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災雖然結束了, 縣令大人的活還很多，他要督促百姓補種莊稼，還要清點損失, 哪怕得不到朝廷賑災, 來年少繳稅也是好的, 這些事忙完也過去大半個月了。

蘇晶終於能上門請教。

她有很多疑惑，第一個就是, “我一開始以為人類對妖是見到就要喊打喊殺，沒成想縣尊大人這裏人和妖，就挺和諧的，不是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麽？”

縣令笑了，“萬物有靈, 天地一視同仁養育, 人且有好人壞人之分，妖自然也是如此, 只要沒有吃過人, 殺過人，有一身血戾之氣的妖，人基本上也不會隨意捕殺，京中還有妖將呢，也在拱衛京城。不過說句實話, 蘇姑娘實在不像剛剛化形。”

蘇晶的禮儀是很粗疏，但她一言一行絲毫沒有妖感。

妖剛剛化形，基本上和人也是格格不入，一眼就能分辨，對於妖來講，大庭廣眾拉屎撒尿乃至裸/奔都不是什麽要緊事。

有的小妖成妖不久, 本能強大，光天化日交/配都不稀奇，如果還是動物形態，自然沒人說什麽，可是剛剛化形的妖拽著人類不放，當場求歡，這就不行了，要被打的。

蘇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含糊道，“我……有點特殊。那麽，為什麽妖一定要追求化形呢？”

縣令笑了，“我不是修士，但知道修士們向往的就是長生久視，而修行最好的形態就是人形，上古女媧補天造人，人本就是神的化身，妖類想走長生之途，化形才是第一步，化形關過不了，那也只能一輩子當一只小妖，仙途想都別想了。”

蘇晶若有所思，“那為什麽妖類進城需要衙門簽發的文書令牌呢？”

縣令微笑道，“這人間城池畢竟是人建造的，想要和我們凡人同居，自然也得經過我們同意，拜訪客人也得先通知人家一聲，不好貿然上門啊，做主人的也好知道如何招待。”

不願來凡人城池，就能一直住在深山野地，那些地方人類也管不到。

蘇晶明白了，這樣一來如果是那只小妖鬧事，人類也能馬上知道。

最後蘇晶道，“那大人可知道如今有什麽學道的門派嗎？”

道士也有，妖也有，門派應該也有吧？

縣令道，“凡人間只有天師道和和尚廟，他們也歸朝廷管，蘇姑娘說的想必是仙門，這個要等尋仙臺開放，進了尋仙臺才能知道。據說能上尋仙臺的人就能去上界修習仙法，上不了尋仙臺，也就只能認命好好當個凡人過一輩子了。”

蘇晶精神一振，“尋仙臺在哪裏？什麽時候開放？”

縣令道，“我們這裏的尋仙臺在神都，只是尋仙臺不常開，上一次開放，聽說也在好幾十年前了。說來慚愧，本官平時不關心這個，因此不能解答姑娘的疑問，姑娘如果想要上尋仙臺，還得去神都，只是神都藏龍臥虎，姑娘也得萬分小心，畢竟人的律法也約束不到妖和妖之間的爭鬥。”

蘇晶聽懂了縣令的意思，在城池中，妖如果傷人害人，那就會有修士或是衙門幹涉，但如果是人害妖，或是妖和妖之間的紛爭，那麽就沒有法律約束了，就像上輩子人類虐待動物，也不是個個國家都有立法管束的。

縣令又道，“我見姑娘不同旁人，姑娘不若多讀些書，學以致用，也有利於你修行。”

為何縣令不怕妖？就是因為一來他是朝廷任命的官員，身上就有國運庇佑，妖類輕易傷不了他，二來讀書人身具堂皇正氣，也是邪物的克星。

縣令覺得讀書能明智，對妖也是一樣，所以做了這個建議，還借了不少書給蘇晶，蘇晶再三感謝。

回去後她整理了一下頭緒，這裏的人其實並不太歧視妖，而妖只要不以人為食，混入人群也不算困難。

問題在於，妖想要化形就得多接觸人，像烏鴉這樣只是偶爾偷窺人類生活是無用的。

但很多妖礙於本能，他們不願和人類共同居住，這就導致了能化形的妖很少，而且妖也不願幫助人類做任何事，就更導致了隔閡。

然後既然你們不願幫我們，那我們也不想搭理你們，人和妖之間自然而然就產生了鴻溝。

比如進城池需要身份文書和路引，蘇晶如果沒有周家鎮簽發的身份文書，她就進不了城，烏鴉平時也只能在鄉村和小鎮子逗留，城池他也進不來，這回他幫忙除蟲才得了一份進城令牌。

雖說人類這個舉動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但也比之前蘇晶認為的好得多。

不管如何，她也能生活在人群中了，至於那什麽尋仙臺，目前還沒開，而且在神都，也就是京城，京師重地，肯定管理嚴格，要是穿越成了人，蘇晶二話不說就想去神都看一看，現在她有些發怵，這裏的縣令慈和，看待妖類沒有任何鄙視，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就是想去，蘇晶覺得也得自己變強一些再說，現在就別想了。

再說尋仙臺，那些鄉野之妖怕是得不到這個訊息，有的就是知道，想來也無法進入神都，所以小妖一直是小妖，永遠也得不到提升。

為了證明這點，蘇晶就問烏鴉，“你知道尋仙臺嗎？”

烏鴉，“嘎？”

好了，這就是個鄉野小妖。

蘇晶落腳的縣城叫湘城，縣令也是勤政愛民的典範，小城市裏居民們生活的很安逸。

蘇晶的鄰居們也終於不搶著做媒了，因為大家隱約都知道蘇晶是個妖，她家裏住著的一二三個也都是妖。

但是人們並沒有因此疏遠她，隔壁小媳婦尤其好奇，“你家那三只一看就知道是什麽妖，那你呢，你是什麽妖啊？”

實在是，蘇晶不說，誰也猜不到她是什麽品種。

蘇晶笑而不答，我就不告訴你！

她還買了一溜花盆，養了不少植物，自己的本體就夾在其中。

原本日子沒什麽不好，就是烏鴉時時纏著問她如何化形，搞的蘇晶煩的不得了，學了縣令大人，把他扔去念私塾，“先學會念書再說！”

上了幾天學，烏鴉的翅膀差點被先生打腫，他不好好學還搗蛋，不是撕扯書本，就是偷喝墨水，有一次還把先生的印章給偷了。

先生來告狀，烏鴉還生氣呢，“他打我！”

先生氣的直吹胡子，“頑劣不堪，上課搗蛋！”

但是先生沒說不教，時人信守承諾，先生既然收了束脩，認了烏鴉當學生，就不會主動說不教。

蘇晶一個勁賠禮道歉，最後實在忍不住，沖著烏鴉大吼，“你要是不想化形，那就滾！”

烏鴉也生氣，“我上那個勞什子課就能化形嗎？你一直騙我！”

蘇晶陰惻惻看著他，湊近鳥腦袋，“實話告訴你，我一年不到就化形了，我的妖齡還不滿十歲，在我眼裏，你就是個廢物點心！”

烏鴉震驚的一動不動。

蘇晶繼續道，“人尚且還得學習，我每天都在看書，你是個妖，想要化形自然也得學，我出了這麽多束脩，你居然給我天天搗蛋，你兩百多歲了，還像個小屁孩一樣，你羞不羞？哦，對，你甚至都不知道羞愧兩個字怎麽寫！”

烏鴉確實不知道羞愧兩個字怎麽寫，但他還是被打擊到了，看著蘇晶道，“你當真妖齡才十歲？”

蘇晶冷冷道，“還不到呢！”

烏鴉自閉了。

隨後上學他就安靜了，哪怕上課什麽都不聽，最起碼不搗蛋了，先生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妖物而已，不學無術很正常，反正也不會參加科考。

烏鴉終於學會了觀察，在他的印象裏，看中什麽拿就是了，不需要問過誰誰誰同意不同意，但是蘇晶不是，他們四個妖倒不像人類那樣一日三餐，蘇晶根本就不吃東西，只偶爾喝點水。

青蛙螳螂還有烏鴉倒是吃東西，這些吃的，是蘇晶用那些人類稱之為錢的玩意兌換的。

有一次烏鴉路過一個首飾鋪，被裏面亮晶晶的首飾耀花了眼，進去叼起一個手串就跑，是蘇晶在後面給他一邊賠禮道歉一邊付的賬。

次數多了，他終於知道在人類中不能不問而取。

他也終於問了蘇晶，“為什麽？”

蘇晶這次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開懷，把青蛙和螳螂拎過來一起聽，“人類生活就是這樣啊，想要什麽東西，要麽自己做，看中了別人的東西，就得花錢購買，或是以物易物，就像上一回你說我偷了你的花盆，那肯定是我不對，但後來我給你補了紅果子，你也答應了，這就是交易。”

“你看，一個破花盆被拿了你都生氣，那你隨時隨地拿別人的東西，別人也會生氣啊，所以想要化形的第一步，就是不能偷東西！”

烏鴉疑惑，“可是，我見過有的人也偷東西。”

蘇晶很有耐心，“這些人，在人群中也不受人歡迎，如果被抓到，那是要賠償坐牢的。”

烏鴉若有所思，“不被抓到就行了呀。”

蘇晶，“……但是一旦做了這種事，就是能瞞著別人，也瞞不了自己，這是給自己增加業障！”

烏鴉不理解，“我幹嘛要瞞著自己？還有，業障是什麽，能吃嗎？”

蘇晶絕倒。

烏鴉的想法蘇晶能理解，這貨完全是依靠本能行事，人類的規則在他眼裏是沒用的，但如果是想化形的妖，改不了這種思維就無法化形。

比如白娘子和許仙，白娘子也是一點點接近許仙培養感情，沒有把許仙強行擄走，強迫他和自己成親。

蘇晶也不是什麽教書育人的料子，最後粗暴道，“反正就是不行，你記著，想要化形，以後就不能拿別人的東西，任何東西都不行！想要就得用錢買！”

烏鴉似懂非懂。

青蛙和螳螂還沒到這個境界，依舊悠哉在水缸和月季花叢裏。

烏鴉繼續觀察，私塾裏，有的孩子練字，一張紙寫了正面寫反面，密密麻麻的，直到落不下一個字，這張紙才算沒用。

烏鴉很好奇，蘇晶也給過他紙和筆，只是筆被他咬禿了，紙上全被他踩了腳印。

於是烏鴉就去問那個孩子，“為什麽寫這麽多字？”

那孩子嘆氣道，“紙好貴的，我娘給人做繡活，要做好多才能換這一點點紙，我當然要愛惜一些了。”

說著還羨慕地看了看烏鴉的紙。

烏鴉眨眨眼，叼過去幾張紙，“送給你。”難得他把自己的東西送人呢。

那孩子趕緊搖手，“不要不要，這不行的，我不能要！”

烏鴉道，“為什麽不行？”

孩子很不好意思，“無功不受祿，先生都教過的，而且我娘也不讓我拿旁人的東西。”

烏鴉很迷惑，回來和蘇晶說了，蘇晶道，“那明天你和他說，就說你的爪子磨墨不方便，以後磨墨的活讓他幫你，你一月給他多少紙不就行了。”

第二天烏鴉這麽一說，那孩子果然高興的答應了，烏鴉隱約好像明白了一些。

今年這裏的百姓尚且過得去，雖然遭遇了蝗災，好在救助及時，補種也及時，雖然收成有所下降，百姓們混口吃的還行，聽說別地什麽都沒收到，百姓們餓的啃樹皮呢。

縣令想到這個就又來感謝蘇晶他們，青蛙和螳螂是沒什麽感覺的，烏鴉有所觸動。

蘇晶請縣令喝茶，縣令嘆氣道，“天象不穩啊，明年可能還會幹旱，如今我這裏正忙著修水渠，若蝗災未滅，旱災又來，百姓可真沒活路了。”

這種事蘇晶也沒法可想，上輩子科技發達，種地雖然也看天象，到底人力也能幹涉一部分，在她的國度裏基本上溫飽已經解決了。

而在這裏，老百姓絕對是看天吃飯的，就是有修士，他們也幫不了多少忙，而且修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無緣無故也不會舍得耗費自己修煉出來的法力去幫別人。

妖就更別說了，這次蝗災，要不是蘇晶做主，青蛙螳螂還有烏鴉那是肯定不會管的，烏鴉當時在那裏只為看好戲。

天師道也有豢養的妖獸，但是這種家養的妖，主人不發話也不會出來幫助別人。

因此才顯的蘇晶的做法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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