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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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風似的出了門。
愛情應該是平等自由的。
夏小姐和慕晨還沒有結婚，她仍有選擇的自由，他只是去爭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這並不過分。
沖動沖昏了沈慕華的頭腦，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去見夏依依，去向她表白。
在他的催促下，馬車快馬加鞭，朝沈莊疾馳而去，並不信奉基督的沈慕華在車廂裏默默祈禱，求上帝保佑他得嘗所願。
到了沈家，他顧不上去向嬸嬸請安，徑直沖去了後院。
杏兒從廚房給二姨太端補品過來，剛好看到他匆匆走進沈慕晨的院子。
這是四姨太叮囑她留意的對象。
杏兒下意識地朝沈慕晨的院子靠攏，快到院門口時，手裏的東西提醒了她，她只得先將補品送去給二姨太。
院子裏靜悄悄的，沈慕晨照舊午休了，香兒和虎子去了廚房後院，夏依依捧著書，一個人坐在廊下專註地看著。
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看見夏依依，壓抑已久的相思如火山暴發，沈慕華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深深凝望她。
夏依依曲腿而坐，一手扶著膝蓋上的書，一手放在耳邊，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耳邊被風吹落的碎發。陽光下，她白皙緊致的臉龐如剝了殼的雞蛋，散發出健康通透的光芒。清秀的眉毛下，兩排羽睫不時抖動，輕盈而愉快。那粉嫩的唇瓣時而輕抿，時而嘟起，十分可愛。
哦，親愛的女孩！
沈慕華在心裏呼喚。
他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住狂亂的心跳，走上前去。
“依依。”他輕聲叫道。
夏依依聞訊擡起頭來，看到是他立刻放下書起身，客氣地招呼道：“二哥，你來了。”
上次拿錯畫作的事她還沒有忘記，此刻面對沈慕華多少有些不自在。
“大少爺在休息……”
“我是來找你的。”沈慕華依然開門見山。
“找我？”夏依依一楞，隨即問道：“二哥有什麽事嗎？”
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她下意識地看了看院門，然後又看向身後的正屋門。
“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沈慕華走到她面前，表情嚴肅認真地問道。
單獨談談？
現在這個院子裏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不好的預感更強了，夏依依剛要開口，沈慕華又說道：“我們去書房吧。”
他不希望表白的時候被人打擾。
“好、好吧。”夏依依點點頭，將手伸向屋裏，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個院子有太多雙眼睛在盯著她，避著一點總沒有錯。
特別是在這種不好的預感下。
兩個人走進書房，夏依依先去泡茶，誰知沈慕華竟主動關上了書房的門。
他想做什麽？！
夏依依頓時起了警覺之心，開口道：“二哥……”
“你什麽都不要問，先聽我說，好嗎？”沈慕華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依依，從我第一次看見你，便被你深深吸引。雖然我們相識只有短短幾個月，見面的次數也不多，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你……”
what？！夏依依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
沈慕華的話還在繼續：“我不明白你和慕晨之間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我也沒有信心能得到你的青睞，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和慕晨公平競爭的機會。
“你看過西方的小說，思想比一般女子更開明，我相信你一定也更向往真正的愛情。所以，可以給我，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嗎？讓我們一起創造幸福，一起享受愛情的甜蜜。”
說完，沈慕華深邃的雙眸深情款款地望著夏依依，等待她的回覆。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堂弟和夏小姐親密互動，所以，他根本不認為他們之間有愛情。
夏小姐如此特別，理應得到更完美的婚姻，他有信心能帶給她幸福。
她會答應他嗎？
沈慕華竭力保持鎮定，手心卻在冒汗，心跳也更快了，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
夏依依完全呆住了。
畫作的事情發生後，她也猜測過沈慕華對她的心思，沒想到竟然被她猜中了！
他是沈慕晨的堂哥啊，怎麽能明知她是沈慕晨的未婚妻還向她表白？
難道西方的教育只傳授愛情觀，不傳授道德觀嗎？
“二哥，你別忘了，我是你未來的弟媳。”夏依依的腦子陷入了混亂，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句。
沈慕華似乎對她的反應並不感到意外，“平靜”地說道：“我沒有忘記。正因為你和慕晨還沒有成親，你仍有選擇的自由，我才向你表白。”
他之前已經說過了，他想爭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選擇權在她。
好一個西方愛情觀！
她這個來自21世紀的現代人都要自愧不如了！
夏依依總算恢覆了理智，無比堅定、清晰地說道：“好吧，既然你說我有選擇的自由，那我就明確地告訴你，我的選擇是大少爺，你的堂弟沈慕晨！”
不管她有多少種選擇，不管她面對的是白初夏、沈慕華，還是其他的什麽人，她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她只要沈慕晨，非他不可！
道出自己的心聲，夏依依的心突然定了下來，腰桿挺得更直，底氣也更足了。
如遭當頭棒喝，沈慕華徹底蒙了。
他以為夏小姐至少會考慮或者猶豫一下，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幹脆、果斷地拒絕了他！
她拒絕了他，一如他拒絕董小姐。
二百八十仇恨的種子
沈慕華感到深深的諷刺，濃密的睫毛不停抖動，目光也開始閃爍不定。
夏依依覺得自己傷害到了他，不免又有些過意不去，將剛才沒有泡好的茶重新泡了，端到茶幾上，給他找臺階道：“二哥先請坐，大少爺應該快起來了，我去看看。”
他們共處一室本來就不妥，這樣緊閉房門更是不應該。
她想盡快逃離這令人尷尬的氛圍。
沒想到，她放下茶水剛要離開，沈慕華突然轉身抓住了她的手腕，看著她，用懇求的語氣說道：“依依，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們畢竟才相識，你還不了解我，突然聽我說這些一時可能無法接受。反正你和慕晨暫時不會成親，你不必急著做決定，我可以……”
“二哥，請你放開！”剛剛還覺得自己傷害了他，現在手被他牢牢抓住夏依依惱了，義正辭嚴道：“是你還不了解我，不了解我和大少爺的感情。我不需要什麽選擇的自由，我的選擇早就做好了，並且永遠也不會改變。
“倒是你，二哥，難道你出國幾年就把我們中國的傳統美德弄丟了嗎？你背著自己的堂弟，對他未過門的妻子說這些難道就沒有罪惡感？”
朋友妻尚且不可欺，何況還是自己堂弟的妻子？
雖說她還沒有過門，但名份早已在這裏了，沈慕華又不是外人，怎麽會不知道。
夏依依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清晰地映出他的樣子，失敗、醜陋的樣子。
沈慕華的手緩緩松開，人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對不起！”他小聲說道。
放在書房門把手上的那只手也緩緩松開了，沈慕晨後退兩步，一聲不響地離去。
他今天午睡醒得比較早，本想出來找夏依依，無意中竟看到書房的門緊閉著，一時納悶便想推開來看看，沒想到剛好聽到了這番對話。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依依如此真摯堅定的愛？
淡淡的悲傷夾雜著絲絲甜蜜，沈慕晨拖著沈重的腳步，不知不覺來到了院子裏。
當他意識到自己應該避回房間，以免讓堂哥覺得難堪時，院子門口突然探進來一個腦袋。
是杏兒。
和他目光相遇的瞬間，杏兒縮回脖子狼狽地溜走了。
她想看什麽？
是知道二哥過來，又想借機造謠生事，讓依依不好過麽？
二姨娘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沈慕晨扶著門框的手指兀自用力，指甲出現失血的白色。
“大少爺！”夏依依驚訝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來不及回避了。沈慕晨剛想好說詞，轉身便看到沈慕華一臉頹敗地跟在夏依依身後。
“二哥，你什麽時候來的？”他索性改變“戰略”，故作意外地問道。
“我……來了有一會兒了，正、正要走。”剛遭遇打擊，沈慕華聰明的頭腦一時還沒緩過勁來，顯得有些慌亂。
看到他這副大失水準的表現，原本內心敞亮的夏依依也開始著急了：
沈慕晨肯定是醒來沒等到她或者丫頭進去侍候才出來的，他剛才有沒有看到書房緊閉的情景？
要是知道他們關著門在裏面，他會不會誤會？
上次的畫像，再加上這次的密談……
夏依依越想越不安，當著沈慕華的面又沒法解釋，一張臉很快就憋紅了。
沈慕晨神色如常，看著堂哥道：“二哥急著回去想必是家裏有事情要處理，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我和依依一起進城去看你。”
“啊……好、好。”沈慕華嘴裏胡亂地應著，雙腳已經迫不及待地朝門口走去。
沈慕晨不再多說，只是靜靜地跟在他身後送他。
夏依依也忐忑地跟著他們。
送走沈慕華，回後院的時候，正好遇到二姨太和杏兒。
想到杏兒剛才的卑鄙行徑，沈慕晨氣不打一處來。不等那兩主仆避開，他便大步朝她們走過去，在二姨太面前站定，冷冷地看著她，“二姨娘，依依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示好，你不原諒她就算了，怎麽能派人監視她？你們這樣偷聽、偷窺到底居心何在？”
他怎麽知道二姨太偷聽、偷窺？
夏依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楞了楞，立刻上前拉住沈慕晨，勸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看了就看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結還沒有解開，不能再弄僵了。
“依依，你別自欺欺人了，二姨娘根本沒想過原諒你，你再退讓她也不會心軟。”沈慕晨又轉頭看著夏依依，狠下心說道。
之前他就覺得二姨太不會原諒夏依依，從剛才她們的行為，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對仇視她的人，沈慕晨不希望夏依依一味忍讓，最終被她們傷害。
“沒錯，我壓根就沒想過原諒，你們害死了我的正兒，我為什麽要原諒？”二姨太冷酷的目光射向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
原諒？
她只恨不能親手殺了夏依依替自己的兒子報仇。
怎麽可能原諒！
“二姨娘，我向你示好確實是出於愧疚，因為我害你失去了兒子和依靠，我良心不安。”夏依依不否認自己的罪惡感，繼續說道：“那你呢？二少爺究竟是怎麽死的你比我更清楚，你有沒有後悔過？馬上你就要有第二個孩子了，難道你要把這仇恨的種子延續下去，讓你的孩子繼續手足相殘，拼個你死我活嗎？”
要是二姨太不弄什麽蠱毒，沈慕正又怎麽可能死？
她要為沈慕正的死負責，二姨太就不用了嗎？
樹欲靜而風不止。她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她們還要繼續敵對下去她也沒辦法。
就這樣吧，她的示好到此為止！
悲傷如洪水來襲，夏依依覺得眼圈發熱，拉了拉沈慕晨的衣袖，輕聲說道：“我們走吧。”
轉身的瞬間，沈慕晨摟過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擁在懷裏。
“不要難過。”他溫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二姨太，我們也走吧，太太還在等您呢。”沈慕晨和夏依依早已走遠，二姨太還楞在原地，杏兒不得不小聲提醒。
她馬上就要有第二個孩子了，還要讓他（她）和沈慕晨手足相殘嗎？二姨太想著夏依依的話，木然邁開腳步。
二百八十一真是糊塗
太陽已經落山了，薄薄的暮色籠罩著長街。
一個滿身酒氣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地從酒樓走出來，手裏還拿著一瓶酒。
“夏依依，夏依依……”他血紅的雙眼已看不清前面的路，嘴裏卻不停地喊著這個名字。
迎面走來一對小夫妻模樣的人，打扮入時的女子捂住鼻子，露出厭惡的表情對身邊的人小聲說道：“這人怎麽喝成這樣啊？”
西裝革履的男子也對醉酒者投去了不悅的目光，打量著他道：“長得倒是一表人才，穿著也像模像樣的，怎麽……咦，這是不是沈家留洋回來的二少爺嘛！”
“沈家二少爺？！”女子猛地頓住了腳步。
“夏依依，依依……”沈慕華舉著酒瓶猛灌了一口，由於倒得太急，酒水從他的嘴角流出，灑得一身都是。
他絲毫不在意被酒水濕透的前胸，繼續踉踉蹌蹌地走著。
“才到飯點呢，這人怎麽就喝醉了？”
“都喝成這樣了，怎麽也沒個人看著，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
更多的路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
剛才的女子快步沖了過來，這次沒有捂鼻子，而是雙手攙住了他的胳膊，大聲喊道：“慕華哥！慕華哥……你怎麽喝成這樣了？姨媽他們怎麽也不管你？”
這女子不是別人，而是大房二姨太的姨侄女——徐盈。
雖說她和沈慕華沒有什麽血緣關系，但因為姨媽周氏的關系，小時候經常去沈家玩，和沈慕華也是認識的。
沈慕華早已醉得神智不清，哪裏還能回應她，只是嘴裏無意識地喊著夏依依的名字。
夏依依？
徐盈毫不費力地想起了曾被她視為情敵的沈家丫頭。
又是她！
盡管已經事過境遷，想起那丫頭，她的心裏還是湧起一陣不快。
“我們先把他送回去吧。”徐盈沈著臉對自己的丈夫說道。
……
徐盈和丈夫將沈慕華送回沈家時，沈家燈火通明，一家人正熱熱鬧鬧地圍坐在桌邊用晚飯。
看到堂堂二少爺這副模樣回來，大家大驚失色，除了孩子，大人們幾乎全都放下碗筷，起身詢問。
“慕華這是跟誰喝的，怎麽醉成這樣了？”年近五旬，一向最疼愛小兒子的陳氏第一個沖過去，顧不上謝徐盈便扶著兒子心疼地問道。
小兒子一向斯文得體，突然變得這副模樣，大老爺亦倍感疑惑，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沈慕陽及時從那兩夫妻手裏接過弟弟，在旁人的幫助下把他扶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下人們連忙端的端茶水，遞的遞毛巾，自覺忙活開來。
徐盈總算松了一口氣，甩了甩發酸的手臂，正要向沈家的人解釋事情的經過，只聽爛醉如泥的沈慕華又喃喃地念道：“依依……依依……”
“他在說什麽？”守在他身邊的陳氏如條件反射般一下瞪大了雙眼。
她不是沒有聽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慕陽剛站直的身子猛地一震：慕華竟然在叫夏依依？！
他早就看出慕華對那丫頭的心思，也適當提醒過他，沒想到，他還是陷進去了。
難怪會喝成這樣！
沈慕陽一言不發，站在一旁面色陰沈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他在叫夏依依。”徐盈揉著胳膊，“熱心”地向大家解釋道：“我們遇到二少爺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叫這個名字，都叫了一路了。”
她曾經也傾慕過這個英俊瀟灑，風度不凡的沈家二少爺，要不是對方漂洋過海斷了她的念想，她或許還會在他身上花上一些心思。
今天之前，想起他，她還有些遺憾。現在她只是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機會在他身上花心思，要不然又會敗在夏依依手裏。
果然是親堂兄弟，喜歡的女子都是一樣的。
徐盈的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似在嘲諷，又似幸災樂禍。
“依依……依依……”像為了證實她的說法，沈慕華繼續配合地叫道。
“混賬！”人群外傳來大老爺低沈而惱怒的聲音。
眾人聞訊回過頭去，見過大老爺臉黑得像鍋底，眉毛擰成了結，腮邊的肌肉都像在顫抖。
老爺怒了。周氏連忙對徐盈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說。
徐盈會意，見情勢不太妙，立刻悄悄碰了碰自己的丈夫，對沈家眾人說道：“我們還跟人約了飯局，就先走了。”
飯局只是個借口，但為了送沈慕華回來，她和丈夫還沒有吃晚飯倒是真的。
沈家的晚飯已經接近尾聲，就是這邊有心挽留，另開筵席，她也沒有心情留下來吃飯，還是早點走的好。
沈家的人對這兩夫妻謝了又謝，陳氏更是吩咐周氏親自送他們出去。
當然，周氏對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心知肚明，送姨侄女的時候再三地叮囑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家裏終於沒有外人了。
大老爺坐回到飯桌上，拍著桌子怒道：“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
怒氣之深，力氣之大，桌上的碗筷幾乎都被他拍得震了起來。
兩個孫子嚇得一左一右地縮到自己的母親身邊，周氏見狀和媳婦一人拉一個，帶著他們上樓了。
作為長子，沈慕陽陪父親在桌邊坐下，好聲好氣地開解道：“爹，慕華只是喝多了胡言亂語，您不要放在心上。等他酒醒了我會跟他好好說說，保證他下次不會再犯糊塗了。”
慕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次無論用什麽方法，他一定要讓他懸崖勒馬。
“是該好好說說他！”陳氏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著人事不醒的小兒子，“慕華太糊塗了，怎麽能對慕晨的媳婦起念？”
嶺南城的好女子多得是，和慕華相過親的任何一個都比夏依依出色，他怎麽就偏看上了她？
真是糊塗啊！
慕華是整個沈家的榮耀，是他們的驕傲。就算夏依依不是二房未過門的兒媳婦，憑她丫頭的下賤身份，自己也是斷然不會讓她進門的。
“慕華的親事不能再拖了，不管他願意不願意，盡快給我定下來！”大老爺深思熟慮後說道。
二百八十二寒冰破碎
新月如鉤，幾顆稀疏的星子象征性地點綴著頭頂濃黑的夜空。
當夏依依最後一個走出大太太的房間時，前面二姨太和四姨太的燈籠已經穿過花園的抄手游廊了。
之前虎子曾在大太太的門口探頭探腦，夏依依擔心沈慕晨有什麽事情要找她，因此吩咐香兒盡快回後院去。
兩盞燈籠的光圈逐漸重疊，夏依依和香兒在通往後院的青石小路上追上了二姨太她們。正當兩個院子的人即將擦肩而過時，只聽“啊”的一聲驚呼，走在路中間的二姨太突然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朝後仰去。
不好！
二姨太是孕婦，不能摔到、碰到。
沒時間多想，夏依依張開雙臂朝二姨太撲了過去，想及時阻止對方跌倒。沒想到，明明是夏天，青石小路上竟像結了冰……不，像被人灑了油，無比潤滑。她的左手剛使勁托住二姨太的背部，右手還來不及抓住她，自己卻忽然腳下一滑，身子也失去了平衡。
“啊……”
一聲痛苦的悶哼，夏依依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二姨太隨之重重地摔在她身上。
二姨太的體重加上巨大的沖擊力，夏依依只覺得腹部像被碾壓機碾過，身體似乎斷成了兩截。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夏小姐！”香兒驚慌失措地喊道。
要是夏小姐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麽向大少爺和太太他們交待？
她扔下手裏的燈籠，迅速朝她們沖了過去。
杏兒在一旁舉著燈籠照了照，不緊不慢地問道：“二姨太，您沒事吧？”
燈籠的光圈停留在二姨太身體的中部，仿佛對方關心的是她的肚子。
“別照了，快把二姨太拉起來啊！”香兒蹲在地上沖杏兒大吼：“我們夏小姐還被壓在下面呢！”
總不能光顧二姨太的肚子而不顧夏小姐的死活。
夏小姐被二姨太壓在下面生死未蔔，這個時候不趕緊救人，看來看去有什麽用？
在香兒的喝斥下，杏兒也放下了手裏的燈籠，開始和她一起將二姨太拉起來。這時，二姨太總算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捂著自己的肚子喃喃道：“我的孩子……”
她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
“二姨太……怎、怎麽樣了？”聽見二姨太提到孩子，夏依依也回過神來。
二姨太懷的是整個沈家的希望，一定不能出事啊！
黑暗中，二姨太終於被香兒和杏兒拉開，趴在地上的夏依依長出一口氣，又吩咐道：“香兒……快去通知太太……讓林管家請大夫……”
請大夫來為二姨太診斷，一定要保證她肚子裏的孩子萬無一失。
“夏小姐，你……”
“不用管我……我沒事。”夏依依緩緩喘了幾口氣，勉強用手撐起自己的身子，作勢要爬起來。可是，才動一下，腹部便傳來了肋骨斷裂般的疼痛，她雙臂一軟，身子又趴了下去。
疼，疼痛從腹部呈放射性地向全身擴散……
應該只是皮外傷，沒事的。
夏依依緊閉雙眼，在心裏安慰自己。
香兒還要去拉她起來，可看她渾身癱軟，動彈不得，她立刻察覺得情況不妙，轉頭對二姨太主仆大聲說道：“我現在去請示太太，請你們幫我照顧夏小姐！”
說完，她飛快地朝前院跑去。
杏兒並沒有回應香兒的托付，因此也沒有盡照顧的義務，只是扶著二姨太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
是油，有人在這段路上灑了菜油。
青石小路在燈籠的照射下發出油亮的光芒，夏依依的身體接觸到了油類的質感，鼻子裏也充斥著菜籽油的氣味。
這絕不是意外！她記得很清楚，之前來的時候路上並沒有油。
究竟是針對她還是二姨太？
“你沒事吧？”耳邊突然響起二姨太的聲音。
夏依依艱難地擡起頭，只見二姨太一臉關切地望著她，雙手也拽住了她的手臂。
二姨太在問她？
她不是一直希望她死麽，這個時候應該幸災樂禍，落井下石才對吧？
夏依依定定地看著火光中二姨太模糊的臉，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
“你還楞著作什麽，還不來幫忙！”她才開口，二姨太又沖杵在身邊的杏兒吼道。
人家的丫頭忙前忙後，她的丫頭就只會在邊上看著。
昏暗的光線中，二姨太不悅的目光鋒利如刀，杏兒不由得打了哆嗦，連忙幫著把夏依依從地上拉起來。
大太太剛好帶著人趕了過來。
“二姨太，你的肚子……孩子沒事吧？”大太太緊張地問道，將二姨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後，她才將視線轉到一旁疼得站立不穩的夏依依身上，又問道：“聽說你也摔倒了，怎麽樣？”
“我……還好……”冷汗濕透了夏依依額前的留海，她捂著自己劇痛的腹部，無力地說道。
還好二姨太沒事。
保住了二姨太和她的孩子，就相當於為沈家做了件大好事，她也算沒有白當這個夏小姐。
“夏小姐，你是不是受傷了，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啊？”香兒攙著夏依依，一邊為她擦汗，一邊焦急地問道。
聞言，所有人的註意力都轉到了夏依依身上，李姐也順勢將手裏的燈籠提高，照著她，大家這才發現她整個人佝僂著，疼得扭曲的臉上滿是汗水，一對濃眉緊鎖，雙唇也毫無血色。
剛才她整個人壓在夏依依的身上，許是把她壓傷了。二姨太才平靜下來的心又悄然下沈，她率先開口道：“夏小姐可能受傷了，得趕緊請大夫來給她瞧瞧。”
二姨太叫她夏小姐？
還說要請大夫來為她瞧病？
盡管已經疼得全身無力，夏依依還是奮力擡起頭來，再次看向二姨太。
“剛才……多虧了你。”四目相對，二姨太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多虧她幫她保住了孩子。
毫無疑問，這是對夏依依說的。
她之前做了那麽多事都沒能換來二姨太一個好臉色，這一次二姨太轉性了麽？
夏依依突然一怔，冥冥中仿佛聽見了河床上寒冰破碎的聲音。
“究竟是怎麽回事？杏兒、香兒，你們是怎麽侍候主子的？”大太太嚴厲的聲音打破了夏依依和二姨太之間微妙的氛圍，“好端端的，二姨太走個路怎麽還會摔倒？”
還好二姨太肚子裏的孩子沒事，要不然她非讓這兩個丫頭為沈家抵命不可！
二百八十三內傷吐血
“我……”杏兒低下頭，將慌亂的表情藏在了黑暗中。手心開始冒汗，她不得不將手裏的燈籠提得更緊，幾乎要捏斷。
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被點了名的香兒開口道：“太太，是這樣的：地上不知怎麽會有油，剛才先是二姨太滑了一下，夏小姐見二姨太要摔倒便急忙沖了過去，結果兩個人都摔倒了。”
剛才她去拉二姨太的時候也險些摔倒，這才發現原來地上有油。
雖然不知這油是從哪來的，可事實就是這樣，明明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為什麽杏兒不肯說出來？
疼痛還在不斷擴散，夏依依的身子越來越軟，整個人幾乎都靠在了香兒身上，雙眼也不知不覺地閉上了。
香兒無心再理論，連忙向大太太請求道：“太太，夏小姐可能受傷了，能不能先把她送回去再說？”
夏小姐都難受成這樣了，應該盡快讓她躺在床上休息，而不是站在這裏陪大家理論。
“是啊，太太，大風已經去請大夫了，還是讓二姨太和夏小姐先回去歇著吧。”李姐用燈籠照了照地上的油漬，讚同道。
不管這油是誰弄的，二姨太和夏小姐都是受害者。她們剛受了驚嚇，是該先回去歇著。
一盞燈籠由遠及近，眾人還沒看清來的是誰，只見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從人群外走了進來。
“大少爺。”有人叫道。
慕晨？
大太太定睛一看，連忙問道：“慕晨，你怎麽還沒有睡？”
晚上她把兩房太太和夏依依一起叫到自己的屋裏說話，沒想到一聊就忘了時間，這時已近半夜，慕晨理應早睡下了才對。
面對大家的目光和疑問，沈慕晨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疑惑地環顧四周。很快，他看到靠在香兒身上，神色異常的夏依依，不由得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朝她走去，並問道：“依依怎麽了？”
剛才他一直在書房等夏依依，見她遲遲未歸便決定和虎子去前院看看，不曾想，才出院子竟遇到了這一幕。
“大少爺當心腳下！”
“慕晨當心！”
幾個人幾乎同時提醒道。
沈慕晨聞訊停下腳步，從身後虎子的手裏接過燈籠，往地上照了照。
有油？！
碎青石鋪成的小路上明晃晃地泛著油光。
這條路上怎麽會有油？
他心生疑惑，默默將燈籠靠近青石地面，仔細查看了一番。再次看向夏依依，視線中出現她衣服上的油漬時，他頓時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夏小姐，大少爺來了。”香兒沖懷裏小聲提醒道。
大少爺來了夏小姐都沒有反應，該不會是暈過去了吧？
她抖了抖肩膀，想將夏依依喚醒，沒想到，才一動夏依依便“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殷紅的液體順著香兒的肩上迅速流下，暈開，將她胸前染紅了一片。
“夏小姐……夏小姐吐血了！”香兒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驚叫道。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她投來。
依依！
沈慕晨迅速沖過去從香兒身上接過人事不醒的夏依依，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沖人群大聲質問：“她究竟怎麽了？”
究竟是誰在地上潑了油，害依依摔倒？
不對，絕不是摔倒如此簡單，依依體態輕盈，摔一跤不至於吐血！
是誰對她做了什麽？
“大少爺，剛才夏小姐為了保護二姨太摔倒了，二姨太……二姨太整個人摔在她身上。”香兒小聲解釋道。
都怪她沒有照顧好夏小姐。
又是為了二姨太！沈慕晨清冷的雙眸快速掃過人群，最終定格在二姨太身上。
人群中，二姨太默默低下了頭，雙手交叉握緊，局促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趕緊請大夫！”沈慕晨扔下這句話便將夏依依打橫抱起，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這個傻丫頭，二姨太值得她如此付出嗎？
……
經過大夫的診治，夏依依很快便醒了過來。腹部和全身的骨頭還在痛，頭腦卻十分清醒。
見沈慕晨仍坐在床邊，她柔聲催促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快回去睡吧。”
他身子弱，大夫交代過不能熬夜。
從大太太房裏出來都很晚了，又折騰了這麽半天，最少也到了淩晨，他不能再熬了。
“我在這裏陪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走。”沈慕晨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
從前都是她在守護他，也該讓他守護她一回了。
屋裏沒有鐘表，夏依依無法得知確切的時間，只是用目光掃視了一圈，發現大夫走了，其他人也都走了，只剩她和他。
夜很靜，院子裏不斷響起蟋蟀的鳴叫聲。
她喜歡這樣和他安靜相守。
“路上的油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了嗎？”她隨口問道。
那些油肯定是有預謀的，得弄清楚對方是想針對她，還是想針對二姨太。
如果是針對二姨太，得提醒她多加小心才是。
“我問過了，之前你們去的時候路上並沒有油。”沈慕晨頓了頓，“從母親屋裏出來二姨娘就走在你前面，顯然這是針對她的，不，應該說是針對她肚子裏的孩子。你想想，整個沈家最不希望她順利生下孩子的是誰？”
正常人摔一跤並不會有太大的損傷，自然不會有人處心積慮地布下這種無聊的陷阱。
除非，針對的是孕婦。
能準確掌握二姨太的行蹤，並於這個時間點在她必經的路上布下陷阱，除了沈家的人，還有誰能做到？
“四姨太！”夏依依一聲驚呼，由於用力過猛，身體各處的疼痛都被喚醒，一齊向她襲來。
夏依依疼得齜牙咧嘴。
“是肚子疼嗎？”沈慕晨心疼道：“你這是何苦？沈慕正的事本來就不能怪你，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何必再為了二姨娘不顧自己的安危？若是能換來她的理解也就罷了，她那個脾氣……”
“我差點忘了跟你說呢！二姨娘對我的態度好像改觀了，她剛才還很關心地問我，說要幫我請大夫呢！”夏依依興奮地打斷他，清澈的雙眸在燈下閃閃發光。
她真的感覺到二姨太的變化了。
那種關心不像是虛假的，像發自內心的關心。
二姨太可能真的原諒她了！
“你說的是真的？”沈慕晨微微蹙眉。
他親眼所見她一次次付出，一次次碰壁，甚至上一次二姨太還在惡毒地咒罵，怎麽會突然改變態度？
想必是這丫頭把對方的應付當成示好了吧。
“好吧，就當二姨娘改變態度了。你受了重傷，不能再熬夜，趕快睡吧。”盡管不信，為了哄夏依依睡覺，沈慕晨還是幫她拉好被子，不再反駁。
二百八十四圓滿的句號
“我說的是真的，不騙你！”夏依依認真地補充。
二姨太說不定真的改變態度了。
都說一塊石頭捂久了也會發熱，何況還是人心。
要是這次的舉動能換來這樣一個可喜的結果，她就算再吐幾口血也值了！
沈慕晨無奈又寵溺地笑，“我沒有不相信你。”
他不相信的是二姨太。
再討論下去這丫頭什麽時候能睡著？
“睡吧。”他再次提醒道。
“嗯。”夏依依柔順地閉上眼睛，可不到一秒又睜開，羽睫撲閃，嘆息道：“今天還沒有說過晚安，還有……”
還有晚安吻。
她現在動一下就全身疼，怎麽吻得了他。
話音剛落，兩瓣柔軟的唇印在了她的額頭上，沈慕晨溫柔地註視她，“晚安。”
這是他們每天都要進行的儀式，平常是她吻他，今天換他吻她。
昏黃的燈光給他白皙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暖意，他唇角的淺笑溫柔而深情。
夏依依默默凝視他，心變成了一團豬油，在他面前緩緩融化。
沈慕晨，能遇到你真好！
夏依依的臉上帶著甜蜜的笑，眼裏卻泛起了水光。
“沈慕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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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應該是平等自由的。
夏小姐和慕晨還沒有結婚，她仍有選擇的自由，他只是去爭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這並不過分。
沖動沖昏了沈慕華的頭腦，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去見夏依依，去向她表白。
在他的催促下，馬車快馬加鞭，朝沈莊疾馳而去，並不信奉基督的沈慕華在車廂裏默默祈禱，求上帝保佑他得嘗所願。
到了沈家，他顧不上去向嬸嬸請安，徑直沖去了後院。
杏兒從廚房給二姨太端補品過來，剛好看到他匆匆走進沈慕晨的院子。
這是四姨太叮囑她留意的對象。
杏兒下意識地朝沈慕晨的院子靠攏，快到院門口時，手裏的東西提醒了她，她只得先將補品送去給二姨太。
院子裏靜悄悄的，沈慕晨照舊午休了，香兒和虎子去了廚房後院，夏依依捧著書，一個人坐在廊下專註地看著。
這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看見夏依依，壓抑已久的相思如火山暴發，沈慕華心潮澎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深深凝望她。
夏依依曲腿而坐，一手扶著膝蓋上的書，一手放在耳邊，細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卷著耳邊被風吹落的碎發。陽光下，她白皙緊致的臉龐如剝了殼的雞蛋，散發出健康通透的光芒。清秀的眉毛下，兩排羽睫不時抖動，輕盈而愉快。那粉嫩的唇瓣時而輕抿，時而嘟起，十分可愛。
哦，親愛的女孩！
沈慕華在心裏呼喚。
他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住狂亂的心跳，走上前去。
“依依。”他輕聲叫道。
夏依依聞訊擡起頭來，看到是他立刻放下書起身，客氣地招呼道：“二哥，你來了。”
上次拿錯畫作的事她還沒有忘記，此刻面對沈慕華多少有些不自在。
“大少爺在休息……”
“我是來找你的。”沈慕華依然開門見山。
“找我？”夏依依一楞，隨即問道：“二哥有什麽事嗎？”
一股不太好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她下意識地看了看院門，然後又看向身後的正屋門。
“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沈慕華走到她面前，表情嚴肅認真地問道。
單獨談談？
現在這個院子裏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不好的預感更強了，夏依依剛要開口，沈慕華又說道：“我們去書房吧。”
他不希望表白的時候被人打擾。
“好、好吧。”夏依依點點頭，將手伸向屋裏，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個院子有太多雙眼睛在盯著她，避著一點總沒有錯。
特別是在這種不好的預感下。
兩個人走進書房，夏依依先去泡茶，誰知沈慕華竟主動關上了書房的門。
他想做什麽？！
夏依依頓時起了警覺之心，開口道：“二哥……”
“你什麽都不要問，先聽我說，好嗎？”沈慕華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依依，從我第一次看見你，便被你深深吸引。雖然我們相識只有短短幾個月，見面的次數也不多，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你……”
what？！夏依依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
沈慕華的話還在繼續：“我不明白你和慕晨之間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我也沒有信心能得到你的青睞，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和慕晨公平競爭的機會。
“你看過西方的小說，思想比一般女子更開明，我相信你一定也更向往真正的愛情。所以，可以給我，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嗎？讓我們一起創造幸福，一起享受愛情的甜蜜。”
說完，沈慕華深邃的雙眸深情款款地望著夏依依，等待她的回覆。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堂弟和夏小姐親密互動，所以，他根本不認為他們之間有愛情。
夏小姐如此特別，理應得到更完美的婚姻，他有信心能帶給她幸福。
她會答應他嗎？
沈慕華竭力保持鎮定，手心卻在冒汗，心跳也更快了，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
夏依依完全呆住了。
畫作的事情發生後，她也猜測過沈慕華對她的心思，沒想到竟然被她猜中了！
他是沈慕晨的堂哥啊，怎麽能明知她是沈慕晨的未婚妻還向她表白？
難道西方的教育只傳授愛情觀，不傳授道德觀嗎？
“二哥，你別忘了，我是你未來的弟媳。”夏依依的腦子陷入了混亂，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句。
沈慕華似乎對她的反應並不感到意外，“平靜”地說道：“我沒有忘記。正因為你和慕晨還沒有成親，你仍有選擇的自由，我才向你表白。”
他之前已經說過了，他想爭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選擇權在她。
好一個西方愛情觀！
她這個來自21世紀的現代人都要自愧不如了！
夏依依總算恢覆了理智，無比堅定、清晰地說道：“好吧，既然你說我有選擇的自由，那我就明確地告訴你，我的選擇是大少爺，你的堂弟沈慕晨！”
不管她有多少種選擇，不管她面對的是白初夏、沈慕華，還是其他的什麽人，她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她只要沈慕晨，非他不可！
道出自己的心聲，夏依依的心突然定了下來，腰桿挺得更直，底氣也更足了。
如遭當頭棒喝，沈慕華徹底蒙了。
他以為夏小姐至少會考慮或者猶豫一下，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幹脆、果斷地拒絕了他！
她拒絕了他，一如他拒絕董小姐。
二百八十仇恨的種子
沈慕華感到深深的諷刺，濃密的睫毛不停抖動，目光也開始閃爍不定。
夏依依覺得自己傷害到了他，不免又有些過意不去，將剛才沒有泡好的茶重新泡了，端到茶幾上，給他找臺階道：“二哥先請坐，大少爺應該快起來了，我去看看。”
他們共處一室本來就不妥，這樣緊閉房門更是不應該。
她想盡快逃離這令人尷尬的氛圍。
沒想到，她放下茶水剛要離開，沈慕華突然轉身抓住了她的手腕，看著她，用懇求的語氣說道：“依依，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們畢竟才相識，你還不了解我，突然聽我說這些一時可能無法接受。反正你和慕晨暫時不會成親，你不必急著做決定，我可以……”
“二哥，請你放開！”剛剛還覺得自己傷害了他，現在手被他牢牢抓住夏依依惱了，義正辭嚴道：“是你還不了解我，不了解我和大少爺的感情。我不需要什麽選擇的自由，我的選擇早就做好了，並且永遠也不會改變。
“倒是你，二哥，難道你出國幾年就把我們中國的傳統美德弄丟了嗎？你背著自己的堂弟，對他未過門的妻子說這些難道就沒有罪惡感？”
朋友妻尚且不可欺，何況還是自己堂弟的妻子？
雖說她還沒有過門，但名份早已在這裏了，沈慕華又不是外人，怎麽會不知道。
夏依依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清晰地映出他的樣子，失敗、醜陋的樣子。
沈慕華的手緩緩松開，人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對不起！”他小聲說道。
放在書房門把手上的那只手也緩緩松開了，沈慕晨後退兩步，一聲不響地離去。
他今天午睡醒得比較早，本想出來找夏依依，無意中竟看到書房的門緊閉著，一時納悶便想推開來看看，沒想到剛好聽到了這番對話。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依依如此真摯堅定的愛？
淡淡的悲傷夾雜著絲絲甜蜜，沈慕晨拖著沈重的腳步，不知不覺來到了院子裏。
當他意識到自己應該避回房間，以免讓堂哥覺得難堪時，院子門口突然探進來一個腦袋。
是杏兒。
和他目光相遇的瞬間，杏兒縮回脖子狼狽地溜走了。
她想看什麽？
是知道二哥過來，又想借機造謠生事，讓依依不好過麽？
二姨娘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沈慕晨扶著門框的手指兀自用力，指甲出現失血的白色。
“大少爺！”夏依依驚訝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來不及回避了。沈慕晨剛想好說詞，轉身便看到沈慕華一臉頹敗地跟在夏依依身後。
“二哥，你什麽時候來的？”他索性改變“戰略”，故作意外地問道。
“我……來了有一會兒了，正、正要走。”剛遭遇打擊，沈慕華聰明的頭腦一時還沒緩過勁來，顯得有些慌亂。
看到他這副大失水準的表現，原本內心敞亮的夏依依也開始著急了：
沈慕晨肯定是醒來沒等到她或者丫頭進去侍候才出來的，他剛才有沒有看到書房緊閉的情景？
要是知道他們關著門在裏面，他會不會誤會？
上次的畫像，再加上這次的密談……
夏依依越想越不安，當著沈慕華的面又沒法解釋，一張臉很快就憋紅了。
沈慕晨神色如常，看著堂哥道：“二哥急著回去想必是家裏有事情要處理，我就不留你了，改天我和依依一起進城去看你。”
“啊……好、好。”沈慕華嘴裏胡亂地應著，雙腳已經迫不及待地朝門口走去。
沈慕晨不再多說，只是靜靜地跟在他身後送他。
夏依依也忐忑地跟著他們。
送走沈慕華，回後院的時候，正好遇到二姨太和杏兒。
想到杏兒剛才的卑鄙行徑，沈慕晨氣不打一處來。不等那兩主仆避開，他便大步朝她們走過去，在二姨太面前站定，冷冷地看著她，“二姨娘，依依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示好，你不原諒她就算了，怎麽能派人監視她？你們這樣偷聽、偷窺到底居心何在？”
他怎麽知道二姨太偷聽、偷窺？
夏依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楞了楞，立刻上前拉住沈慕晨，勸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看了就看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結還沒有解開，不能再弄僵了。
“依依，你別自欺欺人了，二姨娘根本沒想過原諒你，你再退讓她也不會心軟。”沈慕晨又轉頭看著夏依依，狠下心說道。
之前他就覺得二姨太不會原諒夏依依，從剛才她們的行為，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對仇視她的人，沈慕晨不希望夏依依一味忍讓，最終被她們傷害。
“沒錯，我壓根就沒想過原諒，你們害死了我的正兒，我為什麽要原諒？”二姨太冷酷的目光射向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
原諒？
她只恨不能親手殺了夏依依替自己的兒子報仇。
怎麽可能原諒！
“二姨娘，我向你示好確實是出於愧疚，因為我害你失去了兒子和依靠，我良心不安。”夏依依不否認自己的罪惡感，繼續說道：“那你呢？二少爺究竟是怎麽死的你比我更清楚，你有沒有後悔過？馬上你就要有第二個孩子了，難道你要把這仇恨的種子延續下去，讓你的孩子繼續手足相殘，拼個你死我活嗎？”
要是二姨太不弄什麽蠱毒，沈慕正又怎麽可能死？
她要為沈慕正的死負責，二姨太就不用了嗎？
樹欲靜而風不止。她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她們還要繼續敵對下去她也沒辦法。
就這樣吧，她的示好到此為止！
悲傷如洪水來襲，夏依依覺得眼圈發熱，拉了拉沈慕晨的衣袖，輕聲說道：“我們走吧。”
轉身的瞬間，沈慕晨摟過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擁在懷裏。
“不要難過。”他溫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二姨太，我們也走吧，太太還在等您呢。”沈慕晨和夏依依早已走遠，二姨太還楞在原地，杏兒不得不小聲提醒。
她馬上就要有第二個孩子了，還要讓他（她）和沈慕晨手足相殘嗎？二姨太想著夏依依的話，木然邁開腳步。
二百八十一真是糊塗
太陽已經落山了，薄薄的暮色籠罩著長街。
一個滿身酒氣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地從酒樓走出來，手裏還拿著一瓶酒。
“夏依依，夏依依……”他血紅的雙眼已看不清前面的路，嘴裏卻不停地喊著這個名字。
迎面走來一對小夫妻模樣的人，打扮入時的女子捂住鼻子，露出厭惡的表情對身邊的人小聲說道：“這人怎麽喝成這樣啊？”
西裝革履的男子也對醉酒者投去了不悅的目光，打量著他道：“長得倒是一表人才，穿著也像模像樣的，怎麽……咦，這是不是沈家留洋回來的二少爺嘛！”
“沈家二少爺？！”女子猛地頓住了腳步。
“夏依依，依依……”沈慕華舉著酒瓶猛灌了一口，由於倒得太急，酒水從他的嘴角流出，灑得一身都是。
他絲毫不在意被酒水濕透的前胸，繼續踉踉蹌蹌地走著。
“才到飯點呢，這人怎麽就喝醉了？”
“都喝成這樣了，怎麽也沒個人看著，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
更多的路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
剛才的女子快步沖了過來，這次沒有捂鼻子，而是雙手攙住了他的胳膊，大聲喊道：“慕華哥！慕華哥……你怎麽喝成這樣了？姨媽他們怎麽也不管你？”
這女子不是別人，而是大房二姨太的姨侄女——徐盈。
雖說她和沈慕華沒有什麽血緣關系，但因為姨媽周氏的關系，小時候經常去沈家玩，和沈慕華也是認識的。
沈慕華早已醉得神智不清，哪裏還能回應她，只是嘴裏無意識地喊著夏依依的名字。
夏依依？
徐盈毫不費力地想起了曾被她視為情敵的沈家丫頭。
又是她！
盡管已經事過境遷，想起那丫頭，她的心裏還是湧起一陣不快。
“我們先把他送回去吧。”徐盈沈著臉對自己的丈夫說道。
……
徐盈和丈夫將沈慕華送回沈家時，沈家燈火通明，一家人正熱熱鬧鬧地圍坐在桌邊用晚飯。
看到堂堂二少爺這副模樣回來，大家大驚失色，除了孩子，大人們幾乎全都放下碗筷，起身詢問。
“慕華這是跟誰喝的，怎麽醉成這樣了？”年近五旬，一向最疼愛小兒子的陳氏第一個沖過去，顧不上謝徐盈便扶著兒子心疼地問道。
小兒子一向斯文得體，突然變得這副模樣，大老爺亦倍感疑惑，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沈慕陽及時從那兩夫妻手裏接過弟弟，在旁人的幫助下把他扶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下人們連忙端的端茶水，遞的遞毛巾，自覺忙活開來。
徐盈總算松了一口氣，甩了甩發酸的手臂，正要向沈家的人解釋事情的經過，只聽爛醉如泥的沈慕華又喃喃地念道：“依依……依依……”
“他在說什麽？”守在他身邊的陳氏如條件反射般一下瞪大了雙眼。
她不是沒有聽清楚，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慕陽剛站直的身子猛地一震：慕華竟然在叫夏依依？！
他早就看出慕華對那丫頭的心思，也適當提醒過他，沒想到，他還是陷進去了。
難怪會喝成這樣！
沈慕陽一言不發，站在一旁面色陰沈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他在叫夏依依。”徐盈揉著胳膊，“熱心”地向大家解釋道：“我們遇到二少爺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叫這個名字，都叫了一路了。”
她曾經也傾慕過這個英俊瀟灑，風度不凡的沈家二少爺，要不是對方漂洋過海斷了她的念想，她或許還會在他身上花上一些心思。
今天之前，想起他，她還有些遺憾。現在她只是慶幸，慶幸自己沒有機會在他身上花心思，要不然又會敗在夏依依手裏。
果然是親堂兄弟，喜歡的女子都是一樣的。
徐盈的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似在嘲諷，又似幸災樂禍。
“依依……依依……”像為了證實她的說法，沈慕華繼續配合地叫道。
“混賬！”人群外傳來大老爺低沈而惱怒的聲音。
眾人聞訊回過頭去，見過大老爺臉黑得像鍋底，眉毛擰成了結，腮邊的肌肉都像在顫抖。
老爺怒了。周氏連忙對徐盈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說。
徐盈會意，見情勢不太妙，立刻悄悄碰了碰自己的丈夫，對沈家眾人說道：“我們還跟人約了飯局，就先走了。”
飯局只是個借口，但為了送沈慕華回來，她和丈夫還沒有吃晚飯倒是真的。
沈家的晚飯已經接近尾聲，就是這邊有心挽留，另開筵席，她也沒有心情留下來吃飯，還是早點走的好。
沈家的人對這兩夫妻謝了又謝，陳氏更是吩咐周氏親自送他們出去。
當然，周氏對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心知肚明，送姨侄女的時候再三地叮囑她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家裏終於沒有外人了。
大老爺坐回到飯桌上，拍著桌子怒道：“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
怒氣之深，力氣之大，桌上的碗筷幾乎都被他拍得震了起來。
兩個孫子嚇得一左一右地縮到自己的母親身邊，周氏見狀和媳婦一人拉一個，帶著他們上樓了。
作為長子，沈慕陽陪父親在桌邊坐下，好聲好氣地開解道：“爹，慕華只是喝多了胡言亂語，您不要放在心上。等他酒醒了我會跟他好好說說，保證他下次不會再犯糊塗了。”
慕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次無論用什麽方法，他一定要讓他懸崖勒馬。
“是該好好說說他！”陳氏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著人事不醒的小兒子，“慕華太糊塗了，怎麽能對慕晨的媳婦起念？”
嶺南城的好女子多得是，和慕華相過親的任何一個都比夏依依出色，他怎麽就偏看上了她？
真是糊塗啊！
慕華是整個沈家的榮耀，是他們的驕傲。就算夏依依不是二房未過門的兒媳婦，憑她丫頭的下賤身份，自己也是斷然不會讓她進門的。
“慕華的親事不能再拖了，不管他願意不願意，盡快給我定下來！”大老爺深思熟慮後說道。
二百八十二寒冰破碎
新月如鉤，幾顆稀疏的星子象征性地點綴著頭頂濃黑的夜空。
當夏依依最後一個走出大太太的房間時，前面二姨太和四姨太的燈籠已經穿過花園的抄手游廊了。
之前虎子曾在大太太的門口探頭探腦，夏依依擔心沈慕晨有什麽事情要找她，因此吩咐香兒盡快回後院去。
兩盞燈籠的光圈逐漸重疊，夏依依和香兒在通往後院的青石小路上追上了二姨太她們。正當兩個院子的人即將擦肩而過時，只聽“啊”的一聲驚呼，走在路中間的二姨太突然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朝後仰去。
不好！
二姨太是孕婦，不能摔到、碰到。
沒時間多想，夏依依張開雙臂朝二姨太撲了過去，想及時阻止對方跌倒。沒想到，明明是夏天，青石小路上竟像結了冰……不，像被人灑了油，無比潤滑。她的左手剛使勁托住二姨太的背部，右手還來不及抓住她，自己卻忽然腳下一滑，身子也失去了平衡。
“啊……”
一聲痛苦的悶哼，夏依依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二姨太隨之重重地摔在她身上。
二姨太的體重加上巨大的沖擊力，夏依依只覺得腹部像被碾壓機碾過，身體似乎斷成了兩截。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過去。
“夏小姐！”香兒驚慌失措地喊道。
要是夏小姐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麽向大少爺和太太他們交待？
她扔下手裏的燈籠，迅速朝她們沖了過去。
杏兒在一旁舉著燈籠照了照，不緊不慢地問道：“二姨太，您沒事吧？”
燈籠的光圈停留在二姨太身體的中部，仿佛對方關心的是她的肚子。
“別照了，快把二姨太拉起來啊！”香兒蹲在地上沖杏兒大吼：“我們夏小姐還被壓在下面呢！”
總不能光顧二姨太的肚子而不顧夏小姐的死活。
夏小姐被二姨太壓在下面生死未蔔，這個時候不趕緊救人，看來看去有什麽用？
在香兒的喝斥下，杏兒也放下了手裏的燈籠，開始和她一起將二姨太拉起來。這時，二姨太總算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捂著自己的肚子喃喃道：“我的孩子……”
她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
“二姨太……怎、怎麽樣了？”聽見二姨太提到孩子，夏依依也回過神來。
二姨太懷的是整個沈家的希望，一定不能出事啊！
黑暗中，二姨太終於被香兒和杏兒拉開，趴在地上的夏依依長出一口氣，又吩咐道：“香兒……快去通知太太……讓林管家請大夫……”
請大夫來為二姨太診斷，一定要保證她肚子裏的孩子萬無一失。
“夏小姐，你……”
“不用管我……我沒事。”夏依依緩緩喘了幾口氣，勉強用手撐起自己的身子，作勢要爬起來。可是，才動一下，腹部便傳來了肋骨斷裂般的疼痛，她雙臂一軟，身子又趴了下去。
疼，疼痛從腹部呈放射性地向全身擴散……
應該只是皮外傷，沒事的。
夏依依緊閉雙眼，在心裏安慰自己。
香兒還要去拉她起來，可看她渾身癱軟，動彈不得，她立刻察覺得情況不妙，轉頭對二姨太主仆大聲說道：“我現在去請示太太，請你們幫我照顧夏小姐！”
說完，她飛快地朝前院跑去。
杏兒並沒有回應香兒的托付，因此也沒有盡照顧的義務，只是扶著二姨太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
是油，有人在這段路上灑了菜油。
青石小路在燈籠的照射下發出油亮的光芒，夏依依的身體接觸到了油類的質感，鼻子裏也充斥著菜籽油的氣味。
這絕不是意外！她記得很清楚，之前來的時候路上並沒有油。
究竟是針對她還是二姨太？
“你沒事吧？”耳邊突然響起二姨太的聲音。
夏依依艱難地擡起頭，只見二姨太一臉關切地望著她，雙手也拽住了她的手臂。
二姨太在問她？
她不是一直希望她死麽，這個時候應該幸災樂禍，落井下石才對吧？
夏依依定定地看著火光中二姨太模糊的臉，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
“你還楞著作什麽，還不來幫忙！”她才開口，二姨太又沖杵在身邊的杏兒吼道。
人家的丫頭忙前忙後，她的丫頭就只會在邊上看著。
昏暗的光線中，二姨太不悅的目光鋒利如刀，杏兒不由得打了哆嗦，連忙幫著把夏依依從地上拉起來。
大太太剛好帶著人趕了過來。
“二姨太，你的肚子……孩子沒事吧？”大太太緊張地問道，將二姨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後，她才將視線轉到一旁疼得站立不穩的夏依依身上，又問道：“聽說你也摔倒了，怎麽樣？”
“我……還好……”冷汗濕透了夏依依額前的留海，她捂著自己劇痛的腹部，無力地說道。
還好二姨太沒事。
保住了二姨太和她的孩子，就相當於為沈家做了件大好事，她也算沒有白當這個夏小姐。
“夏小姐，你是不是受傷了，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啊？”香兒攙著夏依依，一邊為她擦汗，一邊焦急地問道。
聞言，所有人的註意力都轉到了夏依依身上，李姐也順勢將手裏的燈籠提高，照著她，大家這才發現她整個人佝僂著，疼得扭曲的臉上滿是汗水，一對濃眉緊鎖，雙唇也毫無血色。
剛才她整個人壓在夏依依的身上，許是把她壓傷了。二姨太才平靜下來的心又悄然下沈，她率先開口道：“夏小姐可能受傷了，得趕緊請大夫來給她瞧瞧。”
二姨太叫她夏小姐？
還說要請大夫來為她瞧病？
盡管已經疼得全身無力，夏依依還是奮力擡起頭來，再次看向二姨太。
“剛才……多虧了你。”四目相對，二姨太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多虧她幫她保住了孩子。
毫無疑問，這是對夏依依說的。
她之前做了那麽多事都沒能換來二姨太一個好臉色，這一次二姨太轉性了麽？
夏依依突然一怔，冥冥中仿佛聽見了河床上寒冰破碎的聲音。
“究竟是怎麽回事？杏兒、香兒，你們是怎麽侍候主子的？”大太太嚴厲的聲音打破了夏依依和二姨太之間微妙的氛圍，“好端端的，二姨太走個路怎麽還會摔倒？”
還好二姨太肚子裏的孩子沒事，要不然她非讓這兩個丫頭為沈家抵命不可！
二百八十三內傷吐血
“我……”杏兒低下頭，將慌亂的表情藏在了黑暗中。手心開始冒汗，她不得不將手裏的燈籠提得更緊，幾乎要捏斷。
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被點了名的香兒開口道：“太太，是這樣的：地上不知怎麽會有油，剛才先是二姨太滑了一下，夏小姐見二姨太要摔倒便急忙沖了過去，結果兩個人都摔倒了。”
剛才她去拉二姨太的時候也險些摔倒，這才發現原來地上有油。
雖然不知這油是從哪來的，可事實就是這樣，明明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為什麽杏兒不肯說出來？
疼痛還在不斷擴散，夏依依的身子越來越軟，整個人幾乎都靠在了香兒身上，雙眼也不知不覺地閉上了。
香兒無心再理論，連忙向大太太請求道：“太太，夏小姐可能受傷了，能不能先把她送回去再說？”
夏小姐都難受成這樣了，應該盡快讓她躺在床上休息，而不是站在這裏陪大家理論。
“是啊，太太，大風已經去請大夫了，還是讓二姨太和夏小姐先回去歇著吧。”李姐用燈籠照了照地上的油漬，讚同道。
不管這油是誰弄的，二姨太和夏小姐都是受害者。她們剛受了驚嚇，是該先回去歇著。
一盞燈籠由遠及近，眾人還沒看清來的是誰，只見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從人群外走了進來。
“大少爺。”有人叫道。
慕晨？
大太太定睛一看，連忙問道：“慕晨，你怎麽還沒有睡？”
晚上她把兩房太太和夏依依一起叫到自己的屋裏說話，沒想到一聊就忘了時間，這時已近半夜，慕晨理應早睡下了才對。
面對大家的目光和疑問，沈慕晨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疑惑地環顧四周。很快，他看到靠在香兒身上，神色異常的夏依依，不由得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朝她走去，並問道：“依依怎麽了？”
剛才他一直在書房等夏依依，見她遲遲未歸便決定和虎子去前院看看，不曾想，才出院子竟遇到了這一幕。
“大少爺當心腳下！”
“慕晨當心！”
幾個人幾乎同時提醒道。
沈慕晨聞訊停下腳步，從身後虎子的手裏接過燈籠，往地上照了照。
有油？！
碎青石鋪成的小路上明晃晃地泛著油光。
這條路上怎麽會有油？
他心生疑惑，默默將燈籠靠近青石地面，仔細查看了一番。再次看向夏依依，視線中出現她衣服上的油漬時，他頓時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
“夏小姐，大少爺來了。”香兒沖懷裏小聲提醒道。
大少爺來了夏小姐都沒有反應，該不會是暈過去了吧？
她抖了抖肩膀，想將夏依依喚醒，沒想到，才一動夏依依便“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殷紅的液體順著香兒的肩上迅速流下，暈開，將她胸前染紅了一片。
“夏小姐……夏小姐吐血了！”香兒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驚叫道。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她投來。
依依！
沈慕晨迅速沖過去從香兒身上接過人事不醒的夏依依，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沖人群大聲質問：“她究竟怎麽了？”
究竟是誰在地上潑了油，害依依摔倒？
不對，絕不是摔倒如此簡單，依依體態輕盈，摔一跤不至於吐血！
是誰對她做了什麽？
“大少爺，剛才夏小姐為了保護二姨太摔倒了，二姨太……二姨太整個人摔在她身上。”香兒小聲解釋道。
都怪她沒有照顧好夏小姐。
又是為了二姨太！沈慕晨清冷的雙眸快速掃過人群，最終定格在二姨太身上。
人群中，二姨太默默低下了頭，雙手交叉握緊，局促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趕緊請大夫！”沈慕晨扔下這句話便將夏依依打橫抱起，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這個傻丫頭，二姨太值得她如此付出嗎？
……
經過大夫的診治，夏依依很快便醒了過來。腹部和全身的骨頭還在痛，頭腦卻十分清醒。
見沈慕晨仍坐在床邊，她柔聲催促道：“我已經沒事了，你快回去睡吧。”
他身子弱，大夫交代過不能熬夜。
從大太太房裏出來都很晚了，又折騰了這麽半天，最少也到了淩晨，他不能再熬了。
“我在這裏陪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走。”沈慕晨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
從前都是她在守護他，也該讓他守護她一回了。
屋裏沒有鐘表，夏依依無法得知確切的時間，只是用目光掃視了一圈，發現大夫走了，其他人也都走了，只剩她和他。
夜很靜，院子裏不斷響起蟋蟀的鳴叫聲。
她喜歡這樣和他安靜相守。
“路上的油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了嗎？”她隨口問道。
那些油肯定是有預謀的，得弄清楚對方是想針對她，還是想針對二姨太。
如果是針對二姨太，得提醒她多加小心才是。
“我問過了，之前你們去的時候路上並沒有油。”沈慕晨頓了頓，“從母親屋裏出來二姨娘就走在你前面，顯然這是針對她的，不，應該說是針對她肚子裏的孩子。你想想，整個沈家最不希望她順利生下孩子的是誰？”
正常人摔一跤並不會有太大的損傷，自然不會有人處心積慮地布下這種無聊的陷阱。
除非，針對的是孕婦。
能準確掌握二姨太的行蹤，並於這個時間點在她必經的路上布下陷阱，除了沈家的人，還有誰能做到？
“四姨太！”夏依依一聲驚呼，由於用力過猛，身體各處的疼痛都被喚醒，一齊向她襲來。
夏依依疼得齜牙咧嘴。
“是肚子疼嗎？”沈慕晨心疼道：“你這是何苦？沈慕正的事本來就不能怪你，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何必再為了二姨娘不顧自己的安危？若是能換來她的理解也就罷了，她那個脾氣……”
“我差點忘了跟你說呢！二姨娘對我的態度好像改觀了，她剛才還很關心地問我，說要幫我請大夫呢！”夏依依興奮地打斷他，清澈的雙眸在燈下閃閃發光。
她真的感覺到二姨太的變化了。
那種關心不像是虛假的，像發自內心的關心。
二姨太可能真的原諒她了！
“你說的是真的？”沈慕晨微微蹙眉。
他親眼所見她一次次付出，一次次碰壁，甚至上一次二姨太還在惡毒地咒罵，怎麽會突然改變態度？
想必是這丫頭把對方的應付當成示好了吧。
“好吧，就當二姨娘改變態度了。你受了重傷，不能再熬夜，趕快睡吧。”盡管不信，為了哄夏依依睡覺，沈慕晨還是幫她拉好被子，不再反駁。
二百八十四圓滿的句號
“我說的是真的，不騙你！”夏依依認真地補充。
二姨太說不定真的改變態度了。
都說一塊石頭捂久了也會發熱，何況還是人心。
要是這次的舉動能換來這樣一個可喜的結果，她就算再吐幾口血也值了！
沈慕晨無奈又寵溺地笑，“我沒有不相信你。”
他不相信的是二姨太。
再討論下去這丫頭什麽時候能睡著？
“睡吧。”他再次提醒道。
“嗯。”夏依依柔順地閉上眼睛，可不到一秒又睜開，羽睫撲閃，嘆息道：“今天還沒有說過晚安，還有……”
還有晚安吻。
她現在動一下就全身疼，怎麽吻得了他。
話音剛落，兩瓣柔軟的唇印在了她的額頭上，沈慕晨溫柔地註視她，“晚安。”
這是他們每天都要進行的儀式，平常是她吻他，今天換他吻她。
昏黃的燈光給他白皙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暖意，他唇角的淺笑溫柔而深情。
夏依依默默凝視他，心變成了一團豬油，在他面前緩緩融化。
沈慕晨，能遇到你真好！
夏依依的臉上帶著甜蜜的笑，眼裏卻泛起了水光。
“沈慕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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