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淺第一時間竟然在想, 如果故事就停在上一頁就好了。

停在，這裏沒有翻頁的那一頁。

紀淺沒有往下翻。

她沒有翻別人聊天記錄的習慣。

而且…

其實本來也沒打算看的。

過了好一會兒。

紀淺彎腰，蹲下來, 把落在地上的本子撿起來，剛才砸到了腳都好像沒有任何痛覺，她拍了拍被摔出褶皺的書本邊角。

出去的時候, 她輕輕地帶上了房間門, 聽到門鎖哢噠一聲關上的聲音, 才終於轉身離開。

門上鎖, 不會再往裏走了。

就當做…

什麽都沒看到吧。

她站在樓梯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邁步下去，跑得很快，急匆匆的，踩得樓梯咚咚響。

到地下室的時候, 紀淺一眼看到紀深人窩在那邊的沙發上，看起來好像在跟別人發信息, 微微斂著眸，但也看不出具體的表情。

紀淺直接把書給他扔過去, 一下就砸到紀深身上了。

“真的是懶得要死！！”紀淺還在數落他, “自己上來拿一下怎麽了？”

紀深嘁了一聲，一如既往地懶得理她, 只是伸手拿的時候，還是倒吸了一口氣, 紀淺這麽一下子扔過來，剛好砸到了那邊手的小拇指。

現在還覺得隱約有些麻。

但紀淺也是一向如此，她本來就有點喜歡跟他“對著幹”，紀深習慣了, 也不是很想說她。

紀淺看他沒反應，稍微留神多看了兩眼，紀深的眉頭依舊沒有完全舒展開，明顯是剛皺過眉的樣子。

這麽回憶起來，紀深好像最近的確經常皺眉。

“下次不給你拿了！”紀淺裝作氣呼呼的，“你下次再這樣，我就跟爸媽告狀說你欺負我！”

“你去啊——”紀深說，“你都十八歲了，怎麽，還把自己當小孩兒啊？”

紀淺：“……”

她和平常一樣，戰術性沈默，隨後輕哼了一聲。

兩兄妹還是跟平常一樣的相處模式。

紀淺說不上來紀深到底是哪裏讓自己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對勁，紀深也沒發現紀淺明顯有些情緒失常。

“對啊，我就是把自己當小孩兒。”紀淺理直氣壯地回答，“反正不管我多少歲！你都比我大！你就是哥哥！”

不管她是不是個大人了，但是哥哥一定是哥哥。

紀深被她這個說法說得無言反駁，最後竟然是無奈地輕笑了一聲。

“行了，先上去吧，今天早點休息。”紀深頓了頓，看向她的目光竟然放柔和了許多，“明天生日，不是要出去玩？”

紀淺這人是真的吃軟不吃硬的典範。

紀深給她一點點關心，她就感動得不行，覺得自己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紀淺嗯了一聲，本來打算轉身走的，但是腳步忽然停了停。

“對了，程予哥什麽時候過來呀？”紀淺忽然問他。

紀深啊了一聲，“程予嗎？”

“嗯。”紀淺假裝無事，“他沒跟我說什麽時候過來呀，我問的時候，他也只是說你跟他說了。”

紀深收了收手機，忽然起身：“嗯，我是給他發了。”

“感覺程予哥最近好忙的樣子…”紀淺小聲說，“跟你怎麽這麽不一樣呢？你現在畢業了就是天天玩兒，沒見你有什麽事做？？”

紀深：“？”

這他媽也能炮轟到他身上的？

“是挺忙。”紀深說，“畢竟程予國家棟梁，跟我這種廢物是不一樣的。”

紀淺點頭：“嗯，你還知道你是廢物啊。”

“……”紀深沈默幾秒，“你胳膊肘往外拐一直可以的。”

“那不是因為！程予哥對我比你對我好嗎！”紀淺說著，看到紀深臉黑了一下，趕緊壓低了些聲音，“就，表面上…？”

在內心深處。

紀淺也還是沒有懷疑過自己哥哥是不是對自己不好的。

但是女生喜歡的是什麽呢，就是擺在明處的好，就是明目張膽的喜歡。

知道是知道，但是感受到的，看到的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她還是有一點小小的私心的，的確是覺得程予比紀深對她好點。

紀深嘁了一聲，起身以後往樓下花園那邊走了兩步，隨後長嘆：“他最近大忙人，可能明天再說吧。”

紀深的話說得很保守，給自己說的話留足了空間。

以前紀淺是絕對聽不出來這種語境裏到底藏著些什麽的，但是現在她能聽出來了——

她知道。

紀深的意思是，程予很忙，他的情況不能確定，他可能早點來也有可能晚點來，他甚至有可能…

不來。

但她現在依舊在假裝，假裝聽不動。

仿佛是在給自己洗腦，紀淺說：“反正明天總會來的嘛。”

總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

給紀深送完書，紀淺上樓以後，站在門口卻遲遲沒有進去，目光落在旁邊紀深的房門，剛才走的時候，她關了門。

聽到了響聲，但是其實並沒有鎖上，她只是輕輕地帶上了門。

現在，如果…

如果她想繼續往下看，也可以繼續。

剛才紀深的反應也很奇怪，明顯是有些什麽事情的。

但她不想看。

紀淺一直都不會當逃兵，但是在這一刻，她第一次逃離了。

以往的這一晚，紀淺總會睡得很好，等到十二點一過就可以收到大家陸續發來的生日祝福。

但是今天收到很多消息以後，紀淺依舊無法安心下來，她把聊天框翻來覆去好幾次，也沒收到程予發來的一句生日快樂。

她以前總是要等到晚上聚會結束才會發動態，但是今天早早地就發了。

其實也只是發給程予一個人看。

想看到他說…

生日快樂。

也想看到他說“今天見”，或者跟她說“妹妹要什麽生日禮物？”

但一條都沒能等到。

夜色越來越濃，紀淺的困意也越來越深，她抱著手機，感覺自己的眼皮都在上下耷拉。

說好的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說好的要自己騙自己，卻無法不在意他有沒有跟以前一樣對自己關心。

所以為什麽呢？

為什麽突然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她感覺程予突然之間離她好遠好遠。

困頓之間，紀淺往上滑了一下聊天記錄。

恍惚之間才意識到——

好像…

其實程予最近都沒有怎麽回覆她的信息，從一周前的某一天開始，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的一天，但就是從哪天開始，程予的回覆就變短了。

雖然是回覆了，但是他的回覆越來越短，越來越簡單，經常都只是回她一個字。

——“嗯。”

——“好。”

其實早就有跡可循，只是她自己一直都在蒙蔽自己而已。

她只是不相信。

只是過了一個月而已，他們也剛剛畢業一個月而已，難道她就已經快追不上了嗎？

紀淺早就知道高考畢業以後很多事情都會改變，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麽微妙，再要好的關系都有可能因為高考畢業而改變。

因為從高中畢業即將步入大學這一階段裏，充滿了太多在他們這個年紀還有些承受不住的變數。

但她從未想過改變會來得如此之快。

快到她完全跟不上這步調，好像也無能為力去改變。

…

晚上七點，幾乎所有人都到了包廂，紀淺被圍推到最中心的位置，頭上還戴著小皇冠。

有朋友還給她買了花。

“我們小淺永遠十八歲呀！！”

“十八歲收到花，以後都會很好的！！”

紀淺笑著應，瞄到在角落裏堆砌著的生日禮物，大家都很認真包裝了，甚至今年段時譽寄過來的禮物好像都挺正常的。

所有人都認真準備了。

“人都到了嘛？那我們要不要先唱生日歌呀？”有人提議。

“好呀好呀~淺淺，都到了嘛？”

他們這兒是正式吃飯之前先唱生日歌，先分蛋糕，先許願的。

紀淺楞了好久，唇動了動：“啊…？”

“嗯？人沒到齊嗎？”朋友一臉懵，也不知道具體有哪些人。

她也不認識程予，自然不知道紀淺還在等誰。

本來約定好的時間是六點半到，現在七點，大家陸陸續續都到了，紀淺看著門口，卻感覺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回答不上來，目光對上紀深。

紀深當然知道她想開口問什麽，但他只是側過去，回答了一下剛才那個人的問題。

“嗯，都到了。”紀深說。

紀淺一下子急了，“不是呀，程予哥不是還沒來？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欸，程予哥有跟你說什麽嗎？”

“程予？”紀深頓了頓，“不用等了。”

“啊？”紀淺應聲，“為什麽？”

“他不會來了，不用等。”紀深說著，看到紀淺的表情馬上沈下去的樣子，故作輕松的語氣，“怎麽了？去年不是也沒來嗎？”

紀淺：……

“嗯。”她最後只是應了這麽一聲。

如果，如果她什麽都沒看到的話，現在的確是可以覺得什麽都沒有，的確是可以說沒關系。

但是她看到了。

她看到程予說“總不能讓她喜歡上我”這句話了。

也感受到了他最近明顯的冷落，明顯沒有再對她那麽好…

這句話的意思，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在裝傻，假裝不知道，也想假裝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句話。

紀淺看到那一句話就知道他的意思的。

意思不過就是，不要再對她那麽好了，因為對她好，她會喜歡上他的。

所以程予為了讓她不喜歡上他。

冷漠到，不像以前一樣給她發生日祝福，也會故意不來她的生日聚會。

她早就猜到程予今天不會來了，在昨天看到這句話的時候，

可她偏不相信，偏要自己騙自己，偏要為他點著那最後的蠟燭，讓光不熄滅。

旁邊的朋友開始歡呼——

“好！那開始點蠟燭啦！！”

包廂裏的燈光熄滅，蛋糕上的數字“18”十分明亮，中間還有一根在閃爍的仙女棒。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身旁傳來朋友們的歌聲。

她恍恍惚惚地聽大家唱完，等到快需要許願的時候，忽然楞神。

所以，今年要許什麽願呢？

她的願望已經提前被熄滅了。

她的願望真的好簡單，如果不能和程予在一起的話，就繼續這樣開開心心地喜歡程予吧。

就只是，喜歡他而已。

她明明從一開始就沒有奢求別的東西，但她沒想到。

她連喜歡的權利都被人親自剝奪了。

——不能讓她喜歡上我。

——不能。

是她不能喜歡程予。

“快許願呀淺淺~”

“嗯嗯！許願啦！”

紀淺笑了笑，說了聲：“好。”

隨後她閉上眼，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願望都沒許，只是閉了幾秒眼，隨後睜開。

看著這兩簇在眼前晃悠的燭火。

深呼吸了一口氣。

她最後…

還是自己吹滅了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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