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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了……心中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使得她緩緩睜大了眼睛,不由得湊近對面那人,壓低嗓子道:“你,該不會要出家吧。”

聰明絕頂以至於早早就看破紅塵,在割鹿刀現身沈家莊的時候,朱白水已經在峨眉金頂剃度,與江湖再無任何牽涉。

但是從書中看到和真實感受到的絕不一樣,白蘇無法想象,眼前身處鬧市依然宛若謫仙般纖塵不染的男人,竟然會在幾個月後出家為僧,從此一生,青燈古佛為伴。

聽見白蘇的那句話,朱白水微微一怔,隨即綻開了一個淺淺的笑,那笑容極飄渺,讓白蘇心頭一顫。他伸出手來,摸了摸白蘇的頭,似是有些欣慰,柔聲道:“知我者,小蘇也。”

“可是……”白蘇咬了咬下唇,竟說不出什麽勸解的話。二人的聊天中,什麽話題都有,唯獨各自的身世和過去,是從不涉及的禁區。導致她此刻想要開解,卻不知從何下口。而且,像他那樣聰明的人,一定是慎重考慮之後才決定的,一旦決定,就不可更改。

她也沒有理由擅自幹涉別人的意願。

看著眼前少女蹙眉不語﹑憂心不舍的模樣,朱白水心中一動,也不知怎地,他自己也沒想過的話就那樣沖口而出:“你若嫁予我,我便不出家罷。”

“你若嫁予我,我便不出家罷。”

連城璧剛走完樓梯的最後一級,尋見白蘇所在的位置,噙著微笑欲張口喚她的時候,恰好聽見了這一句。

對峙

“你……”白蘇以為自己聽錯了,完全是無意識地發出了一個音節,而就在此時,她心中一動,驀地扭過頭去,恰對上連城璧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城璧……”白蘇起身朝他喚道,卻又想起剛剛朱白水那句好像求婚一樣的詭異句子,也不知道連城璧聽到沒有,反正在他的目光下,她沒來由地就感覺有些尷尬,不知同他說什麽好。

連城璧沒有答話,只靜靜地站在那裏,清俊儒雅,長身玉立,雙眼緊緊盯著她,眨也不眨。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的目光有些陰郁,讓她不由得低頭避了開來。

見白蘇不看他,連城璧的目光便從白蘇身上慢慢移開,轉向了朱白水。

“朱兄,好久不見。”連城璧淡淡道,他的聲音清越,但白蘇分明感覺到森森寒意。

剛才,朱白水正在為剛才沖動之下說出的那句話感到懊惱,他本已是決意出家之人,又何必再和俗世多加一份糾葛,雖然,他的心底裏似乎,對那句話並不後悔,甚至,覺得說出來更加暢快。而此時,面對連城璧那冰冷徹骨的銳利目光,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因。

男人永遠比女人要更了解男人。

朱白水看了一眼對面那變得不知所措的迷糊少女,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輕輕一笑,也不理會連城璧的問候,只徑自伸出手來,揉揉白蘇前額的頭發,柔聲道:“小蘇,我說的,你可是答應了?”

“我……”白蘇直楞楞地看著朱白水,幹巴巴地吐出一個音來。本來以為他的那句話是在開玩笑,但她又實在是被他突然表現出來的親昵給嚇到了,一邊在心中腹誹眼前的家夥今天吃錯了什麽藥一邊想著怎麽回絕能不傷這家夥的心,嘴裏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窗前的兩人,男子輕揉著女子的發絲,微微低頭,目光溫柔寵溺,女子亦是目不轉睛地望著男子,似乎這世界只剩他們二人一般。

真是一對璧人。

連城璧不由握緊了腰間劍柄,無聲地,冷冷一笑。

“老大,”莫陌也跟了上來,看見朱白水和白蘇的這一幕,不由驚道,“誒,這是?”

白蘇被這個聲音打斷了思緒,回頭便望見那一臉訝然的清秀少年,來不及考慮當前氣氛,她便先是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喚道:“莫陌。”

幾年沒見白蘇,莫陌也很是高興,心想著對故人敘敘舊的他擡腳就要越過連城璧,朝白蘇那張桌子走去。

“莫,”此時,一直站在那裏不動的連城璧忽然開口,“差人將阿蘇在辛門客棧的行李送回山莊。”

“啊?!”莫陌一楞,看著眼前這兩男一女的位置,瞬間明白自己碰上了什麽狗血的情節,再對上連城璧那幽幽的目光,他背脊一寒,連忙道,“行,我這就親自去。”

說罷便一溜煙跑下了樓,好像後面有東西在追他一樣。

“我不想住無垢。”白蘇聽見剛才連城璧同莫陌所說的話,急忙出聲拒絕,只是此時莫陌已經走了。

連城璧握劍的手忽地一松,緩緩放下,雙手被寬大的袖袍遮住,看不清動作。然後,他動了,徑自朝白蘇大步走去。

連城璧走得很快,衣袍飛舞,步履生風,越走近,白蘇越感覺到他的身形高大,她忽然就緊張了,她從桌前站起來,支吾道:“我,我不是不想,只,只是……”只是要是莊裏有人覺得她長得像連蘇,怎麽解釋?

連城璧抓起她扶著桌子的那只手,緊緊握住,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放低了聲音,道:“跟我走。”

“小蘇願意住哪便住哪,連兄何必強求?”朱白水亦起身,雙手環臂,緩緩道。

連城璧瞥向朱白水,那張自出現起就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誰說阿蘇不願?”

“我說的。”朱白水盯著連城璧,淡淡道。

這是,這是怎麽了?白蘇覺得自己頭都大了,怎麽覺得這兩人要打起來,似乎還是因為她?她何德何能啊……

一心只想趕快結束這種劍拔弩張場面的白蘇反握住連城璧的手,一邊離席一邊快速道:“好,我們走吧。”

語罷,她推著連城璧的背往外走,邊走邊轉頭向朱白水歉然道:“白水,那個,明天我去客棧找你啊。”

朱白水站在窗前,微笑著點頭:“我等你。”

與此同時,白蘇覺得好像聽見連城璧輕輕哼了一聲。

是錯覺吧。

從酒樓出來,走在姑蘇的大街上,白蘇長舒一口氣,終於有了閑心朝身邊那人抱怨:“你今天是怎麽了?”就算幾年不見,她也不認為連城璧的性子會變得像今天這樣,怎麽說呢,故意惹是生非的感覺?

聞言,連城璧停下了腳步,目光從兩人緊緊交握的手往上移,移到白蘇的臉上,深深地望進少女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他沈聲道:“你不知道?”

白蘇亦發現了那交握的手,“呀”了一聲,便想抽離,不料連城璧攥得死死的,她越動他反而抓得越緊。聽見連城璧的反問,她不由一頭霧水道:“知道什麽?我剛剛才見過你,怎麽知道你今天吃錯了什麽藥?”

“是啊,你今天才看見我。”連城璧重覆似的說了一句,語氣晦暗不明。

白蘇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重點,不由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小聲道:“你怪我沒有在無垢山莊等你回來?”

連城璧不語。

看來不是,白蘇又猜道:“你怪我幾年都沒回來看你?”

連城璧嘆了一口氣。

見他嘆氣,白蘇沒來由地心慌起來,忽然就想到了朱白水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不經思考地就出口道:“你不是在為白水的那句話生氣吧?”

連城璧停住的腳步忽然動了,繼續往前走去。

“餵,慢一點啊,”連城璧走得很快,白蘇跟得匆忙,但被他牽著手,掙又掙脫不出,不由有些怒道,“你做什麽啊,白水那是同我開玩笑呢。再說了,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麽?”

話音未落,連城璧猛地拉過她拐進一個僻靜的巷角,幾乎是有些氣急敗壞地將白蘇壓在墻壁上,手握成拳頭死死頂住她身後的壁,骨頭捏得“哢哢”直響,泛白的唇緊緊抿成一線,咬牙切齒道:“我氣什麽,你說我氣什麽?”

他離得很近,臉上細微的毛孔都清晰可見,呼吸相聞,說話的時候他吐出的溫熱氣息噴在她臉上,讓她忍不住泛起了雞皮疙瘩。白蘇想往後退,無奈卻只能更加緊緊貼在冰涼的墻壁上,她不敢直視那雙灼熱得冒火的眼睛,不由得不自在地微微側過頭,小聲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確實不知道,”連城璧覺得從聽見那句話就開始積蓄的渾身氣力都卸了開來,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無端覺得空洞洞的。他放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側身淡淡道,“回去吧。”

白蘇再不明白他是怎麽回事,也能聽出他聲音中深深的落寞,心臟好像被針微微刺了一下,隱隱泛疼,她上前幾步抓住他的衣袖,慌忙喚道:“城璧。”

偏頭看見少女臉上憂慮無措的神情,連城璧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抓過那只楸住他衣袖的小手,牢牢包在自己的掌中,道:“走吧。”

夜涼如水。

連城璧坐在臺階上,雙手交握,臉色平靜地看著湖對面的那間屋子。

臺階冰冷,他的心中卻有一把火在燒。

白蘇就住在對面。

他現在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回蕩的全是那一句話——

你若嫁予我,我便不出家罷。

“朱白水。”連城璧輕輕念出這三個字,交握的雙手捏在一起,緊緊用力,骨節突聳。

他當時真想殺了朱白水。

現在也很想殺了他。

殺了他。

連城璧的雙手被他自己捏得泛白,指甲陷進肉裏幾乎要掐出血來。

真想殺了他。

連城璧從未想過,他會親耳聽見親眼看見別的男人向她求婚。

他以為她一直都是他的。

連城璧這二十年,武功,文采,地位,財富,名聲,什麽都有,他幾乎不需要費心思去奪得,這些就自然而然地來了。這其中,他一直認為,也包括了顧白蘇。

和顧白蘇相識這麽多年,即使天各一方的那四年,他也從未設想過,她會長久地離開他,他總覺得,有一天,她會回到他身邊。他以為,在她要求他同她一起出門游歷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了。剩下的,不過是長大。

他真是蠢得可以。

她從來就不屬於他。從來就不是。

她不屬於任何人。

連城璧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心痛得不能呼吸。

一想到他的阿蘇會對著別的男人巧笑倩兮,對著別的男人溫言軟語,對著別的男人不勝嬌羞,他就恨不得把除他之外的男人全殺了。

她是他的。

連城璧緊緊咬住牙關,胸中一團火越燒越旺,幾乎要把他自己也燒起來。

她只能是他的,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

永遠都是。

連城璧覺得自己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想要一件東西,一個人。

那種求之欲得的迫切感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一波又一波。

“城,城璧。”

就在連城璧被內心的占有欲折磨得不能自已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個女子喚他名字,聲音中帶著一點少女特有的軟糯,聽得他心神一松。

他沒有回頭,他知道那人是誰。

連城璧依舊目視前方,輕輕道:“怎麽出來了?”

白蘇咬了咬唇,不知如何作答。她也不知道為何,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子裏老是想著連城璧今天白天的那些舉動,樣樣都透著古怪,幾乎不像是她認識的那個連城璧。

她認識他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在人前失態,一想起他那雙過分炙熱的眸子,白蘇覺得自己一定是產生幻覺了。

連城璧怎麽可能會有那麽大的情緒波動呢?

他一貫是平靜的,文雅的,有禮的。

但是今天,時隔四年後第一次見到他的今天……

這種陌生疏離的感覺,讓她悶得難受。

睡不著,她便披了一件鬥篷,跑出來透透氣。恰好看見連城璧一個人坐在臺階上,修長的身形在夜空下更顯單薄,她心中忽就一軟,腳自動就向他那邊走去,然後,她出聲喚了他。

見白蘇站在背後一直不答話,連城璧偏了偏頭,柔聲道:“無事,就快些睡罷。”

又是這種平靜無波的語調,什麽都壓在心底不說,仿佛白天那些事都是她的幻覺一樣。

白蘇突然很討厭他這樣。

“有事!”她把心一橫,袍袖一拂,靠著連城璧一屁股坐下,惡狠狠道:“我有事!”

見著她這副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模樣,連城璧突然覺得異常可愛,可愛得讓他恨不得咬她一口。

“什麽事?”他淡淡道,心中卻不知道已經天人交戰了多少回。

“呃……”白蘇只是隨便一說,一時沒想到有什麽事可以拿出來談的,總覺得不好開口和他討論他今天的怪異行為。一想起今天下午問他的時候,他那快要噴火的眼睛,還有,將她壓上墻壁的那一幕,她就尷尬得忍不住臉紅。

“是什麽?”見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連城璧輕輕笑了。

“那個,”白蘇集中生智道,“白水過兩天要走,我去陪他!”

逛街

糟糕。

一出口,白蘇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看今天在酒樓,那兩人就快打起來的架勢,她現在提起朱白水,城璧會不會暴走啊?

正當白蘇糾結地想著該怎麽補救的時候,她聽見身邊那人道:“我陪你去。”

誒?!

白蘇瞪大了眼睛看著連城璧,她聽錯了吧?

看著面前少女那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城璧淡淡一笑,伸出手來,輕輕將她額邊散落的碎發攏至耳後,目光在那根溫潤素雅的玉簪上微微一頓,隨即不露痕跡地收了回來,低頭望進她的眼中,柔聲道:“我說,好,我同你一起去。”

當白蘇走在姑蘇城的大街上時,她覺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跟在她身後的那兩個男人,正交談甚歡。

“朱兄,幾月前給令堂拜壽,令堂身體可是好得很。”

“家母一向註意保養。聽說,最近連兄去了一趟南邊?”

“一些瑣事。朱兄這次出門,打算去何處?”

“隨便逛逛,如果能拐個媳婦回去就好了。”

白蘇微微一僵。

連城璧沈默了一下,道:“我聽說,朱兄是要去峨眉的,令堂不掛念?”

“家母向來隨我。說起來,連兄上次所提到的那地方,我去看過了。”

“可是不錯?”

“很有意思。”

…………

白蘇一直在豎著耳朵聽那兩個男人的交談,覺得好像……很和諧很友愛啊。

難道經歷昨天的事的只有她一人?還是她現在是在做夢?

白蘇心不在焉地站在一家首飾攤前很久,手中挑挑揀揀,耳中卻一直在聽背後的說話聲。站得太久,本來看到有生意而眉開眼笑的攤主漸漸變了臉,終於忍不住開口對白蘇道:“姑娘,你到底買不買,占著位置這麽久,旁人還要看呢。”

“哦,抱歉。”白蘇回過神來,放下手中握著的鐲子,轉身打算離開。

“那副耳環不錯,”朱白水突然插了一句,上前揀起一副水滴狀的玉髓耳環,笑著朝白蘇招招手,“雖然不算值錢,但還挺好看。”

那兩滴水的造型簡單大方,白蘇一見就喜歡上了,但她想起了什麽,訕訕地摸了摸自己光滑得沒有一點瑕疵的耳垂,小聲道:“可是,我沒有耳洞。”

“店家,可以在耳環上配耳夾,是吧,”朱白水將那副耳環舉道攤主面前,掏出一點碎銀子,笑道,“麻煩你改改,這副耳環我買了。”

“好嘞!”店家欣然接過,拿出隨身的小工具,現場立馬開始給耳環重新裝上一幅小耳夾。

白蘇有些不好意思:“你怎麽又送我東西,不要了,我自己買。”

“又不是什麽貴重首飾,”朱白水笑笑,將改好的耳環給白蘇戴上,看了一會,滿意道,“不錯,有點女孩子模樣了。”

白蘇正高興地摸著耳邊垂下的冰冰涼涼的小水滴,聽見朱白水的話,她不由瞪了朱白水一眼:“你這是在損我麽。”說完,她自己卻先笑了。

她的確是不大愛打扮的。出門在外,總是少些講究。仗著年輕,不打扮,也無妨。不過,大凡女子,總是喜歡漂亮首飾的,她也不例外。

“這支玉簪,也是朱兄送的罷,”不知何時,連城璧來到了白蘇的身後,目光落在白蘇頭上那支簪子上,手攏在袖中,負手淡淡道,“朱兄的眼光倒是不錯。”

“過獎,在下不過是比較清楚小蘇喜歡什麽而已,”朱白水收過攤主找回的錢,很是溫柔地朝白蘇一笑,“你還想要什麽?”

白蘇總算是體會到了傍大款的感覺。

接下來,凡是她多看了幾眼的東西,一定會被那兩個男人出錢買下。

不是連城璧買,就是朱白水買。

不是朱白水買,就是連城璧買。

甚至有搶著付錢的趨勢。

白蘇終於確定,昨天的事不是幻覺,剛剛的和平,才是假象。

平靜湖面下的暗流湧動,絲毫不遜於武林高手間的過招。

身處風暴中心的白蘇很是坐立不安。

然後,坐立不安的顧白蘇終於等到了太陽下山。

回無垢山莊會路過辛門客棧。當朱白水同兩人告別,準備回客棧的時候,白蘇突然說:“等一下。”

朱白水看著白蘇笑:“何事?”

他的笑依舊迷人,總能讓人想起黑夜中盛放的白曇花。

今天他就這樣歡暢地笑了一天,而從來都微笑示人的連城璧,難得的居然一整天都陰著一張臉。

白蘇望著他的笑顏,蹙眉道:“我有話跟你說。”

頓了頓,她又轉身朝連城璧道:“城璧,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會回山莊。”

連城璧看了她和朱白水一下,徑自抱臂倚在客棧的門柱邊,淡淡道:“我在這裏等你。”

知道他的性子其實很固執,白蘇也不再說什麽,點頭道:“好吧。”

“你要同我說什麽?”回到客棧的房間,朱白水給自己倒了杯茶,懶懶地靠窗坐著,笑瞇瞇道。

白蘇依舊皺著眉頭,找了張凳子坐下,盯著朱白水,定定道:“你昨天那句話是開玩笑麽?”

朱白水無辜地攤手:“我是認真的。”

白蘇不說話,盯著他看。

“我是認真的,小蘇不信?”朱白水繼續裝無辜。

白蘇不語,依舊盯著他。

在白蘇持之以恒的目光盯視下,朱白水終於敗下陣來,他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慢慢道:“真或假,對你很重要?”

“不重要,”白蘇搖頭,“因為我都不會答應。”

朱白水一楞。

白蘇接著繼續說:“我只是想問清楚,你到底怎麽想的。”

朱白水伸出食指,有節奏地叩擊著椅子上的扶手,他看著自己的手指,淡淡道:“小蘇,我怎麽想不重要,你清楚自己的想法就行。”

“你回避我的問題。”

“呵呵,”朱白水加快了手指叩擊的節奏,擡頭朝白蘇微微一笑,“今天我很反常,是不是?”

白蘇點頭。

“連城璧也很反常,是不是?”

白蘇再次點頭。

朱白水緩緩勾起一個魅人的笑,悅耳的聲音從唇中吐出:“會不會,他本來也想你嫁給他,不過,被我搶先了?”

白蘇心頭一驚,心臟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城璧,會希望她嫁給他?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

那麽熟悉的朋友,怎麽會變成那樣的關系呢,那樣,不是很奇怪麽?

“不會,他是朋友。”白蘇聽見自己這麽說,本來很確定的句子,一經出口,她卻莫名地覺得蒼白無力。

朱白水高高挑起眉毛,從口中優雅地滑出一個音節:“哦?!”

今天連城璧的表現,可不是小蘇說的這樣。他分明感覺到,在他給小蘇戴上耳環的那一刻,連城璧又迸射出了昨天那種冰寒刺骨的目光,甚至,隱含殺意。不過,只要連城璧還顧著白蘇,便不會動她的朋友,更何況,真的打起來,他未必會輸。

因此,他有恃無恐。

見白蘇蹙眉不語,朱白水懶懶地笑道:“反正,我覺得逗連城璧很好玩,就不知連兄,是怎麽想的了。”

“總之,我是要去峨眉的,”朱白水扭頭望向窗外,姑蘇的街道上人流穿梭不息,他的側臉在白蘇眼中依舊是那樣完美無瑕,而他的聲音卻忽然變得有些飄渺,“小蘇,那句求婚之語,你便全當戲言罷。”

從辛門客棧出來的白蘇有些心事重重。

“聊完了?”連城璧看著踏出客棧門檻的白蘇,狀似無意一般牽過她的手,含笑道,“回去吧,還能趕上飯點。”

他的神色平和如常,笑容如水般溫柔,白蘇的目光從他牽著她的手上緩緩移到了他的臉上,她前所未有地認真凝視著他,卻找不出一絲異常來。

就好像今天他那陰沈的臉色是她的幻覺一樣。

白蘇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連城璧了。

她在心裏苦笑了一下,是啊,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輕易能被她看透的小正太了。

他是如今在武林中聲望如日中天的連城璧連少莊主。

她本來,有些相信白水的話了,她甚至打算出了客棧就直接向他問清楚,他對她到底是怎麽看的?

白蘇一向不喜歡暧昧,有什麽事,就坦坦蕩蕩說個明白。

但是,在連城璧的微笑之下,那句從朱白水的房間出來後就一直在嘴邊醞釀著的“你喜歡我嗎?”突然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她生生把它咽了回去。而那種有話吞進肚子裏的感覺,真難受。

他是要娶沈璧君的。

白蘇對自己說,顧白蘇,你在胡亂期待些什麽?

連城璧覺得自己在白蘇久久不語的凝視下有些撐不住了。她就那樣盈盈望著他,一言不發,那雙明亮的眼睛蕩著水潤的光澤,粉粉嫩嫩的紅唇似乎只要他一低頭就能含住,這樣的誘惑使得他喉結微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的連城璧有些尷尬地調轉了視線,微微偏過頭,道:“回去罷。”

白蘇移開目光,低頭抽回了被連城璧握住的手,淡淡道:“走吧。”

連城璧一怔,望著她突然冷淡下來的表情發楞。

他攤開空空的手中,,那只溫軟的小手已經脫離了他,那人暖暖的氣息仿佛還在他手中,心中卻是無端地空了。

他走在她身後半步,那只握過她的手藏在袖中,蜷成一個拳頭,狠狠用力,任指甲掐進肉裏,帶來陣陣痛楚。

微微低頭,他又望見她頭上的玉簪,耳際的玉環,胸好像被一柄重錘悶悶地錘了一下似的,酸酸地﹑鈍鈍地疼。

阿蘇,你跟朱白水,都談了些什麽?

阿蘇,你剛剛在想什麽?

阿蘇,我送你那麽多首飾,從來也不見你戴。

退婚

白蘇回到房間的時候,看見堆滿了一桌的盒子,大大小小,顏色各異。

這些,都是今天買下後,差店家送到山莊的。

白蘇坐在桌前,一樣樣拆開,卻並不覺得高興。

她覺得很累。

因為那個人。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了。從前,她單純地把他當朋友,嬉笑怒罵都隨著性子,現在卻已經做不到了。不知怎的,從這一次見到他開始,就有種無形的生疏,淡淡的,卻讓她無能為力。

是她變了?

還是他變了?

白蘇倚在桌邊,支著腦袋,漸漸出神。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白蘇?!白蘇在嗎?”

是莫陌。

白蘇擡頭:“進來吧。”

莫陌先是探了個頭進來,隨後腳也跨了進來,見著白蘇臉色不太好,他便搬了張凳子坐在她對面,關切道:“今天很累?”

“有一點吧,”白蘇笑笑,不願就此多說,便道,“看來這幾年你過的不錯。”

“那是,”莫陌得意,“莊子的鋪子基本是我管,老大給我的分紅也多,我還弄了自個兒的生意呢!”

“城璧給你的待遇不錯啊,”看到當年那個在西域做咨客艱難謀生的少年如今過得順風順水,白蘇也替他高興,“你找我有事麽?”

莫陌撓了撓頭:“我想問一下,你要準備些什麽東西?”

這話有些無厘頭,她奇怪:“準備什麽?這裏什麽都有啊。”

“不是,是說去濟南,路挺遠的,你有什麽特別需要準備的麽?”

“我要去濟南?”白蘇驚奇,“誰說的?”

“這,老大說你和他一起去啊,”莫陌迷惑了一下,很快恍然大悟地拍拍自己腦門,道,“他,他還沒跟你說那件事?”

“說什麽?”

“這……”莫陌遲疑了一會,“老大說會親口告訴你的。”

神神秘秘的,在搞什麽?思及濟南這個特殊的地名,白蘇有些不悅,便淡淡道:“去濟南,無非就是去沈家下聘,我去做什麽?”

“不是,”莫陌欲言又止,“老大會告訴你的,我就是來問問,你,要準備些什麽嗎?”

“不用,”白蘇懶懶地趴在桌上,不在意地揮手,“我不一定會去。”

“好吧,”莫陌聳肩,反正出行的事他負責打點,至於最後誰去的事他管不著,“那我先走了。”

白蘇點點頭:“恩,不送。”

莫陌踏出門檻,身形頓了頓,忍不住又回頭補充了一句:“白蘇,我多嘴一句,老大真的不錯。”

嘎?!白蘇被他最後一個句子弄得一頭霧水,什麽不錯,她聽上去怎麽覺得怪怪的?

唉,她最近撞邪了吧,遇到的事怎麽都透著古怪。

白蘇第二天是頂著眼袋去送朱白水的。

“昨晚沒睡好?”朱白水笑著捏捏她的臉,“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白蘇拂開他的手,隨口道:“本姑娘我憂思家國天下。”

朱白水“噗”地一笑,很是歡樂地調侃道:“不愧觀音的名號啊。”

知道他是在說那個難聽的“毒觀音”的稱號,白蘇丟給他一記眼刀:“那以後你是不是該把本姑娘塑成泥像,早晚三炷香,每天跪著潛心念經呢?”

朱白水很是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正色道:“貧僧一定照做。”

白蘇終於被他逗笑了。

見她笑了,朱白水笑著往前走了幾步,低頭湊近,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柔聲道:“我走了。”

她沒想到他會湊上前吻她,即使只是額頭,也算很親密的動作了。她正要就此說道說道他,不料他卻先說了這句話。

氣氛好像一下子就從歡快變成了傷感。

他這一次上峨眉,就再也不會下來了。

吻她的額,算是鄭重的道別了吧。

白蘇不喜歡送別,在這個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時代,送別意味著不知何年的再見,而這,總是讓人很是傷感。

她有些難過地輕輕道:“有空,我去看你。”

“看我剃光頭的樣子麽,”朱白水退後幾步,牽起馬的韁繩,微微一笑,“好哇。”

這家夥……白蘇看著朱白水,無奈地笑了。

這回,他是真的要去做謫仙了。

望著朱白水的身影慢慢消失,和白蘇站在一起,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連城璧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額頭,道:“回去罷。”

白蘇退了半步,避開他的手,自己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腦袋上有東西嗎?”

“沾了些塵土,”連城璧微微垂眸,“已替你擦凈。”

是,是這樣嗎?白蘇覺得還是怪怪的,但也沒想出有什麽問題,更何況連城璧最近一直很奇怪。於是,她很幹脆地點點頭:“回去好了。”

山莊裏,白蘇和連城璧坐在湖中小亭裏,她獨自吃著剛做好的各式蘇州小點,因為離別而低落的心情一點點好起來。

不過,還是很奇怪啊……白蘇偷偷瞄了連城璧幾眼,隱隱覺得,坐她對面那家夥今天的情緒也不錯,難道是因為朱白水走了?

說起朱白水,她就想到了昨天的事,連帶記起昨晚莫陌那說得隱晦的話,側頭想了想,她問道:“你信中所說,預備和我商量的重要之事,是什麽?”

連城璧拿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其實也沒什麽,”他淡淡道,“我打算退婚罷了。”

退﹑退婚?!

白蘇徹徹底底地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醒過神來,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對面優哉游哉喝茶的連城璧,結結巴巴道:“你,你剛才,說,說什麽?”

“我說,我要同沈家退親,”連城璧細細品著杯中茶,並不擡頭,卻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近日我要親自跑一趟沈家莊,你隨我去。”

“你瘋了!”白蘇突地站起來奪過他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在桌面上,茶水四濺,她看也不看,只提高了嗓門問他:“為什麽?”

連城璧沒想到她會有這樣過於強烈的反應。

所以他也呆了一下。

然後,他笑了:“你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劇情被改變了!

白蘇焦慮地在亭子裏走來走去,心中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

如果連城璧不娶沈璧君,會怎麽樣?

他不會和蕭十一郎結下奪妻之恨,不會因此一步步走向深淵無法自拔,這是好事,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劇情走向呢,肯定會被扭轉,但是改變多少,哪些會被改變,誰知道呢?

但是,這又如何,不能預知又如何呢?預知了又能如何?

顧白蘇,你現在不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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