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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迷歸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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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太太也算得上是個聰慧敏銳的人, 夜裏坐在鏡前,還是覺得緇宣請大夫的事情有哪裏不對。

月貞的話雖然也說得過去, 可了疾自幼就是個不愛麻煩人的人, 什麽大不了的病要叫他哥哥在濕條條的山路上來回折返著請大夫?

她一點一點地將前後梳理了一遍,飯桌上惠歌的話又閃入腦中,倒是提醒了她, 現如今那南屏山住著的家人可不只了疾一個。

她慢條條地梳著頭發,盯著鏡子裏的一盞昏燈神色凝重地出神。隔了會,她擱下梳子, 扭頭對馮媽說:“我在想,是不是蕓娘病了?”

馮媽在床前鋪床熏被, 聞言便停下手來,“二奶奶病了……什麽病啊, 怎麽放著咱們家常使喚的大夫不叫, 偏在外頭請個不生不熟的大夫?”

“我就是在疑惑這個。要是蕓娘,好端端的, 她又會生什麽病?還得避著家裏的人, 伺候她的人也不回家來說一聲。”琴太太慢慢走到床上來坐, “她走的時候,是帶哪些人去伺候的?”

馮媽把眼一轉,收回剔燈的手,“也怪,她只帶了一個丫頭去, 是她娘家陪嫁來的那個秋雁。那時候到我這裏來回話,我還勸說多帶兩個人, 二奶奶偏說夠了, 又說既是在佛前祈祝, 就不好帶那麽些人去伺候,倒不顯誠心了。我想也是這個道理,就沒多勸。”

琴太太暗想,倘或是蕓娘病了,為什麽放著丫頭和尚不使喚,倒要麻煩緇宣?叔嫂之間原該避忌著些的,況且這二人從前還議過親事,應當比旁更留心才對。

她心裏冷不防地冒出個念頭,掀被子的手停頓了半晌,“你明日打聽打聽那個秋雁的爹娘住在哪裏,去看看那丫頭在不在家。要是在家,悄悄將她帶回家來。”

馮媽滿心疑惑,“那丫頭會在家?”

“我就怕她是在家而不是在山上……”

馮媽也不免警惕起來。可無憑無據,都是些揣測。琴太太還是拿不準到底是誰病,次日便叫來月貞,有意叫她去探個虛實。想她素日與蕓娘有幾分要好,也不便明講,只說:

“你閑在家中也是無趣,不如到廟裏去看看鶴年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問清楚是什麽病。那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從不肯對家裏說。我要是沒瞧見也就罷了,偏給我瞧見,真是白叫人心頭發急。”

月貞思想了一夜,正要尋個時機到廟裏去叫蕓娘留神,這下由頭也不必費心去想了,立時應下,吩咐了車馬往山上去。

這廂前腳走,那廂秋雁就被馮媽悄悄帶回了家中。琴太太一聽說果然是在她家裏將她尋見的,心裏就有了斷定。

卻是馮媽還有幾分不明,在榻上低聲問:“這丫頭不好好在二奶奶跟前伺候著,跑回家裏去做什麽?我尋到她時,她慌得那樣子,難道是偷跑回家的?”

琴太太“吭吭”冷笑起來,兩排皓齒漸漸咬得死緊,“你還不明白?蕓娘到廟裏去,壓根就不是為岫哥祝禱,是有別的事情怕家裏知道,才躲出去的!”

馮媽大驚,也慢慢回過味來,想是經不住去想,可說話卻仍舊謹慎,“您是說,她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所以連丫頭也打發走了?”

“叫那丫頭來問問就知道了。你帶她回來沒聲張吧?”

“沒有,只角門上看門的人瞧見了。”

“千萬不許張揚,這可是幹系著霖哥的名聲。等問了她的話,仍送她回家去。”

言訖馮媽帶了那秋雁進屋,琴太太何種手段,三言兩語便嚇得秋雁丟了魂,跪在地上,把眼見的事情的都說了一遍。

這頭倒是一點點理得清晰了,月貞那頭還不知情。她只怕琴太太事後起疑,進了山門便直奔蕓娘屋舍而去,與她商議著將秋雅那丫頭接回身邊來。

月貞細細將遇見緇宣請大夫的事情說了一回,扣著眉心道:“我看眼下太太還沒想到別的地方去,只當是鶴年病了。可太太是個心細如塵的人,等她後頭慢慢回過神,頭一個就是要去找你那個丫頭核清。雖然事情不好外傳,可比起來,給那丫頭知道倒還不怕,她到底是你娘家帶來的人。你把她叫回跟前來,不管是威逼也罷利誘也好,先穩住了她才是要緊事。”

蕓娘聽得發了一身的虛汗,慌著心神點頭,“我一會就請個和尚去將秋雁找回來。真是的,我昨日說不要緊不要緊,不要他去請大夫,他偏不依,誰知竟這麽巧,會在街上撞見了你們呢!”

“已然是撞見了,這會急也沒用。”月貞打量她一回,得空呷了口茶,“你不要緊吧,為什麽請大夫?”

“不要緊,胎大起來就是這樣的。”

月貞想起這些時日的經歷,只覺悵然,嘆了口氣,“你就是避到這裏來,也還是要加倍留神。”

兩個人都有些後怕,月貞吃盡茶,問起了疾。蕓娘說:“他這會在大慈悲寺忙,大約午後回來。”

月貞笑道:“那我去他屋裏等他。太太既然叫我來哨探他的病,我總要捎幾句話回去才好交差。你歇著吧,我坐在這裏你也歇不好,反叫你勞神招呼我。”

說了這一堆,倒像是為自己找的理由。月貞辭了蕓娘,捉裙往上頭去,推門進了了疾的屋子。

陡地一陣檀香撲鼻,屋子裏曬著大片大片的陽光,光裏漫漫地霧著塵埃,一切都是暖洋洋的,像是走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把幾扇檻窗都推開,自坐到案幾前頭,一樣是百無聊賴。

可這裏的光陰又比在家的光陰好過許多似的,盡管都是靜悄悄的,聽著同一片撕心的蟬鳴,此刻心裏卻像是有些趣味的。

關於從前的絕望,眼下竟又退避了。同這些時日裏發生的事情一比,那點絕望又算得了什麽呢?總絕望不到桂姨娘那個地步。不論如何,她是不會孤零零死在個無人理睬的境地,她相信了疾,即便她沒有等他,他也不會放下她不管的。

先前還覺得他那是多管閑事,現在又覺得那是一種幸運。

她這個人,得趣就靜不得,便立起身來,把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像是頭一次走進這間屋子。他走到那架多寶閣下,看見上頭有許多經書,抽出一本來翻一翻,上頭盡是些煙嵐霧岫繞來繞去的話,多半看不懂,她卻看得認真,似乎是在鉆研了疾。

過了午晌,太陽略向西傾,被山崖遮去一半,吹起山風,又覺得有些涼了。矮幾前還有一片太陽,她又坐了回去。

了疾進門時,恰好就看見月貞伏在那張矮幾打瞌睡,呼吸均勻綿長,混在一片鳥語花香裏。他聽見蕓娘說她等在屋裏,上來時步履有些匆忙,起了一額汗,那大起大伏的胸膛此刻都隨她的呼吸漸漸落平。

他悄然走過去,把身上的袈裟解來披在她肩上,自踅到案後蒲團上去坐著。

月貞半張臉給手背擠得鼓鼓囊囊的,像個少女,眉裏又彎著一抹女人的哀愁與嫵媚。他靜靜看著,臉上沐浴著陽光,神色靜謐而溫柔。

過了兩炷香的功夫,月貞搽著口水睡醒起來,擡頭看見他安穩地坐在對面,也不知坐了多久。她一時尷尬,捏著袖口把一張嘴來回搽了幾遍,低著眼問:“你幾時回來的?”

了疾擱下經書,唇上不覺地噙著笑意,“有一會了。你睡著,就沒吵你。”

月貞有些不好意思,趴得身上也有些麻鈍,便起身走到窗前曬太陽,也是有意回避著他,“我們太太叫我來的,以為你病了,打發我來看看是什麽病。”

事情始末蕓娘都告訴了了疾,他點著頭起身去翻茶葉,“我都聽蕓二嫂說了。你回去就說我沒什麽病。”

“不說你病了,只怕太太另起疑心。”

天氣炎熱,他特意將爐子搬到了外頭廊下去燒,擡眼在狹窄窗口上看她,“姨媽要是知道你對她說謊,更要氣你。她已經起了疑心,就一定會查對出來,瞞是瞞不住她的。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就不要再牽涉進去了,該幫的你都盡心幫了,剩下的,我來想法子。”

月貞急得從裏頭夠出臉來,“你是說,太太已經知道了?”

“就算今日不知道,明日也會知道。姨媽是個眼明心細的人,要是個男人,早就成就了一番事業。她叫你來,就是探個虛實而已。只是不清楚她眼下到底知道了多少。”

月貞陡然給他說得一陣心慌,“那你能想什麽法子?”

了疾握著一柄蒲扇思了一片刻,立起身來,“你別管了,回去按我說的話回她就是。”

他走過來,說下一堆話,月貞都一一銘記在心。待他說完,她擡起眼,看見他沈著的面孔近在眼前,像是從心底裏浮出來的。

她咳了一聲,不自在地仰直了身子,兩手摳住住窗臺,“話是我記住了,那底下的事情呢?”

“底下的事情不要你管,我會同他們商議。我也只管得了這麽多,至於結果,看他們的造化。”

月貞聽見“造化”二字,馬上想到桂姨娘。才死了一個人,眼前又跟著來了蕓娘的事,她簡直嘆也不知如何嘆。她忽然對他說:“桂姨娘死了,就前些日子的事。”

了疾沒多問,都快忘了桂姨娘是誰,只是點了點頭。月貞心裏一團亂,這亂裏,卻沒有害怕。也是奇怪,她自己身上還掛著一堆事,但她只顧著替別人憂慮,對自己那點偷雞摸狗的事反倒是坦然。

了疾看了眼她惝恍的神色,笑了下,“現在知道怕了?”

話裏意有所指,不知是指她與他,還是她與蔣文興。

“誰怕?”月貞剜他一眼,旋即癟一下嘴,有些不屑的。也不知是在指和誰。

未幾他瀹了盅茶來,站在窗外遞給她。他心裏記掛著她與蔣文興的事,幾番想問,卻到底沒開口問。倒不是他大度,只是好容易與她見上一回,不想為這些事情又爭執起來。想著日後歸家,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問。

他只說:“留神燙。”

兩個人都有意不提起上回爭吵的事情,月貞也還記得說過“不等”的話,所以也不去打聽他的打算。前事後事,都不曾說起。

她也只說:“我曉得。”

然而還是給燙了一下嘴,她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又覺得當下這一刻簡直沒頭沒尾,好像從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從未苦惱從未怨過,這一段相會就是無前無後,無因無果的,縹緲得很。

因為縹緲,她認為這笑莫名其妙,便把嘴皮子咬著,不要笑。

背後拂來山風,似乎誰的手推了了疾一把,他略微將身子向前傾了傾,鬼使神差地親了她一下。

這一吻輕盈得很,也沒嘗出個滋味,倒是退開時,兩個人都像是受了驚。他沈默著,把眼扇動兩下。月貞則漸漸將兩眼睜得溜圓,四下裏看看,不見有人。

山底下烏七八糟的響徹著香客的嬉笑聲,和尚的誦經聲,木魚聲,鐘聲……他們是在這些聲音之上的,既離了紅塵,也離了佛門。

她這會連魂魄也是飄飄蕩蕩的,不知是真是假,疑心是個恍然而過的幻覺,便眨著眼問:“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嗯?”了疾楞了一下。他自己也沒想到,原來從前覺得的千山萬水,一旦往前一探,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

意外是意外,可這也只不過是一個自然的峰回路轉。似乎廊頭對面的斷崖就該立在那裏,腳下的西湖就該碎成那幾片,太陽就該這般灼熱,所以心念轉動,他就該在此刻親她。

他倏然笑了,低著眼看她,“就是這個意思。”

月貞更是把臉低垂下去,點起一只腳尖,碾著墻內的地磚。她要挖出個洞,把一切羞意都埋進去,不好給他發現。

“這個意思是哪個意思啊?”

了疾不知該如何說,他從沒講過那些話,有些生疏與矜貴的赧意,“你想的那個意思。”

月貞掉過身去,背抵在窗臺上,雲淡風輕地說:“我可是什麽也沒想,你別冤屈我。”

兩個人都明知是在撒謊,所以兩個都心照不宣地笑著。月貞聽不見他的回音,心下有些忐忑起來,卻還是裝得漫不經心地呷了口茶,“和尚,那你,是不要你的佛主了?”

了疾在背後輕輕笑一聲,“佛主導我向善,你導我向情,做一個胸存善念,心底有情的男人,似乎也不矛盾吧?”

他這是自問。反正倘或是問月貞的,她的答案絕對不會是否定。盡管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咯咯”笑出聲來。

她怕高興的嘴臉太張揚,仍不肯回轉身來。了疾只看見她在窗戶裏顫著肩,分不清笑與哭的區別。

到下山時月貞也還是沒問他對日後的打算。不論他什麽打算,她要的從來都不是日後,就是眼前。

眼前像是什麽也沒變,山還是那山,路照舊是坎坎坷坷的,但她心裏卻發生了一場驚天巨變,往日的空虛都給闐滿,連胃裏的都像是塞了片陽光進去,暖得脹脹的。

她把腦袋歪在車壁上,掀起一片四四方方的簾子,這一陣風吹散了笑,下一陣又捎回到她臉上來。

珠嫂子一路上看她笑個不停,忍不住撞撞她的胳膊肘,“你叫我在車上等,怎的又在上頭待得這樣久?是不是鶴二爺病得厲害啊?”

月貞斂了笑容,按了疾的囑咐說:“他沒病,那天是有位女香客病了,那女香客與緇大爺有些那什麽……兩個人常在廟裏私會。”

珠嫂子大驚了一下,“這事情巧大奶奶曉不曉得?”

“就是為了避她才不請家裏的大夫的,怕大夫常來常往的說走了嘴。給她知道,還不哭翻了天?”

珠嫂子啞了一會,連連咋舌,“緇大爺在外頭還有些這些風流事?我還當他是個老實人呢。”

這廂歸家,月貞還是按這話回給琴太太,琴太太本來是疑心蕓娘與緇宣舊情覆燃,這會倒有些糊塗了,因問月貞:“那女人是誰?”

月貞同樣是一副一知半解的面色,“我聽鶴年說,是咱們錢塘縣一個什麽劉員外家裏的丫頭。”

男人在外面偷個腥都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是壞在自己家裏,倒沒多大的妨礙。琴太太道:“這事情你就當不知道,隨緇宣怎麽去弄。橫豎是個丫頭,不怕她什麽,就是她要鬧,也無非是花費點銀子的事。”

要緊的是自己家裏的女人。琴太太隔一會,又問:“那你見著蕓娘沒有?”

月貞還是按了疾的話說:“沒見著,她閉在屋子裏抄經,我就沒去擾她。”

隨後琴太太吩咐月貞回房去歇,自己坐在榻上與馮媽琢磨。

馮媽心下更糊塗了,“二奶奶不清白這是沒跑的事情,只是,不是同緇大爺,那會是與誰呢?要不要現就將二奶奶請回來問個清楚?”

琴太太將扇止住,眉心結了個死結,“先不要急,她既在山上住著,那個男人少不得會去瞧她。你打發兩個小廝去暗裏盯著,但凡是有些不對頭的人,都要把底細查清楚,姓甚名誰,家住在哪裏,查清楚了再來回我。”

如此,馮媽暗裏打發人裝作去廟裏燒香,在山上暗盯了一些日子。

這一段日子內,真是各有盤算,精彩紛呈。

只說月貞當日回去,了疾便走到蕓娘屋裏來說了些話。蕓娘都按他的交代,待那秋雁回到跟前來,也不去多問她什麽。心裏雖然慌,好歹是作出了一副從容的面孔。

次日了疾又請來了緇宣,打發了秋雁,三個人關上門來商議。了疾先把琴太太起疑的事情告訴了緇宣。緇宣坐在榻上,一時慌得亂了神,噌地拔起身亂踱了一陣,“這可怎麽辦?!要是傳到父親耳朵裏,我這家也當不了幾年了,遲早要落在虔兄弟手裏!”

蕓娘聽見他這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仿佛是在她心上踩了一圈。她本來昨日還是六神無主,此刻漸漸感到一點灰心,這灰心反而使人安定下來。

她看著緇宣沒定魂的身影,忽然了笑了下,聲音有些蕭瑟,“你先別急,鶴年已經有了主意應對,你聽他的。”

了疾並她存著的是同一點失望,他也看著緇宣,不冷不熱地笑了下,“大哥放心,我已叫貞大嫂子回去照我的話回姨媽,先將你摘出去。”

緇宣倏地頓住了腳,臉上帶著些許驚喜,“如何摘?”

他這一抹喜色把兩個人都刺了一下。

了疾倒還算從容,看了蕓娘一眼,緩緩靠到椅背上,“你那日請外頭的大夫,是為劉員外家的一個丫頭請的。在外頭與個丫頭不清楚總比在家與弟媳不清楚好得多,只要人家不鬧,你也就沒什麽事,至多挨母親幾句罵,姨媽也不會去找人家查對。”

緇宣聽後,大松了一口氣,緩緩點著頭坐到榻上。在一陣詭異的緘默裏,他的餘光瞥見那端低著臉的蕓娘,才想起來問:“把我摘出去了,那你二嫂怎麽辦呢?”

這話問得為時已晚了,蕓娘的心已如同沈入湖中,撈是撈不起來了,慢慢一點一點朝冰冷的湖底墜下去。

這種感覺再微妙不過,在這十萬火急的關口,男人與女人想的,竟然全不是一回事。

恰好了疾是在兩大陣營之外的旁觀者,正也能看見蕓娘逐漸跌沈的心,他無從安慰,只澹然地向緇宣說:“至於二嫂,原本就不該是你來管的。”

蕓娘慘淡的臉色令緇宣也慢慢後知後覺,他有些不敢面對,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不該我管,那該誰管?”

“自然是她的丈夫,霖二哥來管。”

此話一出,蕓娘與緇宣都驚住了。

了疾仍在那頭打算著,“大哥,你派個人快馬加鞭到南京去給霖二哥送個信。這事情能不能妥當收尾,就全看他了。他雖然平日裏沒個正行,但大事上他一向不是個含糊的人。”

緇宣低著腦袋斜他一眼,“可這樁事,到底不是生意上的事。”

“卻是他的家事。”了疾哀嘆了一聲,“你們只想把他蒙在鼓裏,可紙遲早是包不住火的。沒有他替二嫂善後,二嫂恐怕就沒命活了。人命關天的事情上,我信他是個有分寸的人。”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緇宣低著頭,似乎走入了窘境。待了疾一走,他則陷入了更窘迫的窘境中。

屋子裏靜得出奇,掉根針都能聽得見。但誰也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片死一樣的岑寂,都是低著臉,都有些無法面對。

蕓娘無法面對的,是在此之前不計後果的冒險。他們的感情是顆偷來的果子,從前覺得分外甜,卻在今時今日,這份感情猛地轉身摑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有些頭暈目眩,心裏的害怕慌張都被心寒取代了,只感到一陣無聲的淒涼。想笑不知該如何笑,想哭也不知該如何哭,她在刺眼的陽光裏斜睨了緇宣一眼,是一種肝腸寸斷的鄙夷。

而緇宣就簡單得多,他無法面對的,只是她。他很清楚他本能的自私多麽令她失望,他試圖辯解,也試圖打破這無止境的沈默,“鶴年出的這主意,盡管有些冒險,可也不是沒道理。要是我們倆綁在一根繩子上,更是誰也別……”

話沒說完,蕓娘就立身起來朝床上走去,“我明白的。你也快走吧,一會秋雁就要回來了。”

緇宣走出來,迎著蓊薆掩映的長階往下去,身段依然是風流倜儻,但心裏騙不過自己,這是一場落荒而逃。

他心痛欲裂地感激著她,在這個落幕的時刻,還肯替他維護一份男人的體面,沒有使他太難堪。

作者有話說:

了疾:糟糕,又把想問的事拋在腦後了。

月貞:你最好永遠別想起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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