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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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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樹紮根土壤,卻不是在一味吸取地下的養分,靈樹移植過來已十年有餘,樹根釋放的靈氣能使方圓幾裏皆成凈土,活絡在這一帶的小蟲子都能比其他同類活得長久。許是擔心過分靠近根系會有損靈樹根基,蟲子並不會過分靠近。

這時候出現個蟲子鉆土留下的小坑就很奇怪了。

林炎二話沒說,找來鐵鍬開始掘土。

即使意識到眼前這棵一模一樣的小樹不是靈樹,林炎仍是挖得小心翼翼,生怕觸及樹幹和根須會加重霍紙的危機。

其他人有心幫忙又無從下手,只好退後兩步,竊竊私語。

黎白沿小聲問:“老二你不是說那樹跟靈樹一樣嗎?要是假的,怎能仿得跟真的分毫不差?”

黎白衣常掛在唇邊的笑意蕩然無存,那雙總是含了春水的眸子冷光乍現,隱隱閃爍殺意。

他說:“若是我要盜走靈樹,自然不會留下一眼可辨的差異。地上會留下蟲鉆痕跡,想是樹下埋了東西。”

黎白沿追問:“什麽東西?”

不用黎白衣回答,黎茂殷已然明了:“屍體。”

林菲菲驚駭地捂住了嘴。

黎茂殷攬緊她的肩頭。

四人四雙眼巴巴瞅著,只等林炎將整棵樹挖出來,答案自然揭曉。

林炎心下火急火燎,偏手底下要做這細致的活兒,心頭難免煩躁加倍。不過漂泊多年的經歷教會他越是身處風口浪尖越是要平心靜氣,他的心靜不下來,手始終都是穩的。

一鐵鍬下去,小小的樹苗露出根系,細得像蟲子的觸角,又密又雜。

林炎徹底變了顏色,這確實不是靈樹。

靈樹虧損乃過度消耗所致,然畢竟是千年靈樹,又得林氏老祖照拂,根系粗壯只長未縮,哪會是這般模樣。他氣憤難平,揪住樹頭粗暴一扯,連著小樹一齊被薅出來的,還有被細密根系牢牢裹住的幾截破敗蛇身,以及攀在蛇身上的無數小蟲。

黎白沿倒抽冷氣:“是花蛇。”

花蛇是林炎霍紙去山中尋人時偶遇的異獸,靈智將開未開卻頗有修行緣分,二人願做成全便將其帶回霍宅,借靈樹之氣行修煉之事。與它一並帶回的還有那只叫不出學名的怪鳥。

現在花蛇慘死被埋於假靈樹底下,那怪鳥呢?

林炎的眼珠子更紅了,掄鐵鍬發瘋似的掘土。

黎白衣輕推黎白沿,黎白沿趕忙上前阻攔:“炎哥你冷靜點,別挖了。”

林炎握鐵鍬的手不斷加力,木制杠頭不堪重負,竟硬生生被捏成碎屑。

隨著鍬頭落在地上發出的悶響,林炎周身氣場劇變。狂躁、憤怒、急切化為鋒利、冷硬、沈寂,猶如爆發的火山沈入冰川,再炙烈也終究冰封成骨。

黎白沿撒開手連連後退,這樣的林炎不僅陌生,也催生出他靈魂深處的畏懼,那夜他以為自己必死都沒有激發出來的徹骨恐懼。

林菲菲美眸含淚,身軀顫抖。不同於紙爺暈倒帶給她震驚和緊張,林炎是真正牽動她情緒的人,別管江湖上有多少火爺的傳聞,林炎每次出現在她跟前都是一副桀驁不馴臭小孩的德性,在她心裏,林炎始終是那個有些叛逆有點乖的孩子,是除了她丈夫和兒子以外最親的人,骨子裏連著斬不斷的熟悉與親切。

直到此刻,她親眼看見林炎變了個人,明明是同一張面孔卻令她怎麽都叫不出他那個她熟悉的名字。她一直以為上回自己遇襲時的林炎便是他獨自闖蕩在外的樣子。

原來不是。

眼前的林炎,是堪比紙爺一樣的,仿若神話中走出來的異人。

一個有些天賦卻終歸只是肉眼凡胎的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黎茂殷伏在林菲菲身上的手重了許多,他的心中亦充滿震撼與驚奇。

唯有黎白衣不動如山,只那眼底的銳利不曾褪去。

他說:“盜走靈樹的人對靈樹,對這院子都十分了解,對你二人的行蹤亦盡在掌握。”

黎白沿偷偷嘀咕:“這說的不就是你和我麽。”

黎白衣沒做解釋,他相信林炎也不想多聽廢話。

林炎確實沒有往這邊看過一眼,他低垂眼眸,腦海中盡是他回到焚城以後的所有畫面。他猛然轉身直奔停屍房,裏面的三口棺材都沒空著,其中就包括那具被他偷去充當林擲的新死男性屍身。

屍體雙目圓睜,僵硬的嘴角維持著怪異的弧度。

林炎的拳頭捏得咯咯直響。

跟過來的黎白衣只看一遍便已想清楚全部癥結。

他對同樣好奇卻不敢向林炎發問的黎家老小解釋道:“這具屍身被人動過手腳,充當了盜靈樹一夥的眼線。”

黎白沿瞧瞧那具被反覆折騰過的屍身,直咧嘴:“敢把動過手腳的屍身送到紙爺和炎哥眼皮子底下當眼線,他們這是目中無人了麽。”

黎白衣:“屍體送來時就是一具普通屍身,動手腳應當是在它假扮林擲的那段時間裏。”

瞥一眼屍身,黎白衣語調都沈了三分。

“若我所料不錯,這人的死亦是有人精心安排。”

一個體貌與林擲高度相似的男青年,在林擲受傷入院後不久慘死,死後怨念難消,兇手下落不明前,屍身只能寄存在霍紙這裏。

後面的事,皆乃水到渠成。

黎白沿背後直冒涼氣,他一直覺得林擲林欖兩兄弟間的換身是在林炎全權掌握之中,如今再看,他炎哥的步步為營竟全在人家的未雨綢繆裏。

何其可怖。

如果林炎沒有借用這具屍身冒充林擲,那假林欖大概率要在林炎胸口捅一刀才能繼續後面的換身大計。林炎再厲害也扛不住這一刀,所以他必須借用那具屍身;一旦他動用了這具有心人特意“送”來的屍體,便等同於給對方提供了在屍體上動手腳的契機。

剛送來霍宅的屍首,霍紙都會仔細檢查,而在屍體頂著林欖家主的身份在外頭發了一圈瘋,被林炎用真林欖換回來以後,反而沒人會去詳查屍身有無異樣。就算察覺到上面沾染些許陰邪之氣,也不會往這方面想,因為林欖家主死於與邪祟的混戰中,假林欖想要偷天換日,自是要做到天衣無縫。

林炎的胸膛幾個劇烈起伏之後回歸平順,他懶得去反思到底哪一步算計了別人,又是哪一步被別人給算計進去了。頭腦交鋒向來失之毫厘謬以千裏,此刻覆盤已無意義。

他快步回屋,昏迷的霍紙不知何時轉醒過來,一雙空洞的眼直勾勾盯著天花板,紙白的面上透出若有若無的黑氣。

林炎矮身,幾乎貼到霍紙眼前。

霍紙好半天都沒眨眼,直到林炎那一遍遍低喃似的呼喚灌進他失聰一樣的耳朵。

“阿紙。”

“阿紙。”

“別怕。”

霍紙轉動凝固的眼球,渙散的瞳孔慢慢對焦在林炎那張春風化雨的溫柔臉龐上。

他嘶啞著問出疑惑:“是不是,靈樹出事了?”

林炎輕抿雙唇:“嗯。”

霍紙閉了下眼,枯竭的無力感充斥周身,他就像一條擱淺的魚,再怎麽倒騰自個兒也無法改變生氣逐漸削弱的殘酷現實。

活人將死,大抵也是這種感覺吧。

霍紙如是想著。

林炎探手在他虛虛閉著的眼皮上輕輕緩緩劃過。

“阿紙,你與靈樹休戚與共,沒人能徹底斬斷你們之間的關聯。靈樹沒那麽容易被毀,待你恢覆與靈樹的感應,我們就能將靈樹找回來。”

靈樹歸位,霍紙自然沒事。

霍紙喉頭滾動,欲言又止。

林炎握緊他的手,附在他耳邊低吟。

“阿紙莫慌,無論靈樹在哪,我都能找回來。”

“阿紙,別丟下我。”

“世間多坎坷,我不想再獨自承受了。”

“阿紙,莫要讓我發瘋。”

“阿紙。”

黎家幾人守在門口,除黎白衣表情不變,其餘人均已別過臉不忍再看。

黎白衣沈思良久,他在推斷靈樹的下落。

靈樹的用途有二:一是充沛的靈氣,一是能燃業火。

以靈樹今時今日的狀態,那點靈氣勉強夠花蛇那種級別的小妖借勢,有本事偷走靈樹的人八成看不上眼。

至於業火,對付鬼怪頗有奇效,但靈樹所剩那點枝幹不足以煉紙,直接點燃形成的不過是尋常火焰,這點不算秘密,整個玄門都是知曉的。

偷樹之人必然也是心知肚明。

下這麽大本錢,繞這麽大圈子盜走靈樹,總歸不會是為了這些可有可無的好處。

莫非靈樹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妙用?

黎白衣望向林菲菲,卻沒有問出口。

假如真有妙用,林菲菲不一定知道,紙爺卻是必定知曉的。紙爺不說,想是連他都搞不清楚偷樹的人要幹嘛。

把所有可以排除的可能都排除掉,剩下的……

不等黎白衣再想下去,他的手機震動起來。

與此同時,林炎的手機也響了。

兩邊接收到的信息大同小異:鬼口震顫,不日將開。

二人亦是同時說出那句:“我知道靈樹在哪了。”

靈樹失竊,鬼口洞開,世間當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霍紙暈厥,林炎無心他顧,此乃天賜良機。

便是那黎白沿也已想通個中關鍵:靈樹,是那些人用來開啟封印最後一把鑰匙。

他們在焚城裏搞東搞西,蓄謀良久,皆是沖著靈樹來的。

再往遠了想,在嫡系手中延續千年的林家怎麽就突然落進林野風林野雨兩兄弟的掌控,這年頭發財賺名聲的路子那麽多,他們為什麽就非得打起靈樹的主意,甚至不惜與霍紙撕破臉?

那些人要針對的,從來都不是林家。

林炎陡然起身便走。

霍紙垂死病中驚坐起,死死拽住他不放。

背對霍紙的林炎臉上橫肉乍現,兇相畢露,可他的聲音無比溫柔。

“阿紙乖乖睡一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霍紙額前盡是冷汗,他能感應到自身與靈樹間斷開的聯系正在恢覆,也正因如此,他的不適才更加凸顯。

靈樹的處境堪憂,擾得他心神難寧,古井無波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恨不能將整個世間吞沒。

霍紙不停深呼吸著,用他千年為人的理智對抗著靈樹傳遞來的殺意滿滿的邪惡雜念。

“別留我一個人在這,”他的語調因痛苦而顫抖起來,“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你我,生死不離。”

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不離兩相依。①

林炎閉上眼,將由心而升的水光牢牢鎖在眼底。再睜眼時,他又是那副冷硬到可怕的模樣。

他反握住霍紙的手,堅定堅決:“阿紙與我一道去那鬼口,尋回靈樹。”

作者有話要說:

①為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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