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一場的鄭明耀哪怕裝孩子, 也不會和以往一樣，林聞沒放在心上，她很坦蕩, 因為問心無愧，段姨娘有些憂慮。

有一回她拉著鄭明耀偷偷道，“哥兒，夫人對你那麽好, 你可別忘恩負義呀！”

鄭明耀, “……”

無奈道, “姨娘想多了。”

段姨娘認真道，“我可沒想多, 以前你可粘著夫人了，也叫她娘, 如今你卻叫她母親, 這是誰教的呀？”

鄭明耀一驚, 含糊道，“我就是，聽，不知道誰說的，母親，不是我親娘，姨娘才是。”

段姨娘柳眉倒豎, “哪個黑心爛肺不要臉的人在你面前嚼舌？！你告訴我，我撕爛她的嘴去！”

鄭明耀趕緊道，“我，我不記得了，我, 我以後不了，姨娘別生氣！”

段姨娘抱著鄭明耀，“耀哥兒，你要記住，夫人是我們的主心骨，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他，不枉她待你這麽好，明白嗎？咱們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

鄭明耀靠在段姨娘懷裏，輕聲道，“那，母親，不是，是娘，對姨娘也好嗎？”

段姨娘眉眼彎彎，“再沒有比夫人更好的人了，我們吶，是命好才遇著夫人呢。”

鄭明耀，“……”是嗎？

林聞等鄭明耀完完全全好了，連飲食都恢覆了，這才和老太太提要去廟裏還願的事。

老太太自然同意，林聞平時怎麽對段姨娘的，鄭明耀生病又是怎麽看護的，老夫人都知道，等鄭明耀好了，老夫人還賞了林聞。

林聞要去廟裏還願，自然也有丫頭婆子還有外頭男仆跟著。

鄭明耀和鄭明敏也都去，林聞就當帶孩子去賞景游玩。

鄭明耀就看著段姨娘磨著也想去，在他吃素那段時間段姨娘跟著他吃，一開始還好，後來她看著那些清淡飯菜就把臉都皺了起來。

段姨娘甚至去小廚房偷吃，被林聞逮個正著，鄭明耀擔心段姨娘被罰，罰是罰了，只是罰的是段姨娘的丫頭和婆子跟著一起吃素。

林聞笑道，“誰還敢讓你再偷吃一塊肉，就跟著一起吃素！”

然後段姨娘再也偷不到吃的了，下人們都防著她。

偏林聞在院子裏弄燒烤，叫段姨娘過來聞味道，只能看不能吃，鄭明耀還能吃到一點點，段姨娘吸溜著口水，怎麽求都沒吃到。

那時候鄭明耀的表情是生無可戀，這肯定不是他上輩子的嫡母和姨娘。

現在段姨娘磨著要去還願，林聞好整以暇，“你去幹嘛呢？”

段姨娘就絞盡腦汁，“我可以幫著看著哥兒姐兒。”

“有奶娘和丫頭呢。”

“我可以服侍夫人。”

“我一般也有嬤嬤和丫頭。”

“我和菩薩許了願的，一定要還願！”

“有我就行了。”

連鄭明耀都看出林聞在逗段姨娘。

最後段姨娘急了，拉著林聞的袖子，“夫人，我也想出去看看！”

林聞就笑，“你就說你貪玩就行了，大道理一套套的。”

段姨娘厚著臉皮，“那我就當夫人同意了！”

林聞攆她，“去吧去吧，快離了我這裏！”

林聞帶著妾室、孩子、丫頭、婆子一大幫人去廟裏還願，此刻是夏末秋初，外頭的風景有別於鄭家，大家難得出門都看的津津有味，小丫頭們嘰嘰喳喳的，嬤嬤們老成些，不住喝止。

鄭明耀重來一次，因為太小，行動不方便，目前只認為現如今的嫡母和姨娘都和上輩子不一樣，然後就擔心外頭也不一樣，可惜打聽不到。

他一開始怕林聞也和他一樣是重來的，因此試探了幾次，卻發現林聞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他心裏就藏著疑惑。

表面上他順從段姨娘，改了口叫林聞為娘，心裏他對林聞還是戒備著，上輩子的陰影太大了。

遠遠看到天祈寺，鄭明耀微微放了心，天祈寺和他印象裏一樣。

鄭家只是高門大戶，不是皇親國戚，因此女眷來進香還願可以包下幾個院落，卻不會讓寺廟封寺只接待他們。

林聞帶著段姨娘上香還願布施完，已經中午了，於是在廟裏吃齋飯。吃過齋飯休息一下，然後大家就可以松快些。

天祈寺裏有好些石榴樹，如今正是果子成熟的時節，林聞帶著人去摘石榴，自然有小和尚陪著。

到了石榴林，林聞讓小丫頭去摘，她盯著挑又大又紅的要，見小丫頭笨手笨腳，就自己上去摘，段姨娘早就躍躍欲試，見林聞去了，拔腳也去了。

鄭明耀又是一臉說不出的表情，在他的印象裏，不管是嫡母還是段姨娘，都不可能有這種舉動。

小和尚在一邊笑呵呵，並未阻止，反正她們摘的多，等下還會再給布施。

這時候一個青年帶著兩個隨從也過來了，林聞這裏有老婆子守著，那個青年見這裏有女眷，原本是要回避的，一個隨從卻咦了一聲，“公子，那邊好像是三少夫人呢。”

齊少湘一頓，既然是林聞，他就不好意思不打招呼就走，因此讓小廝過去通稟一聲。

林聞聽到齊少湘也在，就從石榴林裏出來，和齊少湘見面。

兩人說了一些客套話，林聞很好奇，“齊公子怎的在這裏？”

齊少湘父母祭日她可是會專門準備的，現在好像不是呢。

齊少湘笑道，“和同窗過來的。”

林聞就笑著點點頭。

一邊的鄭明耀掩飾自己的驚訝，齊少湘，未來天子近臣，首輔大人，他和鄭家好像不合呢，當初，哦，不是，是再過幾年鄭家出事，齊少湘似乎從未幫過忙。

後來鄭明耀隱約知道鄭家好像得罪過齊少湘，具體什麽事他不知道，只知道這位首輔大人對鄭家很是泛泛，雖未落井下石，也未伸出過援手。

可如今看來，齊少湘明明和鄭家關系和諧。

齊少湘見過了林聞就想離開，這時候敏姐兒叫起來，“娘、娘，我要那個大石榴！”

大家看過去，原來是最高大的一棵石榴樹上最高處的一個大石榴，又紅又大。

林聞看了一眼，“是好大啊。”

可是她也不能當著齊少湘的面爬上去摘石榴啊。

只能等齊少湘走了再打算。

齊少湘頓了一下，“我來替姐兒摘吧。”

林聞嚇了一跳，“那怎麽好意思，等下我讓下人上樹摘就行了。”

齊少湘微笑，“夫人不必擔心，我小時也皮的很，沒少爬樹摸魚呢。”

林聞眼神靈動，也帶笑道，“那你娘肯定沒少打你。”

齊少湘眼睛邊都帶了笑紋，“夫人直如親眼見的一般。”

他撩起外袍別在腰間，兩三下就上了樹，摘了幾個大果子下來，其中就有那個最大最紅的。

然後彎腰遞給敏姐兒，還給鄭明耀塞了一個。

敏姐兒趕緊道謝，“謝謝哥哥。”

鄭明耀，“……謝謝，哥哥！”

林聞笑道，“說錯啦，得叫叔叔。”

敏姐兒咯咯笑，“謝謝叔叔。”

鄭明耀繼續生無可戀，“謝謝叔叔！”

齊少湘這才告辭。

等齊少湘走遠了，林聞叫道，“快快快，繼續摘果子呀！都楞著幹什麽！”

段姨娘的聲音低一些，“夫人，那齊公子生的可真好看。”

林聞的聲音有些怪，“段姨娘，你這心態要不得，你心裏眼裏只能有咱們三爺！小蹄子居然看別的男人，來來來，我摳了你的眼珠子！”

段姨娘驚叫出來，“哎呀呀，你離我遠些，你看了我才看的，要摳先摳你自己！”

丫頭婆子哄笑聲傳來。

齊少湘耳朵靈，全聽到了，他耳朵慢慢紅了，趕緊加快腳步離開，心裏又有些癢癢，不知道林聞後來說了什麽。

鄭明耀目瞪口呆，再一次肯定這不是他的嫡母和姨娘，最起碼不是他上輩子的嫡母和姨娘。

摘了果子休息了一會兒，林聞才動身回去，自然這些果子也不會白拿，另外給廟裏不少錢糧。

等回了家，采摘回來的石榴各處分了分，接下來林聞就和冬雪嘀咕要做石榴汁喝。

鄭明耀和鄭明敏自然也有，段姨娘也有，只她兩三口喝完自己的，看兒子那裏還有，就湊了過來。

鄭明耀現在已經知道這輩子的段姨娘是個什麽貨，那就是吃貨，看著她似乎天真不谙世事，其實她很狡猾。

比如她絕對不會去動敏姐兒的吃食，林聞那裏她會想著法弄，可惜得逞的時候少，於是就瞄上他的。

之前鄭明耀因為上輩子的原因憐惜段姨娘，讓過好多次，後來才發現，他就是個瓜，段姨娘根本不缺吃喝，她就是嘴饞。

現在看她湊過來，鄭明耀也機警起來，這石榴汁真的好喝，哪怕林聞帶回來的石榴多，各房分了一下，能榨汁的就不多了。

於是鄭明耀趕緊喝完，還打了個嗝。

段姨娘見兒子這邊沒了，無奈的砸吧嘴，覺得兒子不可愛了。

吃完飯時她就和林聞嘀咕，說鄭明耀不給她留吃的了。

林聞嘲笑她，“該，你也是當他姨娘的，一點樣子都沒有，去搶孩子的吃喝，要臉不？我看你現在胖成球，三爺回來把你踢了！”

段姨娘現在已經在向圓潤的方向發展。

段姨娘訕訕，“那我就跟著夫人好了。”

林聞白她一眼。

鄭明耀三歲多了，他哪怕有著成人的靈魂，畢竟還小，因此受困於內宅，心裏焦躁不已。

他知道自己重來了一次，鄭家還是那麽些人，除了三房裏的事他看不明白，其他各房的遭遇和他印象裏差不多。

也有不一樣的，他記得鄭芝亭沒有那個蘭姨娘，但不過是一個姨娘罷了，應該也不會改變多少。

最起碼他們這一房兩個伯伯還有祖父的官職都沒變。

靜下心他梳理事情，然後發現，其實三房這些改變都在嫡母林聞身上，現如今的嫡母絕對稱得上大氣賢良，因此才會讓段姨娘如此生動活潑。

若嫡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段姨娘肯定也不會如現在這樣。

可是這個嫡母又不是像他一樣重來的，這點他能肯定，因此鄭明耀心裏一直疑惑。

難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導致嫡母的改變？

上輩子小時候的事鄭明耀實在想不起來，反正從他記得起就沒見嫡母給過他好臉色。

那現在他也只能按兵不動。

等入了秋，鄭芝軒回來了。

鄭明敏尖叫著爹，撲了過去，鄭芝軒一把抱起女兒，又去看鄭明耀笑，“耀哥兒不要爹爹抱？”

鄭明耀這才張開手臂跑過去。

這樣的鄭芝軒也是鄭明耀沒見過的，在他印象裏，爹爹很是嚴肅，眉頭一直微微皺著，有時去見段姨娘也不見開懷，當然，他也沒見爹爹對嫡母有多好。

他們夫妻可說是相敬如冰。

而現在爹爹卻神采飛揚，鄭明耀去看段姨娘，卻發現段姨娘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鄭明耀心下微沈，嫡母還是露出了狐貍尾巴。

鄭芝軒還要去見祖父母，和林聞說了一會兒就走了，走前逗孩子們，“爹爹給你們帶了禮物回來，等下給你們看！”

見鄭芝軒走了，鄭明耀撒腿去找段姨娘，沒人攔他，奶娘丫頭只是跟著。

等到了段姨娘院子裏，鄭明耀又傻眼了，段姨娘正坐在圈椅上，翹著二郎腿正在啃鴨脖子。

看到他還奇了，“哥兒怎麽來了？沒見到你爹爹嗎？”

奶娘就笑，“三少爺去見老太爺和老太太去了。”

段姨娘哦了一聲，又道，“那等下帶他去夫人那裏吃飯，我這裏沒備他的。”

奶娘丫頭都應下。

鄭明耀仗著自己現在小，仰頭看段姨娘，“爹爹回來了，姨娘怎的走了？”

段姨娘沖著他噓了一聲，“你爹爹回來，自然要和夫人好好見面，我夾在裏頭算什麽，你爹爹要是想見我，我這裏門開著呢。”

張嬤嬤道，“姨娘說這些，哥兒怎麽明白？”

轉頭對鄭明耀道，“哥兒，你爹爹回來先是要和夫人在一起的，這是大家子的規矩。”

鄭明耀就不吱聲了，他帶著前世記憶，天然偏向段姨娘，現在才想起如果段姨娘真的杵在嫡母那裏，嫡母肯定不高興。

鄭明耀就有些心疼段姨娘。

這時候段姨娘和張嬤嬤嘀咕，“三爺不來才好呢。”

鄭明耀，“？！”

張嬤嬤道，“又胡說，被夫人聽了又要罰你。”

段姨娘有些蔫頭耷腦，“我是說真的，我其實吧，有些怕三爺，我都佩服夫人，怎麽就和三爺能好好相處，三爺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覺得他看我就像看一個傻瓜。”

張嬤嬤忍不住拍她，“住嘴，哥兒在這裏呢！”

當下，男子念書的都不多，女子識字的就更少了，曹氏就不識字，但女子不識字無傷大雅，林聞的原身是識字的，所以林聞過來不用裝文盲。

段姨娘是不識字的，不識字不代表不能好好生活，但若是遇到個爺們興致來了念兩句詩，希望自己的妾附和，那就困難了。

因此很多人才喜歡揚州瘦馬，因為這些女子都是經過嚴格培訓的，不管容貌，人家才情也來得。

鄭芝軒倒不是要拉著自己的妾談什麽詩詞歌賦，但無論他說什麽，段姨娘都很茫然，思維根本接不上。

他總不能和段姨娘嘮叨家長裏短吧，若林聞苛待她，那麽他還能安撫一二，可林聞照顧段姨娘照顧的多好有目共睹，所以鄭芝軒和段姨娘之間毫無共同語言。

鄭明耀離開段姨娘這裏的時候魂魄還沒歸位，等他回到林聞這裏，不一會兒鄭芝軒就回來了。

他把帶回來的禮物交給林聞，全都交給她，只指出那些是她的和孩子的，剩下的也都是林聞分發。

林聞看了單子，先挑了幾樣好的吩咐，“送去段姨娘那裏。”

自然有丫頭應下。

鄭明耀去看鄭芝軒，鄭芝軒眉毛都沒動一下。

晚上鄭芝軒就在林聞這裏吃飯，鄭明耀和鄭明敏也在，就是沒段姨娘，林聞也沒提段姨娘。

當晚鄭芝軒是宿在林聞這裏的。

第二天鄭芝軒還有別的事，早早走了，等他走了，段姨娘來了，鄭明耀現在不敢先入為主，只能在一邊觀察。

林聞道，“三爺是你的夫主，你幹嘛一臉遇著洪水猛獸的樣子，不知道的以為我嫉妒，不讓三爺見你呢。”

啊，我的心胸多寬廣，換一個穿越女來都沒我這麽賢惠！

段姨娘低著頭，“我就是有些怕三爺麽。”

林聞沒好氣，“他能吃了你呀！”

段姨娘不說話，好半天，“我那裏的門又沒關上。”

林聞道，“你還矯情上了，我和你說，我是不會勸三爺去你那裏的，你好自為之。”

段姨娘嘀咕，“我兒子都有了……”

林聞撿起盤子裏的瓜子扔她，“那是我兒子！”

段姨娘道，“行行行，你兒子！我聽金桔說你這裏有個特別致的香薰球，是不是呀？”

林聞不擡頭，“別想我東西！”

段姨娘嘟嘴，“我就看看麽。”

林聞似笑非笑，讓夏桃拿來，段姨娘就愛不釋手的把玩。

過了一會兒丫頭過來稟報，“三爺要來了。”

段姨娘呲溜從榻上下來，“那我先走了。”

她還沒出門，林聞涼涼道，“把球留下！”

鄭明耀就看段姨娘身子一僵，依依不舍的把香薰球交了出來。

屋子裏丫頭都吃吃笑。

鄭明耀半張著嘴，腦子裏一片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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