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地球前，他又一次見到了他的母後。

Frigga來到地球，帶著他回到Asgard。她已然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她什麽也沒說。

幾天後的傍晚，當Frigga推開Odin的寢宮門時，Loki已經坐在那裏。他在註視著熟睡中的父王，姿勢沒有變化過，像是坐了很久。他的眼神渙散，焦距不清，像是在看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Frigga有些不安地坐在床榻邊。許久，他問了一個Frigga回避很久的問題。

“你們為什麽要騙我？”

她醞釀了一下才回答，“為了不讓你覺得與眾不同。”

“但我確實與眾不同。”

這句話讓Frigga無話可說。

她想起Loki離開那天，藏書室漫天的紙張，和散亂的灰燼，她怎麽叫他也不回答，怎麽等他都不回來。就因為當年這件事，他註定一輩子都要狠狠地怪她。

Loki的外表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更沈默。她在跟他說話時，他也只是簡短地回答著，像是沒有了魂魄，她想起以前，Loki雖然敏感，但至少還會笑。

但現在，他連笑意也沒了。想著這麽多年他一件一件丟掉的東西，Frigga突然心裏有點酸，在她眼裏，他永遠是那個懂事的孩子，只是在偏執地用著自己的方式來愛著他人。

一如他崇拜著的父王。

曾經，父王和哥哥是他的一切，可如今他什麽都沒有了。Odin在沈睡，Thor被放逐地球，霜巨人虎視眈眈，而Loki把自己關進混沌，抵禦著這個世界最後的毀滅。

眾神之母第一次覺得無所依靠。

她轉過身，不讓他發現自己在哭泣。

過了一會，她感覺有手攬住她的肩膀，抱緊她，像很多次她抱緊他一樣，用力將她圈住。她聽到一個低沈而堅定的聲音，我發誓，母後，我會永遠保護你。

這句話讓她終於掉下淚來。

應該是她幫他度過這個最傷痛的時刻，抵抗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的巨大黑暗，卻由他——這個非親的孩子，站出來保護自己。

她握緊他的手，哭得無比傷心。她從來沒有在孩子們面前大聲哭過，就像她欠他太多，就像Asgard欠他的無法償還。無論他是誰，神還是怪物，他永遠是自己的兒子，從來沒有改變過。

即使這些事實都不被他所理解。

相對無言沈默了許久，窗外起風了。Frigga幫Odin掖了掖被子。床頭的烏鴉拍打著羽毛，與金桿碰撞摩挲。

入夜，Loki起身離開寢宮。

Frigga像早已下定決心，拍了一下手。宮門轟然而開，侍衛走來，齊齊半跪，長老送上一根權杖。那是Gungnir，眾神之父之物，由Yggdrasil樹枝作成的長槍。

Loki不解地望向母後，Frigga鄭重地說，“我現在要你負起保衛國家的責任，記得嗎？你曾經許過誓言。”

Loki沒有忘記。他當初在父王面前說的話餘音尚存，但他沒有想到這個國王才會擁有的權杖此刻就在他眼前，等著他握起。

他把目光落在Gungnir上，他愛惜地撫摸著，似乎在感受樹皮和金屬的觸感，又似在撫摸等待已久的禮物，忐忑和激動讓他手足無措，甚至猜測是真實還是夢境。

這一切都落在Frigga眼裏，但她沒有催他，只是靜靜的看著。Loki終於拿起了Gungnir，轉過身，整個過程就似一種儀式，小心而虔誠，莊重而認真。

“現在，你是Asgard的國王。”

說這些話，她有些自私。她信任他，但更想要的是用這個方式留住自己的兒子，不讓他走遠，他是她現在唯一的依靠，她不能再失去什麽。

這就像是禮物，玩具，就象他小時候在搖籃裏哭泣，她給他拿的小鈴鐺和畫著可愛花紋的鹿皮玩偶一樣。她看著他，百感交集。從今後，在這個荒涼的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相依為命。她丈夫會醒來，Thor會回來，而Loki，一直未曾離開她身邊。他們要這樣守著等世界末日和天荒地老，永遠不會分離。

她真切的願望蒙蔽了她的內心，忽視了Gungnir帶給他的真正力量。

在天性上，無論是神還是霜巨人，和人並沒有差別，甚至比人更任性，只是有些藏得更好。Loki也不例外，對權力的崇拜讓他崇拜一切強者。Gungnir像一根導火線，適時引爆了他內心的巨大欲望。

他站在宮殿的露臺上，看著Asgard暴風雨前的寧靜天空。侍衛站在他身後，背對著他，警惕著附近的危險，劍刃藏著鋒利的光，隨時出鞘。

“你們的職責是什麽？”

“保護您的安全，國王陛下。”

“什麽情況也不離開？”

“是的，我們發誓效忠您。”侍衛齊聲道。

Loki不語。隨著悉索的聲響，侍衛手中的劍鞘忽然變成毒蛇繞上他們的胳膊，吐著信子隨時準備咬下鮮美的皮肉。他們驚恐地大叫起來，一時陣型大亂。

Loki冷冷的眼睛逼視著他們，侍衛明白是國王的法術，自知犯錯，跪倒一片。

剎那時，Loki的腦海同時掠過無數往事，夢境和現實的灰暗，唯一的希望，曾被許下的承諾，曾被摧殘的夢想，一一掠過他的心頭。說出承諾的成本低廉，所以顯得分外美麗誘人，可沒有人能事事做到。

他捏緊Gungnir，內心像被投入巨石，激起令他翻滾神傷的仇恨。沒有什麽是長久的，只有權力沒有思想，別無二心。

“全部滾下去。”站定在一群螻蟻面前，Loki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感情。他享受發號施令的快感，並樂於觀看那些人臉上的驚恐表情。樂此不彼。他掌握了這樣強大的力量，成為了它的主人，操縱力量的同時，也被力量所控制。

Sif在大殿上看到Loki時，心中的奇異感覺難以形容。

手握Gungnir的Loki站在臺階上，以一種帝王的姿態看著曾經以前和他平等或不平等的眾人。Frigga作為一個母後，對於權力的超脫，和對兒子寵溺般地挽留，使Loki真正掌握了整個Asgard的權力。

一個沒有登基的謊言之神，成為了Asgard的國王，這件事深深觸動了眾人敏感的神經。一時間質疑紛紛，邪神被猜測為盜竊兄長王位的竊賊，是一切的圈套的始作俑者，這個眾矢之的，對下一步的陰謀詭計也有著成竹在胸的把握。

Loki不在乎。此刻，他操縱著所有人的生和死、存在和滅亡，安心與恐懼，包括他的哥哥。他決定他的歸屬。那種控制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真正成為一個神。

Sif跪地懇求Loki讓Thor回來，被拒絕。

——“我的第一個決定不能改變父王的最後一個決定。”

Volstagg試著努力過，依然無濟於事。

——“國王，請您再考慮……”

——“退下。”他的目光讓Sif感到一陣寒冷，像一支閃著寒光的利箭。

他喜愛權力帶來的神聖地位，即使是最合群的人，此刻也有著強烈的排他心。Thor不能回來，各種意義上他都不準他的哥哥回來，無人能撼動他的決定。現在的他擁有權力，擁有殘酷的稟賦，他要讓那些曾經看輕他的世界，人人自危。

他看到那些長老們，臣服在他腳下，寬大衣袖在瑟瑟抖動，面容有著對他的憎恨，而更多的是恐懼。曾經他被迫不停地跟他們道歉、賠罪，接受各種各樣的輕視和厭惡，如今，他甚至想狠狠地踩住那些口是心非的迂腐之徒、道貌岸然的偽善君子，踩住他們的腦袋，讓他們除了認輸別無他法。

想著，他從心底裏笑了出來，抑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很多人看到國王笑起來如毒霧，邪氣似乎劃破天際。

眾人緘默不語，空曠的大殿冷冰冰的沒有半點生氣。

他心裏有著更隱秘的計劃。

他去了Jothuheim.。那天，他和Laufey達成了一個協議。

Laufey看著他的兒子，此刻站在他面前。他們已經分別了太長的時間，在自己心裏，Odin永遠是那個奪走自己兒子的小偷和強盜。

Loki背靠冰冷的墻壁，嘴角揚起一絲假笑，說，“我有個好建議，對你和我都好。”

他說著，仰起頭，頭盔上的長角在墻壁上刮擦，發出尖銳的吱嘎聲。

Laufey也就這麽睜開眼睛望他，雖然對這個話題沒興趣，卻不想放棄這難得一次跟他對話的機會，他說，“什麽建議？”

Loki說的很簡單，“我幫你殺Odin，你讓我坐上王位。”

“Odin已經沈睡，Thor放逐地球，現在的Asgard，你就是國王。”

“但不是永遠。”他說，“我的期限是，永遠。”

很簡單，沒有廢話，平靜地像個命令。Laufey看著他，突然覺得好笑，但笑不出來，更多的是被一種黑洞樣的物質吸引著，他竟然答應了他。

“我有什麽能幫你？據我所知，我一直在仰仗你的幫助。我們的人進入Asgard還是你引的路。”

“我只是因為好玩。”他輕哼一聲。

“你毀了你哥哥的登基大典。”

“他不是我哥哥，他不配。”Loki揚起譏諷的笑，“我保衛了我們的王國，使它不至於落入一個蠢貨手裏。”他站在陰暗處，光影邊緣在半邊臉上潮起潮湧，瞳色發光。

他已經不是Laufey最初見到的那個躲在Thor身後的Loki了，那種邪氣和狠勁像剛開刃的刀，鋒利地可以隨意切割思維和情感。他知道這樣的人很危險，因為他們沒有什麽做不出來。

“說說你的建議。”

“你和你的軍隊，可以在我的秘密掩護之下，進入Odin的寢宮，然後你就可以殺死眾神之父。”

“你為什麽不親自動手？”

“Asgard民眾是不會讓一個弒君者做他們的國王的。”

這次Laufey真的笑了，他沒有想到居然會得到Loki這樣的回答。他以為，他的兒子會對養父不忍下手，這個答案讓他冰封已久的內心突然愉悅起來。

他仔細而認真地看著Loki的眼睛，那若隱若現的紅色，讓他覺得有血脈相親的歸屬感。這個世界太冷，他也孤單太久。

“然後，我就會將遠古冬棺還給你。”Loki微微笑了一下，環顧四周，“而你，可以恢覆我們國度所謂的……榮耀。”

Laufey猛地站起身，Loki像是早有所料，瞇了下眼睛。他以為Laufey是因為遠古冬棺而激動，可是他猜錯了。

Laufey為他那句“我們的國度”而動容。他越發從心裏肯定Loki是自己的兒子，從Loki觸碰遠古冬棺的那一霎那，血脈的熱度就從遙遠的平行宇宙傳來，告訴他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後代存在。這個訊息讓他接近凝固的血液慢慢開始流淌。

“你有著我霜巨人的一切特質，我知道你為什麽會來跟我做交易。迷戀、歡喜、崇拜和愛……都是讓人害怕的，我的兒子。你永遠不能真正愛上什麽。你只有破壞他，或者被他破壞……只有這樣，你才不會畏懼黑暗，永恒的黑暗。”

“那你是不接受了？我的父王。”Loki用了這個稱呼，這讓Laufey的心轟然而響。這句稱呼居然讓他這般無所適從，Laufey忽然覺得這才是他孤獨千百萬年以來一直想要的東西，比遠古冬棺更重要。

“我不畏懼黑暗，但我已厭倦黑暗。我想，是時候在Asgard的陽光下行走了。只是，你把遠古冬棺還給我，不怕神族指責你？”

Loki雙瞳寒芒閃閃，輕笑著不屑道，“什麽神族？成王敗寇，如果當年是我們勝利，那眾神之父就是你，我的父王。他們既不承認我是神，我為何仍要看他們的臉色。那些自稱神族的，拿走了我最珍貴的東西，卻遺棄了我。他們都沒有資格跟我說對不起。”說著，他上前走了幾步，表情猶帶優雅至極的微笑。

“我只是我自己的神，只尊重我內心的意願。”

他看著Laufey的眼，像是看穿了漫長黑暗時光裏的屈辱與憤怒，他說，“要他們後悔。”

柔軟緩慢的聲音，Laufey聽在耳中卻如同惡魔的私語。

於是他說，“我接受了。”

“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Sif看著Thor，輕輕地提醒著他，“他失敗了，從橋上掉下去。”

其實不用提醒，這個畫面每夜在他腦海裏出現，次數太多，多得有些麻木，但Thor在聽，認真地聽，有些失神。

他輕聲叫了聲，“Loki。”可回應他的，只有呼呼的風聲。

天地蒼莽，四野寂靜。

他的弟弟已經不在。

鐘聲震動空氣波紋層層疊疊地暈開，像彩虹橋神殿塌毀發出的光一樣，很快泯滅在黑暗中。他終於無法平衡般地向前踉蹌了下，楞楞地發呆。

這麽長時間以來，他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難受，連手都在發抖。陣陣顫栗從後頸傳到大腦皮層，由脊椎指揮四肢，動作劇烈到不能自已。

Sif握住他的手，這雙寬大厚實的手，此刻除了不住顫動，已無更多反應。

“你保衛了你的國家，做了一個好國王，你覺得快樂嗎？”

風更大了，卷著樹葉摩挲出唦唦的響聲，擦過質地沈重的言語。Thor沒聽清，他沒聽清的，還有這一句。

“……你有沒有真的愛過一個人？”

Sif的話很輕，聲音也很老很滄桑，沙啞地叫人沒有激情，但她還是重覆了一遍，加重了語調。Thor這次聽見了，他有些失神。

他經歷了邪神蛻變的整個過程。他一直對自己說，他是參與人，催化劑，甚至是始作俑者。

他不住地自責，要不是因為他，Loki不會變成這樣。

原來，他一直自以為是地愛他。

Thor的心突然空了一隅，他的失落夾雜在記憶力裏起伏不定。他在星光下的鐘樓前佇立，無所適從。

夜晚濃霧襲來，他在霧裏似乎看到了Loki，失神又寂寥，很近卻很遠。但仍然是在微笑著，那種柔和的笑意Thor以前見過，而且在某個時刻不斷地閃回。但不同的是，那個笑容裏有著令人不易察覺的深意，Thor猜不出是什麽。

沒人知道Loki此刻有什麽感受，笑意裏愛還有多少。

只深覺他的恨還有一絲殘餘。

慢慢地，濃霧散去，幻象隱去了身影。

殘存的，卻在Thor的瞳孔裏成為綠色的定格。

“你害怕嗎？”Sif說著，“諸神黃昏會來臨，Loki會回來。告訴我，你會是欣喜，還是恐懼？”

他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Sif輕笑，帶著點刺耳的鼻息。他沈默著，無意Sif的反應。

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能為弟弟對抗父王的Thor了，九大世界也不是當年那個隨他們肆無忌憚的空茫宇宙。時間的流逝並不能給予雷神更多的勇氣，相反帶給他的卻是猶疑和躊躇不定。除了對Asgard與生俱來無法丟棄的責任感，更多的卻是對Loki無法遏制的內疚。

這才是最重要的，像烈火焚原一樣，愈演愈烈。

內疚讓他無能為力。

他說，“我是那麽地想見到他，又害怕見到他。”

這句話講出來雲淡風輕，Sif聽起來卻似親身經歷。她看著Thor，眼神變得閃爍濕潤，Thor卻依舊是那種眼神，垂下目光，“但還是想見他，無論他會怎麽對我，我都接受。”

“他有錯，而我錯的更多。我到現在都無法進入他的世界，無法體會他的愛和恨、快樂與傷痛。”說著Thor朝Sif微笑了一下，“我不是個好哥哥。”

如果此刻有第三者旁觀，他也會發現，那個Asgard之王，九大國度的雷神，父王是宇宙的眾神之父，還有那個溫柔的、微笑的母後。完美的無懈可擊，可是為什麽笑起來眉宇間也是悲傷？

在他笑的那一瞬間，Sif抱緊了他。

她說，“沒關系，這不重要，沒有人能體會，除了他自己。”

她繼續說，“他不信任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值得他去信任。”

Sif喜歡他，傾慕他，他很早就知道。但是很奇怪的，在擁抱的霎那之間，聽著她的話，他感覺他並不是很了解眼前這個女神。

她此刻抵著他的胸膛，喃喃道，“可他不害怕見你。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跟小時候玩的捉迷藏游戲一樣，你躲，他找，他藏，你尋，他不想你找到他，可想把你找出來。”

Sif的話沒有震動聲帶，聲音輕輕地飄出，像臨終的老人。

“他從未感到愧疚。因為他始終認為這是一場彼此對抗，彼此爭鬥的戰爭，無論是對方的愛，還是父王的愛，都是戰爭的標的，雙方都要承擔戰爭的後果。由始至終，你和父王的影響從沒有離開過。”

說著，她輕輕嘆息，“但對他來說，你這個魔鬼，從未離開過他的內心深處。你擁有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他的靈魂和內心深處都想擺脫你，讓你失敗，是他最大的目的。”

那一刻，一種莫名的感覺將Thor和Sif連接了起來。透過她的話，他突然理解了Loki不惜欺騙Laufey也要讓自己族人滅亡時的決絕，不讓放逐的他回Asgard時的快意，以及他一直以來所作所為的一切起因。Thor驚異，Sif為什麽能夠如此清晰的感知Loki的情感？為什麽能夠如此透徹的理解他的行為？那種心靈相通讓他渾身發冷，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

她繼續說著，“小時候在Asgard地下宮殿的浮雕上，我有幸見過遠古太初巨人Ymir的後代，他們居住在遠離人群陰暗冰冷的洞穴，是嗜血的怪物，但不是因為它們生來邪惡，而是因為它們嗜血，所以在我們看來顯得野蠻而殘忍。所以，有時候只是滿足自身的欲望和本能，就一些自以為是的家夥歸結為正義或邪惡，是不是有失公允？他們的身上也蘊涵著上古時代失落的東西，這也是令人渴望的技術和力量。”

一種強烈的熟悉感覆蓋了他的全身。那一剎那，他只想到那個浮雕只有自己和Loki看見過，當時Loki還親手拂去浮雕上的灰塵，凝視了好久。

夜空隱匿成墨綠色，寒風刺骨。冷風從他身旁吹過，他激動地連一點溫度都感覺不到。

“你是……”

Sif直視著他，她必須承認，這樣的湛藍，無論在誰看來，都是美好以及可以信賴的，無法把他和一直以來的心魔聯系起來。

柔軟的手臂環上他肩膀，白皙的臂膀在墨綠色的襯托下玉石一樣。他想推開Sif，卻被她的雙臂收緊。

“Thor，我找到你了。”Sif說。

依然是金色長發，依然是鬥篷下溫熱的身體，握著匕首，散著女神的氣息。Sif的身體裏，住著另一個靈魂。

“我一直在你身邊，不想讓你發現我……當你看到所有的過去，包括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之後，我想，我應該出現了。”

倏然之間，Loki抽出利刃，絲毫沒有遲疑，徑直刺過去。

“無論我會怎麽對你，你都接受，是嗎？Asgard國王？”

Thor還來不及反應，利刃已經沒入他的身體。

鋒利無比的刃，迅速果斷地劃開皮膚。Thor怔住，身體被劃開的地方開始疼痛，Loki拔出匕首，鮮血也跟著飛濺而出。

疼痛也隨之蔓延開，整個空氣都充滿殺戮的氣味。

“我喜歡這樣的味道，”Loki不知什麽時候閉上了眼，安靜的伏在他身上，“滾燙的，盲失的，全部屬於我的味道。”

Thor因為劇痛而瑟縮了一下，相比身體的疼痛，Loki的話更讓他難受。他還是沒有原諒他，也對，談何原諒？想到這，他心臟猛地抽搐。Loki親吻Thor的耳垂，“很痛吧。”

他已經說不出話。

Loki的話如刀刃刮骨，“這還不夠，遠不公平。”

從傷口淌血開始，身體像穿越太多時光。

Thor想伸手摸摸他的黑發和漂亮的綠色眼睛，最後什麽都沒有觸碰到，他眼看著自己慢慢滑下，像失去骨骼的身體一樣一點點崩落。

Loki應該離開了。

可是他無法確定。蒼穹連著原野仿似棺槨，只有遙遠的神壇上掛著一個不斷晃動的鐘。他躺在地上，意識到死亡正漸漸地靠近他，很多雙綠色瞳孔湊過來，圍觀著他，那感覺像是彩虹橋上Loki的眾多幻影對他嗤笑一樣，觀看著他。只是他的心臟又疼了起來，Loki現在也只存幻影，軀體死亡，再也不會出現如此惟妙惟肖的形體。

想到這，他享受著Loki賦予他的一切疼痛，盡力感受著掉下虹橋之後神形俱散的痛苦，似乎這樣，Loki經歷的一切就能轉移。他慢慢開始耳鳴，一聲刺耳的巨響後他什麽都聽不見。

星辰從蒼穹中落下，時間已不覆存在，焦黑的地面搖晃著似乎要沈入波濤洶湧的海底。

莽原如墳墓。宇宙間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大沈默和永劫的黑暗。

他只是躺著，帶著笑意。失聰的耳朵似乎還能聽見血液成股地往外湧出，像清冽的泉水，他在等待身體的幹涸。

他想，這才是最好結局。

他永遠是我記憶中年輕的樣子，跟巨龍搏鬥，對著我笑。

而我，只要記住他就夠了。

【最終章】兩個靈魂

到這裏，也許是故事的結局了。但這畢竟不僅是一個故事，還是一段經歷的往事。

任何人都可能是見證者，而那些人又無法真實了解一切。

神話裏的一切或許是杜撰，又或許真的存在過。

發生的事情不一定真實，但真的是那一種感情，不僅僅是我和你，還包括他和她，她和他，還有他和他。

感情不會結束，但這個故事必須結束了，無論它到底該不該結束。

Thor的表情很平靜，讓人無法洞悉他內心的情感。他的身體卻逐漸在發冷，呼吸越來越細微。有什麽東西正陰暗而猛烈地貫穿他的身體，一點點將他沖散。但他並不痛苦，反而是如此釋然的輕松。

那個跟隨了他一輩子的愧疚，逐漸脫離他的身體。

Frigga察覺這一切時，她正在花園裏給花澆水。微風中，安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她卻沒有停下，也沒有任何遲疑的表情。任何人都不知道，她的心裏驚了一下，痛了一下，又接受了，

她的兩個孩子的故事終將以一種方式結束，無論怎樣，都註定不會是平淡的。

她不能幹涉，更無法幹涉。

整個過程她都很平靜，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她的銀質水壺已經傾倒幹凈，可依然有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鮮紅的安石榴花上。

她看到兩個孩子還是小時候的模樣。手拉著手，穿著漂亮的鎧甲，在長廊上一路飛奔， Loki的口袋裏塞滿了Thor給的玩具，滿滿的，隨著奔跑搖搖欲墜。他的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和緊緊握著的手心一樣。

他們站在那裏，格外明媚的光自身後發出，花的濃郁香氣到處洋溢。他們都在。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怨恨，沒有任何的裂縫和傷痕。

很長一段時間裏，大家都知道，Asgard的國王經歷過一場生死，但依然活著回來。Valhalla最終沒有接受他。

很多人對於他奇跡般的康覆都感到驚喜。沒有人再提起那件事，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場意外。

他依然是個好國王，統領著萬千臣民，君臨天下，所向披靡。他似乎完全割斷了和過去的聯系，成為了真正成熟睿智的國王。他的心神完全如眾神之父期望的那樣，用在了保護九大國度的和平上。

他接過王位的那一刻，邪惡國度已註定了逐一被殲的命運。

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沒有人能擊到的神。

但這個神，卻不記得很多事情，他記不得為什麽自己那時為什麽會受傷，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恢覆了。他的一切都需要別人來告訴他。

但他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只是有時會做夢，夢裏笑個不停，或者泣不成聲。

醒來依然什麽都不記得。

Sif推開Thor寢宮門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這些年月，他在她面前，已經無法有自若的表情，Sif覺察到了，國王看她的眼神裏有著覆雜的意味，有時會不自知地緊緊抱著她，半晌回過神，朝她道歉，為自己的行為自責。

Sif不清楚，是Thor變了，還是自己變了。但有一樣東西，始終未變，所有的問題都是因它而起。

這次，他又跟往常一樣，和Volstagg一起喝個爛醉。酒氣熏滿了他整個屋子，衣服上一如既往沾滿了嘔吐物。

喝醉了也許會好受一點。

睡夢中，他囈語著，翻了一個身。Sif細細端詳他的眉眼，擡眼低眉間，很多感情在流轉。就如當初在宴會上尾隨他而出時的感覺一樣。

她還是愛他，一直沒有變過，他是整個Asgard的神，他也是她的神。

但她似乎永遠要隔著這樣無限接近又無法觸及的距離，去愛，去凝視。這是她的結局，她已經很滿足。

她靜靜地幫他清理好一切，轉身離開。

Thor依舊每晚喝醉。

在神那接近於無限的生命時間裏，他需要在自己能支配的時間裏喝醉。雖然他已經不記得一些事情，但那些記憶仍然在他意識裏，只是尚未喚醒。他需要忘記。

他是Thor，永遠是Odin之子，Asgard的國王，卻永遠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Asgard、甚至九大國度對於他來說，只能是一個囚禁自己的牢籠，而自己想要的，卻永遠似一個光滑的球體，永遠無法再進入和參與。也許這就是生而為神的命運。

他似乎就如此昏睡著，一直到世界末日。

終於有一天，他醒過來，在黑暗裏站了許久，終於聽清自己身體內部劇烈的湧動聲。

就是這一刻，忽然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空遠。

“Thor。”

他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正是這個聲音跟他對話。

那時他百感交集。他終於聽到那個他無比熟悉卻始終無法靠近的聲音。他已經發不出聲，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從沒離開片刻。他無聲地做一個口型。

“抱歉……”

“你以為道歉就能解決問題嗎？”那個聲音冷冷地說。他看不到他，聲音仿佛是他腦子裏的另外一個意識，和他如此清晰地對話。

他無話可說，但依然等著尖銳帶刺的譏諷，即使難受，也是悅耳的。他的記憶隨著那個聲音的出現而恢覆。

等了許久，那個聲音也沒有再出現。

當時，他睜著眼睛，感到血液在傷口中不斷湧出來。他在平靜中等待著死亡，可是過了沒有多久，血湧出來的感覺停止了。

他的身體逐漸溫熱起來，意識和知覺回歸他的身體，他掙紮著站了起來，傷口的確不再流血。奇怪的是，傷口也不再痛了，並且毫無痕跡。

已是黎明，散去的霧掩蓋不住太陽的光芒。

他感到很疲倦，一個人往前走著，身影在陽光下孤寂的拉長。

又不知道多久過去了。時間在某些情況下真是熬人的折磨。

當然，有時侯他會隨時想起那部分缺失的記憶。想一想，他的兄弟到底會在什麽地方，原諒自己了沒有，也許也會猜測一下當初是誰救了他。

但是他總是想不出Loki在哪裏，他所謂的心靈感應好像隨著他死過一回而消失了。

他有時候會覺得黑發的小家夥會隨時在某個地方出現，咬著麥稈，邪氣地笑著看他，沒禮貌地叫他，傻瓜！

“傻瓜。”

Thor不自覺地朝著面前的樹說了話，似乎就真聽到了有所回應，像是有人一步一步向他走來。走近時他才聽出那聲音來自身後。

他回過頭去，看見他的父王Odin。Odin用僅存的一只眼睛目視著他，他渾濁的目光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參不透，不知為什麽，Thor覺得父王的眼神不光是在看他，還在看著更覆雜的東西。

Odin的聲音，穿透清冽的空氣，啞啞地傳來，在安靜的樹下帶著些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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