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r是在清晨醒過來的。窗外透明的薄霧和點點陽光，帶著喧鬧的人間煙火撲面而來。

他在這極其平凡和普通的晨光裏，掙紮著睜開眼，一晚上不知是夢還是醒的狀態讓他頭痛不已。夢裏的東西似乎一閃而過，快得像白駒過隙。他什麽也想不起來，只剩下胸口的悶痛和無窮無盡的空虛。

那是一種丟了東西的失落感。

他突然覺得那東西很重要，務必要把他找到。

他四肢沈重地起身，沖澡。關上花灑，用毛巾擦頭發的時候，他朝著浴室門外習慣性地喊了一聲。

“Loki，記得吃早飯。”

門外很安靜。他沒有得到一如往昔的回答。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身邊少了一個人。

Loki失蹤了，莫名地就消失了。那天他和Jane找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他像水汽在他們身邊悄悄地蒸發了，像是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他換了身衣服，關上門，從車庫裏開出車子。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動作很快，但是心不在焉。他的扣子扣錯位，拖鞋忘了換，車子發動時換到了倒檔上。

他在想著他，他要找到他。他不知道這是受一種什麽樣的心情驅使。尋找好像就是他天生的職責，無論那孩子在哪裏，他都要把他出來帶回家才心安。

他開著車駛向車站、碼頭和機場，在人群裏搜尋著Loki的身影。這個行為自從他失蹤那天起，每天都在重覆。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腳步疾迅。期間有無數男孩出現，可沒有一個是他最想看見的那張臉。

最後他來到一個臺階前，他站定在那裏。他感覺他沒走遠，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就是找不到他。路旁蔓出石階的草已經漸漸枯黃，身後建築物的墻壁的縫隙裏，也開始耷下爬藤植物。這個城市的冬天來了。

他靜坐在那裏等到黑夜降臨。在他無數次看不清在街上行人的表情後，他起身開車回家。Jane給他打了電話，說要過來。Thor放下電話不久就聽到了敲門聲。Jane提著超市的紙袋站在門外，紙袋裏面的長棍面包露出了半截腦袋。

“我給你帶了這幾天的食物。”Jane把紙袋裏的東西擺進冰箱。她知道Thor這些日子無心料理自己的生活，所以她幫他準備好一切，她覺得這是身為女朋友的責任。

Thor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閃爍的燈在天花板上投射出跳躍的影子，他想起以前抱著Loki入眠的日子。他只記得這些，他甚至已經忘了剛才到底有沒有吃晚飯，他忘了饑餓，忘了睡眠。他像在等待世界末日和審判日一樣，等待這些天司空見慣的無眠之夜。

Jane並排在他身邊躺下。在黑暗中，她側臉看著這個男人。他身上有太多的謎她猜不透，像一層一層的光波，從燃燒著的太陽核心射出，雖然溫暖燦爛，但有著原始的野性，始終無法直視。

“我是誰？”他突然開口，像是在問Jane，更多的像是在問自己。

“你是Thor。”她輕輕地貼著他的身體，她說，“你是我的愛人。”她的呼吸裏有崇拜和信任，還有不可遏制的迷戀。她擁抱著的這個人人能沖走她內心的一切膽怯和愁緒。在Loki沒有出現在他們生活之前，她能心無旁騖，勇敢熱烈地愛他。

現在不行，一切都變了。他在思念著他，這樣的Thor讓她覺得很陌生。雖然現在他們睡在一張床上，但是全然沒有戀人的那種熱情——淡然、疲倦、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她垂下了眼，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吻上他的臉頰，似乎在等待著他奢侈的回應。

許久，Thor輕輕回抱她，他閉上了眼睛，向她道歉，“在外面呆了一天，我很累了。Jane，對不起。”

他依舊拒絕了她，和Loki出現後一樣。

Jane看著黑暗中閃著微光的金發飄在他的耳側，就和他曾經的笑容一樣吸引人，但他此刻留給她的脊背讓她感到，他與自己隔著兩個宇宙之間的距離。

“你會找到他的。Thor，你不能放棄希望。”Jane說完這句話就起身離開，消失在暮色的黑暗中。Thor安靜地躺在床上，好象一個血液仍然在流動的雕像。他沒有看見她的背影，更沒有看到她臉上更多的東西。

漸漸地，他似乎奇跡般地睡著了。剛剛進入夢境時，腦子裏亂成一團，時不時會驚跳起來。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

他努力地回想從前的事情。想得很辛苦，可是還是一無所獲。這種痛苦的折磨撩撥著他昏沈刺痛的神經，他起身下床，打開電視機。隨便地按著頻道，調大音量。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腦子由於過分空白而變得遲鈍，因為遲鈍而錯過什麽東西。

他需要聲音和畫面的刺激來分散他的註意力。

電視機地光線忽明忽暗地打在他的臉上，屏幕上出現的幾個漂亮的偶像明星讓他有些應接不暇。一部看上去有些無聊的電影，在一個男孩的尖叫聲中開始。長發的青年在金黃色的小鎮上按部就班地生活，男孩是他生活中唯一的麻煩，他已經習慣做什麽事情都帶著他，他的生活也因此而有了目標。

Thor意外地沒有換臺，沈默著繼續看了下去。

電影裏，男孩一次又一次地惹事，青年不得不從自己的時間中抽身解決男孩帶給自己和小鎮的麻煩。他仰著頭看著水塔上的男孩，他溫柔地勸說著，耐心地講著故事，甚至大庭廣眾下唱著走調的兒歌，只為讓男孩安全地下來。最後他在眾人的掌聲中擁抱男孩，臉上沒有抱怨，沒有指責，只有滿心的疼愛和憐惜。

Thor看著，一動不動，好象自己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

電影裏的男孩爬上了樹，在窗戶上晃動著兩條腿。便利店裏，青年幫男孩包紮好傷口，說只要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因為你是我弟弟。

因為你是我弟弟。

他被這句話猛地擊倒心臟，尖銳的疼頓時讓他痛不欲生。意識快被排山倒海的記憶沖垮，短時間內他連呼吸的力量也沒有。

他記起了一切。

父王寬大粗糙的手撫摸著自己的頭發，在朝陽中出征Jothuheim。在夕陽的餘暉中，帶給他的另一個生命。

年少的Loki躲在自己身後，有些畏懼地看著父王。在眾人的質疑和指責聲中，緊緊地牽著他的手。

他們一起去征戰霜巨人國，他被父王推下Asgard。他看見他站在那裏，眼裏充斥著驚愕和內疚，還有悲傷。

朦朧中， Loki站在Asgard最中央，平靜地看著地球，像一個沒有血液沒有感情的冰雕。

他看著自己的哥哥和女人接吻，接受別人體溫的分享，在另一個陌生的身軀裏釋放自己的欲望。鏡子狂烈地搖晃，崩裂成碎片。同樣碎了的，還有胸腔內冷得像冰的心臟。

Loki！……

Thor伸出手，卻只摸到幽藍的電視屏幕。他想立刻去找他，但無跡可尋。他現在不是Asgard的雷神，他只是個凡人。他什麽都不能做，除了等待。

Thor很想大笑來感謝命運的仁慈情懷。

但他的笑聲，卻像在嗚咽。

那天晚上他終於安然入睡了。但他依然不記得夢見了什麽。

後來的夢裏模模糊糊似乎有人在笑。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抿起來，像Loki最初的樣子。

很久以後，許多人在寫到邪神的故事時，都會強調他是一個聰明狡詐十惡不赦的巨人。每個故事都有不同的版本，其中不乏真實考據，但很多只是傳說和猜測而已。

寫這些故事的人，在自己心裏已經給他一個邪惡的清晰定位，他們只聽說了邪神的殘酷和詭辯，忘了他曾經有過的柔軟本性。人們無緣得見他真實的內心，他豎起了高高的一堵墻，把自己封閉在連自己也觸摸不到的陰暗處。最初的樣子是什麽，也許沒有人能回答。

Odin卻還記得Loki最初的樣子。

他把Loki抱回來那年，Frigga曾做了好幾次同樣的夢，她夢見灰藍色的蛇蜿蜒著爬過金色的宮殿，繞上柱子看著她，溫順清冷。當她醒來的時候，Odin把一個小生命送到了她的懷抱裏。Loki一直很安靜，不像Thor一樣活潑朝氣上躥下跳，他總是在靜靜地支頤沈思，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特異，卻又從來不肯對別人說他在想什麽。他一切都非常正常，只是指端變幻出的煙雲把他與別人無形地隔絕，他沈思的時候表情豐富，有時有笑容，有時眉頭深鎖。對比之下，哥哥Thor簡直像一個青春期荷爾蒙過多精力旺盛無處宣洩的獅子。兩個孩子的長相與這樣的性格非常相配，他們在萬眾矚目中成長，但並不如期望般那樣自然無異。

是福是禍，這是將來的事情，Odin並不想那麽快面對。

時間迅速得如重物自由落體，Odin來不及揣測今後的事情，危機和矛盾就兀然地逼到了眼前。

霜巨人依舊對那次戰爭懷恨在心，Laufey的軍隊蠢蠢欲動地想奪回昔日的榮耀， Asgard隨時有可能被霜巨人乘虛而入。僅憑Odin一人之力無法徹底抵禦他們的進攻。他意識到自己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在他趕去Jothuheim救Tho一眾時，Laufey都看出眾神之父已經面露疲態。這個邪惡之魂在暗笑。他寬容大度地放Thor等眾人離去的行為並不是因為畏懼，只是想等待時機——天父倒下之時，霜巨人就能一舉踏平這個金色的國度。而Thor被放逐地球正是他們反攻的大好機會。

Asgard需要一個支柱。但此刻的支柱不會是Thor，他有勇無謀，無法真正捍衛自己的國家。Odin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Thor必須學會生活在人類之中，收斂自己的魯莽，做一個真正的英雄。而Loki，另一個Odin之子，看似平靜如初，卻沒有人知道他在與自己的內心搏鬥著。

兩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磨礪著自己的性格。變得更好，或者更壞。

Loki回到Asgard以後，Odin並沒有說什麽。他裝作並不知情，這段邪神消失的時光，看起來很長，卻無法與神族的時間觀念匹敵。

他知道他的孩子只是去見他的哥哥。Loki從小就有一種決絕和壯烈，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會粉身碎骨萬劫不覆，也要投身而入。每個人對不確定的未來而有著恐懼和浮躁的情緒，Loki卻似乎帶著知曉未來的心情生活。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貌似有種隔離了塵世的恍惚，心裏卻通亮地明白自己走的每一步。

Odin有時候會猜想，那次偷進藏書室的Loki是否翻閱了禁書Nibelungenlied。後來他又推翻了這個臆想——如果早看了，Loki一定會知道自己的出身。想到這裏，Odin覺得自己太殘忍。

Thor的回歸遙遙無期。

在Asgard面臨危難的時候，Odin不是沒有想到Loki。

雖然他更希望Loki是被保護的那一個，無論被誰。

眾神之父是一個自私而無恥的老頭子。

他這樣想著。

那天，他和眾臣商議完國事後，把Loki叫到了自己的書房。他很少叫人到書房裏來，任何人都不例外。

Loki揣著覆雜的情緒，聽著衛兵一字不差的轉告。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記憶中，父王很少找他談話。他走進父王的房間，悄聲踩在金磚鋪成的地面上時，空氣也隨著這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凝滯。房間裏浮動令人忐忑的安靜。

Odin沒有穿鎧甲，身著平時穿的便裝，背對著Loki，讓人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也許他對著Loki會說不出話來。

“我最近覺得有點累。”天父開口。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要比想象中發出的早，眾神之父極度厭惡這種像交代後事般的心情。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次陷入沈睡。雖然我並不希望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他說到這裏，發出一陣咳嗽聲，斷斷續續停不下來。

Loki朝Odin的背影邁了一小步，但又退卻了。

Odin平覆了自己的呼吸之後，繼續說著，“如果在我沈睡的時候，有人侵犯Asgard，我……希望你能守住它。”

本來靠著決心才能說出的話，在後半句時突然有了勇氣，他對他的兒子說。

“守住它。為我，為大家。”

Odin的話音調不高，但對於Loki卻不亞於驚雷。他對著他父王的背影輕輕地動了動。他至今仍記得，當時他是如何誠惶誠恐而又百感交集地聽著這個囑托的。雖然對於父王的這句話，他一時間無法相信，但要他對父王的信任和重托毫不動容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一直像個沒有自信的孩子一樣，在尋找著自己的價值。從他對自我的認知清晰的那天開始，他就把自己放在哥哥和父王之間搖擺，他渴求的肯定來自於他們兩人。前者全部的愛，和後者百分之百的信任，都能成為他生存的動力。只有這兩個他最愛的人給予他的認可，他才會感到真正的滿足。

他從地球上傷心地回到Asgard，險些覺得自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如今父王對他的信任，正是給了他一個太過溫暖的擁抱和安慰。他願意為這個感動而死。

他說，“我會的。我發誓。”

Odin轉身看著Loki，似乎要辨認這個孩子臉上的嚴肅是否真實。

在Loki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些日子裏，他一直很矛盾。不可否認他愛這個孩子，但他不能清楚Loki知曉自己身世後的立場。這些年裏，他想過Asgard對於Loki的意義究竟有多深刻，雖然很多時候Loki和Thor在一起並肩作戰，在Thor武力不敵對手時用魔法釋放煙霧掩護他逃跑。他們就這樣沖鋒陷陣，勇往直前，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是，Loki的熱血和激情是源於家族和血緣的歸屬感。他為自己的身份而自豪。

這恰恰是Odin最擔心的地方。

Odin內心糾結地看著Loki，他的兒子，一直想得到他認可的倔強而偏執的孩子。這不是在和Thor一爭高下，也不是可以出風頭的事情，這需要發自肺腑的自願、自身的責任和對Asgard的忠誠，他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Loki答應得越堅決，Odin就越害怕。

他站了很久，才說，

“我不想你答應得那麽快。”

然後他又說，

“這只是一個糊塗的老人最後的求助和掙紮。”

Loki目光漸漸低垂。Odin接著說，

“你不要在意我的話，我只是希望能聽你說一聲我願意，就夠了。”

“我已經知足了。”Odin說。

“可我認真了。”Loki昂起了頭，微微笑了一下，說，“給我一個機會，守護我的國家。”

“不，Loki……”Odin急切地收回了自己最初的囑托，“你的父王是自私的，為了Asgard，居然要把自己的兒子送上戰場。”

“我願意。”他平靜地說。

“Loki，你的回答就已經足夠。”

“父王，請允許我為這個國家做點事，為你，為大家。”Loki用手捂住心口，單膝下跪，如莊嚴的儀式一般，他一字一句地說著，“我會用我的劍擋住敵人，這種榮譽讓我雖死猶生，我的精神在Asgard的土地上堅守，在永恒中凱旋至歸。”

那是Aesir出征前的誓詞。

Loki在朝著Odin手中的Gungnir發誓，一旦對著此槍發誓，便不能再反悔。

“以Odin之子的名義，讓入侵者付出代價！”

他說完了他這輩子最想說的話。

Loki離開了。

寢宮穿透著大股的風，Odin變得更加沈默。他花白的頭發下眼睛也漸漸渾濁，他已經老了，而且身體也漸現疲憊。他用手指劃過面前的鏡子，鏡面如止水微瀾一般層層暈開漣漪。鏡子裏幼小的Loki騎著一匹馬搖搖晃晃地走近，他揚起臉龐笑著說，父王，我會騎馬了，一點都不難。

Odin把他從馬上抱下來，生氣地訓斥他，誰讓你騎馬的？多危險！Loki有些委屈，說，我學騎馬只是想早一點成為一個戰士。Odin說，我不需要你成為一個戰士，你在我身邊好好的，不闖禍，比什麽都重要！

說完Odin就離開了Loki，Loki看著Odin的背影大喊，但我想成為戰士，成為Asgard的英雄！

Odin 依然往前走，沒有停步，更沒有回頭。身後的聲音漸漸小了，但是卻隱隱地傳來抽泣的聲音。Loki哭了。

Odin腳步慢了下來，他想去安慰一下Loki，即使說一句“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也好，但是他什麽也沒說，不善言辭的天父就這樣離開Loki。

第二天，Odin敲開Loki房間的門，拉著Loki去看自己為他準備的一匹溫順的小馬。看著Loki喜愛地撫摸著這匹馬，用著詢問的眼神問父王能不能騎上它。Odin什麽也沒說，直接把Loki托起放在馬上，Loki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他拉著韁繩，讓馬兒溫和地飛奔。

此刻Asgard的陽光灑在Loki身上，白色的馬似乎也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在Odin的視野裏，所有的過往記憶一下子都逼到眼前。

小小的嬰兒在神殿哭泣的樣子。

他變出項鏈逗母後開心的表情。

第一次被父王責怪後撅起的嘴。

和現在騎馬的身影重疊，完美和珍貴地幾乎讓Odin落淚。

Loki繞了城堡一圈，收緊韁繩，像個小勇士一樣，對Odin說，“我現在是個戰士了，等你一天需要我，我會站出來保護你。”

“不用。”Odin抱他下馬，沈聲道，“不會有這麽一天。”

但是Loki沈浸在自己的喜悅中，他眨了眨眼睛，不管不顧地湊到Odin耳邊說，“父王，我愛你。”

Odin像沒聽見一樣轉身，朝著遠方說，“你該回去了。”Loki牽著馬，有些不舍又有些躊躇地看著父王。

Odin沒有看他，他在害怕，害怕Loki有一天會離他而去。他怕最後Loki會恨他，雖然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但還是怕恨來得猝不及防。

後來每次回憶起這個時刻他心痛不已，他的心情與世界上所有的慈父並無二致，只是他從來不會表達，他也不敢表達，他怕最後的真相傷害到Loki，傷害到他自己。

他很後悔自己這些年對Loki的態度，他縱觀一切的眼睛不止一次地看到Loki眼眶裏的淚水湧動，那雙閃爍在黑暗裏的綠眼睛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著對他多大的渴望。但他安慰自己說，Loki對未來還有期望，他還有他哥哥，Thor無論怎麽樣都不會放開Loki的手。

在Odin離開巨人國那天，他從時間巨人那裏得知Loki為自己的眼睛而出賣自己的靈魂。他一臉漠然地回到這個房間，輕輕地關上門，只剩自己一個人，慢慢地脫去鎧甲，穿上白色的睡袍，對著鏡子裏自己的那張臉，一點一點地摩挲著黃金眼罩。終於，他再也沒能忍住，眼淚殘存的一只眼睛裏湧了出來。

哪怕是經常闖禍的孩子，當他得知他為自己付出靈魂的時候也難免會感動。

哪怕和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當他知道他竭力想為自己壽辰送上大禮時也會百感交集。

哪怕是其它國度甚至邪惡勢力的種族，當他感受他那濃稠得化不開的愛與絕望時也會心痛得窒息。

他真的在害怕，從未有過的害怕，Loki的愛那麽叫他恐懼。那麽多的愛他無法承受，他怕他總有一天要失去。

也許因為自己過去對他太好，也許因為當初對他的那份寵溺，讓他一生難忘，卻因自己刻意收回而讓他的性格變得敏感而極端。Loki現在還不明白，血統是Odin沒有辦法抗拒的絕望，即使Loki在溫暖的國度成長，在他的保護下成為Asgard的王子，但是他總有一天知道他真正的家有多冷，家園有多麽殘缺，種族之間的戰爭有著多少隱秘與醜陋……那些都不是他可以接受的。到那時，才是真正的悲劇。如果現在Loki就恨他，到那時他會痛得少一點。如果他滿心的愛和期待，那將萬劫不覆。因為他還有知覺，所以在面對殘酷的現實時，一定會更痛不欲生。

他曾經暗下慶幸自己給了Loki第二次生命，如果不是他，Loki會在神殿餓死或者被霜巨人毀滅。可事到如今，他無法慶幸，當他預感Loki的仇恨和離去，他真的無法慶幸，因為，也許Loki寧願他當初就死在神殿上。

預知未來，卻無法預料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Odin開始做一些冗長的夢。他夢見Loki就這麽離開Asgard，沒有再回來，一步一步走向冰冷的山脈。即便他有彩虹橋，八足駒也無法追上他。

Loki Odinson……那個倔強的孩子丟棄了自己的姓氏。

終究沒有再相逢。

他把自己最真切的感情埋進深邃的心底裏，永遠不讓第二個人知道。撫摸著鏡子裏Loki遠去的身影，霧氣在鏡子前暈開，蒼老的Odin說不出話，再次流下淚來。

鏡子裏年幼的Loki牽著馬，停下腳步，像聽見什麽似地回頭望去。

在Loki的生命裏，這份父輩的榮譽和信任來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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