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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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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謝齡如同往常一般早起、服藥,慢慢吞吞散步到黑暗道中,開始鍛體和練劍。

謝齡已練熟那套無名掌法。

招式起落之間, 凝聚在掌下的那股氣愈發實了,謝齡明顯感覺出其中蘊含著強大力量。但他沒敢全力打出過——他直覺,若將這些巴掌狠狠打下去,黑暗道極有可能會被自己給拆了。

身為峰主,拆掉自己峰上的一條地道自是無妨,但像這樣有著天然“掩護”的秘密基地,委實難再尋覓,且他在這裏待得久了,已生出感情, 舍不得。

還是另尋一處“試驗場”為好。

謝齡收掌,輕輕呼出一口氣, 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黑暗道裏的風依著謝齡所熟悉的規律時停時起,不知不覺間,四周多了幾分潮濕的味道,空氣變得更悶更重。

要下雨了——謝齡對天氣的感知變得甚是敏銳, 連思索都不用, 便做出判斷。

恰好也完成了每日訓練, 謝齡忙不疊把自己擺出的一堆東西收拾進芥子空間, 大步從黑暗道離開。

山間風疾,吹得野草東倒西歪,無論高低;有樹被連根拔起, 碎葉混著泥土渣屑亂飛;擡眼四顧, 四顧皆是陰雲, 天空一片鉛灰色。

看來不但會下雨,即將落下的,還會是一場暴雨。

附近那座涼亭避不了大雨。黑暗道倒是可作為暫且的避雨之所,但一場暴風雨後,沒有鋪設青石板的山道勢必變得泥濘不堪,難供人行。

眼下最好的選擇,是趕在大雨落下之前,回到道殿去。謝齡一甩衣袖加快腳步,同時還在心底琢磨,日後該用何種理由來提高鶴峰的基礎建設水平。

半刻鐘後,謝齡從黑暗道外趕回道殿。

雨還沒落下,但空氣裏的潮濕氣息更加濃烈,四面天光暗淡,仿佛時間瞬轉,來到暮間。謝齡走到前殿長廊上才放慢腳步,拿神識往附近一掃,沒見蕭峋蹤影。

那小子昨晚給他“安排”了不少事,這會兒竟然不在。

罷,既然不在,他也樂得清——

念頭還未轉完,風驟然轉疾,頭頂乍現一道刺眼光芒,是閃電撕裂天幕。

它出現的位置距離謝齡不遠。謝齡眼眸一轉,腦中浮現出一個想法。他立馬付諸於實踐,足尖一點,往斜裏一踏,提手翻腕,向著天空運掌而出。

幾乎在同一時刻,驚雷落下來,咆哮著砸向峰頂,不偏不倚,正正迎著謝齡出掌的方向。

雷勢威威,掌氣磅礴,相撞一剎,巨響猶如山崩——轟隆!

地動山搖。

兩者相撞間,更帶起一股悍然勁氣,以相接之點中心向外狂掃。

轟隆之後又起轟響,山野風雲變色,勁氣掃蕩過後,竟是南墻崩裂,朱門傾塌,圍墻化作殘缺。

滿目走石飛沙。

謔,這套掌法居然有這麽厲害?不,應當說我竟這樣厲害?謝齡看著自己制造出的斷壁殘垣,心中無比震撼。

可再定睛一瞧,他發現在原本的南墻之後、朱門之外,還杵了個目瞪口呆的少年。是蕭峋。顯然他剛到家、還沒來得及進門,就遇上門在自個兒面前飛了的恐怖事件了。

謝齡:“……”

真巧。

蕭峋紮起的高馬尾在風裏不斷搖晃。他低頭看看一地的碎石狼藉,擡頭看看謝齡,向前走了一步,又後退一步,抿了抿唇,不太確定地喊道:

“……師父?”

你好,徒弟。對於蕭峋的遭遇,謝齡生出深深的愧疚之情。

但這份愧疚,表現是不可能表現出來的。謝齡繃著一張冷臉,將掌勢一收,目光從蕭峋身上一掠而過,輕振衣袖,負手而立,仰頭看向山外,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冷厲的:“嗯?”

蕭峋眨眨眼,在那斷壁殘垣外向著謝齡恭恭敬敬致了一禮:“師父,待得這場雨過去,徒兒會立時尋人,來將墻和門修好。”

“嗯。”謝齡平平應道。

他轉身走進殿內。蕭峋依舊杵在原地,沒有挪動分毫,似乎要在那處長久地杵下去。謝齡心說難不成這家夥被嚇傻了,那待會兒被雨一淋,豈不是更傻?

默然一嘆,謝齡往外丟了句:“還在那做什麽?”

“是,這就來!”蕭峋恍然醒悟一般,這才拔腿走進去。步入正殿前,還不忘把小池中被震出來的魚給丟回去。

閃電繼續撕咬天幕,雷聲滾滾落向遠方。昨夜沒人預料到會下雨,正殿裏東窗半開著,桌上宣紙已亂。

謝齡沒去管,站在殿中榻前,手裏拿著一個小瓷碗,開始給蕭峋調外塗的傷藥。

榻上小桌擺了幾個瓶罐,謝齡時不時拿起其中一個,把藥粉或藥膏倒入碗中。

蕭峋進門後一見,趕緊過去,端端正正坐好,把受傷的手臂露出來,還很給謝齡省心地把昨日的包紮給拆掉。

蕭峋忍不住擡頭去看謝齡。

屋施光線昏昏,往謝齡素凈的白衣上鍍去幾分幽惑,托住瓷碗的手指瘦長白皙,而長睫低垂,漆黑如鴉羽。

“師父。”蕭峋的目光在謝齡身上來回轉了一圈,輕輕喊了一聲。

謝齡分出一瞥眼神給他,應了個尾音上揚的:“嗯?”

蕭峋這一聲喊並無緣由,只是想做就做而已。若是放在平常,謝齡給了回應,他定是嘻嘻笑笑打趣兩句,眼下卻不能如此,謝齡還生著他不清楚原因的氣呢。

“師父,我已將觀看留影之事告訴了風掠師弟,並約好申時開始。”蕭峋撿了件正事說。

“嗯。”謝齡覆制粘貼方才的反應,拿餘光註意著蕭峋。這家夥小心翼翼的神情讓謝齡想笑,像他以前養過的寵物,他遇上煩心事黑了臉,它有些害怕,但又想靠近,於是試探性地伸伸爪子。

原來逗人是這樣好玩兒。

瓷碗中藥調好了,謝齡如昨日那般,先把藥塗在一塊紗布上,再貼到蕭峋傷口處。蕭峋擡著手臂一動不動,謝齡一圈一圈纏繞繃帶,道了句:“傷勢恢覆不錯。”

他終於說了句除“嗯”之外的話。

蕭峋彎彎眉眼:“我就說,我體質很好的。”他語氣裏透著點兒得意,不過旋即一轉,又回到小狼崽子靠近臉黑主人般小心謹慎,輕聲問:“師父,是誰惹您生氣了嗎?”

是老天爺惹我生氣了,所以我要和他對掌。謝齡在心中回答,面上不予回應,手指利落地將繃帶打出一個結,從蕭峋身側退開。

外面開始下雨。謝齡走去窗前,將書桌上有可能被淋到的東西皆移開。蕭峋亦離開主榻,但他還得穿衣,慢了一步,便在窗邊看雨。

這場雨,起初片刻,是朦朦朧朧如煙如霧,轉眼大如傾盆,往山間一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似有一道寬廣無垠的簾從天上垂落,將視線阻隔。

嘩啦——

“今天這雨下得,就跟砸了條瀑布下來似的。”蕭峋收回視線,轉向謝齡,說得誇張。

“不會下太久。”謝齡往外瞥了一眼,對蕭峋道,“但雨後地面濕滑,你若還打算練劍,切記小心。”

“我會的,師父。”蕭峋點頭。

“你的傷,明日應當便能痊愈。”謝齡又說,說完一擡手,拍了拍蕭峋頭頂。

逗人逗了這麽久,該給點安慰。謝齡尋思著,發現這人腦袋摸起來手感很是不錯。

得找機會多拍拍,免得以後長高了、長脾氣了、認為自己是大人了,就揉不到了。謝齡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又拍了一下,爾後收手,離開正殿,快步走回自己的寢屋。

殿上唯餘蕭峋一人,站在窗前,有點兒怔,盯著謝齡離去的方向看了許久,慢慢擡起手,模仿那人方才的動作,往自己發頂拍了一下。

和方才謝齡拍他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太久沒被人這樣親近而溫柔地對待了。溫柔是個和雪聲君不搭邊的詞,但做出這樣的舉動,卻沒有半分違和。

蕭峋又往自己頭頂拍了一拍,垂手後緩慢拉開椅子,坐到謝齡的書桌後。他姿勢一如既往懶洋洋,上半身前傾,下巴尖兒抵著桌面,將頭擱在桌上。

雖說謝齡願意同他說話,甚至還拍了他的腦袋,但蕭峋依然覺得,謝齡情緒不高。

會是什麽原因、是什麽人,讓自家師父動這般大的火氣,一掌把自己的道殿大門給拆了?

先前有人曾來過鶴峰嗎?

蕭峋垂眼註視著桌上的紋路,腦中思緒翻湧。湧著湧著,他噌的一聲坐直了背——難不成是知曉了早些時候他和謝風掠之間發生的事?

他抿了下唇,緊跟著搖頭,不,這不至於,謝齡才不會沒事關註徒弟在做什麽。

算了不琢磨了,先把人哄好再說。蕭峋心念電轉,掀眸掃視周圍。謝齡走之前沒收主榻小桌上的藥瓶,蕭峋有了主意,大步流星過去,將之一一收進袖中,穿過正殿,從側門離開。

謝齡躺在近來新得的家具——一把逍遙椅上。

這是他在時來峰淘到的,和這裏隨處可見的硬邦邦的木椅不同,這把搖椅用藤條編成,頗為柔軟。他打算在上面午休兩刻鐘,起來畫畫,可剛閉上眼沒多久,就聽見——

叩叩叩。

門被敲響了,很熟悉的三下,是蕭峋。

緊跟著,敲門的人喚了聲:“師父。”

果然是蕭峋。

謝齡:“……”

謝齡腦袋有些大。

他最討厭的,就是休息時間有工作找上門,這一次,是真的黑了臉。他垮著表情起身,走去開門,眼眸自下而上一掀,看向蕭峋,問:“何事?”

“師父,你東西落在正殿了。”

蕭峋站在屋檐下,身後檐水滴落連成串,身外雨幕茫白,聲音本是不高不低,卻被喧嘩風雨襯得很輕。

他一路淋雨過來,衣衫濕了大半,頭發上掛滿水珠。眼眸也跟浸了水似的,漆黑透亮,看向謝齡的時候,帶著乖巧和討好。

被這樣的少年,這樣一雙眼眸註視著,謝齡突然拉不下臉了。

心軟了。

他斂眸偏首,將身一側,讓出路,道:“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作者沒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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