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不喜歡我，我知道。”Loki在Frigga面前擺弄著手指，似乎在練習新學會的魔法，“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什麽，不過沒關系，我不在乎。”

“Loki，別總是這樣。”Frigga溫和地勸說，這已經是第無數遍了。

“知道了，母後。”Loki變出了一條項鏈，他的笑容跟項鏈上的寶石一樣閃閃發光，“好看嗎？我給你帶上。”

Frigga有些驚喜地撫摸著項鏈，她擡頭看著Loki，他的黑頭發總在第一時間漲滿她的眼睛。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想Loki到底是Laufey和誰的兒子，他比巨人要瘦小，而比神族要敏感。這兩年她漸漸覺得，他越來越神秘。他身上具備巨人和神族永遠沒有的東西，他比任何人都要優秀。

“Loki，我們是一家人。”

Frigga心虛地對他，也是對自己說。Loki是她的兒子。

“那當然。”他毫不猶豫地說，“母後，下次我給你變漂亮的禮服，讓你在走到哪裏都是光彩照人。”他笑起來的眉宇之間與Thor完全不同，綿延，細致，溫情脈脈。

但總有抹不去的陰影。

“父王讓Thor繼承王位，你難過嗎？”Frigga意識到這是廢話，她知道Loki的想法，但她還是魔怔地想親口問問他。

“我為他高興。”他鄭重地和她說，“父王選擇他，就是覺得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成為Asgard的英雄還有很多途徑，他走了一條責任最艱巨的路。”

“你不怪父王偏心？”

“我們都一樣。誰做國王，都是一樣的。”Loki打斷了她，“父王的眼光不會錯。Thor會是優秀的國王，他會給這個國家帶來光明和幸福。”

Loki的話差點連他自己都騙過了，但在她的讀心術之下無所遁形。Frigga突然覺得悲哀和心酸。Loki在她面前永遠只會說讓她高興的話，他幾乎從來不會忤逆她。在她面前，他很乖，從小就很乖，她的安排他全部都能做到。

她養育了他，卻欠他太多。

“你真是這麽想的嗎？你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隱瞞。我相信，Loki你做Asgard的國王也一樣的優秀。”

“可父王否定了我。”他臉上浮現出難以名狀的悲傷笑容，“我想，這就是他對我的定義。”

Frigga一時什麽也說不出來。

“Loki，你不要怪你父王，他有苦衷。”

“我知道。”Loki仍然笑著。

Frigga站起身，眉間有著深深的哀愁。她伸出手抱住Loki，她已經許久沒有擁抱過這個孤獨的孩子。他的骨骼擱著她的臂彎，他比她平時看到的還要瘦。她露出心疼的表情，把他摟得更緊。有時候她覺得，從這個孩子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他的身份就註定要被放逐在迷失的路上，他是個身份模糊的孩子。與這個世界對峙，仿佛是他天生就會的本領。他渴望擁有自己的存在感，義無反顧踏上了尋找身份的旅程。天地很大，路途永無邊界。在烈日的照耀下，他身後的影子又黑又長。

眾神之後撫摸著Loki的黑色發絲，目光在遠方凝神。黛色天空下連綿起伏的群山，此刻像黑色的幕布一般。

“你怪Thor嗎？”Frigga問道。

Loki的綠色瞳孔跳了一下，沒由來的心裏一顫，有些微微地驚訝，不知名的感覺迅速擴散開來。但他表情很快恢覆平靜。

“母後大人，你問這個幹什麽？”說完這話，他聳聳肩，笑了笑，“你還怕我找Thor打一架嗎？他手裏的Mjollner會把我砸成Volstagg盤子裏的雞肉餅。”

Frigga被這句話逗樂了，“我知道你不會。”她坐了下來，“你愛他，他也愛你。”說著她看Loki，像是在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她都知曉。

Loki並沒有因為Frigga的點破而緊張失措，他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他看著母後，慢慢半跪下身，吐字舒緩而清晰。

“我曾經想過，為什麽世界上有了Thor還要有Loki？我們之中註定一個人會成功，而一個要失敗；註定只能有一個是父王的驕傲，而那人必定不是令父王失望的我。既然現實無法改變，我何必勞心勞力去追究原因？”說著，Loki揚起臉，讓自己如平日那般的驕傲。他呵呵地笑，笑得似乎很開心。

“Loki，我們大家都愛你。我們……”

“到此為止。”他豎起一只手指，放在唇邊，表示談話結束。“啪——”一聲，Loki拍了一下手掌，手心飛出許多鳥在Frigga周圍飛翔，撲打著翅膀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母後我累了，讓它們陪你好好聊天。晚安！”Loki調皮地眨眨眼，消失在Frigga面前。

Frigga望著Loki消失的地方楞神。

“你沒有必要騙我，孩子。”她嘆了口氣。

他還是選擇了欺騙，欺騙別人的同時欺瞞自己。這是他自我保護的方式。只是，讓自己的謊言蒙蔽的，是自己的真實還是他人的心？

Frigga感傷地意識到，她的兩個孩子，Thor和Loki，他們沒有了對方都無法獨存，他們永遠緊緊相連而起承轉合，缺一不可。

但始終，無法融合。他們太不一樣。

雖然他對誰都是謙和的表情，完全沒有王子的架子。但她明白，如果心裏想的，和嘴上說出的一致，那就不是Loki。

Odin的傳位瞬間熄滅了他心中的期盼，他的內心就這樣冷了下去。他終於發現自己做的一切，付出的希望，愛，痛苦和歡樂，原來都是欺騙。

既然接受，那麽就承受全部。願賭服輸，他想的不過如此。

但她能感覺到他內心潮湧般地不安和焦慮，嫉妒和愛同時存在於他的軀體裏，不斷地掙紮鬥爭，壓得他喘不過氣。

“Loki，會不會有一天你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Frigga閉上了眼睛，揮手讓身邊的鳥兒消失，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她陷入了這種無限擔憂的情緒，有些無所適從，更多的是進退維谷。她震驚於Thor的繼位給Loki一個如此矛盾殘酷的開始。

最初的掙紮在Thor登基的前夕到來。Asgard的冬天尚未來臨，冰冷的風帶著難平的心緒和未知的危險穿透每一個角落，如同Jothuheim戰敗的亡魂。Laufey的血紅雙瞳在極寒之地註視著這個金色國度。

在Thor的登基大典前一天晚上，Loki對著鏡子看著自己。他希望能夠好好看清楚自己現在的樣子。但在鏡子裏他看到的，卻都是Thor的笑容。

看著他笑，Loki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自己就這樣看著他。他微笑，他也是。雖然彼此的笑容如出一轍，但仿佛是同一個身體中的不同靈魂。似乎怎麽看都不會厭倦。

Loki伸出手，從冰冷的鏡面上撫摸而下，他催眠般地喃喃自語。

Thor Odinson

你愛我嗎？

指尖摩擦著鏡子發出咯吱的掙紮聲，他的心開始尖銳地疼痛起來。鏡子裏的Thor笑容依然正直而富有感染力，簡單得不解憂愁。

Loki望著鏡子裏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影像，平靜地沒有一點感情的說。

我愛你。

愛你到死。

下一秒他就讓鏡子爆裂。碎片迸激出來，劃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道血痕。地上的鏡片像沾染了眼淚一樣，立刻浸染在紅色裏。

他任血蜿蜒臉龐而下，啞然失笑。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愛，如此具有毀滅性。內心拼命壓抑著的憤怒和惶恐，他居然天真地以為他不在乎了。

從小父王就教導他，只要值得做的事情，就要盡全力去努力。他是極具天賦又肯用心的好孩子。回想起跟Thor在一起的日子，安靜祥和。他收起了自己的棱角，似乎無欲無求，盡力去成為父王欣賞的兒子。而現在想來，於他而言，仿佛就是一場場的磨損。

從當初單純地只想讓父王認可自己，到Thor繼承王位，他發現，拼著命換來的並不是自己想要的，這讓他不知該感謝還是唾棄這一切。他所希望看到的事物，他想要留住的東西，統統倉皇而逃；曾經竭力要改變的性格和習慣，希望做一個出色的王位繼承人卻被告知已徒勞無用——現在他可以微笑自在地做任何自己想做，而又不破壞規矩的事情，因為已經沒有人再去在意他。

他差點忘記了自己以前的樣子。

最終父王放棄這個兒子，哥哥離他遠去，而他自己面目全非。那個與世界為敵的Loki被他嫌棄地丟在陰暗的角落裏，暗自哭泣。

Loki猛然轉身，綠色的披風帶起一陣風，熄滅了房間裏所有的燈光。他變幻出層層霧氣籠罩著自己，並關上門。他的整個世界只自己一人。

霧氣裏Thor的身影慢慢出現。他在餐廳裏，露出燦爛的微笑接受著大家的祝賀。在大家的祝福聲下飲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

“Thor陛下。”“Asgard的未來。”“眾神之父的驕傲。”諸神露出溜須拍馬的嘴臉，搜腸刮肚地捧出好詞來諂媚。其中也有純真的友情和真摯的祝願，這種情感除了三勇士還會有誰，Loki不想去分辨。

“Thor，有你一人就可保護Asgard。”人群中發出聲音，聽上去很有信服力。眾人頓時紛紛附和，不遺餘力地讓歡呼聲更加熱烈。另一位王子被他們遺忘在逆光的陰影裏。

“是嗎？”Loki用手指摩挲著嘴唇，泛起笑意，湮滅已久的惡作劇之心又死灰覆燃。他打了個響指讓濃霧消散，收起冷笑走出房間。

他也去敬一杯酒，順便和那些人聊一聊登基大典的準備工作。

當然，他一定是謙和親近的表情。

Frigga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眼睛依然在凝望，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的心。她希望能夠幫助他看清前方的道路，但她眼裏已經透出悲傷。

知曉一切的Frigga明白，霜巨人能進入Asgard的地下宮殿是Loki引的路。她隱藏了這個秘密，在天父面前不動聲色。以毀滅者的能力事態不會嚴重，而Loki也只是想破壞Thor的登基大典而已，並無惡意。

這種行為就跟過去他為了引起Odin的重視而不斷惡作劇一樣，他希望通過不斷地給Thor惹麻煩而達到內心的平衡。事與願違，他的內心越來越空虛，陷入一種無限的死循環。

Odin因為霜巨人的入侵而向未來的國王提出警告，“禁止以武力來解決這件事情！”回到宮殿的Thor掀翻了餐廳的長餐桌，各種精美的食物頓時狼藉在地。Loki躲在柱子後沈默，他從來沒看過Thor如此失態。

看到坐在臺階上的哥哥頹喪地抓著金發陷入自我厭惡中，Loki覺得自己有必要出來安慰一下他。他剛想開口，金發男子就說，“我看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弟弟。”

Loki止住了腳步，但他沒有離他遠去。

“父王真是個老糊塗。”他說。

長廊的冷風掠過Loki的頸間，把他的血液凍結得像臉一樣蒼白。他想，哥哥是在懊喪繼位美夢的破滅，這足以讓他從千尺高空摔下萬丈深淵。

一定是的。

Loki站著，不動如山岳。他平靜地開口，“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父王不應該中止慶典。有毀滅者看守遠古冬棺，不會出任何問題。”

Thor捏緊拳頭砸了一下地面，怒吼道，“誰在乎這個！”

“那是？”

“我真想好好教訓那群該死的霜巨人！但父王不點頭，我什麽也做不了。”

Loki扯動了一下嘴角，這才是他熟悉的Thor，他的哥哥不會在乎王位；更不會因為無法如願繼位，而以憤怨的口氣響應他的關懷。他楞神的臉換了微笑的表情。他在哥哥身旁坐下，對他說。

“我不是安慰你，哥哥。你說得很對，如果他們侵入Asgard的防衛系統，難說不會再來一次。”他看著他，“下次可能是軍隊。”

“Loki，陪我去Jothuheim！”Thor拉住了Loki的手。

Loki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會讓造成嚴重的後果，他以為天父只是會讓Thor禁食或者去冰河受罰，然而Odin卻把他送到了地球上。Thor Odinson不再是Asgard的國王，仙宮仿佛從來都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對著鏡子下定決心之後，他設了一個很大的局，卻只料中了大部分。

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再也沒有人會忽視他的存在，再也沒有人拿來跟他比較，他再也不用為王位是事情掙紮——為了重獲父王的愛，多少年來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過去的時光，父王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收獲著父王全部的愛。

他現在似乎可以安心了。原來只是輕易的一句話，就讓Thor相信了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征服別的國度。需要這樣短的時間，就可以改變這一切，讓白晝變黑。Thor的離去，意味著Loki壓抑的心得到了解放。他不用嫉妒，更不用去愛。

他應該開心但是他沒有。

他是如此矛盾的邪神。

這其實是他想象中最好的局面，自己與他天各一方。

父王成全了他一直無法下的決心，也許父王等待的就是這一個時刻，不用自己出馬，不必親自動手，就能把這段禁忌之情扼殺。

這個讓他和哥哥緊緊擁抱時仍身心備受的煎熬，此刻都可以結束了。他生命中最特別的東西已經失去，他只能過著最正常的生活。他會以一個Asgard神族的身份繼續替哥哥守衛著家園，讓以後漫長的歲月填平所有凹陷下去的傷疤。

他站在彩虹橋入口，默默地出神。

“這兒不是你呆的地方。”黑臉門神Heimdall從來都是直呼姓名，在他身上有著天生的威嚴。

Loki沒有回答他，反而開口問，“你有沒有為做過的事情後悔過？”

“沒有。”Heimdall看著前方，表情依然平靜不變。

Loki沈靜下來，“如果你後悔了，你會怎麽辦？”

Heimdall的目光掃上了他的臉，“後悔無用，只有繼續前行。”

Loki凝視了他半響，“你的確是最合適的彩虹橋守衛者。”

“他很覆雜，他的心似乎不受他的控制。”

Loki離去後，Heimdall回答著眾神之後Frigga的問話。她以一個母後的口吻問詢著這個客觀公正的門神，Loki的行為足以讓她提心吊膽。

“如果Loki再次來你這裏，你就給他開啟彩虹橋。”

“通向哪裏？”

“地球，他哥哥Thor那裏。”

Frigga了解她的孩子，即使不是親生子。他一定會去見Thor。

Thor回過神，眼前的幻覺閃了幾下就消失了。夜幕已經降臨，Asgard上空還有未散去的霧氣，像沒有擦幹的淚痕。

Frigga出現在他身後，她的手撫上Thor的肩膀。

“你在哀悼Loki，Thor。”愛神說，“不要自責，因為這無濟於事。”

被讀出心思的Thor不知道該對母後說些什麽。又或者，有太多想說的。太多洶湧的情感堵塞在喉嚨裏，無法順利地傾瀉而出。但他對母後說，“我會找到他。”他看到Frigga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下。

“他不會讓你找到。他在躲著你，躲著我們。”Frigga說。以一個母後的眼光，去看著他和Loki之間的一切。“關於Loki的事，我僅能告訴你這麽多。”她摘下Thor身後那棵叫Loki的樹上的樹葉，用手撫平。

她說，“你知道這棵樹是什麽，通向哪裏嗎？”

“Loki說過，通向神死了之後的另一個世界，是……記憶？”

“是記憶。”Frigga肯定了Loki當初的定論。她小心翼翼地把樹葉遞給Thor，像是怕毀掉了樹葉生動如初的脈絡，那些都是來自舊日的回想。

“這都是屬於Loki不想忘記的東西。他把這些藏在這棵樹的葉子裏，不想讓人知道。”

“連我他也不想告訴？”Thor的瞳孔微微跳了一下。

他們的母後不置可否。

他托著小小的葉片，如呵護瑰寶，許許多多的片段組成了Loki的記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他的一切往事，每看一片都好像離Loki更近一些。他這時才發現，口口聲聲稱愛他的自己，原來如此地不了解他。他曾以為是世界上最了解弟弟的人，卻發現原來他能體會的，僅是滄海一粟。

你隨太陽向西邊走去，

你會窺見茫茫的暮霭。

Loki經歷過的一切事情，他也將親自體會。

在他自以為了解一切，其實都是後知後覺。

他第一次感到無力抓住什麽。

他低下頭，細細地摸著葉片，眼前逐漸模糊。

他希望他不是在哭。

會有人記得我嗎？會有人認識我的靈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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