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閣又一次勸解慕容霄不要對江南太過嚴酷的時候, 慕容霄甩出來一份情報，“莊呂兩家半月前以一塊水田用水為借口，展開械鬥, 參與者達到數千人, 死傷數十人，官府不敢言, 他們手裏還有刀槍等兵器, 諸位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這兩家有實力造反。

雖然有實力和是否造反之間還存在距離, 可你有了實力，那就是威脅, 何況刀槍屬於朝廷軍隊專用兵器, 任何私人都不得持有超過多少數量, 莊呂兩家已經越界了。

慕容霄準備以此為契機拿下莊呂兩家。

首輔憂心忡忡, 他發覺慕容霄正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狀態, 現在看他對付敵人還算有理有據, 但首輔怕慕容霄突破了那個狀態。

這已經有征兆了，郭家以勾連敏王獲罪，慕容霄殺人家幾戶口本，連繈褓中的都沒放過, 這就已經過了。

郭妃還想替家人求情，卻沒想到郭家只剩下她一個了, 慕容霄居然變態的告訴了郭妃, 郭妃受不住暈倒, 還有了小產的征兆, 慕容霄居然絲毫不在意。

若是對敵人的殘酷還有解釋的餘地，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這就……首輔的憂心一點都不為過。

胡公公現在就像個幽靈, 在慕容霄身邊無聲來去，已經這麽久了，雖然還沒放棄尋找淩妃，可畢竟還是毫無線索。

慕容霄現在都不問了，可胡公公知道不能不找。

在靖州的淩霜越過越滋潤，不少沒記號的首飾都出了手，平時她和彩雲做串串生意還有結餘，兩人關上門的小日子其實很滋潤。

只是怕身份暴露，不敢買丫頭服侍，只能自己幹活，淩霜把做竹簽還有清洗切塊串簽的活外包了，這樣下來她和彩雲就輕松了好些，只負責煮和賣就行。

替她幹活的婆子媳婦還十分感念她，這就是外快，一月下來家裏寬松不少，還可以多買一餐肉讓孩子解解饞呢。

活計外包後，淩霜還備了肉丸和魚丸，靖州這裏海魚便宜，做成魚丸成本也不高，倒是很好賣。

因著身份敏感，淩霜求的不是大富大貴，她求的只是能收支平衡稍有結餘即可。

她和收保護費的人打好了關系，在港口上做買賣方便了不少，人家憐她兩個女子頂門立戶，不時還搭把手。

很快淩霜發現港口上小攤販其實還不少，不過都東一個西一個的，還有不少拎著籃子游走叫賣的。

淩霜就建議收保護費的大哥，把小攤販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市場，這樣便於人們選擇喜歡的吃食，更容易形成規模，也容易管理。

慢慢的港口處就有了一個美食角落，這個角落還在一點點擴大，也不要什麽設施，就地上劃了格子，一個格子一個攤販，中間還有道路交錯，看起來也齊整。

就是淩霜這裏生意好，東西賣光了，人家也能選擇其他吃食，大家都能受益。

現在淩霜和彩雲過來出攤，一路上都有人和他們打招呼，“淩娘子來了！”“淩娘子好啊！”

淩霜給自己胡謅的身份是個下不了蛋給婆家休了的女人，平時看著笑嘻嘻，言語潑辣，不像個好揉捏的，想給她說親都不大敢開口。

有人試探過，淩霜笑嘻嘻道，“我是嫁過男人的，再嫁也不是不行，但我可受不得委屈！我前頭那家，不是嫌我不能生孩子麽，休就休，我也不稀罕待著，可我的嫁妝一文都不能少我，還得給我補償，少了我可不依，我光腳不怕穿鞋的，他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想甩了我另娶美嬌娘不是不行，補償不讓我滿意，我敢鬧他們全家不得安寧！”

“我那婆婆那時候處處嫌我，最後還是得捏著鼻子給我補償，死老婆子刁滑，我就把她兒子抓的滿臉開花，我前夫體面人，受不得，我就鬧得他體面不起來，那家還不是得給老娘退讓！”

彩雲一臉生無可戀，主子這謊言已經越說越溜，有鼻子有眼，有時候她都恍惚了。

只當故事聽的人十分歡樂，聽了還附和，可心裏別有念頭的就掂掇了，淩娘子可不好惹啊，給她介紹，合了意就別說了，要是不合意的話怕是要被她啐到頭上來，這就不美了。

於是想給她介紹的人都偃旗息鼓了，大家把目光轉向彩雲。

彩雲在外人看來就沈默可親多了，可彩雲更絕，“我不嫁，我要一直跟著……大姐，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淩霜笑道，“想娶我這妹子不是不行，彩禮不能少於三百兩，家中得有田有地有房，公婆不得吆五喝六，姊妹兄弟全得分家……”

你這是嫁娘娘呢！靖州小老百姓彩禮五十兩頂天了，你一張口三百兩，你這是金子打的妹妹啊？

還公婆不得插手，家中兄弟全得分家，那娶你妹子幹嘛？當菩薩供著？

於是想替她們介紹的人具都偃旗息鼓了，淩家姐妹做生意是不錯，就是不太看得清自家地位，把自家當千金小姐看呢。

淩霜也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只推脫她和彩雲不相親是不行的，得提出那些讓人自動退步的奇葩要求才行，這樣就讓人們知難而退了。

京城，慕容霄殺郭家的屠刀還未擦幹血跡，就又對準了莊呂兩家，沒了掣肘之後慕容霄殺人更加不眨眼，呂妃生產那日，慕容霄把呂家連同莊家都給滅了。

呂妃生產第二日，得知娘家落敗，她從床上掙紮著爬起來去求慕容霄，慕容霄一面未見，時值下雨，呂妃在雨中暈倒，回去後高燒不退，月子還沒過完人就沒了。

莊妃求了一日未得回應，回去後閉宮不出了。

郭妃早產，生下孩子後身體一直羸弱，得知莊家呂家團滅，她慘笑了一下，想掐死自己的孩子，被奶娘發現阻止，郭妃進了冷宮，第二天懸梁自盡。

郭妃生下的是個公主，呂妃生下的是個皇子，宮裏還有簫妃和兩個嬪還未產子，蕭妃也不敢外出，慕容霄現在在宮妃眼裏如食人獸一般可怕。

小路子和彩霞依舊守著瑤華宮，兩人常常相顧無言。

天氣漸漸熱了，後宮裏的氣氛還如冬日般嚴寒，這天小路子去領瑤華宮的月例，在尚宮局一位管事嬤嬤身上看到一塊用金絲銀線鑲嵌的玉佩。

看著似乎這塊玉佩碎了，所以拿金銀修補起來，修補的手藝還算精致，雖然有瑕疵，這也不失為一塊好玉。

小路子只覺得這塊玉佩有些眼熟，宮裏首飾的花紋有些也差不多，當時他想的並不多，回到瑤華宮，正遇著彩霞又在整理淩霜的首飾，首飾要保持晶亮也得不時保養。

有一塊玉質禁步就放在一邊，小路子忍不住拿過來看，彩霞道，“這個是一對的，那時候娘娘帶去了獵場，後來只找回來這麽一塊。”

小路子認真看了看，然後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眼睛開始發光，“我剛才似乎見到了另一塊，在趙嬤嬤身上！”

彩霞都驚呆了，小路子一把拿過這個玉佩，“我去找胡公公！”

胡公公得知後眼睛裏精光閃爍，“你沒看錯？”

小路子道，“奴才吃這碗飯，怎麽能看錯，只我沒資格叫趙嬤嬤過來核實罷了！”

胡公公手一揮，不一會兒趙嬤嬤就被帶了過來，來的時候趙嬤嬤都快嚇癱了，監察司拿人，後果基本都是死路一條。

等知道是問她玉佩的來歷，趙嬤嬤和盤托出，宮裏對食不少，哪怕是太監也有自己的欲望，像趙嬤嬤這種也不可能嫁人，那就找著情投意合的假鳳虛凰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趙嬤嬤的玉佩是對食給的。

不一會兒對食也被抓了過來，對食的身份也是管事，在胡公公面前也只有下跪的份。

他說的也痛快，這玉佩是別人孝敬他的，有權勢的太監在宮外不缺人巴結，特別是掌管采買的太監，那更是旁人巴結的主要對象。

趙嬤嬤的對食正好是負責宮裏日常器皿采購的。

說來淩霜也算小心，玉佩砸碎了分兩家賣，可她不知道，桂花庵所在小縣城裏雖然有兩家當鋪，可這兩家當鋪的主人是一個。

死當的玉佩被送了過去，一拼就知道是一整塊玉佩，那主人也不想重新雕琢了，讓人用金銀把玉佩修覆，然後帶著進京用來巴結送禮，畢竟這玉質極好，一看就很值錢。

然後輾轉就到了趙嬤嬤手裏。

監察司藩子追蹤這條線索，然後如狼似虎般追到了小縣城，摸到了桂花庵，把桂花庵從上到下抓了起來，慧靜差點嚇死，慧空最沈著，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說了。

監察司也未為難她們，只暫時關著不讓回去。

有了具體線索，摸起來就容易，淩霜的身份文書也是在這裏辦的，時下出行不是一走了之，去哪裏還得裏長保長登記報備才放行，一查就知道淩霜去了靖州，然後監察司藩子轉身撲向靖州。

這天，淩霜正在港口上和彩雲準備收攤，她們一般半天都能賣光了，然後就可以回家休息，也有人問過她們為什麽不多備一點，淩霜笑著說是照管不過來，不過她背地裏告訴彩雲，“不能我們一家把生意都做盡了，得給別人留些餘地。”彩雲聽後不住點頭。

兩人正在手腳麻利的收攤，一邊還在和相鄰的小商販說話，這個小商販聚集地很熱鬧，大家對淩霜和彩雲的態度也很好，這時候遠處一隊人烏雲一樣黑壓壓過來，小老百姓們嚇得避之不及。

淩霜低著頭還在盤算明天添減些什麽食材，天氣熱了，葷菜放不住，得多些素菜，丸子一直很好賣，可以多備些。

彩雲看到了監察司的人，也看到他們直撲過來，她嚇得牙齒打架，“主主主，主子……”

淩霜不滿的低聲道，“說了，外頭別這麽叫我！”

彩雲顫抖道，“不不不，您，您，您擡頭看，看一看！”

淩霜這才擡頭，然後看到了一個不算熟的熟人，陰公公，此刻陰公公笑瞇瞇站在攤位前，拱手道，“淩娘娘，小的可算找著您了！”

淩霜收起表情慢慢挺直身體，旁邊探頭探腦的人就發現，賣串串的小娘子身上氣勢變了，她脊背挺拔，臉上神情變得高傲，只見她雙手交疊在腹部，哪怕對面那人比她高，可她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道，“你們還是找來了！”

陰公公腰一彎，“娘娘，此處人多混雜，還請移駕。”

淩霜深吸一口氣，把右手伸給彩雲，彩雲趕緊扶住，兩人轉身向前，藩子們呼啦啦讓向兩邊，然後簇擁著淩霜走了。

留下一地張口結識的百姓在互相交頭接耳。

淩霜心如死灰，完蛋了，她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她真是又怒又怕，又後悔，她大意了，早就該多變化一下身份，這樣也不至於被人一抓就抓到。

其實淩霜並不覺得自己在慕容霄心中分量有多重，這神經病女人一大把呢，她即便有些特殊，也特殊不到慕容霄離了她就不能活吧，她又不是拐帶了什麽皇子出逃，找了一段時間找不到就消停了唄，誰曉得居然把她從犄角旮旯裏給翻出來了！

陰公公得到的命令是把淩霜完好無損，一根頭發絲都不少的帶回去，不是詢問淩霜為什麽不自己回宮，所以他只是恭恭敬敬的護送淩霜回去，並未多問一句話。

淩霜想，自己的結局已經定了，好歹也別留下一個爛攤子，就道，“我租的小院子得退了，那個小攤子不做也可惜，托付給隔壁張家娘子吧，反正她跟著我幹了幾個月，都會了，公公讓彩雲收拾一下我們的行李吧。”

有始有終是個好習慣。

這些都是小事，留人下來整理就行，也不用等明天了，陰公公馬不停蹄，直接帶著淩霜回京。

彩雲害怕極了，淩霜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盡量保下你，若是保不下……那就只能說句對不住了，咱們兩個黃泉路上一起作伴吧！”

彩雲抹眼淚，“不，主子別這麽說，這大半年和主子在一起，我很快活。”

兩個人在車裏互相交代遺言，陰公公派人快馬回京報信，帶著淩霜他走不快，不能不顧淩娘娘的身體一個勁趕路。

胡公公接到消息，心中大石落地，兩腳生風報給慕容霄，慕容霄霍的站起來，轉過書案去拿情報，不小心撞在桌角上，胳膊都青了，他毫不在意，“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人活著，沒事？”

胡公公趕緊扶慕容霄，“是，陰長野親自護送娘娘回來，再過幾日陛下就能見到娘娘了！”

慕容霄急切的看情報，“她為什麽不回來？”

這胡公公怎麽知道。

淩霜抱著必死的信念回到了夏宮，當她看到慕容霄沖過來，她就站著一動不動，反正她都快死了，還跪什麽跪，不跪了，她要站著死！（其實辦不到）

慕容霄一把抱住她，“霜兒，你總算回來了！你去哪裏了，為什麽不回來！”

淩霜，“……”劇本又拿錯了？

她疑惑又期期艾艾道，“陛，陛下，您，您不殺我？”

慕容霄看著她，“我為何要殺你，我說了要保護好你，可我沒辦到，你是不是在恨我，所以不願回來？”

淩霜一腦門子問號，你的保證我可從未信過，只是你真的不殺我，淩霜就傻楞楞道，“那個，那個，我孤身在外已經半年多了，陛下……不會覺得我……不貞了麽？那不就要，要，宰了我？”

慕容霄頓時滿臉殺氣，“哪個人欺負了你，朕誅他九族！”

淩霜一顆心終於回到腔子裏開始正常跳動，她趕緊道，“沒有，沒有，沒人欺負我，可能，可能是我想岔了……”

慕容霄牽著她的手往裏走，“回來就好了，你別擔心，瑤華宮裏一切保持原樣，單等你回來。”

看慕容霄的樣子還真不是想做了她，覺得逃過死劫的淩霜終於放了心，她跟著慕容霄走，解釋道，“當時有人殺了護衛闖進來，我和彩雲躲了起來，我事先劃開帳篷，使了個金蟬脫殼，把人糊弄走了，我知道他們肯定會折返，於是逃出了帳篷裝死人騙過他們，那時候處處都很亂，又下著雨，我和彩雲不敢久留，見四下無人又慌不擇路的逃跑，再後來跑到了河邊，怕被人發現，就下水抱著木頭順流而下……不瞞陛下，我真是覺得哪怕回宮陛下也不會放過我，會認為我失了貞，我又怕死，就躲了起來……”

慕容霄認認真真的看著淩霜，哪怕她經過半年多的日曬雨淋，皮膚也沒往日白皙細嫩，可他就是覺得看不夠，他道，“你什麽都沒做錯，是我不好，把你弄丟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只要不死，對淩霜來講那就是好日子。

陪了慕容霄半天，把他徹底安撫住，淩霜這才能回到瑤華宮。

一進宮，小路子彩霞就撲了過來，小路子哭嚎道，“主子，您可算回來了！”

淩霜嚇了一大跳。

彩雲已經恢覆大宮女的打扮，此刻正在一邊抹眼淚，和淩霜一樣，死裏逃生激動的。

淩霜安撫住小路子他們，終於能沐浴洗澡了。

她在水裏泡了一個多小時，洗的幹幹凈凈，出來後身上被抹了一層又一層香脂，特別那雙手，彩霞忍不住掉淚，“主子可是吃了大苦！”

淩霜，“嘿嘿嘿。”

其實並不，苦不苦從來由心而發，有的人錦衣玉食，偏偏整日愁眉不展，有的人吃糠咽菜，卻能陽光開朗，她覺得自己這大半年其實過的還不錯。

哪怕知道自己想岔了，可淩霜也未後悔這大半年過得日子，那就證明，假如她真的離開了宮廷，也不代表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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