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 大家才陸陸續續來上工，趙氏雖然還在奶孩子，但是家裏有大女兒在, 偷空還能回家餵孩子，於是也削尖腦袋在廚房某了個打雜的活, 一月也有兩百文呢。

可憐的大姐想弟，只能在家裏做牛做馬, 還得帶最小的弟弟。

不過趙氏來了, 肖筱也能對那些雇工們做些影響了。

賴管事已經完全明白上頭對待這位大少爺的態度，因為京城意思意思送了些東西過來, 當然是先經了他的手, 賴管事一看, 心裏不大滿意，但也知道姜儒崢已經是落地鳳凰不如雞了。

於是他更明目張膽的拿了姜儒崢的東西出去典賣, 姜儒崢帶來的那些擺件裝飾已經都搬空了, 便是他的好些衣料衣服也都被賴拿走了。

賴管事如此, 下人們就跟風，姜儒崢的待遇每況愈下。

趙氏還拉著肖筱道, “你傻不傻, 跟那大少爺這麽近幹嘛？還不快離遠點, 賴管事不喜歡他呢！”

肖筱呸了一聲, “娘，你們才是真傻，都快傻的沒邊了, 我來問你，你們這麽些人在這裏幹活，又是吃喝又是拿月錢, 都是因為誰啊？”

趙氏一楞，“月錢是賴管事給的呀，吃喝什麽的也是他給的銀子買的。”

肖筱拍額頭，“我天！我的個蠢娘啊，你們可真是鼠目寸光，你們包括我在內，我們能賺月錢，能在這裏吃喝，都是因為大少爺來了這裏！賴管事也是過來照顧大少爺的，至於他待不待見大少爺，這個我們不好多說什麽。”

“我就問你，若是大少爺從這裏離開了，那麽我或許還能跟了走，你們呢，你們統統都沒了活幹！而那賴管事，本就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他依舊能當著管事，而我們大家的飯碗就沒了呀！”

“看賴管事的眼色是沒錯，但我們的飯碗根子還在大少爺身上，大家都瞞著些，對大少爺也不用特別好，但也不能過分慢待了，只要大少爺在這裏一日，咱們就能捧著飯碗吃一日！柴嬸子，你說是不是？”

這位是廚房的廚娘之一，也是一個莊頭的老婆。

此時廚房裏倒有不少人在，一開始只是嘻嘻哈哈看趙氏教訓女兒，後來都聽住了。

再想想，也是呀，那賴管事不在這裏當管事，去了別處主子也會讓他管事，而他們這些人呢？

大少爺走了，他們真就沒了飯碗，因為他們是佃農，不是下人。

即便是下人，也輪不到去王府服侍那些貴人。

肖筱加大力度，“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啊，要是大少爺在這裏出了事，咯嘣沒了，那你們大家說，咱們這個宅子裏的人哪個能逃脫？人家王爺就是不喜歡自己兒子，還能讓兒子莫名其妙沒了？那不得找我們撒氣，到時候我看誰家小細胳膊擋得住王爺的大棍子！”

這些婆子聽的都打了個寒顫，她們都覺得肖筱說的很對，打狗看主人，這大少爺再不被王爺待見，若是出了事，他們這些照顧大少爺的肯定倒黴！

趙氏訕訕的收手，“才一段時間不見，你這丫頭片子嘴巴利索啊！”

肖筱道，“我就是來提醒一下，若是你們不聽，那我也沒辦法，橫豎最後大家都卷鋪蓋回家討生活罷了，那也得是大少爺好端端才行。”

肖筱的一番話被雇工們悄悄傳了出去，能在這宅子裏幹活的都是大小莊頭們的家人親戚，大家一思量，覺得很對。

於是姜儒崢的待遇悄悄又提了起來，這些都瞞著賴管事。

如今姜儒崢還在孝期，大魚大肉倒是不必，但雞蛋等物已經不會管了，肖筱過來拿飯，廚娘還會多塞兩個給她。

就是那小米粥，也是濃稠的，配著饅頭包子，肯定能讓姜儒崢吃飽。

肖筱還拉了趙氏道，“娘，我的月錢你得給我留些下來。”

趙氏一聽，眉毛都倒豎了，“你個死丫頭片子，你在這裏不愁吃不愁喝，風刮不到雨淋不到的，你要那錢幹嘛？”說著就要打她。

肖筱一邊躲一邊叫，“我也不多要，你哪怕給我留一百錢呢，我手裏一個子沒有，就是想討好大少爺都沒辦法，只要大少爺高興了，他手裏漏點出來，那不比什麽都強啊？”

趙氏叉腰，“你哄我呢，大少爺的東西都進了賴管事手裏，他還能有啥？”

肖筱道，“你怎麽知道他手裏就沒東西了，上回他還拿了一串珠子出來，那麽長，那麽亮，一看就是好東西。”

趙氏將信將疑，“你能買什麽去討好他？”

肖筱道，“糖人啊，大少爺說沒見過也沒吃過，還有那些泥人什麽的，我想這也不值幾個錢，若是能買來討好他，那不好嗎？你若是同意，我現在就告訴你一個賺錢的法子！”

趙氏想了又想，“你先說。”

肖筱搖頭，“不行，你得先給我一百個錢，你不同意，這法子我也不說了！”

母女倆拉扯了半天，終於趙氏氣呼呼掏了八十四個錢出來，“就這些，家裏開銷大，沒了！”

肖筱也不戳穿趙氏，拿了錢道，“安嬤嬤臨走，說要給大少爺再配個大丫頭，這個事她讓我做主，我如今看中了朱小娟，你去和她父母說去，他們能不謝你？”

趙氏一聽就高興了，“那不如換了金家的小芬，他家殷實，能給的更多！”

肖筱挎著臉看著趙氏，“娘，金小芬又懶又饞，她進來當大丫頭，是她服侍大少爺呢，還是大少爺服侍她呀？她還沒腦子，喜歡傳話，到時候四處嚼舌，大家都不用過了！小娟勤快，也不愛多話，他家上回沒能把她送來，你去一說，他們肯定謝你！”

趙氏最後還是聽了肖筱的話，去和朱家一說，朱家果然千恩萬謝，給了趙氏幾百個錢外加兩只老母雞，一副尺頭。

朱小娟就進來當了大丫頭，月錢比肖筱少些，也有四百文，也全都進了父母的口袋。

姜儒崢偷偷問肖筱，“為什麽還要弄個丫頭進來？”

肖筱道，“你本來就該有兩個大丫頭，而且我說了，我以後不是你的丫頭，那總得來個人幹活啊，小娟不會多話，幹活也利索！”

主要是姜儒崢的衣服鞋襪得有人做，肖筱不會，朱小娟是會的。

這小姑娘今年八歲，害羞沈默，和大姐想弟一樣，能幹的不行。

在這裏，她反而輕松了不少，因為粗活重活雜活都有人幹了，她只要聽肖筱的吩咐幹活就是，還能吃飽。

肖筱當務之急就是要給姜儒崢摸個老師回來，這樣既不耽誤姜儒崢，自己會認字也能遮掩一下。

現在她成了丫頭，自由度倒是比在家時高了不少。

只是這裏左近是沒一個教書先生的，而且肖筱需要的教書先生還得配合她給姜儒崢打掩護，不能讓賴管事知道，這就更困難了。

肖筱一直在給姜儒崢暗暗尋摸先生，但這個並不容易。

這天，肖筱去廚房的時候聽到幾個廚娘在閑磕牙，說是隔壁村來了個讀書人，“是尤家的什麽親戚，賃了他家的老房子住，替人抄書呢。”

肖筱心下一動，但是並未出手，因為她不知道這人的水平如何，是不是個酸儒。

過了大半個月，肖筱又問起那個讀書人的事，廚娘嗨了一聲，“讀書都讀到狗身上了，那人呀，黑天白日的喝酒，書抄抄就不抄了，還把紙筆給換酒喝，現在都沒人請他抄書了！”

原來是個不上臺面的酒鬼，肖筱很失望。

姜儒崢倒還好，安慰肖筱，“我自己看看也行的。”

原本作為宗室，學問也不用太好，反正不用科舉。

肖筱堅持，“不行，哪怕你不科舉，讀書還是要的，能讓你分辨是非善惡！”

肖筱甚至再想要不要找機會去縣城一趟，可惜她還太小，基本連這個村子都出不去。

又過了幾日，她又聽到了那個讀書人的八卦，說是有人來找他，不知道說了什麽，被他給轟走了，來人氣的很，在門外罵了他一頓，說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裝清高，活該落魄。

肖筱倒是心下一動，難道那人真的有學問？

不管了，先去觀察一下。

因為就在隔壁村，不算遠，肖筱也能跑過去看。

她見到了一個胡子拉碴的男子，一個人坐在村頭柳樹下，不時往嘴裏灌酒，走的近些，還能聽到他在嘀咕，“……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

肖筱眉毛微微挑高，這是杜甫的不見，表達了杜甫思念，外加同情哀憐李白遭遇的感情。

但這位表達的是這個意思，還是用來比喻自身的懷才不遇？

肖筱過來只是見他一面，並未發出邀請，這種人持才傲物，還有錢喝酒，就是肖筱現在請他給姜儒崢當先生，這位怕也是脖子一梗，毫不理會。

沒幾個月，肖筱就見這個叫方慕的人已經沒錢喝酒了，卻依舊在柳樹下發呆。

覺得時機成熟的肖筱就準備上前兜攬了。

肖筱趁著四周無人，上前道，“方先生，我給你找一份活，你有沒有興趣幹啊？”

方慕哪怕天天在發呆，對這個非常精神的小姑娘他也在意了的。

佃戶村，根本就沒有出眾的人物，人人粗糙黑瘦，連孩子也和可愛不沾邊，蠢頭蠢腦的。

只有肖筱，神態氣質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仔細一看，這孩子的眼睛裏還有靈氣。

方慕已經快餓肚子了，自然沒什麽好挑的，就問，“讓我寫信還是抄書？”

肖筱微笑，“都不是，想讓你當一個人的先生，教他念書，不過我們得說好了，你不得外傳這件事，一月給你一兩銀子束脩，每季兩身衣裳，若幹鞋襪，一月一壇酒。你若是教的不好，我們隨時解聘你。”

方慕仔細打量了一下肖筱，“不會是讓我教你吧？”

肖筱道，“不是，我可沒這麽大的臉和財力，就說你願不願吧，願意的話就立契，你要記得，保密是第一位的！”

方慕想了想，“我得知道我的學生是誰，有些人我是死也不教的！”

肖筱道，“我告訴你他的身份，你就是不願，也不能大嘴巴往外說。”

方慕，“一言為定！”

肖筱就道，“宗室你教不教？”

方慕，“……這鬼地方哪來的宗室？”

肖筱就道，“你就說你教不教！”

方慕看著眼前這個不像小姑娘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行，我先試試！”

於是方慕就開始寫契書，還問肖筱，“你看得懂嗎？”

肖筱冷哼，“少看不起人，我只是不大會寫罷了！”

姜儒崢書房還是有不少書的，旁人問起來她就說是跟著姜儒崢認了幾個字。

只是毛筆寫字沒練習過的真心傷不起。

這個契書說到底只防君子不防小人，也不會送去衙門蓋章，肖筱是覺得如今的讀書人應該有些風骨，白紙黑字寫了下來，若是反悔，一旦宣揚出去，名聲就沒了。

方慕倒是個真君子，因此願意寫契書。

等寫完，肖筱仔細收好，這才道，“你的學生是舒王爺的大公子，名叫姜儒崢，今年八歲了。”

方慕驚訝，“王府公子何以在這裏？”

肖筱看著方慕，“方先生又何以在這裏？說來我還不知道方先生的過往呢，您是秀才還是舉人？”

方慕笑了，“你這小姑娘，心思可真多，我師從薛長風先生……算了，我是個舉子，教一個八歲的孩子還是能行的。”

他說薛長風的時候肖筱一臉茫然，就只能不說了。

肖筱聽了道，“你是舉人，那你能做官啊，也能繼續考進士，怎麽就流落到了這裏？”

方慕沒回答，問了一些自己學生的情況。

肖筱也就沒進一步追問，就道，“大公子其實挺慘的，他的母親沒了，王爺娶了個新妻子，然後他就被送來這裏，說是讓他能更好的替前王妃守孝。”

方慕思索了一下，“大公子的母親娘家姓什麽？”

肖筱想了想，“好像是姓穆？”

方慕左手為拳，輕輕砸在右手上，“那就對了，穆大人一家都落敗被流放了，穆王妃又沒了，大公子自然沒了立足之地！”

肖筱撇嘴，“反正就是舒王爺為父不慈罷了！”

方慕驚訝的看著肖筱，“你居然敢如此編排一位王爺，你又是何人？”

肖筱自傲道，“明面上我是大公子的侍女，實際上我現在保護著大公子！”

方慕大笑，“大言不慚！不過你這小姑娘倒也有趣。”

和肖筱談話，總會忘了她的年齡，然後方慕都覺得不可思議。

說實話方慕沒怎麽把姜儒崢放在眼裏，被扔出來的宗室公子，無權無勢，簡直就是個小可憐。

他不知道，他在肖筱眼裏也是個小可憐，還舉人呢，落魄的飯都吃不起了。

於是方慕開始給姜儒崢當起了先生，他都是從偏門進來，教完之後再從偏門離開。

如果是在京城的王府，方慕根本做不到這點，但是在這裏，姜儒崢名義上是主人，實際上不過是個囚徒，賴管事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這就導致府裏的下人們也不會把姜儒崢放在眼裏，但肖筱說的理由他們也接受，因此這些受雇來的佃戶們就開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賴管事認為姜儒崢過得不舒坦就行了，他們這些人橫豎就這麽些油水，何必做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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