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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別有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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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剛停的緣故, 處處煙籠霧迷,煙中樓閣煙中花, 霧中青黛霧中人, 恰恰遮掩著四只暗中波動的眼睛。

雲翳越散越輕,太陽越露越多,芳草池塘, 樣樣關情。月貞並著了疾走,中間仿佛有根線牽著,每當走遠了一些, 她或他的腳步一兜,又走近一些。總是這不近不遠的距離, 當中能容納得下一個人。

月貞有好些話想問,又都是不關己的, 所以一時不知從何問起。想了想, 揀了眼前的:“你怎麽跟霖二爺一道回來了?”

了疾穿著件黑莨紗僧袍,眉眼裏有些脈脈的情動, 藏在這零碎的不關己的正經話裏, “是我到城外去迎的他。我前頭雖然叫緇大哥派人給他送過信, 可緇大哥那個人,”

說著,他笑著搖搖頭,“我只怕他不肯把話說清楚,反倒耽誤了。所以親自去和霖二哥又說了一回。”

他這搖頭裏, 滿是對緇宣不好出口的埋怨。月貞不好當著他的面說他親大哥的不是,隨手扯下片樹葉, 遮住一只眼歪著臉笑他, “你如今不但滿嘴裏都是誑語了, 還教人說謊。你是沒瞧見,方才在我們那頭,霖二爺給太太打成那樣,也咬死了說孩子是他的,把我們太太都氣哭了。我到這裏來這樣久,還是頭一遭見我們太太哭得那樣。”

了疾嘆了聲,“可憐天下父母心。”旋即又問她:“崇兒好不好?”

月貞把樹葉掣下來撚動在手上,心有不滿皺了下鼻子,“崇兒崇兒,你一回來,頭一個惦記的就是崇兒,就跟你是他爹似的。”

說到此節,察覺這話有些不對,兩個人都微微紅了臉。了疾只在眼瞼底下浮出來一縷紅光,斜斜地看了她好幾眼,倏然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月貞不知他發什麽急,只得捉裙跟上,不一時跑到他房裏,見有個丫頭在掃洗屋子。他又像沒什麽要緊事,不疾不徐地問那丫頭:“都收拾好了麽?”

那丫頭因知道他不是個計較人,在那裏慢條條地搽著供案,“快了,二爺貞大奶奶先榻上坐吧,榻上是搽過的。”

兩個便在榻上坐下,當著丫頭在這裏,一時有些僵。月貞便想起來替霜太太訓他,“姨媽哭得那樣,你作好作歹也該勸她老人家幾句,哪有你這樣做兒子的,拔腿就走,簡直叫人傷心。怨不得她說白養了你一場。”

了疾睞著眼,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忍不住無聲地笑起來。月貞見他笑,驀地有點尷尬,“可不是我要說你,是替姨媽說的。”

那丫頭總算忙完福身出去了,月貞雙肩一落,松了口氣,仍不放心,扭頭朝窗戶上望望。太陽業已全盤露出,令雨後的空氣裏有絲清甜的味道,到處望一眼,原來是院角有棵桂花初開。

很快又要入秋,去年的秋天仿佛是眨眼間的事,月貞還記得去年某一夜與了疾說起《春秋》的事,想不到他們的關系真能化為一段傳奇。然而這段傳奇又像是模糊的,沒有確鑿的證據去證實它,除了上回那個風輕雲淡的吻。

月貞心裏有一丁點的失落,又覺得正因如此,才會顯得他們之間的情愫分外綽約迷人。他們的關系是牽在彼此眼裏的線,別人看不到,沒有從前,也像沒有日後,所以不長不短。

她已感到滿足,沐浴在淺淡的一片金光裏,神情松快慵懶。

了疾在墻根下瀹茶,看了她好幾回,心裏有些稀裏糊塗的。從前她恨不得時時刻刻繞在他左右,這裏碰他一下,那裏觸他一下的,總要制造點肌膚上的相處近。如今她坐在那裏,只管盯著窗外的風景,格外安分守己似的。

他端著茶走過去,刻意擱到她眼皮底下,“怎麽不講話?”

月貞反倒問:“講什麽?”

“講什麽……”了疾也不知該講什麽,只是不習慣,“你少有這安靜的時候。”

月貞撅著嘴乜了他一眼,“說得我像是個很聒噪的人。”

其實回想起來,兩個人在一處,倒有一半時候是沈默的。他覺得她總是話說得不停,大約是在他心裏吵鬧。她的每一個表情都是藏著大段大段的話,剛好他能讀得懂,所以總覺得她說下了很多。

他在那頭看著她,見她鬢角散著一縷頭發,擡手要提她掠到髻上去。可勾起來,卻是在指端繞了繞,上半身貼到炕桌上去。

個高就是有這點好處,稍稍欠身,就貼近了人。月貞的心“砰砰”跳起來,在他眼下,忽然懂得羞澀似的,驀然慌張。

她紅了臉,把頭發從他手指上收回來,絞在自己的指端,“都是急蕓娘的事情,把頭發都急亂了。”

一開口,就有了話頭,還是說別人。說別人的事似乎更自然些。月貞把兩個胳膊撐在炕桌上問:“我過來也沒見緇大爺,他是在外頭忙,還是故意躲到外頭去的啊?”

了疾溫柔的眼色忽然添了抹嘲弄,“他去送文表哥去了,你不知道?”

“啊?”月貞是真不知道。自那夜與蔣文興一別,就不得空過問別的事,一心只替蕓娘發愁。便問:“他要走?去哪裏呀?回鄉去?”

了疾在她眼裏望兩眼,沒發現裝樣子的痕跡,信她是真不知道。他略微放心下來,倘或她與蔣文興真有過深的關系,她不會連他要走都不知道。

他眼下又覺得大概是自己多疑,心下有些慚愧,為自己胡亂揣測過月貞。便益發溫柔地對月貞說話,“他要回雨關廂一趟,然後像是要往去北方做買賣。”

月貞隨口道:“他哪裏來的本錢呢?”

了疾也隨口道:“我給的。”

“你為什麽給他錢啊?”

了疾將眉眼一提,一副理所然的表情,“留他在家裏,我不放心。你難道忘了你生日那夜的事?”

經他一提,月貞猛地想起來,她自以為她和蔣文興已經是結局,然而在了疾這裏,還沒開場呢!她生怕他問,忙打馬虎眼,“看來你有錢呀!我還以為你出了家,就真只做個清貧和尚呢!”

了疾笑了笑,看她這事不關己的態度,半點不在意蔣文興的事一般,他倒不好刨根問底追究了,只怕顯得自己氣量太小。

便轉頭說起他自己的事,“大慈悲寺的佛塔修建好了,我這一趟下山來,就是請縣衙的寥大人去檢驗。師父有信托人捎回來,大約中秋後就能回到錢塘來。等他回來,我把小慈悲寺交回給他老人家手上,我也就能回家了。”

月貞聽了呆楞一下,“你要還俗回家?”

他兩手把住茶盅,點頭笑著,有一分靦腆,“不回家,怎麽給你個交代呢?”

月貞忍不住要笑,便將嘴唇咬住,往窗上瞥,“這家裏都是你的骨肉血親,你可別全賴在我頭上,我從來沒要你還俗回家。”

了疾對她這態度有些生氣,也捉住這個時機,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來,要說兩句又沒說,湊去咬了她的嘴巴一口,“嘴這麽硬?我嘗嘗看。”

月貞的心快從心口跳出來了,她低著臉,找不到什麽詞句來說,就掐了他的胳膊一下,“你怎麽咬人的!”

他又湊近了,兩只眼亮鋥鋥的,含著笑。待要說話,卻聽見一陣發急的腳步聲,兩個向窗戶一望,見巧蘭的影打院門處進來。

月貞沖著了疾癟一下嘴,偷笑道:“一定是來問蕓娘的事。”

果不其然,巧蘭一進門,便急著來拉月貞,“我聽見你到我們這頭來了,還滿世界找你呢,原來你在這裏!快,到我屋裏去說話,我預備下了新鮮點心!”

月貞臉上紅紅的,慶幸巧蘭急得沒留心看。她給巧蘭拉出罩屏,又摳住罩屏的邊歪著頭對了疾說:“我們太太請你過去一趟,她有話問你。”

了疾眼睛望著她,兩個人都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不一時換了身袍子,又到那頭琴太太房裏。琴太太動了傷心,又大哭了那麽一場,現下還是沒精神,懨懨地歪在榻上。

睇見了疾進來,她撐坐起來,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拿不準該用何種態度對他。要是別的人,大大小小總有片私心,幫人周全這種事,肯定是為一份好處。可她知道了疾,他幫人不過是行善,不要好處。因此她那些人前冠冕堂皇的話,在他面前都說不通。就如同那些利欲熏心只能瞞滿別人,在菩薩面前是瞞不住的。

她索性什麽也沒問,橫豎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拿蕓娘怎麽辦了。便只問了了疾幾句家常,聽見他還俗的打算,她心裏又冉冉生出些喜悅與希望。

他雖不是她的兒子,和這家裏的人也不是一路人。恰因如此,她反倒格外喜歡他,那喜歡不帶一點功利心,這一點倒是同霜太太是一樣。

她握住他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好孩子……”拍著拍著竟然哭了,今天也不知是怎麽的,眼淚一旦開了頭,就有些收不住。她不好意地拭了拭,笑道:“你母親知不知道?”

“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姨媽也知道,母親那個人,一告訴她她就要折騰起來,鬧得闔家興師動眾的。 ”

“回頭我告訴她。”琴太太籲了一聲,想著好事壞事沒完沒了的來,倒是熱鬧。

轉頭又想起件事托他,“你文兄弟說是要往北邊去做買賣,人家既有志向,咱們也不好留他。只是你兩個侄兒年紀還小,私塾嚜還上不得,你在外頭打聽打聽,有沒有學文好的秀才相公,請一個到家來,接你文兄弟的差,教他們讀書寫字。等他們再大一些,再同你緇大哥的兒子一齊到私塾裏去念書。”

了疾想了想道:“我認得的秀才相公倒有,只是都是些閑散子弟,請他們來教導孩子,他們斷是不肯的。霖二哥在外頭做生意,認得人多,怎麽不叫他打聽打聽?”

一說起霖橋,錢太太便又慪起一口氣,“不要跟我提那個孽障,我現下聽不得他的名字,我恨不得趕他出去!”

這時候她和霜太太倒真像是一對親姊妹了,滿臉都是做母親的無奈與痛心。了疾也很識趣地打住這話,應承道:“那我在外留心,有品行端正的讀書人擇定一個請到家來。”

琴太太又叫他去看看元崇,順道留下來吃晚飯。了疾走前,特地將幾扇窗戶替她推開,放那太陽進來。西曬的陽光照到榻上去,琴太太憔悴的臉上裹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她窩在那裏笑一笑,有種脆弱的溫情。

到月貞房裏時,月貞倒還絆在巧蘭那頭,不在家,了疾便自去偏房裏看元崇。元崇正伏在案上寫字,看見他進屋便又驚又喜地丟下筆撲到他身上去,“鶴二叔!”

了疾抱他到榻上,問他:“文先生都走了你還這樣用功?怎麽不與哥哥到園子裏玩去?”

元崇到了榻上還不肯下來,賴在他懷裏扒著他的肩,“祖母說我們家都是做買賣的,還沒有個走仕途的人,要我好好讀書,大了去考功名,學二老爺去當官。二叔,什麽是‘走仕途’?”

他恐怕連二老爺都不大記得是誰,只有個模糊的印象,是位威武肅穆的老爺。仕途他也不了解,現就承擔起了大人們的指望。

了疾替他覺得累,摸著他的腦袋淡笑,“學誰都好,可千萬別學二老爺。”

偏巧給月貞在門外聽見,笑盈盈地走進來,“要讓你爹聽見你這話,先就要打死你。”

元崇又黏到月貞身上去,月貞抱他抱得吃力,坐在榻上向了疾抱怨,“你看看他!又吃胖了,又長高了,沈得我抱不住!”

其實元崇身段倒不胖,只是長了張圓乎乎的臉,虎頭虎腦的,滿是淳樸敦厚。

陳阿嫂端上茶來,笑著插嘴,“奶奶可別這樣說他,偶然奶奶不要他在您屋裏睡,他回來就照著鏡子說:‘是不是娘嫌我擠人?’他嘴上不說,心裏能記好幾天呢。”

一聽這話,月貞止不住眼皮直跳,睞目將了疾窺一眼。幸而他如常地笑著,擡手過來摸元崇的腦袋,“崇兒這麽大了,應當各人睡。”

元崇掰著指頭憋著嘴咕噥,“一月裏有幾天我都是自己睡的。”

了疾逗他,“那幾天怎麽不跟著母親睡?”

“母親不叫我跟著睡。”

這兩人只顧你來我往地逗趣,卻把月貞說得膽戰心驚,生怕露出點什麽來。她忙把元崇放到地上,笑呵呵站起來,“鶴二叔還是到屋裏去坐吧,這間屋子小,坐著沒意思。崇兒也該睡一會了,陳嫂子,快哄他睡覺去。”

說話先溜了出去。了疾只當她是某種暗示,心念也不禁躁動起來,就跟著轉到那邊屋裏。

進門果然不見下人,今日天大的新聞,大家都忙著出去同人議論是非,況且月貞早前又不在屋裏,誰還在屋裏守得住?

了疾看見她打簾子進了臥房,猶豫著要不要跟著進去。腳步正在簾外徘徊,誰知她又鉆出來,撞在他身上,撞撒了好幾張繡帕。

月貞一一拾起來攤在炕桌上,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為撞到了他,還是為這堆帕子,“這是我閑時練活計做的,你揀一條,做得不好,不過一針一線都是我自己動的手。”

或許還為一份心虛,不過了疾不知道。

連他自己也有幾分心虛,因為瞥見渠大爺的牌位立在供桌上。幾個紅漆的字十分鮮亮,引人矚目,可以看得出來是時時搽拭著的。他丟下那堆帕子走去上香,將牌位盯著看一會。牌位也盯著他,仿佛是他那個憨厚的大哥在笑著關懷他。

他想到方才跟過來時,是懷著一點色.心的,此刻便更有些難為情和愧疚。

月貞在罩屏內疑惑,“你嫌我做的帕子不好?”

了疾又走進去,低著頭說:“我這位大哥,一向是個敦厚的人。”

月貞把眼稍轉一轉,就知道他那老毛病又犯了,不是愧對佛主,就是愧對大哥,反正天底下,他對不住他自己一萬遭,也不肯負別人一點。

她把兩眼一翻,嘟噥道:“他要真是個敦厚人,肯定不會跟我們計較。”

他擡起頭來笑笑,隨手翻了翻帕子,“還有沒有別的?你這些花樣子都過於女氣了。”

月貞想起來從前做過一條月魄色的,用銀線繡了個月亮。她折進臥房裏去,躬著腰在箱籠裏翻翻著翻著,聽見身後有慢沈沈的腳步聲,那聲音刻意壓著,是不想驚動她。

她也就沒起身,仍假裝在那裏翻,心卻突突跳個不停。

那腳步聲止在背後,一股檀香圍攏過來,了疾的胳膊也圍攏過來,將她擁在懷裏,在她耳畔溫柔笑著:“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到你房裏來的?”

月貞盡管有了些經歷,也仍覺得腦子有一片空白,無措地在他懷裏轉身,嗔他一眼,“天地良心,我可沒有。”

了疾俯下來親她,擔心有下人回來,因此呼吸有些亂,動作也有些沒章法。他依仗本能把舌溜進她嘴裏去,想到在山上的那一夜,那些亂糟糟的畫面並不深刻,但他仍記得那感覺,人像是入了魔,發了瘋,什麽都顧不上了。

他的心像是化在她軟.綿.綿的嘴裏,卻有別的地方漸漸堅壯起來。月貞感覺到,愈發面紅心跳,骨頭也軟了,神魂也軟了,偏在這時溜嘴說了句玩笑,“你渠大哥可在外頭盯著呢。”

了疾退開了一些,沒奈何地笑著,“你簡直有些不解風情。”

“難道你解呀?”月貞就是不服輸,什麽都要同他爭辯兩句,心裏想她一定比他解風情一些,可怎麽能說出來?

她把臉笑捂在他的胳膊裏,好半晌才擡起眼,墊著腳又親回去。

她的胳膊圈在他脖子上,慢慢摸到他光禿禿的腦袋,從四片嘴唇間笑了聲,“你蓄起頭發來會是什麽樣子啊?”

了疾便停下來,向她背後望去。那裏是她的妝臺,照著兩個人,她足足比他小了好幾圈,嵌在他的懷抱裏,像是從他身上長出來的。

他看著鏡子微笑,“我也不知道,連我自己也忘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說著就有些微妙的感覺,好像他十幾年的光陰是中斷的,其間並沒有什麽重要的記憶,如同被埋藏起來。如今又給她挖出來,續上了。

月貞扭頭望一眼那鏡子,覺得真是天造地設的兩個人。她是兜轉了許久才轉進他的懷裏,覺得自己真是辛苦,有一點酸楚的滋味,不免幽怨地扭回來剜他一眼,“你要是不出家,沒準我到你家來,就是嫁給你了!”

他掐著她的腮說:“我要是不出家,恐怕身邊早有好幾個女人了。”

月貞想想也是,他要是不出家,以世俗男人的眼光看待她,說不準也就不覺得她好了。這一段遺憾,又恰恰是最好的。

這一日真如世事變遷,許多柔腸輾轉,都有了一份結果似的,只不過有人喜,有人哀。

蕓娘自打跟了霖橋從琴太太屋裏回來,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啞巴了似的,躺在床上睡了半日。睡也睡得不安,卻像不敢睜開眼,總是怕看。

到晚飯時候,她那媽媽進來叫她吃飯。她爬起來,才發現霖橋早不在家裏。問媽媽,媽媽說:“二爺見你睡著,就換了衣裳到茶葉行裏去了。他剛打南京回來,有些事情要去交代。”

蕓娘不由得松下口氣,從前是懶得見他在家裏,如今是怕見他在家裏。

她捧著肚子走到外間,立在圓案前,看了眼桌子底下的梅花凳。

那媽媽適才冷淡淡地給她拽出來,臉上透著點不耐煩。蕓娘知道還是為她這個肚子,事情雖然了結,但眾人的疑心卻難消,只是拿她沒辦法而已。

她端起碗道:“他們說得難聽吧?”

媽媽將幾個丫頭趕出去,也拽了根杌凳坐下,有些怒其不爭,語重心長,“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麽好話。太太雖然松了手,可事情到底是明擺著的。我的姑娘,你怎麽那麽糊塗!我也不問別的,我就問你往後打算怎麽辦吧!”

蕓娘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辦,只有些死裏逃生的感覺,渾身是虛軟無力的,更兼挺著個肚子,越發覺得吃力,連笑也笑得吃力,“還能怎麽辦,許我吃我就吃,許我睡我就睡。”

說到吃,媽媽把幾個碟子往她面前挪一挪,慪著氣道:“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麽菜!你以為這事就算完了?這還不是馮媽的意思,吩咐廚房裏,往後一口好的都不給你吃!早上饒了你,那是拿二爺沒辦法!”

眼前都是些粗而無味的東西,哪能同從前的金齏珍饌比?蕓娘一面嚼咽一面笑了笑,“媽媽別氣,還有的吃就不錯了。況且我這會也吃不下那些魚肉。”

正說著,只見霖橋進來,提著個食盒,掛著外頭酒樓的名牌。他揮揮手,趕了媽媽出去,自己將食盒裏三個碟子擺出來。

屋裏突然靜默下去,只有“叮咣”擺碗碟的聲音,一下下敲打了著蕓娘的心。那顆心早是千瘡百孔,哪裏都在流血,倒不顯得哪裏尤其痛了。

她此時最突出的感覺,是對霖橋莫大的感激,以及莫大的愧疚。這兩者把她的頭低壓下去。她一點點地挑著飯往嘴裏送,兩人並沒有一句話。

“你預備永世不擡頭看人了?”霖橋倏然笑了聲,也坐下來吃飯。

蕓娘適才看他一眼,他臉上還有些紅腫,嘴角破了條口子,像寒冬臘月裏生的凍瘡,笑起來就顯得拘束。

作者有話說:

了疾:今天我要給渠大哥誦一百遍經,再燒些紙錢。

月貞(翻個白眼):以後你親我一下就給他燒一沓紙,親一下就燒一沓紙,多浪費,不如我們從事喪葬業吧?反正你做白事也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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