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霜終於從牛角尖裏出來了, 她之前被恐懼攫住，連思考能力都下降了，現在終於恢覆了一些。

淩霜輕輕道, “你們覺得我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輪到小路子他們發楞了，小路子想了想趕緊道, “娘娘現在……寵冠後宮。”

彩霞彩雲，“……沒人比娘娘更得寵了。”

淩霜輕輕點頭, “對, 你們都說對了，但是我現在告訴你們，這一切都是假象！”

三人, “……”

小路子迅速道, “娘娘請明示！”

淩霜反問, “你們覺得怎麽樣算寵妃？”

彩雲遲疑道, “被陛下愛重, 時刻記掛著，賞賜不斷……”

小路子接口，“還得恩賞家人……提升位份。”

彩霞也道，“能生下皇子！”

淩霜點頭, “總結的不錯, 那你們看我中了幾條？”

小路子道, “時刻記掛著, 賞賜不斷, 然後……沒了！”

淩霜嘴角一勾, “只要我服侍完了陛下，每天早上都會有一碗避子湯等著我，我倒是不稀罕生孩子, 可這就代表陛下並未真正寵著我。”

“我還不怕告訴你們，我現在都不明白陛下忽然寵我的原因在哪裏，我不是最漂亮的，性格也不是最溫柔的，我娘家地位也不高，宮裏比我還年輕的妃子也一大把呢，之前我和陛下也沒多少交集，忽然他就寵我了。”

“然後我慢慢發現，陛下似乎是故意的，就像，就像養貓狗寵物一樣，他在故意縱著我，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我知道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

淩霜沒有說下去，小路子喃喃接口道，“陛下也會無緣無故突然舍棄娘娘！”

淩霜打了個響指，“對！那我倒要問問你們了，現在咱們烈火烹油，要什麽有什麽，可一旦這份虛無的寵愛沒了，我們會怎麽樣？”

彩霞彩雲和小路子互相看了看，臉色都變了，這就等於是富豪一夜之間徹底破產，生活質量直線下降不說，心裏落差和旁人的嘲諷奚落也得一並承受著。

小路子硬著頭皮道，“娘娘……到那時，我們都會處境堪憂！”

墻倒眾人推，如今在檸檬樹下排隊吃檸檬果的人會狠狠的上來踩上幾腳，不把淩霜踩進泥裏不算完。

淩霜道，“都明白了吧，我就是想明白了這點，所以才覺得什麽都無所謂啊，現如今不過是陛下故意為之，我其實岌岌可危，有時候我都怕醒來就有個公公捧著聖旨過來賜死我呢。”

彩雲遲疑道，“可好端端的娘娘什麽錯都沒有，陛下怎麽會這樣做呢？”

淩霜攤手，“那我哪裏知道，陛下要是想定我的罪名，這還不簡單，別的不說，最近你們收到的孝敬都不少，我只是打個比方，人麽，被人捧慣了就會翹尾巴，我要是仗著寵愛開始耀武揚威，你們仗著我也能中飽私囊，陛下寵我一天這些都是小事，可他一旦不願意寵我了，那麽這些是不是都是我的罪呢？”

罪名一拉能拉一大把，僭越，驕橫，仗勢欺人，再來個人殺個宮人按在淩霜頭上，又是一條狠毒無視人命的罪，她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小路子打了個激靈，彩霞和彩雲面色也都變了。

淩霜繼續道，“現在我算是剛剛得寵，你們也沒落到那一步去，可要是我得寵的勢頭一發不可收拾，那麽可以預見，我這裏就是眾人一力想要巴結鉆營的地方，權利和欲望的旋渦裏會發生什麽？我遲早都會被陛下舍棄！”

過了一會兒小路子幹澀道，“娘娘見識長遠，那可有什麽應對之策？”說實話，這些問題小路子他們壓根就沒想過。

主子得寵他們跟著水漲船高，主子失寵他們跟著倒黴受排擠，這都不用他們去考慮。

淩霜聳聳肩，“我就是看不到解決方法啊，那是皇帝，他要我生我就生，他要我死我就死，我有什麽反抗的餘地？”

四個人都沈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還是小路子先開口，“主子，其實咱們還是有路可走的。”

淩霜微笑道，“說說看呢。”

小路子想了想，開始組織語言，“您說陛下對您的寵愛別有目的，他並不是真正的愛重您，隨時都有可能放棄您？”

淩霜點頭，“這點我可以確定！”

小路子繼續道，“陛下的行為不可預測，陛下可以無緣無故就舍棄娘娘，但不會不問因由給娘娘定罪。”

淩霜道，“我希望是這樣。”

小路子又道，“其實在這宮裏生存，寵愛是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銀子！”

對，賈元春哪怕成了貴妃也要從娘家拿銀子花，宮裏太監還時不時到賈家勒索銀子。

淩霜眼裏含了一絲笑意，“不錯。”

無論何時何地，錢都能解決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困境。

哪怕慕容霄將來舍棄了淩霜，只要不是讓淩霜立馬去死，手裏有錢的話她都能在夏宮活下去，最多茍起來。

如此一分析，大家精神都好了很多。

淩霜道，“那我們現在就有幾步可以走，一，我，不單單是我，還包括你們，我們首先不能給任何人留下把柄，收孝敬不是不行，不能太過貪婪，引起別人嫉恨。你們盡量不要和人結仇，能力範圍內可以幫別人一把就幫一下，假如幫了十個人，將來我們失勢了，只要有一個人念舊情願意拉扯一把我們，那就能好過很多。”

“二，我會想方設法多攢錢，攢多了，我們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但是攢錢的事得我來，你們切記不能貪心，更不能收別有用心人的銀子。小路子得去找一條隱蔽的路子，我得到的賞賜能通過那條路子拿出去變賣，除了特別珍貴有禦印的東西不能變賣之外，其他東西都能賣！”

“這樣一來，即便我失寵，短時間內會難過一些，等時間長了，旁人忘了我們，我們又能安靜過日子了！”

這是目前最明智的做法，但是，“其實你們倒還有一條別的路可走。”淩霜最後道。

“現在應該有很多妃嬪在拉攏你們吧，你們現在抽身，就能避免將來和我一起失寵受排擠。”

淩霜淡淡道。

彩霞和彩雲急著辯白，小路子冷靜道，“娘娘這話說的很是，但是我們背叛娘娘的性價比根本不高，且不說娘娘救過我，對我們也是愛護有加，現在那些想要收買我們的妃嬪不可能真正信任我們，她們只是想利用我們罷了。在這宮裏背叛主子的人都沒好下場，看似攀上了高枝，其實不過成了一個可以被隨時舍棄的小卒子。”

“哪個娘娘身邊沒有心腹宮人？他們怎麽可能會把位置讓出來，而一旦背叛了主子打上了背叛者的標簽，又有哪個娘娘敢用我們。那些背叛者要麽被利益所惑，要麽被抓住痛腳不得不背叛。”

“想要我們三個背叛，付出的利益得大過娘娘給我們的，就目前看，沒人給我們的能比娘娘還多，那麽就剩下威逼了，不外乎是拿著我們的親人當籌碼，或是抓著我們的弱點相威脅，不瞞主子，我六歲進宮，家裏的親人早就忘幹凈了，能把我送來宮裏的家人我也不稀罕，在服侍主子之前，我就是個雜役太監，也沒什麽弱點可抓，娘娘大可放心我！”

彩霞彩雲微張著嘴看著小路子，小路子看著她們，“你們呢？”

彩雲定了定神，“我父母也不在京城，我也是從小就進了宮的，家中姊妹兄弟多，老子娘養不起，扔的扔賣的賣……我已經很久都不知道他們的消息了，就是拿著他們威脅我，我也給不了他們什麽呀！”

彩霞更幹脆了，“那我是個孤寡，我爹娘早就沒了，從小養在舅舅家，後來舅媽不願養我了，正好宮裏要宮女，舅媽拿我換了十幾兩車馬錢，這算是把我給賣了吧？那我又不欠他們什麽了。”

互相剖白了一番，四個人頓覺親近不少。

淩霜打起精神，“那麽就這麽說定了，我們得先自己穩起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制定了新的計劃，有了新的奮鬥目標，淩霜一掃之前的頹廢，又開始進入了打工人的狀態。

她現在看慕容霄就是行走的銀錠，得從他身上薅夠自己失寵後所需的銀子，當然是越多越好。

慕容霄正在津津有味的觀察淩霜，淩霜之前的破罐子破摔的表現也符合他的推論，得寵的妃嬪開始發飄了，這個很有意思的淩嬪也不能免俗。

慕容霄等著淩霜開口討要賞賜。

在一次雲雨過後淩霜果然開口了，“陛下，您天天賞給我很多東西，但我有個不情之請。行嗎？”

慕容霄懶懶道，“說說看。”

你要什麽，位份還是你家人要升官。

淩霜道，“實話說吧，我其實最喜歡銀子了，金子也可以，陛下能不能把賞賜折成銀子呢？”

慕容霄，“……什麽？”

淩霜真誠道，“銀子，我想要銀子。”

慕容霄楞楞的看著淩霜，“你，只想要銀子？”

淩霜半擡起身體，看著慕容霄道，“對，銀子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我就想要銀子，陛下也不用費腦筋了，賞賜我就給銀子好了。”

一二十兩不嫌少，一二百兩不嫌多。

好個不矯揉造作又貪財的女人，居然直接開口問他這個皇帝要銀子！她還要不要臉了？

慕容霄道，“你要這麽多銀子幹什麽？”

淩霜目露疑惑，“多？陛下決定給我多少銀子呀？”

你難道決定給我一兩萬？

慕容霄卡住了，他改了話題，“你為什麽想要銀子？”

淩霜眨巴眼，“銀子好呀，我看著摸著銀子，睡覺都安心，陛下不喜歡麽？”

慕容霄，“……在宮裏你也沒地方花呀。”

淩霜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慕容霄，“陛下，這您就說錯了，我還是貴人的時候是沒資格點菜的，想要吃個喜歡的菜就得拿銀子去點，再說了，打賞什麽的也得要銀子呀，哪有沒地方花的說法。”

更何況將來失寵進冷宮，我就只能靠銀子活下去了！

慕容霄了然，原來淩嬪是暗地裏提醒他要升位份啊，果然脫不了這個套路。

不過這幾日慕容霄和淩霜在一起確實很舒服很放松，他願意繼續養著她當寵妃，於是輕笑道，“那就如你的意吧，我升你的位份好了，榮華怎麽樣？”

正四品榮華，目前夏宮最高位份的妃嬪。

不過慕容霄沒能從淩霜臉上看到喜悅，淩霜反而遲疑了一下，然後小心道，“陛下，您是不是，手裏沒多少銀子啊？”

失策了，皇帝手裏也沒錢，就像地主家也沒餘糧一樣！

慕容霄又是一陣無語，他好像永遠也無法參透淩嬪的思維邏輯。

對淩霜來講，慕容霄手裏的位份其實不值錢，反正都是他說了算，他今天可以讓你當貴妃，明天也能讓你讓采女，全看他高興與否。

但是賞賜下來的銀子是實打實的，從來只聽聞罰月例，沒聽聞反拿出錢來受罰的，上回贖小路子也是淩霜率先提出來的交易。

再想一想，為什麽夏宮嬪妃位份都不高？那是因為慕容霄沒錢啊，位份高的妃嬪分例就多，位份低的妃嬪養起來銀子也少。

於是淩霜看著慕容霄就浮現出了我明白我了然的表情，“既然陛下也不富裕，那就榮華好了，我不挑的。”

慕容霄，“……”這走向似乎不大對勁啊，我提你的位份還提錯了？你幹嘛用一副同情的樣子看著我？

淩霜拍了拍慕容霄，“好了，睡吧陛下，明天您還得早起呢。”

淩霜躺下閉上了眼睛，還輕輕嘆了口氣。

慕容霄腦子裏一片疑惑，他都理不出個頭緒出來，總覺得不對，哪裏不對他現在想不明白，困意也上來了，他也稀裏糊塗的睡著了。

第二天淩霜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不一會兒傳旨的太監就來了，封淩霜為正四品榮華，晉封儀式回宮後辦，現在淩霜已經是正四品位份了。

彩霞彩雲喜氣盈腮，小路子打點傳旨太監。

等傳旨太監走了，淩霜讓彩霞把其他宮人打發走，小路子也回來了，淩霜一盆冷水潑下去，“別高興太早，陛下是不願給我銀子，所以才用位份打發我的！”

三人，“……”

小路子小心翼翼道，“可您的位份提了，分例什麽的也得提啊，這也是銀子。”

淩霜不屑道，“榮華月例多少？除了月例其他東西折合銀子有多少？要是賞賜換成銀子，我又能拿多少？”

榮華一年連固定的月例包含年節賞賜也不過三百兩左右，這點錢夠什麽用？慕容霄如果給賞賜的話，少於一百兩他不好意思拿出手吧？

換在民間小門小戶之家，這筆錢可以算巨款，在宮裏，那簡直扔水缸裏也只聽到一聲響罷了。

小路子就這麽被淩霜給帶溝裏去了，他有些想不通，“陛下怎麽會沒銀子？”

這個淩霜能解釋，“你以為陛下就有用不完的銀子啊，才怪呢，戶部的庫他也不能輕易調用，能隨心用的只有私庫，陛下來錢的渠道我不知道，不外乎田莊這些吧，你們想，宮裏高位妃嬪有嗎？為什麽沒呢，那就是陛下沒錢養不起！”

“所以他寧願提升我的位份，也不願每次賞賜都給我銀子，就是為了省錢！”

於是彩霞彩雲和小路子都認同了淩霜的說法，都覺得慕容霄有些可憐，當皇帝都沒錢用。

不過升了位份之後淩霜能收到不少賀禮，哪怕那些妃嬪嫉妒的咬牙切齒，她們也得來恭賀淩霜，誰讓她現在是位份最高的妃嬪了呢。

袁婉儀差點氣死，又不得不打疊精神讓大宮女去挑選賀禮，在宮裏家世沒用，看的就是誰能得寵。

哪怕淩氏家世低微，不過一個縣令之女罷了，可她得了慕容霄的寵，那所有人都得對她笑臉相迎。

好在跟來避暑行宮的後妃只有七/八個，淩霜一並就接待了，她表現的很有寵妃風範，春風得意，笑容滿面。

廢話，這些人都是來給她送禮的，那當然要笑臉相迎了。

等把眾位來賀喜的人送走，淩霜扭了扭脖子，“賀禮都收好了嗎，禮單拿來我看看，哪些能出手的小路子準備一下。”

彩霞道，“不能都賣了吧，娘娘以後還得各處走禮呢。”

淩霜道，“我早就說了，我不走禮的，反正我也沒讓她們送禮，我就是葛朗臺，呃，反正我只進不出，想抱怨我也只能憋著。”

現在淩霜位份最高，需要她走禮的妃嬪幾乎沒有，彩霞他們也就不管了。

把宮裏的東西偷運出去賣，這不是淩霜想出來的操作，這個很正常，除了娘家能給出大量補貼外，剩下小妃嬪基本上都缺錢。

哪怕妃嬪們日常生活都有供應，可你想要讓下人替你打探消息，全心服侍，都得給賞賜，越是無寵的妃嬪越得有錢才能過下去，否則日常供奉都接不上。

就是宮人內侍們，除了幾個位高權重的管事太監和嬤嬤不擔心受窮，不用變賣財物，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會想辦法把得到的物件變賣補貼花用，這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走/私’模式了。

把東西交給特定的人，給出一部分酬勞，然後過上幾日就能拿到銀子，或是變賣到的錢直接給宮外的家人。

這個事胡公公也清楚，但只要不是傳遞一些違禁的物品，或是偷著傳遞消息，這種事監察司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那些‘走/私’渠道也在監察司的掌控之下。

淩霜雖然晉了位份，到底還沒進行晉位儀式，所以榮華位份下增添的宮女和內侍也沒到位，都要回了宮才有。

好在夏天也結束了，慕容霄也要回去了。

小路子準備回了宮去挑個好使喚的小徒弟，這樣才能順利替淩霜變賣財物，哪有寵妃大管事太監親自去變賣財物的道理，肯定要個小跑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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