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致命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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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r把窗戶打開一點點，讓大風吹進來。這漫長的一天總算是結束了。
淩晨兩點鐘，Thor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下樓，把車開出車庫。他住的地方離24小時店並不遠，但買完東西開車回家的時候還是出了狀況。
Thor有點後悔這次出門，他忘了傍晚時候天氣預報說小鎮上會有大暴雨。
漆黑的天看不出陰霾下來，只看到大塊的雲迅速地飄移。暴雨在半路鋪天蓋地的到來，彌漫的水汽、湧濺著的雨水、被颶風吹得搖擺的樹木，前車窗被雨水襲得視線模糊，開不出一步，他被堵在了半路上。
“該怎麽辦？”他捏著電話想打給什麽人，卻發現他在地球上的朋友其實少之又少，Jane已經離開了他的生活。在地球這個陌生的國度裏他過了很多年，期間從一個人到兩個人最後又變成一個人。
他和Jane已經分手，雖然她是個好女孩，但他很清楚，不是Loki，別人再好他也不要。
此刻的車子猶如白茫茫的海洋上的孤島，Thor猛敲了一下方向盤之後陷入了自我厭惡中。這種感覺他很清楚，是無能為力，這個魔鬼這些年來時時折磨他的神經。
他開始焦慮起來，掏出煙盒卻發現點煙器壞了。他轉而搜尋他的車後座，迅速地找到了啤酒。在猛地灌下3罐啤酒之後，Thor把額頭靠在了方向盤上。
“Loki……”
“Loki……”
他不知道在這個時候為什麽要叫著他的名字，他不該期盼他來救他。他沈默了。到現在為止，他依然難以適應和接受這個現實，始終懷疑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他擡起頭，看著雨刮器刮著雨水，把手中的空罐子捏扁。
“這雨他媽的什麽時候會停？！”
在車子裏他就兀自地大吼，只是除了他，誰也聽不見。接著他不知道又喝了多少瓶酒，慢慢地，靠在車窗玻璃上睡著了。
夢裏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朝他奔來，黑色的頭發像水中晃動的草。
“哥哥……”
半夢半醒間突然聽見有人在敲他的玻璃。
一個激靈，Thor醒了過來，天色大亮，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他不知不覺已經睡到了天亮。窗外有個警察正在用審視的眼光看著他，並打著手勢讓他下車。
Thor走出車子的時候還帶著點酒意，撲克臉的警察皺著眉說，“駕照。”
Thor從褲袋裏抽出駕照，上面有Andrews教授幫他偽造的身份。
警察仔細比對了他的臉，像是懷疑他的證件是假的。他悶哼了一聲，冷冷地像在審問犯人，“你一直在車裏？你知道你違章停車了嗎？”
Thor沒心思搭理他，但他還是“嗯”了一聲表示禮貌。
警察從上衣袋裏抽出筆，歪著頭記錄，“你已違反本區的停車管理規定，請你將支票寄到市政廳或者當面去交納罰款，逾期將追加處罰。”說著撕下罰單遞給Thor，“另外，我還懷疑你酒後駕駛，請配合調查。”
“我沒有，警官。”他解釋道。
“每個人都這麽說。”
“我真的……”
“——我可是看到很多啤酒罐躺在你車座上。”警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朝敞開的車門呶呶嘴，示意他沒有把他自己的屁股擦幹凈。
“那是我昨晚……”
“可我還聞到酒味。”警察像是跟Thor杠上了，冷笑著，“再說，有人證明嗎？”
“我……”
他有些慌張，但在地球上的磨練讓他更能冷靜地思考，不再魯莽和武斷，更多的是他想著如何解決問題，他說，“那你要我怎麽證明？”
“不用證明，跟我走一趟。”哢噠一聲，Thor居然被手銬給銬住了。
那個家夥的動作比他的思維都快，他竭盡全力也無法把手銬掙開，Asgard的雷神居然會被這種玩意禁錮住，他覺得可笑。
“你沒有任何證據，你……”
“老實點！”那個警察用手肘猛擊了一下Thor的腹部，“不服氣的話，歡迎投訴。”看到Thor疼得漲紅的臉，警察帶著嘲弄的表情，點了點胸口的警號。
Thor吞下了這口氣，他知道這是侮辱卻無能為力，現在的他只是凡人。
“哼！”突然在那個警察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警察轉頭，Thor也定神望去。
“誰讓你碰他的。”一個熟悉而低沈的聲音響起。來者的臉背對陽光，形成陰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誰？你敢妨礙……”警察正竭力保持臉上的嚴肅，企圖恫嚇那個膽大包天的來者。可話音未落，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上了半空，那個人的手掌還未碰到他，他就連聲音也發不出。接著那人一揮手，警察就被遠遠地摔了出去。
“滾。”
聲音不大，卻帶起了那股強大的氣勢，巨大的氣場彌漫在來者周遭，肅殺得圍觀的人都不禁汗毛豎立。
地上咕嚕咕嚕滾動著剛才劇烈動作中被碰掉的警帽，Thor的視線由地上轉至眼前，他擡頭看著眼前的人。
黑色的頭發在那一瞬間飄過他的視線，綠色的眼睛深不可測。他眨眨眼，有點不敢置信。直直地盯著那個人，一切都像是在夢裏。
Loki……
是Loki…………
他的弟弟……
他猛然綻開的巨大喜悅沿著瞳孔一直燙到他心裏。他差點站不住。他聽見他缺了一塊的世界終於被補齊的聲響。
他第一次在地球上真正意義地看見他，真的是他的弟弟，他的Loki，他的一切。他終於等到他了。那些失去他痛不欲生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覆返。
Thor腦子裏除了興奮喜悅激動什麽都想不到，能做的就是直接沖過去緊緊地擁抱他。
他做到了，手銬在這時突然失去了它的堅固性。他掙脫開雙手的鉗制，抱著Loki說，“我們回家，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在車上，Loki看著窗外疾閃而過的人間風景，轉過頭在Thor耳邊輕聲說，“我很困，有煙嗎？”
Thor笑笑著拒絕，“凡人的東西，你抽不慣。”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試過？你可以，我也可以。”
“Loki，別任性……”
“給我！”
Thor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Loki一向不會為了這種小事情而發怒。他意識到這種情緒從Loki剛才出現就已經如影隨形。
Loki點上煙，深吸了一口，瞇起的眼睛目光斜挑上去，身旁的大個子金發男人此刻完全是一副擔憂而茫然的表情。
他的哥哥，已經變了，變得成熟了。但他還是愛他，如果硬要說一個理由，Thor代表了過去的一切美好。
如果破壞掉，會是什麽樣子？
回家的路不長，Thor開了沒幾分鐘，Loki居然就這樣靠在車窗上睡著了。窗戶搖下來一點，汽車開起來透著風，發出呼呼的聲音，淹沒了Loki輕微的呼吸聲。
到底是什麽讓他這麽累？Thor想，他不去想那麽多，Loki於他就像一個魔咒，重逢的喜悅完全讓他拋開一切，
車停到家門口， Thor看著Loki，竟移不開目光，索性在停住的車裏好好地看看他。他的樣貌沒有太大的改變，還是那麽年輕，那麽美好，跟自己想象的一樣。他沒有問Loki為什麽會重回他身邊，也沒有時間，一切來得太突然。他想，Loki應該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了，也許，又被父王責怪了吧。他很樂意去做他的沙包和垃圾桶，和以前一樣。
Thor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傻，但很符合他現在的心情。
“你準備看我多久？”
Loki睜開眼，看著他哥哥。
“你醒了？”Thor有些尷尬地扭過臉，說，“我們到家了。”
“到家了。”
Loki重覆著Thor的話，人如虛脫般地靠在椅背上，沒有任何下車的欲望。他說，“我不想回家，讓我在這裏呆一會。”
“……也好，那我陪你。”Thor脫口而出，在薄暮的霧氣中，看著Loki。
“誰要你陪？”Loki反唇相譏堵得他楞了一下。
“啊？”Thor沒聽清，確切說他其實聽清了，只是再次尷尬Loki的拒絕。
“我就想一個人。”Loki說。
一個人就一個人吧，Thor想，從小他就摸不清楚這個弟弟的心思，他們兩兄弟的大腦構造非常不一樣，他一直認為自己愚鈍的腦袋無法理解聰明人的思維，所以有時弟弟不愛跟他講話。他點了點頭，說好，那你就一個人吧，說著，他拍了拍Loki的肩膀，還跟小時候一樣寵溺。
“哈哈，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們不是一個父母生的。”
他笑著，像是在說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笑著笑著就停下來了，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小鎮正是最好的季節，車裏更是溫度適宜。可他冷不丁覺得身旁有股寒氣，從側面襲來，鉆進他的毛孔，讓他不寒而栗。
他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因為他看見Loki神色異常，眼裏絕無笑意。
“開玩笑的……”Thor幹笑了幾聲，岔開話題，打破僵持的氣氛，“你先回家。”他跳下車，對著Loki揮揮手，說，“門我不關上，你想什麽時候回來都行。”
Loki沒有回答，他依舊靠在椅背上。
“哢”一聲，椅背已經放成鈍角的弧度，他順勢躺了下去。
他就那樣躺在那裏。聽見Thor漸行漸遠的腳步聲，Loki的耳旁終於安靜下來。他不斷地咀嚼著剛剛那句話。
這句話如預言一般鑿在他心上，只是來得太晚。他被這輕描淡寫的話碾得傷筋動骨的疼，那人卻還毫不自知。
他開了窗。看著房子窗口Thor忽隱忽現的身影，他慢慢說著。
——我不是你弟弟，我只是一個戰敗國之子。
——我是個怪物，血液裏流著恥辱的鮮血。
每想一遍心就像被鈍刀慢慢磨開，血撒了一地神經末梢卻還在傳達著痛感。
然而這也許還不應該是他最害怕的，作為一個怪物，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顯出原形。也許在某個時刻，自己就會不由自主得變成一個醜陋的怪物，到那時，Thor會如何看他。
也許，還是會和以前一樣，他說過不會再放他走；
但也許……
不會有也許，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但他始終感覺命運會有著潛伏的暗潮，在詭異地醞釀，挑個好時候，就會突襲上來。
在他聲嘶力竭地質問父王後，眾神之父就倒在他的身邊。他猶疑再三的手心最終還是牢牢地握住了父王，感受著只有兒時才能感受的父王的氣息。剎那間，他竟莫名的認為，那樣就能夠抓住他的一些已經抓不住的東西。
衛兵匆匆趕到後，他從地下宮殿走出，倉皇地奔進藏書室。
穿過幾欄書架，手尖迅速劃過冰冷的書脊，停在書櫃最底層的破舊的書上。抽出來，封面一片暗淡的顏色，是他要找的Nibelungenlied，預言書。
翻開扉頁時右手一顫，書頁都哆嗦著掉下，四下散亂，一張一張嘩啦啦地飄出來。他慌亂地跪在地上一張一張翻看。
是這張？
不是。
這張？
不是。
這個？
不是。
那這個？
……
他翻了很多張，每張都仔仔細細地看，可就是找不到他要找的那張。他越翻越亂，但他不敢停，怕永遠找不到載有他命運的那一頁。他的神經仿佛是拉滿的弓弦，緊繃欲斷。
他已經神經麻木，動作機械，但目光還是有神，他想起了這句話——“魯納文，暗黑侏儒的咒文。它是帶有魔力的咒文，如果將語言定形為文字，等於將神秘力量授予讀懂它的人，能知萬物。”
他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父王說的不是真的，他肯定不是霜巨人，至少，至少他的身形還像個神族的子民。
他此刻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想要，只要能找到證明他不是的證據。
他的希望還在某個地方。
他還沒被擊垮。
當Frigga聞訊來到時，藏書室已被守衛圍得水洩不通。她穿過層層包圍終於看到了她的兒子，可眼前的場景讓她心驚肉跳。
一個高傲的王子此刻跪在地上，瘋狂地尋找著，毫無神祗的儀態。整齊不茍的頭發像撒了一地的紙張般散開，他擡起頭，手中捏著散落書頁的其中幾張，臉色煞白，像是剛剛從冰層裏出來。但沒有人敢上前阻攔他，他們都被巨大的危險震懾，此刻的Loki，是一觸即發的猛獸。
他一觸即發的暴虐足夠把人撕成碎片。
“Loki……”母後在叫他，她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繼續如瘋子一般地摩挲翻閱。
終於，他在一張紙前停了下來，他認真地看著，忘乎所以，指甲在紙上摳出深深的劃痕，最終劃破。
他捏緊手中的紙，慢慢站起身。臉上浮現一絲慘淡的笑容，手心燃起一團艷藍色的火光，書頁被焚燒殆盡。他徑直走到門邊，恐懼的守衛自動讓出一條道，他推了門就出去。
她在後面叫他，“Loki！……”
他沒回答。
“你去哪？”母後的聲音有些沙啞，Loki的耳朵重重地響了一下——這一聲帶給他的是鉆心刺骨的疼痛。
“我沒事。”他對Frigga笑了笑，“母後”兩個字被生生掐了回去。
他撇下眾人，繼續往前走，身後散落的書頁在空中揚起，變成灰燼。他在這些灰燼中，消失在Asgard的盡頭。
荒蕪夢境中，除了自己的影子再無人跡。
他突然驚醒，發覺不是躺在車座上，而是已經被細心地轉移到了床上。
他看了看時間，這一覺睡了兩天三夜，期間他居然一次都沒有醒來。已經是半夜，四周一片漆黑。他起身喊了一下Thor，但靜靜地沒有回應。他開始意識到，整個房間裏，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正如夢境。
他開始瘋狂地找著Thor，他知道他沒有走遠，他開始在各個房間尋找，動作粗魯地碰掉了桌上的咖啡壺。
沒有，沒有，都沒有。
最後他猛地推開樓上陽臺的門，發現Thor正在陽臺上抽煙。
Thor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他，想說，你怎麽醒了？可是還沒說完，就被Loki狠狠地抱住。
力道大得可以把自己揉進Thor的身體。
Thor覺得面前的人有點不對勁，他輕輕拍了拍Loki，“嗨……你怎麽了？”
Loki沒有回答，堅定的手臂越纏越緊，接著有些幹澀的嘴唇就碰了上來。
深吻。
輾轉反覆，不斷地索取過去的留戀和安全感，Loki很清楚已經有東西在變化了，但他所要做的就是與Thor相通，彼此無限靠近，仿佛什麽都是一樣的。
對於Loki的反常，Thor能用的方式僅僅是溫柔，再溫柔地對待他。
“不準消失。”Loki在他耳旁說，聲音如鑿石。
不準消失在我的視線。
不準與我為敵。
不準拋棄。
陽臺的地面上，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發不出聲音。
在這個平和而孤獨的另一個宇宙的審視下，在這個封閉建築的唯一敞開處，他們彼此激烈地撕裂著對方的身體。
即使本非同族，即使終有一天要互相傷害，即使此刻共赴Valhalla。
哥哥，趁我沒有被擊垮之前，趁我不想毀掉你之前，狠狠愛我。
黑暗中，綻放出彼此的愛與欲望，Thor已有很多年，沒見過Loki這種毫無防備的表情。
他看著入了迷，未料到自己的頂點來得如此之快。
此刻只有劇烈的動作才是最好的感情流露。
Loki 的身體急劇戰栗，意識焚燒殆盡，即使貼近身軀唇齒相接也無濟於事。
拼命抑制住靈魂在身體裏嗚咽崩潰的聲音，終在Thor的懷抱裏平靜。
混著喘息，連空氣都開始顫抖起來。
如果是夢。
可以不必醒來。
在夢中，他們緊緊擁抱，絕望般用所有力量，彼此糾纏。
年少時，被Thor擁在懷裏的一瞬間，Loki總是害怕，他們之間隔著一個父王。
“Loki，Loki！”那個永遠精力旺盛的哥哥拉著弟弟的手，偷偷溜進大殿，指著金黃色的寶座，“看，那就是國王坐的地方。”
它在白銀包裹的臺階上聳立著，那是Asgard至高的王位，他們的父王就從這寶座上環視天界和中庭。Thor松開Loki的手，蹦跳上去坐好，興奮地摸著左右的扶手。
“餵，你下來，你不是國王。”Loki輕聲叫著，言語中不經意流露出羨慕的味道。
“沒關系，怕什麽！”Thor朝著Loki眨眨眼，擡起手揮了揮，“你也上來啊！”
Loki有些猶豫地看著Thor，並在Thor的眼神鼓勵下小心地看了身後，最後邁出步伐在哥哥身旁坐下。
“感覺怎麽樣？”
“我好像能看見很遠的地方。”
“我也是。”
“那是中庭嗎？”
“……不知道，也許是Asgard的盡頭。”
Loki不安地看看前後左右，“一個王位上可以坐兩個人嗎？”
“可以啊，父王說我們都是天生的國王。”
“可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國王。”
Thor沈默了，他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Loki。但看著那雙綠眼睛，他真的想迫不及待說點什麽。
“總有一天，人們會說Thor和Loki都是Asgard的國王。”Thor拍著胸脯許諾，好像他下一秒就擁有操縱整個世界的權利。
盡管是輕微到隨時可以飄起的承諾，盡管可能是會力所不能及，那一刻Thor卻無比認真，“相信我，我會讓他們知道，Asgard有兩個國王！”
Loki回想起來，那時的Thor真的像個國王，向天地間眾多神祗宣告他尚顯青澀的氣魄。
和父王一樣，他的頭上頂著正義的光環，肅穆威嚴讓人仰望。
這種與生俱來的氣魄是他沒有的，因為只有Thor才是眾神之父的兒子。
那晚Thor躺在陽臺上睡著了，Loki撿起Thor在他們激烈碰撞時候弄掉的煙，抽掉了一整包。
在黑夜與白天的交接處，他等著曙光出現。
天亮了，卻沒有如願看到太陽，是個陰天。
也許世上再無曙光。
俯著欄桿，他把最後一根煙抽到煙嘴，用兩根手指把滾燙的煙蒂捏滅，很疼，但他沒動。
轉過身他看見Thor扶著額頭坐了起來，笑言睡過頭了。Loki也只是瞇了下眼睛，看著他，沒接他的話。
Thor站起來清醒了一會，覺得氣氛有點奇怪，問他發生了什麽，他都默不作聲，只走進屋裏，找到張沙發把自己扔了進去，許久，Loki跟Thor說，“我能一直住這裏嗎？”
Thor不解地笑了起來，他攤了攤手說，“為什麽不？這是你家。”
“你不會讓我走？”
“當然！除非你自己要走，跟上次一樣，我可是找了你幾年。”
Loki沈默，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句話，就跟相信年少時那句輕易的許諾一樣。他沖動地覺得應該要相信Thor，相信這個總是對自己露出溫暖微笑的……哥哥。雖然自己自以為是地覺得他頭腦不夠聰明，但他知道沒有人比他更愛自己，他在他面前總是不太計較，從來不會譏諷也不願嘲笑，他只願意相信。
而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溫暖。
Loki又重新回到這個家裏。他知道這是他自己最後一個家。
地球上的生活雖然帶給Thor的變化很大，但他還是保留了在Asgard的習慣——喜歡喝酒和睡覺。他經常開心地喝很多酒，然後不管白天黑夜，整宿整宿地睡覺。
他也喜歡開車出去兜風，每次都帶上Loki。他性格開朗，但甚少朋友。
他有Loki就足夠。
Loki跟以前一樣安靜，甚至比以前更不喜歡說話，喜歡上抽煙和喝酒，喜歡把音樂開很大，帶著耳機睡覺。Thor雖然覺得Loki變了但總覺得沒太偏移自己預想的軌道，也就沒有太多幹預， Loki在他身邊就足夠。
Loki總是比Thor先起床，站在窗口看著熟睡的Thor，用身體為他擋著強烈刺眼的陽光，一看就是半天。有時Thor起床，會發現Loki對著陽光，翻看自己的手。
“你看什麽？”他問。
Loki依然看著，似乎沒有回神，他突然神經質地用力搓動雙手，像是要把皮膚都搓掉。事實上這是個於事無補的動作。
Thor有點擔心起來。
“手上有東西嗎？”
Loki搖頭。
“那你看什麽？”
“沒什麽。”他說著，用輕不可聞的聲音，“我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有，可我知道它會變成什麽。”
但即使如此輕的聲音Thor也聽到了，他啞然失笑，這個弟弟估計是被太陽曬昏了腦袋，他說，“瞎說什麽。”
又一次，Loki和Thor在地球上過著長時間脫離父母的生活，這次是真正的兩個人生活。生活已歸於平靜，下一波大浪不知道何時打來。不管怎麽樣，Loki在回憶現在這段生活時，總是美好的。
桌上的熱水已經燒好，卻沒人去處理，水早已冷卻，而客廳裏的燈光卻依然溫暖。他們相隔之近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屋外有光，上一次他們這樣親密地在一起，Loki還是個小孩。
再往後退一點，他們在神界，躺在樹下看月亮，他們還很年輕。
空氣清冷有濕度，卻很明澈，如今姿勢都沒有變過，時間卻過了無數年。
他們相繼長大，如依附的藤生植物，互相纏繞。被命運逼著長大，被彼此逼著成熟而強大。
Thor突然有點局促，他覺得自己該開口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咳嗽了一聲，慢慢地講著他自己在地球上的一些傻事。
“剛到這裏的時候……”
Loki稍稍瞇著眼睛，仔細聽著，Thor的任何話對他都有足夠大的吸引力。像小時候聽講故事一樣，他聽得入了神。
“……所以，我就炸壞了那個叫微波爐的東西。”Thor用這句話輕描淡寫地結了尾。
“炸壞了？”
“是的。”Thor攤攤手，“要是在Asgard碰上這個倒黴玩意，我肯定拿Mjollner狠狠敲上去。”
“你真暴力。”
說著說著他們彼此都笑了起來。
Thor受到鼓舞，不厭其煩地回憶著他們在Asgard的往事，說著曾經答應過或者沒答應過Loki的一些承諾，許多實現了，更多的還遙不可及。但他絲毫沒有提及Loki的惡作劇，也沒有提他給他自己和別人帶來的麻煩，這些他小心地避開。在他眼裏，Loki是完美的，他愛他，這種愛能讓他原諒一切。
他非常自嘲地說著自己做過的蠢事，期間有懊喪有後悔，還有僥幸，更多的是樂觀，他就這樣無遮無掩，袒露著自己的傷口。
Loki躺著，自下而上地安然看他，Thor嘴角的向上弧線和彎下的眼角仿似交接，金色的額發肆意飛舞，有一種異常強大的力量。
那是內心的強大。
Thor卻絲毫沒發現這一點，前一刻還用堅實的手指插入自己的發根間，煩惱地搖著頭，後一刻就開心地大笑起來，還像個小孩子。
突然，Loki發現自己的哥哥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沒有什麽比回憶更寶貴和值得珍惜，也沒有什麽比從他口中說出的回憶更觸動人心。動容。療傷。他輕易就讓自己淪陷。
如太陽般耀眼的安全感，Loki深知自己需要他，他在的一刻就格外安心。光芒四射，萬劫不覆。
那個夜晚對他來說異常重要，不僅因為他以非同尋常的信任，和Thor一起沈浸在回憶裏，而且，讓他覺得第一次可以把自己的心裏最重要的東西安然放在這裏。記憶非常溫暖，很多細節至今歷歷在目。
那天Thor問他，“Asgard還好嗎？”
“嗯，還好。”
“還好是什麽意思？”
“父王沈睡了。”Loki的聲音很輕，他說著，側過了身，看著桌上一大堆空著的啤酒瓶。
Thor沈默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煙，表情變得嚴肅而酸澀，“父王沈睡，我被放逐，Asgard隨時可能會遭到霜巨人的進攻，我擔心……”
“你是說我現在應該在父王的病榻前，而不是在這裏？”Loki似乎意料之中一樣，淡淡地說道。
Thor覺得喉嚨裏又幹又苦——他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搖了搖頭，皺眉，扯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我不是讓你離開。”
“我知道。”Loki突然打斷他，表情變得柔和，“我相信你。”
“嗯！”Thor忙不疊地點頭，語氣急促而肯定——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真是個糟糕的話題。”他暗嘆，他得說點什麽，非得說點什麽不可。
“還記得那年，你把我送給你的匕首又還給我了嗎？”他在記憶裏抓住一件事，飛速地把它丟出來。
Loki的腦袋擱在Thor腿上，沒法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那次你又把它還給我了。”Thor撫了撫Loki的頭發，“不過，我的就是你的，沒有什麽屬不屬於。”
他看著Loki，一字一句說的很清晰。“我們是一樣的。”
Loki默不作聲。他這一次躲避了Thor的眼神。
快殺死它，身體裏的怪物快將我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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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鐘，Thor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下樓，把車開出車庫。他住的地方離24小時店並不遠，但買完東西開車回家的時候還是出了狀況。
Thor有點後悔這次出門，他忘了傍晚時候天氣預報說小鎮上會有大暴雨。
漆黑的天看不出陰霾下來，只看到大塊的雲迅速地飄移。暴雨在半路鋪天蓋地的到來，彌漫的水汽、湧濺著的雨水、被颶風吹得搖擺的樹木，前車窗被雨水襲得視線模糊，開不出一步，他被堵在了半路上。
“該怎麽辦？”他捏著電話想打給什麽人，卻發現他在地球上的朋友其實少之又少，Jane已經離開了他的生活。在地球這個陌生的國度裏他過了很多年，期間從一個人到兩個人最後又變成一個人。
他和Jane已經分手，雖然她是個好女孩，但他很清楚，不是Loki，別人再好他也不要。
此刻的車子猶如白茫茫的海洋上的孤島，Thor猛敲了一下方向盤之後陷入了自我厭惡中。這種感覺他很清楚，是無能為力，這個魔鬼這些年來時時折磨他的神經。
他開始焦慮起來，掏出煙盒卻發現點煙器壞了。他轉而搜尋他的車後座，迅速地找到了啤酒。在猛地灌下3罐啤酒之後，Thor把額頭靠在了方向盤上。
“Loki……”
“Loki……”
他不知道在這個時候為什麽要叫著他的名字，他不該期盼他來救他。他沈默了。到現在為止，他依然難以適應和接受這個現實，始終懷疑這不過是一場噩夢。
他擡起頭，看著雨刮器刮著雨水，把手中的空罐子捏扁。
“這雨他媽的什麽時候會停？！”
在車子裏他就兀自地大吼，只是除了他，誰也聽不見。接著他不知道又喝了多少瓶酒，慢慢地，靠在車窗玻璃上睡著了。
夢裏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朝他奔來，黑色的頭發像水中晃動的草。
“哥哥……”
半夢半醒間突然聽見有人在敲他的玻璃。
一個激靈，Thor醒了過來，天色大亮，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他不知不覺已經睡到了天亮。窗外有個警察正在用審視的眼光看著他，並打著手勢讓他下車。
Thor走出車子的時候還帶著點酒意，撲克臉的警察皺著眉說，“駕照。”
Thor從褲袋裏抽出駕照，上面有Andrews教授幫他偽造的身份。
警察仔細比對了他的臉，像是懷疑他的證件是假的。他悶哼了一聲，冷冷地像在審問犯人，“你一直在車裏？你知道你違章停車了嗎？”
Thor沒心思搭理他，但他還是“嗯”了一聲表示禮貌。
警察從上衣袋裏抽出筆，歪著頭記錄，“你已違反本區的停車管理規定，請你將支票寄到市政廳或者當面去交納罰款，逾期將追加處罰。”說著撕下罰單遞給Thor，“另外，我還懷疑你酒後駕駛，請配合調查。”
“我沒有，警官。”他解釋道。
“每個人都這麽說。”
“我真的……”
“——我可是看到很多啤酒罐躺在你車座上。”警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朝敞開的車門呶呶嘴，示意他沒有把他自己的屁股擦幹凈。
“那是我昨晚……”
“可我還聞到酒味。”警察像是跟Thor杠上了，冷笑著，“再說，有人證明嗎？”
“我……”
他有些慌張，但在地球上的磨練讓他更能冷靜地思考，不再魯莽和武斷，更多的是他想著如何解決問題，他說，“那你要我怎麽證明？”
“不用證明，跟我走一趟。”哢噠一聲，Thor居然被手銬給銬住了。
那個家夥的動作比他的思維都快，他竭盡全力也無法把手銬掙開，Asgard的雷神居然會被這種玩意禁錮住，他覺得可笑。
“你沒有任何證據，你……”
“老實點！”那個警察用手肘猛擊了一下Thor的腹部，“不服氣的話，歡迎投訴。”看到Thor疼得漲紅的臉，警察帶著嘲弄的表情，點了點胸口的警號。
Thor吞下了這口氣，他知道這是侮辱卻無能為力，現在的他只是凡人。
“哼！”突然在那個警察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警察轉頭，Thor也定神望去。
“誰讓你碰他的。”一個熟悉而低沈的聲音響起。來者的臉背對陽光，形成陰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誰？你敢妨礙……”警察正竭力保持臉上的嚴肅，企圖恫嚇那個膽大包天的來者。可話音未落，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上了半空，那個人的手掌還未碰到他，他就連聲音也發不出。接著那人一揮手，警察就被遠遠地摔了出去。
“滾。”
聲音不大，卻帶起了那股強大的氣勢，巨大的氣場彌漫在來者周遭，肅殺得圍觀的人都不禁汗毛豎立。
地上咕嚕咕嚕滾動著剛才劇烈動作中被碰掉的警帽，Thor的視線由地上轉至眼前，他擡頭看著眼前的人。
黑色的頭發在那一瞬間飄過他的視線，綠色的眼睛深不可測。他眨眨眼，有點不敢置信。直直地盯著那個人，一切都像是在夢裏。
Loki……
是Loki…………
他的弟弟……
他猛然綻開的巨大喜悅沿著瞳孔一直燙到他心裏。他差點站不住。他聽見他缺了一塊的世界終於被補齊的聲響。
他第一次在地球上真正意義地看見他，真的是他的弟弟，他的Loki，他的一切。他終於等到他了。那些失去他痛不欲生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覆返。
Thor腦子裏除了興奮喜悅激動什麽都想不到，能做的就是直接沖過去緊緊地擁抱他。
他做到了，手銬在這時突然失去了它的堅固性。他掙脫開雙手的鉗制，抱著Loki說，“我們回家，我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在車上，Loki看著窗外疾閃而過的人間風景，轉過頭在Thor耳邊輕聲說，“我很困，有煙嗎？”
Thor笑笑著拒絕，“凡人的東西，你抽不慣。”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試過？你可以，我也可以。”
“Loki，別任性……”
“給我！”
Thor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Loki一向不會為了這種小事情而發怒。他意識到這種情緒從Loki剛才出現就已經如影隨形。
Loki點上煙，深吸了一口，瞇起的眼睛目光斜挑上去，身旁的大個子金發男人此刻完全是一副擔憂而茫然的表情。
他的哥哥，已經變了，變得成熟了。但他還是愛他，如果硬要說一個理由，Thor代表了過去的一切美好。
如果破壞掉，會是什麽樣子？
回家的路不長，Thor開了沒幾分鐘，Loki居然就這樣靠在車窗上睡著了。窗戶搖下來一點，汽車開起來透著風，發出呼呼的聲音，淹沒了Loki輕微的呼吸聲。
到底是什麽讓他這麽累？Thor想，他不去想那麽多，Loki於他就像一個魔咒，重逢的喜悅完全讓他拋開一切，
車停到家門口， Thor看著Loki，竟移不開目光，索性在停住的車裏好好地看看他。他的樣貌沒有太大的改變，還是那麽年輕，那麽美好，跟自己想象的一樣。他沒有問Loki為什麽會重回他身邊，也沒有時間，一切來得太突然。他想，Loki應該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情了，也許，又被父王責怪了吧。他很樂意去做他的沙包和垃圾桶，和以前一樣。
Thor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傻，但很符合他現在的心情。
“你準備看我多久？”
Loki睜開眼，看著他哥哥。
“你醒了？”Thor有些尷尬地扭過臉，說，“我們到家了。”
“到家了。”
Loki重覆著Thor的話，人如虛脫般地靠在椅背上，沒有任何下車的欲望。他說，“我不想回家，讓我在這裏呆一會。”
“……也好，那我陪你。”Thor脫口而出，在薄暮的霧氣中，看著Loki。
“誰要你陪？”Loki反唇相譏堵得他楞了一下。
“啊？”Thor沒聽清，確切說他其實聽清了，只是再次尷尬Loki的拒絕。
“我就想一個人。”Loki說。
一個人就一個人吧，Thor想，從小他就摸不清楚這個弟弟的心思，他們兩兄弟的大腦構造非常不一樣，他一直認為自己愚鈍的腦袋無法理解聰明人的思維，所以有時弟弟不愛跟他講話。他點了點頭，說好，那你就一個人吧，說著，他拍了拍Loki的肩膀，還跟小時候一樣寵溺。
“哈哈，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們不是一個父母生的。”
他笑著，像是在說一個很好笑的笑話。笑著笑著就停下來了，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小鎮正是最好的季節，車裏更是溫度適宜。可他冷不丁覺得身旁有股寒氣，從側面襲來，鉆進他的毛孔，讓他不寒而栗。
他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因為他看見Loki神色異常，眼裏絕無笑意。
“開玩笑的……”Thor幹笑了幾聲，岔開話題，打破僵持的氣氛，“你先回家。”他跳下車，對著Loki揮揮手，說，“門我不關上，你想什麽時候回來都行。”
Loki沒有回答，他依舊靠在椅背上。
“哢”一聲，椅背已經放成鈍角的弧度，他順勢躺了下去。
他就那樣躺在那裏。聽見Thor漸行漸遠的腳步聲，Loki的耳旁終於安靜下來。他不斷地咀嚼著剛剛那句話。
這句話如預言一般鑿在他心上，只是來得太晚。他被這輕描淡寫的話碾得傷筋動骨的疼，那人卻還毫不自知。
他開了窗。看著房子窗口Thor忽隱忽現的身影，他慢慢說著。
——我不是你弟弟，我只是一個戰敗國之子。
——我是個怪物，血液裏流著恥辱的鮮血。
每想一遍心就像被鈍刀慢慢磨開，血撒了一地神經末梢卻還在傳達著痛感。
然而這也許還不應該是他最害怕的，作為一個怪物，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顯出原形。也許在某個時刻，自己就會不由自主得變成一個醜陋的怪物，到那時，Thor會如何看他。
也許，還是會和以前一樣，他說過不會再放他走；
但也許……
不會有也許，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但他始終感覺命運會有著潛伏的暗潮，在詭異地醞釀，挑個好時候，就會突襲上來。
在他聲嘶力竭地質問父王後，眾神之父就倒在他的身邊。他猶疑再三的手心最終還是牢牢地握住了父王，感受著只有兒時才能感受的父王的氣息。剎那間，他竟莫名的認為，那樣就能夠抓住他的一些已經抓不住的東西。
衛兵匆匆趕到後，他從地下宮殿走出，倉皇地奔進藏書室。
穿過幾欄書架，手尖迅速劃過冰冷的書脊，停在書櫃最底層的破舊的書上。抽出來，封面一片暗淡的顏色，是他要找的Nibelungenlied，預言書。
翻開扉頁時右手一顫，書頁都哆嗦著掉下，四下散亂，一張一張嘩啦啦地飄出來。他慌亂地跪在地上一張一張翻看。
是這張？
不是。
這張？
不是。
這個？
不是。
那這個？
……
他翻了很多張，每張都仔仔細細地看，可就是找不到他要找的那張。他越翻越亂，但他不敢停，怕永遠找不到載有他命運的那一頁。他的神經仿佛是拉滿的弓弦，緊繃欲斷。
他已經神經麻木，動作機械，但目光還是有神，他想起了這句話——“魯納文，暗黑侏儒的咒文。它是帶有魔力的咒文，如果將語言定形為文字，等於將神秘力量授予讀懂它的人，能知萬物。”
他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父王說的不是真的，他肯定不是霜巨人，至少，至少他的身形還像個神族的子民。
他此刻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想要，只要能找到證明他不是的證據。
他的希望還在某個地方。
他還沒被擊垮。
當Frigga聞訊來到時，藏書室已被守衛圍得水洩不通。她穿過層層包圍終於看到了她的兒子，可眼前的場景讓她心驚肉跳。
一個高傲的王子此刻跪在地上，瘋狂地尋找著，毫無神祗的儀態。整齊不茍的頭發像撒了一地的紙張般散開，他擡起頭，手中捏著散落書頁的其中幾張，臉色煞白，像是剛剛從冰層裏出來。但沒有人敢上前阻攔他，他們都被巨大的危險震懾，此刻的Loki，是一觸即發的猛獸。
他一觸即發的暴虐足夠把人撕成碎片。
“Loki……”母後在叫他，她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繼續如瘋子一般地摩挲翻閱。
終於，他在一張紙前停了下來，他認真地看著，忘乎所以，指甲在紙上摳出深深的劃痕，最終劃破。
他捏緊手中的紙，慢慢站起身。臉上浮現一絲慘淡的笑容，手心燃起一團艷藍色的火光，書頁被焚燒殆盡。他徑直走到門邊，恐懼的守衛自動讓出一條道，他推了門就出去。
她在後面叫他，“Loki！……”
他沒回答。
“你去哪？”母後的聲音有些沙啞，Loki的耳朵重重地響了一下——這一聲帶給他的是鉆心刺骨的疼痛。
“我沒事。”他對Frigga笑了笑，“母後”兩個字被生生掐了回去。
他撇下眾人，繼續往前走，身後散落的書頁在空中揚起，變成灰燼。他在這些灰燼中，消失在Asgard的盡頭。
荒蕪夢境中，除了自己的影子再無人跡。
他突然驚醒，發覺不是躺在車座上，而是已經被細心地轉移到了床上。
他看了看時間，這一覺睡了兩天三夜，期間他居然一次都沒有醒來。已經是半夜，四周一片漆黑。他起身喊了一下Thor，但靜靜地沒有回應。他開始意識到，整個房間裏，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正如夢境。
他開始瘋狂地找著Thor，他知道他沒有走遠，他開始在各個房間尋找，動作粗魯地碰掉了桌上的咖啡壺。
沒有，沒有，都沒有。
最後他猛地推開樓上陽臺的門，發現Thor正在陽臺上抽煙。
Thor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他，想說，你怎麽醒了？可是還沒說完，就被Loki狠狠地抱住。
力道大得可以把自己揉進Thor的身體。
Thor覺得面前的人有點不對勁，他輕輕拍了拍Loki，“嗨……你怎麽了？”
Loki沒有回答，堅定的手臂越纏越緊，接著有些幹澀的嘴唇就碰了上來。
深吻。
輾轉反覆，不斷地索取過去的留戀和安全感，Loki很清楚已經有東西在變化了，但他所要做的就是與Thor相通，彼此無限靠近，仿佛什麽都是一樣的。
對於Loki的反常，Thor能用的方式僅僅是溫柔，再溫柔地對待他。
“不準消失。”Loki在他耳旁說，聲音如鑿石。
不準消失在我的視線。
不準與我為敵。
不準拋棄。
陽臺的地面上，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發不出聲音。
在這個平和而孤獨的另一個宇宙的審視下，在這個封閉建築的唯一敞開處，他們彼此激烈地撕裂著對方的身體。
即使本非同族，即使終有一天要互相傷害，即使此刻共赴Valhalla。
哥哥，趁我沒有被擊垮之前，趁我不想毀掉你之前，狠狠愛我。
黑暗中，綻放出彼此的愛與欲望，Thor已有很多年，沒見過Loki這種毫無防備的表情。
他看著入了迷，未料到自己的頂點來得如此之快。
此刻只有劇烈的動作才是最好的感情流露。
Loki 的身體急劇戰栗，意識焚燒殆盡，即使貼近身軀唇齒相接也無濟於事。
拼命抑制住靈魂在身體裏嗚咽崩潰的聲音，終在Thor的懷抱裏平靜。
混著喘息，連空氣都開始顫抖起來。
如果是夢。
可以不必醒來。
在夢中，他們緊緊擁抱，絕望般用所有力量，彼此糾纏。
年少時，被Thor擁在懷裏的一瞬間，Loki總是害怕，他們之間隔著一個父王。
“Loki，Loki！”那個永遠精力旺盛的哥哥拉著弟弟的手，偷偷溜進大殿，指著金黃色的寶座，“看，那就是國王坐的地方。”
它在白銀包裹的臺階上聳立著，那是Asgard至高的王位，他們的父王就從這寶座上環視天界和中庭。Thor松開Loki的手，蹦跳上去坐好，興奮地摸著左右的扶手。
“餵，你下來，你不是國王。”Loki輕聲叫著，言語中不經意流露出羨慕的味道。
“沒關系，怕什麽！”Thor朝著Loki眨眨眼，擡起手揮了揮，“你也上來啊！”
Loki有些猶豫地看著Thor，並在Thor的眼神鼓勵下小心地看了身後，最後邁出步伐在哥哥身旁坐下。
“感覺怎麽樣？”
“我好像能看見很遠的地方。”
“我也是。”
“那是中庭嗎？”
“……不知道，也許是Asgard的盡頭。”
Loki不安地看看前後左右，“一個王位上可以坐兩個人嗎？”
“可以啊，父王說我們都是天生的國王。”
“可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國王。”
Thor沈默了，他想不出什麽話來反駁Loki。但看著那雙綠眼睛，他真的想迫不及待說點什麽。
“總有一天，人們會說Thor和Loki都是Asgard的國王。”Thor拍著胸脯許諾，好像他下一秒就擁有操縱整個世界的權利。
盡管是輕微到隨時可以飄起的承諾，盡管可能是會力所不能及，那一刻Thor卻無比認真，“相信我，我會讓他們知道，Asgard有兩個國王！”
Loki回想起來，那時的Thor真的像個國王，向天地間眾多神祗宣告他尚顯青澀的氣魄。
和父王一樣，他的頭上頂著正義的光環，肅穆威嚴讓人仰望。
這種與生俱來的氣魄是他沒有的，因為只有Thor才是眾神之父的兒子。
那晚Thor躺在陽臺上睡著了，Loki撿起Thor在他們激烈碰撞時候弄掉的煙，抽掉了一整包。
在黑夜與白天的交接處，他等著曙光出現。
天亮了，卻沒有如願看到太陽，是個陰天。
也許世上再無曙光。
俯著欄桿，他把最後一根煙抽到煙嘴，用兩根手指把滾燙的煙蒂捏滅，很疼，但他沒動。
轉過身他看見Thor扶著額頭坐了起來，笑言睡過頭了。Loki也只是瞇了下眼睛，看著他，沒接他的話。
Thor站起來清醒了一會，覺得氣氛有點奇怪，問他發生了什麽，他都默不作聲，只走進屋裏，找到張沙發把自己扔了進去，許久，Loki跟Thor說，“我能一直住這裏嗎？”
Thor不解地笑了起來，他攤了攤手說，“為什麽不？這是你家。”
“你不會讓我走？”
“當然！除非你自己要走，跟上次一樣，我可是找了你幾年。”
Loki沈默，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句話，就跟相信年少時那句輕易的許諾一樣。他沖動地覺得應該要相信Thor，相信這個總是對自己露出溫暖微笑的……哥哥。雖然自己自以為是地覺得他頭腦不夠聰明，但他知道沒有人比他更愛自己，他在他面前總是不太計較，從來不會譏諷也不願嘲笑，他只願意相信。
而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溫暖。
Loki又重新回到這個家裏。他知道這是他自己最後一個家。
地球上的生活雖然帶給Thor的變化很大，但他還是保留了在Asgard的習慣——喜歡喝酒和睡覺。他經常開心地喝很多酒，然後不管白天黑夜，整宿整宿地睡覺。
他也喜歡開車出去兜風，每次都帶上Loki。他性格開朗，但甚少朋友。
他有Loki就足夠。
Loki跟以前一樣安靜，甚至比以前更不喜歡說話，喜歡上抽煙和喝酒，喜歡把音樂開很大，帶著耳機睡覺。Thor雖然覺得Loki變了但總覺得沒太偏移自己預想的軌道，也就沒有太多幹預， Loki在他身邊就足夠。
Loki總是比Thor先起床，站在窗口看著熟睡的Thor，用身體為他擋著強烈刺眼的陽光，一看就是半天。有時Thor起床，會發現Loki對著陽光，翻看自己的手。
“你看什麽？”他問。
Loki依然看著，似乎沒有回神，他突然神經質地用力搓動雙手，像是要把皮膚都搓掉。事實上這是個於事無補的動作。
Thor有點擔心起來。
“手上有東西嗎？”
Loki搖頭。
“那你看什麽？”
“沒什麽。”他說著，用輕不可聞的聲音，“我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有，可我知道它會變成什麽。”
但即使如此輕的聲音Thor也聽到了，他啞然失笑，這個弟弟估計是被太陽曬昏了腦袋，他說，“瞎說什麽。”
又一次，Loki和Thor在地球上過著長時間脫離父母的生活，這次是真正的兩個人生活。生活已歸於平靜，下一波大浪不知道何時打來。不管怎麽樣，Loki在回憶現在這段生活時，總是美好的。
桌上的熱水已經燒好，卻沒人去處理，水早已冷卻，而客廳裏的燈光卻依然溫暖。他們相隔之近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屋外有光，上一次他們這樣親密地在一起，Loki還是個小孩。
再往後退一點，他們在神界，躺在樹下看月亮，他們還很年輕。
空氣清冷有濕度，卻很明澈，如今姿勢都沒有變過，時間卻過了無數年。
他們相繼長大，如依附的藤生植物，互相纏繞。被命運逼著長大，被彼此逼著成熟而強大。
Thor突然有點局促，他覺得自己該開口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咳嗽了一聲，慢慢地講著他自己在地球上的一些傻事。
“剛到這裏的時候……”
Loki稍稍瞇著眼睛，仔細聽著，Thor的任何話對他都有足夠大的吸引力。像小時候聽講故事一樣，他聽得入了神。
“……所以，我就炸壞了那個叫微波爐的東西。”Thor用這句話輕描淡寫地結了尾。
“炸壞了？”
“是的。”Thor攤攤手，“要是在Asgard碰上這個倒黴玩意，我肯定拿Mjollner狠狠敲上去。”
“你真暴力。”
說著說著他們彼此都笑了起來。
Thor受到鼓舞，不厭其煩地回憶著他們在Asgard的往事，說著曾經答應過或者沒答應過Loki的一些承諾，許多實現了，更多的還遙不可及。但他絲毫沒有提及Loki的惡作劇，也沒有提他給他自己和別人帶來的麻煩，這些他小心地避開。在他眼裏，Loki是完美的，他愛他，這種愛能讓他原諒一切。
他非常自嘲地說著自己做過的蠢事，期間有懊喪有後悔，還有僥幸，更多的是樂觀，他就這樣無遮無掩，袒露著自己的傷口。
Loki躺著，自下而上地安然看他，Thor嘴角的向上弧線和彎下的眼角仿似交接，金色的額發肆意飛舞，有一種異常強大的力量。
那是內心的強大。
Thor卻絲毫沒發現這一點，前一刻還用堅實的手指插入自己的發根間，煩惱地搖著頭，後一刻就開心地大笑起來，還像個小孩子。
突然，Loki發現自己的哥哥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沒有什麽比回憶更寶貴和值得珍惜，也沒有什麽比從他口中說出的回憶更觸動人心。動容。療傷。他輕易就讓自己淪陷。
如太陽般耀眼的安全感，Loki深知自己需要他，他在的一刻就格外安心。光芒四射，萬劫不覆。
那個夜晚對他來說異常重要，不僅因為他以非同尋常的信任，和Thor一起沈浸在回憶裏，而且，讓他覺得第一次可以把自己的心裏最重要的東西安然放在這裏。記憶非常溫暖，很多細節至今歷歷在目。
那天Thor問他，“Asgard還好嗎？”
“嗯，還好。”
“還好是什麽意思？”
“父王沈睡了。”Loki的聲音很輕，他說著，側過了身，看著桌上一大堆空著的啤酒瓶。
Thor沈默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煙，表情變得嚴肅而酸澀，“父王沈睡，我被放逐，Asgard隨時可能會遭到霜巨人的進攻，我擔心……”
“你是說我現在應該在父王的病榻前，而不是在這裏？”Loki似乎意料之中一樣，淡淡地說道。
Thor覺得喉嚨裏又幹又苦——他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搖了搖頭，皺眉，扯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我不是讓你離開。”
“我知道。”Loki突然打斷他，表情變得柔和，“我相信你。”
“嗯！”Thor忙不疊地點頭，語氣急促而肯定——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真是個糟糕的話題。”他暗嘆，他得說點什麽，非得說點什麽不可。
“還記得那年，你把我送給你的匕首又還給我了嗎？”他在記憶裏抓住一件事，飛速地把它丟出來。
Loki的腦袋擱在Thor腿上，沒法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那次你又把它還給我了。”Thor撫了撫Loki的頭發，“不過，我的就是你的，沒有什麽屬不屬於。”
他看著Loki，一字一句說的很清晰。“我們是一樣的。”
Loki默不作聲。他這一次躲避了Thor的眼神。
快殺死它，身體裏的怪物快將我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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