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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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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峋接過謝齡手中的傘, 待他轉身,同他一道邁開步伐。

兩人招呼都不打便離開,並著肩走在漫天風雪裏, 衣袂獵獵翻飛。青山書院的寂滅境眼睛一瞇,神情慍怒。他盯著這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忽然發現,他們撐的那把傘的顏色,和那清靜境身上穿的衣衫分毫不差。

“呵。”青山書院的寂滅境扯起唇角,冷笑了聲。

一個游天下境走到他身前來,壓低聲音道:“聽說雪聲君今年收了徒弟,想來就是那小子了。”

“不錯。”寂滅境一甩衣袖,吩咐說道, “去,把謝齡現身的事告訴瑤臺境。”

“弟子領命。”這人應完, 閃身遠去。

謝齡和蕭峋行至熱泉附近,人間道眾人的營地外。

花開了滿叢,像莽綠枝葉織就的夜幕裏綴滿星星。他們兩人不曾遮掩行蹤,值守弟子發現後立刻通知了所有人。眾弟子皆來相迎,包括來這裏躲避的越九歸。

“雪聲君!”

“雪聲君!”

“雪……聲君”

一疊聲喊將謝齡包圍。他和蕭峋停下腳步, 一掃眾人的神情和狀態, 問:“你們傷勢如何了”

弟子們身上多少帶傷, 不僅是在與瑤臺境眾人一戰中落下的, 還有在與妖獸的搏鬥過程中所受。

“我們都無大礙。”穆北上前一步,致禮說道,“但……”

“瑤臺境之事, 我已知曉。”謝齡看穿穆北的擔憂, 保持著一貫的冷淡神色, 餵給他和其他人一顆定心丸,“無須擔心他們的計謀,我在這裏,那些人不敢輕易惹事。”

他其實怕得要死。修行,修的並非人情世故,修行所修,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這是個殺人打人都不犯法的世界。他的境界的確高,在寂滅境,能俯視這世上僅有幾人之外的所有人,但他的寂滅境是個空殼,他連禦劍都做不到,一旦出手,就是吐血成河,平白送菜。而瑤臺境那人是實打實的。

好在他學會了越怕越緊張的時候,腰板挺越直的技巧。

穆北聽他這樣說,顯然安定不少,輕輕出了一口氣:“真是麻煩您了。”

“談何麻煩。”謝齡道,又掃了一眼眾人,面無表情說:“做自己的事去。”

聚在此處的人紛紛告辭,唯餘穆北和謝風掠。走的人當中包括越九歸,這人一步三回頭,走得依依不舍。

“不曾料到雪聲君會來,便沒有搭多餘的帳篷。”穆北在前引路,“勞請雪聲君稍待片刻,我馬上去添置。”

謝風掠開口道:“我去吧。”

謝齡拒絕:“並非要緊之事。”

謝風掠即將邁開的腳步收回,執禮應聲,擡頭的時候看了蕭峋一眼,確切地說,看的是他撐起的那把傘。

那是把如他衣衫般赤紅的傘。謝齡走在傘下,素凈的衣襟和側臉被映得隱隱偏了色。

像是,染上了蕭峋的顏色。

營地入得眼簾,建在距離熱泉不遠之處,是一頂又一頂白色的帳篷,如同雪堆起來的小丘。

謝齡向著這些小丘靠近,問:“你們獵了多少妖獸了”

“入得秘境兩時辰又三刻,共得七枚大妖之魄,二十三枚小妖魄。”穆北回答說道。

難怪都受了傷。謝齡心中的小人兒搖頭嘆氣,對穆北說道:“獵殺妖獸之事,不在於數量。”

謝風掠聽見這話,神情未做變化。穆北微微蹙了下眉:“若不追求數目,豈非被瑤臺境、清吾山、青山書院等比下去。”

“在於意義。”謝齡道,“我希望你們獵殺一頭妖獸的原因是這二者中的一種,或兩者兼有:一是那妖獸身上確鑿有值得或許或需求之物;二是同那妖獸戰鬥,自身技法和心境能有所提升。”

穆北垂低眼眸:“雪聲君說的話我明白,可……妖魄數量之爭呢”

謝齡不答。說的話夠多了,再解釋下去,人設就要塌了。他加快了腳步,離開蕭峋撐開的傘,走向遠處。

蕭峋偏首看定穆北,替謝齡作答:“穆師兄,我師父的意思是:無所謂。但如果大家執意要爭上一爭,也不會阻攔。”

“這次的秘境在雪境。高山和深雪往往會滋養出很多高價值的藥材,也蘊藏著許多千金難求的鍛造材料。我和我師父的觀點相同,時間有限,與其追求妖魄的數量,不如去尋找這些更有意義的東西。”

說完一笑作辭,擡腳去追謝齡。

除了在外值守的兩人,人間道弟子們都進了帳篷中。越九歸在這裏沒有帳篷,尋了處能避雪的、視野開闊的地方坐下,時不時向外望一眼。

蕭峋走到謝齡身側,往越九歸的方向一揚下頜:“那就是被青山書院欺負的我的朋友。”說得一本正經。

謝齡掠過去一眼,平平一“嗯”。

白雪半覆矮叢。,靠近熱泉地勢越低。謝齡在的位置,能清晰地看見泉水熱氣之下的山石,經過經年的浸泡,它們表面都極光滑。

“師父覺得這處如何”蕭峋不再“介紹”越九歸,問起其他。

“還不錯。”看著這些熱氣騰騰圓石頭,總讓人想起溫泉蛋。謝齡咽下後面半句。

“那就在這裏了。”蕭峋慢慢哼笑了聲,把傘交到謝齡手中,取出紮營用的東西——人間道為每一名赴東華宴的弟子都準備了一套。但為了安全,弟子們不約而同選擇了兩人同住。

蕭峋在謝齡跟前搭帳篷,僅花了半刻鐘時間便將一整個搭好,又進去忙活半刻鐘,探出個腦袋。他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望定謝齡,問謝齡:“師父和我住一處”

若回答不,還得自己紮帳篷,謝齡想到這點,便“嗯”了一聲。

蕭峋彎眼一笑,掀著帳簾等謝齡過來。

謝齡微微低頭,步入其間。和預想中的冷颼颼不同,這帳中鋪一層能淹沒腳踝的羊絨毯,空間算大,左右各一張羅漢榻。燈掛上了,光線充足。正中間置一矮幾,幾上紅泥小爐,正在燒水;幾下暖盆精巧,盆中燒著火符。帳內溫暖如春。

南側擺著一個小小的置物架,最上一層,放著點好了香的香爐。是謝齡所熟悉的清檀味道。

這崽子是來度假的嗎……謝齡默然。

“師父坐。”蕭峋推著謝齡肩膀,把他按坐到其中一個榻上。

這時水沸了。蕭峋又走到矮幾前,用滾水沖了一壺普洱,倒了一盞塞到謝齡手上。

謝齡只覺得他忙個不停,不由道:“歇會兒吧。”

“謝謝師父關心。”蕭峋笑眼彎彎喝了口茶,隨後擡起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道:“我去同我朋友說幾句話。”

“好。”謝齡點頭。這正合他的意。越九歸久久等不來人,心中定是緊張的,讓蕭峋過去同他說說話也好。

蕭峋打簾出去,甩袖揮走迎面來的雪,沖著越九歸大喊:“越兄!”

“哎,蕭兄。”越九歸起身回道。

他跳下山石,也向蕭峋走去,離得近了,朝方才搭起的那帳篷瞧兩眼,聲音放得極低,在蕭峋耳邊說:“那真是雪聲君”

“難不成有假”蕭峋笑了聲,拍拍他肩膀,說起他掛懷之事,“青山書院的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惹事了。”

越九歸瞪眼大驚:“此話怎講”

“你那陳師兄擊敗青山書院弟子的事,在鏡川傳得很廣,我自然也聽說了,卻沒聽說他們履行承諾。”蕭峋微微一笑,開始編造,“先前我遠遠瞧見你行色匆忙,然後在附近發現了青山書院的人,想明白了緣由,便過去將他們捉弄了一頓——當然,主要還是由於我師父在場,我才能全須全尾回來。”

“雪聲君竟出手了”越九歸大震,驚慌又不可置信,看看帳篷、看看遠處,“這、這事怎能勞煩雪聲君出手!”

蕭峋再度按住他肩頭:“我師父沒出手,只是往那站了一會兒。”

“哦。”越九歸舒了一口氣,“原來是青山書院的人見到雪聲君就慫了。”但緊接著,他又擔憂起來:“那你可有看見我師兄和一名臉上帶刀疤、蓄著小胡子的陣修”

“倒是沒有發現。”蕭峋搖頭,這件事他不能認,在謝齡換回身份的那一刻“陳河”就消失了,認了完全是自討苦吃。“你怕你師兄他們出事”他問。

“對。”越九歸恢覆了一臉的愁容,“我還是出去找找吧。”

說著越九歸往外走,蕭峋忙叫住他,“青山書院的人滿肚子火氣,你獨自一人,若是被他們遇上,恐怕……”

“我小心一些便是。”越九歸擺手,“實在不行,我報上我父親和小叔的名號,想來會給幾分面子。”

蕭峋在心底嘆了一聲氣。這人這般顧著謝齡,他有些感動,但謝齡讓他出來,定是希望他能把越九歸穩在這裏的。

不如給他把“張濤”找回來但走了蕭峋,回來一個“張濤”,然後走了“張濤”,又回來一個蕭峋,這事難免有些詭異。一次兩次還好,多了就容易被人察覺。

再者,謝齡就在帳篷裏坐著呢。“張濤”來是來了,他上哪去變一個“陳河”出來

蕭峋大嘆這事難辦,但還得勸越九歸:“你先別著急,單槍匹馬出去容易出問題。青山書院的已經慫了,你師兄和另一位道友肯定沒事。”

他擡眼四顧,目光迅速游移一圈,落回自己搭的那帳篷上。他靈光一閃,打出個禍水東引的主意:“我去問問我師父,看他能不能幫忙。”

“這……不好吧”越九歸忙拉住他。

“他閉著眼都能瞧見雪原那頭的事,小事一樁。”蕭峋說得隨意。

越九歸扭捏起來,往那帳篷看了一眼,搖撥浪鼓似的搖頭:“這怎麽好意思麻煩雪聲君。”

蕭峋心道怎麽不好意思麻煩,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你想不想找陳河他們兩人”蕭峋低聲問。

越九歸停下搖頭重重點頭:“想。”

“所以,讓我去幫你說說,反正你也不吃虧。”蕭峋道,不管越九歸是否反對,轉身往自己和謝齡的帳篷走。

越九歸先是“哎”了一聲,隨後小聲道:“多謝了。”

蕭峋走進帳篷內。

謝齡坐在榻上撥弄一件小巧的法器,他回來之後,只是擡眼一瞥,不曾詢問什麽。蕭峋把他的提議跟謝齡說了一遍,後者放下手中的物件。

謝齡向外釋放神識:越九歸坐回了那塊山石上,時而向之前那湖泊的方向望一眼,時而往他這處一瞟。

謝齡心情糾結。

蕭峋在此,人間道眾人在此,遠處瑤臺境之人虎視眈眈,青山書院那群不剃度的佛教徒也在打鬼主意,他著實不好變裝回“陳河”。卻也不好意思讓越九歸繼續擔憂下去。

哎——謝齡無聲一嘆,飲了口茶,對蕭峋道:“你把他叫進來。”

這回輪到蕭峋驚了,他說說而已,怎麽也想不到謝齡會如此直接。

把人叫進來做什麽不應當是要表露身份吧你是在這裏了,但還有個“張濤”在茫茫雪山裏漂泊無依呢!蕭峋幽幽腹誹。

不可能的,謝齡沒理由這樣做,隨便扯句話說給越九歸聽都比袒露真相強。蕭峋說服了自己。可他依然不希望越九歸同謝齡見面,頓了一下,道:“師父要見他倒也不必吧。”

謝齡的語氣理所當然:“那兩人是什麽模樣,總要問清楚。”

“我……”蕭峋心說他也見過“陳河”,以蕭峋的身份,轉念想起沒見過“張濤”,遂放棄。

“我還真沒見過他說的那個刀疤臉。”

蕭峋搖搖腦袋說道,出去喊越九歸。

風雪茫茫,越九歸心情無比緊張。他明白是自己碰巧結識了蕭峋,才得以見雪聲君一面,才得以請雪聲君幫忙,對蕭峋的感激無以覆加。

從他坐的地方到謝齡和蕭峋的帳篷不算遠,越九歸卻覺得自己走了許久。那可是雪聲君,仰止之高山,尋常人根本無以觸及。

他極力控制著腳步,避免在雪地裏摔倒丟臉,小心調整呼吸,讓自己不表現得太慌張。

終於到了,他跟在蕭峋之後走到帳內,小心翼翼擡頭。

一帳燈火飄搖,謝齡坐在燈下,周身都鍍華光。

沒有高境界者喜歡散發出的威壓,雖然看起來冷漠得很,但氣氛不至於讓他窘迫。真就跟天上的仙人似的。

原來這就是雪聲君啊。

蕭峋目光在這兩人身上一掃而過,尋思著應當留出空間讓謝齡自由發揮,好將這事給揭過去,給越九歸倒了杯茶便出去了。

帳中唯餘越九歸和謝齡,這使得前者好不容易平覆下來的心音再度如擂鼓。

謝齡假裝沒聽見這人跳得就快過載的心跳,端坐榻間,神情平靜。

一息、兩息、三息。越九歸一把將掌心生出的汗抹到袖子上,露出笑容,向榻上的人行了個完整的、莊重的大禮:“晚、晚輩越九歸,見過雪、雪聲君。”

謝齡應道:“嗯。”嗓音冷冷清清。

越九歸忽然有些口幹。

在雪山中,即使帳篷拉得再緊,風依然能尋著縫鉆進來。

它來得突然,打得越九歸措手不及,衣袖被扯起。越九歸笑容變得羞赧,趕忙拉下袖口,不敢看謝齡的眼睛,垂下眸光,立得跟根樁子似的直,磕磕巴巴開口:“多、多謝雪聲君答應相助。晚輩想請雪聲君幫忙尋找的人,一是我師兄,名叫陳河,他長相看起來普普通通,身上的衣飾,有橙、綠、黃三色,這是比較惹眼的。橙是比較深沈的色調,左手手指上戴一扳指……”

越九歸描述起“陳河”和“張濤”的模樣特征,謝齡靜靜聽著,沒有出聲打斷。而越九歸不好意思耽誤謝齡太多時間,很快說完。

謝齡閉上眼。

這帳中聽不見謝齡的呼吸聲,撇去風聲和越九歸的聲息,靜得仿若遺世。

遺世裏的謝齡卻很焦慮:越九歸滿心滿意找他,一片赤誠和關懷。他該怎麽辦

騙越九歸他要找的陳河已經出秘境了這完全個笑話,東華宴秘境天下修士趨之若鶩,誰會白白放棄這樣的機會

隨便指個方向告訴他陳河往那裏去了餿主意。若是越九歸真找過去了,碰上青山書院的人、出了事,他定愧疚終生。

難辦難辦!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謝齡坐在榻上焦慮,越九歸站在帳中焦急如焚。謝齡感覺到越九歸偷偷摸摸向他投來一瞥,有開口詢問的打算,但礙於身份不敢打擾。

謝齡告訴自己靜下來。反正越九歸不會開口,他可以多思索一陣。

他閉著眼,在漆黑的眼前勾勒出天地河山,接著落下一筆又一筆,讓高山鋪滿大雪,湖泊封凍凝結。寒風起於白雪間,他終於冷靜了,一個不算對策的對策從腦海深處冒出來。

他不斷打磨著這個對策,又一次往外釋放神識。這回是往雪山和雪原巡視:蕭峋跑到熱泉邊上泡腳去了,謝風掠在帳中畫秘境地圖,穆北坐在樹上,似乎琢磨什麽;其餘弟子或在調息,或在休息。

往外,瑤臺境的人在林間生起了一個火堆,他們來自海島,有人小聲抱怨這裏的天氣,但都安分;青山書院的人碰上了妖獸,由某個游天下境帶頭獵殺,那寂滅境旁觀。

很好,沒人註意他這裏。謝齡默默又緩緩地出了一口氣,準備執行這個對策。他摸出一塊玉牌,遞向越九歸。

越九歸覺得時間又變長了,長得他能在原地杵成一根真正的柱子,終於見到謝齡有了動作,心中大喜。他定睛一看,玉牌很熟悉——他也有這樣一塊。這意味著什麽嗎他的驚喜轉為驚疑,上前一步。玉牌上的字入得視線,赫然是:小清天陳河。

越九歸驚得瞪眼張嘴,連連後退。謝齡早料到這人會有如此反應,眼疾手快,丟了道噤聲符到他身上,把他就要脫口而出的一聲“哈”被塞回去。

越九歸止住腳步。

帳篷裏沈寂持續,謝齡走下羅漢榻,走到越九歸面前,扶了下額.從這人手裏抽回玉牌,順帶用它敲了他腦袋一下。

這動作做得自然又親昵,隨後謝齡取出一塊留影石到越九歸眼前晃了晃。

是越九歸用來記錄青山書院兩人“欠債”的那塊,當時“陳河”特意叮囑他,要把人說話時的口型留存下來。

越九歸楞住,眼睛眨了又眨,猛地一甩頭。他往謝齡手上的玉牌和留影石仔細一瞧,又擡眼往謝齡的臉上仔細一瞧,尋思幾個呼吸,閉上嘴,然後張開,無聲地:“啊”

作者有話要說:

蕭峋: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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