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頸間無意中露出的那一抹紅色上,道:“這塊墜子似乎一直看你戴著。”

“恩,”白蘇將勾玉舉高,對著月亮看過去,“大概是很重要的東西。”對這具身體來說。

她的聲音很柔和,帶著一點懷念,一點悲傷,連城璧想起,她從來不談自己的身世。這東西,大約就是她的父母留下的罷。

他偏過頭打量她,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有著一層朦朧的光暈,瑩白如玉。

白蘇一直在安靜地看著天,忽然,她感嘆道:“今天十六了吧,月亮好圓。”

連城璧也擡起頭,仰望璀璨星空中那一輪明月,輕輕地說:“很漂亮。”

夏久

當徹夜未眠的夏久不抱什麽希望地回到家中的時候,意外發現自己的女兒就站在門口。

“阿爸!”久香興奮地跑過去,張開雙臂就要夏久抱。

夏久欣喜萬分地將女兒抱起來,上下打量,焦急地問:“香兒,有沒有出事?”

久香搖頭:“我很好啊。”

“下次不要亂跑,”夏久皺了眉頭,嚴厲道,“現在全寨子的人都出來找你了。”

昨日他前去趕集,看久香睡得正香就沒有叫她,只是托寨裏的彩彩嫂看顧一下。誰知趕集趕到了中午,彩彩嫂竟然跑到集市上找到他,說久香根本不在家。待他匆忙趕回,已是天黑,而久香仍然未歸。他在家附近找了一圈,自然是沒有發現,便去找寨長,寨長說今日太晚,明天一早發動全寨人去找。無法,他只得一個人上山找了一晚上。整整一晚,心急如焚,只有想到久香身上帶著那條五步銀環時,心下才稍稍安定。

“知道了。”望見阿爸嚴肅的神情,久香縮了縮腦袋,小聲答。

圍觀了這麽長時間的父女團聚的溫馨場面,感覺需要給自己找點存在感的白蘇笑著插口道:“把久香送回來,我們就放心了。”

夏久其實早就看到了站在自己女兒身後的少年少女,只是他們穿著漢人的衣服,明顯是外人,既然兩人都在那裏一直不開口,夏久也就不打算搭理。

“阿爸,是小哥哥和小姐姐送我回來的。”久香適時機地補充道。

聽見女兒的話,夏久掃了兩人一眼,點了點頭,放女兒下來,改為牽她的手,說:“同我回寨子一趟,跟寨裏人道個謝。”

“恩,”久香答應道,轉身朝連城璧和白蘇揮揮手,“那,小哥哥和小姐姐,你們等我和阿爸回來哦!”

“好。”白蘇微笑。

夏久在一旁沒有說話,看了兩人幾眼,便帶著女兒從山上下去,到山腳的涼西寨去了。

等父女倆走遠了,白蘇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這父親很奇怪,看起來是涼西寨的人,卻不知為何要獨自一人帶著女兒住在山上。而且也不像和寨裏人有矛盾的樣子。”不然女兒不見了,也不太可能馬上去求助寨裏的苗民。

“關鍵在於,他並不歡迎我們,”連城璧看向白蘇,“你的願望可能要落空了。”

白蘇狡黠一笑,神秘道:“那可不一定。”

兩人就在夏久父女倆的屋前站著。兩父女去了很久,無聊到白蘇開始要求和連城璧以手過起招來。

終於,夏久帶著久香回來了,同來的還有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

男孩長得頗為俊秀,身形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已經算很高挑的了,麥色的肌肉結實有力。看見站在屋外的兩人,他認真地看了看,隨後便不屑地指著連城璧對久香說:“小香,他就是你說的那個漂亮的小哥哥?”

“是的呀,”久香很高興地回答,“小哥哥最好了。”

男孩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近乎挑釁地斜了一眼連城璧,對久香說:“漢人最會花言巧語,尤其是那些中原男人,小香,你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

男孩的官話不如久香標準,但足夠那兩人聽明白了。

而連城璧何等涵養,豈會被一個比他小的孩子的一句話激怒。即使男孩的聲音很大,明顯是故意想讓他聽見。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夏久一直在冷眼旁觀,直到這時,他才開口:“好了,都安,你回去吧,別讓你阿娘擔心。”

叫都安的男孩對夏久似乎很尊敬,聽見夏久的話,他收起剛才那副桀驁的模樣,順從地點了點頭,道:“夏久叔,小香,那我走了。”說罷,他又朝連城璧那個方向掃了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而白蘇在一旁目睹完這場醋意濃重的單方面宣戰,嘖嘖稱嘆,古代的小孩真早熟……

就在白蘇擺出一臉看戲的表情之時,夏久已經牽著女兒的手,繞過那兩人,直接進了屋。

“阿爸,”久香很聰慧,她察覺到阿爸對小哥哥和小姐姐那沒來由的冷漠態度,有些不知所措地搖了搖夏久的手,“他們很好的。”

望著女兒期待的目光,夏久嘆了口氣,依然背對著二人,只是語氣放緩了些,道:“進來吧。”

“屋子小,沒地方住多餘的人。”夏久看到白蘇一進屋就好奇地四處打量屋裏的瓶瓶罐罐,便冷冷道。

聽著這逐客意味頗濃的一句話,白蘇也不失望,開門見山便道:“我是一名大夫,對蠱術很感興趣,可以請您傳授我一二嗎?”

夏久摟著自家女兒坐下,聞言,擡起頭仔細從頭到尾打量了白蘇一次,才慢慢道:“為何想學這個?”

“好奇,”白蘇直覺不能對眼前這名還很年輕的苗族男子撒謊,便坦率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頓了頓,又補充道:“若還有其他,大概是對醫道的追求吧。”

“追求?!”夏久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再一次重覆了這個字眼,重新端詳起眼前這名瘦弱的少女。

少女長得很普通,皮膚被太陽曬得糙而黑,衣著也極平常,最引人註視的只有那雙眼睛,明亮而堅定,清澈而真誠,平靜而溫和,當她直視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是在被鼓勵被重視著。

這是一雙好眼睛。

一個好的大夫的目光中,才可能有這樣的神采。

隨後,夏久轉而看向背著一個奇怪大包的連城璧:“你呢,仆人?”他指指連城璧肩上那個藥味濃重的包,譏諷道。

“小哥哥才不是……”久香忍不住開口。

“香兒。”夏久拍了拍懷中的女兒。

久香心有不甘地閉了嘴,埋著頭偷偷做了個鬼臉。

連城璧看了久香一眼,輕輕一笑,答:“我出來走走。”

夏久的目光在連城璧身上繞了一圈,停留在他腰間那把精致的佩劍上。

那個女孩子,也有劍。

夏久往白蘇那又看了一眼。

看來,兩人都是江湖中人。

雖然那少年氣質儒雅溫和,待人彬彬有禮,不驕不躁,一派官家子弟風度。但能讓自家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帶隨從出門的,也就那些武林人士做得出。

見夏久一直沈默,白蘇主動道:“前輩今日才找回女兒,想必沒有心情談這些。我們明日再來好了。”

看見屋裏那些曬幹的草藥,多得不正常的瓶子罐子盒子,還有小巧而造型奇怪的器具,白蘇早就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務必要拿下這座要塞!反正山那頭的獵人小屋沒人住,他們多住兩日也無所謂不是?

夏久意外兩人這麽快就要告別,更意外這兩人明天還要過來。

而此時,他的女兒小久香已跳下他的懷抱,跑到屋前,拉著連城璧的衣擺,不舍道:“小哥哥,你明天一定要再來哦!”

“那我呢?”白蘇故意做出一副心碎的模樣。

久香被逗得笑了:“恩,小姐姐也要來!”

看著那兩人的身形以極快的速度移動,不一會就消失在山中,夏久的心情有些覆雜,他摸摸還踮著腳往山那邊看的女兒的小腦袋:“進屋吧。”

對夏久而言,自那兩個孩子走後,這一天的生活就已經平靜下來,和往常沒有什麽分別。

他沒有想到,等到了晚上,桌上會出現那樣一件東西。

“這是什麽?”夏久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用線訂成的書本樣的東西,摸了摸有些膩手的表面,發現上面均勻地塗了一層東西,可以放水。

“小姐姐說阿爸會對這個有興趣。”久香趴在桌面上,雙腿蕩啊蕩。

深藍的封面上什麽都沒寫,夏久翻開第一頁,空白,只在右下角署了三個字——“顧白蘇”。

這應該是那個女孩的名字,夏久想著,便翻到了第二頁。第二頁寫得很滿,圖文並茂,語句通俗,註解詳盡,但他還是皺了皺眉,因為這字寫得……真醜。

他迅速地翻了翻,筆記並沒有寫完,後面還有很多空白,寫滿的頁面裏內容也很雜,有罕見的病癥,也有珍稀的藥材,還有眾多的藥方,另外,還有關於藥理的闡述,以及對藥物相互作用的原理羅列,甚至,還有對人體手術的記載。

夏久確實被這本東西提起了幾分興趣,他隨意看了一張藥方,發現很是精妙,他試著增刪某味藥或者加減一些藥的用量,發現都不如原來完美。書中關於藥理的觀點也很有獨到之處,更讓他驚奇的是,記錄中顯示,那個小丫頭曾經居然成功完成了一次斷指再植!

夏久合上書,側頭問久香:“她讓你給我看的?”

“恩,”久香點頭,“早上的時候小姐姐塞給我的。”

倒真是聰明的丫頭,打算拿這個來換他的蠱術?夏久撫摸著手中藍色的本子,輕輕一笑,那丫頭,就不怕他拿著這東西不還了?

真如此有自信,篤定他一定會教她?

白蘇和連城璧第二天來拜訪的時候,發現夏久坐在家門口的石頭上,一邊吸著旱煙一邊在看那本筆記。

看見兩人來了,夏久放下手中的煙桿,朝他們頜首:“來了。”

白蘇微笑:“前輩覺得筆記怎麽樣?”

夏久哼了一聲:“字太醜。”

連城璧聞言,輕輕咳起來,馬上遭來白蘇一記眼刀。白蘇有些郁悶,這個年輕的苗族男人看起來挺正直挺平易近人的呀,怎麽做人做得這麽別扭?

這時候,夏久從懷裏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扔給白蘇:“不懂的可以來問。”

這是一本手寫稿,苗族沒有自己的文字,這本冊子是用漢文小楷寫就的,字很工整,冊子窄而長,紙張很薄,翻翻,頁數卻不少。白蘇心知,這就是夏久自己對蠱術的記載了。

“謝謝前輩!”白蘇抱著冊子,如獲至寶。

“不要叫我前輩,我還沒那麽老,”夏久揚揚手中的筆記,道:“這本借我看看。”

“那是自然,”白蘇喜笑顏開。

“對了,”夏久似乎想起了什麽,補充道,“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前輩,哦不,夏久叔請說,”無非就是不得拿蠱術害人或者不得傳給他人什麽的吧,白蘇心裏這樣想著,便說,“若不違道義,而且晚輩能做到,一定答應。”

夏久點點頭,然後說:“替我殺一個人。”

蠱術

“誰?”白蘇一怔,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苗家漢子竟然會提出這樣血腥的要求。

夏久猶豫了一下,吸了一口旱煙,慢慢吐出來,一連串的煙圈在空中飄散,他道:“那人,叫哥舒天。”他看向遠方,目光中有著濃烈的仇恨和憤怒:“應當是你們江湖人。”

白蘇現在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

哥舒天?

哥舒天!

哥舒天?!

這個名字,連城璧不知道,江湖中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但她知道!哥舒天,那是逍遙侯的真正的名字!

為什麽苗疆這樣偏僻的地方裏會有這麽一個不知名的人對逍遙侯懷著刻骨的恨意?

“我能問問,其中的,原因嗎?”白蘇小心翼翼地開口。

夏久沒有看她,只淡淡道:“他殺了我妻子。”

白蘇一窒,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這時候,連城璧忽然說:“您似乎很內疚。”

夏久好似被這句話勾起了回憶,他緊緊握住手中的煙桿,捏得骨節泛白,深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道:“是,我妻子為了上山找我,遇到哥舒天,被殺的。”

他突然笑起來,這笑那麽淒厲,那麽刺耳,讓人有幾分毛骨悚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活著。她不過是好心想給那個練功練得走火入魔的混蛋一口水喝,那混蛋卻,卻……”

“我沒用,沒能救得了她,”他溫柔地撫摸著煙桿上系著的那個繡工精美的煙袋,語調忽然低沈下來,滿溢悲傷,“她痛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走了。”

連城璧和白蘇都沈默了。

他們終於明白,這個苗家漢子為什麽會讓人隱隱覺得有些孤僻。

心傷不治。

忽然,夏久開口,唱起了一首苗家情歌——

“去年約好今年見,卻不見你來,隔山隔水難相見,思念情滿懷,心上的人啊,害我心碎悲哀哀!

有情有義來相會啊,妹呃,空留情份淚滿腮!

心上人啊我心中的親人,山盟海誓表不盡,阿妹我永遠愛著你!

呃!阿哥阿妹心連心喲手挽手花坡定終身!”

歌聲嘹亮,回蕩在大山裏,久久不散。

只是山的那邊沒有纏綿的歌聲回應,讓這首一個人的情歌顯得分外寂寞。

過了很久,白蘇才輕輕開口:“久香知道麽?”

“翠翠走的時候,她還小,不記事。我也沒同她說過。”

“那便不要告訴她了,”白蘇對夏久說道,“不要讓她活在仇恨裏。或許是十年,又或許更久,但總之,他會死在我面前。”

夏久輕輕點頭:“我相信你。”聲音裏仿佛多了一絲寬慰。

離開夏久的住所,白蘇抱著那本冊子,和連城璧兩人從山頂往下走,一時無話。

“阿蘇,”連城璧打破了沈默,輕輕道,“他隱瞞了些什麽。”

白蘇點頭:“你也感覺到了。我認為,他說的話應該是真的,但他沒有將真相全部告知。”

夏久的悲傷不似作假,但他的話仔細思考卻有一些漏洞。

譬如,在苗疆,丈夫上山當是很正常的事,妻子為什麽要上山去找,而且還是獨自一人;

再譬如,以逍遙侯的武功,即使走火入魔,要殺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亦是輕而易舉,為何會留著她一口氣;

好吧,假設翠翠會武功,因而並未斷氣。根據推斷,夏久是從妻子口中得知哥舒天的,但是,翠翠又是怎麽知道逍遙侯的名字的?難道逍遙侯殺她之前還特地把自己的真名告訴她麽,要知道, “哥舒”是夷狄的姓氏,故而逍遙侯不喜歡透露自己的姓名,要不然,哥舒天的大名早就為江湖人所知了;

最後,夏久曾經試圖覆過仇嗎?他為什麽將這樣重要的事告訴兩個認識不過一天,且對他而言還算是孩子的人,而且還是漢人?

對於最後一點,白蘇倒有些想法,她覺得,夏久一定找過哥舒天,但是沒有成功,他為了久香才繼續留在這裏而沒有選擇去中原覆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忘了此事,他希望借助兩個江湖人的力量,將這件事傳到武林中去,而最好的結果,就是她和連城璧已經幫他找到了哥舒天的蹤跡。而這,也不過是一種嘗試罷了。

他應當,從未放棄過親手覆仇的想法。

“既然你清楚其中有疑點,為什麽要答應他殺哥舒天,”連城璧皺眉,“此人我從未聽說過。”這樣沖動地答應去殺一個同自己不相幹的人,不像她的作風。

“這人找不找得到還不一定呢,”白蘇笑笑,“而且,我並沒說要殺他,只是說讓他死在我面前。”她不可能告訴他——她知道哥舒天就是逍遙侯,在殺人崖上,此人會在和蕭十一郎的對決中,突然聽到被自己推下山崖的親妹妹在喚他的名字,因此精神一時失常,自己從崖上跳了下去,就此身亡。

連城璧揉揉她的腦袋,嘆息一聲:“這件事總歸是個麻煩。”

“可是,”白蘇朝他亮亮手中的冊子,聳肩:“為了它我也只能豁出去了。”

學習新事物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兩人已經在獵人小屋呆了一月有餘。

蠱,在通常的認知中,是一種以毒蟲作祟害人的巫術。

孔穎達在《十三經註疏》中曰:“以毒藥藥人,令人不自知者,今律謂之蠱毒。”《本草綱目》則有雲:“取百蟲入甕中,經年開之,必有一蟲盡食諸蟲,此即名曰蠱。”

其實,根據夏久在冊子中的記錄顯示,蠱不僅僅是用來害人的東西,還有很多蠱是對人有益的,有的可以防身,有的可以治病,有的可以辟瘴氣,有的甚至可以幫人清潔衛生,譬如金蠶蠱就是一種能幫人做事的蠱蟲。

白蘇很興奮,蠱的培養方式很特別,也很殘酷。這是她從未接觸到的一個領域,一切都是陌生的,新奇,而神秘。她幾乎每天都有問不完的問題。

清早,夏久一打開門就能看見白蘇在外面等著,他上山白蘇也跟著去,他做飯的時候白蘇就在屋裏觀看那些養著的蠱蟲,而等他收拾完屋子白蘇又有新的問題要提出了。

夏久煩不甚煩,無數次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久香這些天卻很開心。

因為阿爸被小姐姐纏著,沒有空管她,她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而且,還有小哥哥陪她玩!

這苦了連城璧。

他走到哪她也跟著到哪,他練劍她就在一旁看著,他打坐她就在一邊好奇地盯著他看。最後他無奈,便順手折了一根樹枝,教給久香一套入門的劍法,這才讓她安靜了些。

另外,那個叫都安的男孩,常常上山來找久香,而只要一看到連城璧,他必然是一副橫眉冷對的模樣,但後來,他發現久香每天都在揮舞小樹枝,說是小哥哥教的什麽“劍法”,他在一旁看著看著,慢慢覺得這些動作很有意思,便央著久香學會一招就教他一招。久香滿臉不樂意,最後架不住都安的請求,還是答應了。

從此之後,都安每次看到連城璧,心裏都會感到矮了他一截,滿心的不爽,但想著自己在偷學人家的劍法,又有些心虛。神奇的是,見著連城璧的時候,居然也沒有那麽大的火藥味了。

一日,連城璧上山打獵,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做得很熟練了。

收獲了兩只野雞一頭麂子,還摘了一袋松菌,對今日成果很滿意的連城璧準備回去。

走了沒多久,他聽見了連續幾聲虎嘯。

這不是什麽好事。

苗人打虎從來都是幾人甚至幾十人一起上,事先還要做好陷阱。如連城璧這樣獨自一人,想要和老虎鬥的苗人,不能說沒有,只是很少。

連城璧並不懼虎,雖然成年老虎的攻擊力很強,速度和爆發力都很高,但是對於習武之人而言,單獨打死一只老虎並不是不可能的事。雖然,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但是,他是連城璧。

不過,今天的收獲已經夠了。連城璧舉了舉手上拎著的獵物,有些猶豫,似乎沒有必要多此一舉,畫蛇添足。思及此,他打定主意,不管那只虎,徑自回獵人小屋去。

然而,老天卻不打算放過連城璧。

在他下山的必經之路上,他又聽見了虎嘯。

不同的是,這一次還聽見了人的喘息。

就在前面的林子裏,他看見一只成年的老虎,圓頭短耳,四肢粗壯有力,除腹部為乳白色外,全身都是黃色且布滿了黑色橫紋。虎的對面,是一名黑衣男子,約莫二十多歲,說是黑衣,其實那衣服幾乎已經被血水浸透,到處都是口子,碎得快要不像一件衣服。

一人一虎在緊張地對峙著。比起生猛的老虎來,男人很虛弱,似乎就憑那一把立在地上的刀支撐全身,下一秒,就可能昏倒在地。

連城璧看出,那人應該還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這只老虎很聰明,它看出那人支持不了多久了,因此,它並不主動上前搏鬥,只是站在那裏,全身緊繃,時不時吼一聲,以增加威懾力。如果那人有將要昏厥的跡象,它就會閃電般撲上去,一口咬碎那人的腦袋。

男人也知道老虎的意圖,但他實在攢不到力氣來殺死它了,僅僅是站在那裏,每一秒,都是在透支他的精力。

忽然,一支箭破空而來,挾淩厲之風直刺虎頭。

“咻”的一聲,老虎的左眼被那支箭生生戳成一個窟窿。

“嗷!”巨大的咆哮穿透山林,老虎猛地朝那男人撲過去。

又是“咻”的一聲,老虎的右眼也被打穿。

完全瞎了的老虎忍受著劇烈的疼痛,狂吼著想要逃走,卻辨不清方向,四處亂撞。這時候,一柄長劍利落地刺穿了它碩大的腦袋。

突入其來的變故驚到了男人,他費力地回頭看過去,被血和汗模糊了視線的他隱約看見一個纖瘦的身影拔出劍,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撐住。”

這是男人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易雙

在黑夜裏,他一人提著刀,走在漫無邊際的原野上。這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晚,他辨不清方向,茫然無措地走著,走著。

風拂過草地,帶來“沙沙”的聲響。

在很遙遠的記憶裏,他曾經住在草原上,那裏的天很藍,人們喜歡唱歌,華麗的服飾上鑲嵌著五彩的珠子,一群群的馬在奔跑,羊自由而愜意地吃著草,還有牦牛,有禿鷹,有……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他不記得。

或許,那些圖景根本不曾有過,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

他繼續一個人在寂靜荒涼的黑夜裏走著,沒有目標,沒有信念。

夜很冷,冷得刺骨,心都要冷得結出冰渣來。

白蘇蹲在床前,看著還在昏迷中的那人的臉,她的眼睛眨啊眨個不停。

“阿蘇,你還要看多久。”連城璧進屋,發現白蘇還盯著那人看,頓感無奈。自從他把那人救回來,讓白蘇給他治完傷後,她就一直蹲在那裏看那人。

“崇拜啊,內傷七處,深可見骨的外傷有二十一處,皮肉傷有一百零三處,外加舊傷無數”白蘇回憶起撕開這人的衣服後所看的景象,幾乎要以為他是從地獄闖回來的,“你遇見這人的時候,他居然還清醒著,奇跡啊。”那麽多傷,不疼死也流血流死了。

“是條漢子。”連城璧點頭。他在看到那麽多傷口的時候,也很驚訝,對這人便多了幾分佩服。

白蘇點頭,繼續盯著這人看。這個男人高而勁瘦,長得雖然並不俊俏,但五官很立體,線條淩厲,有一種刀削般的堅毅,臉色雖由於失血過多而蒼白,人還在昏迷狀態,卻無損他那冷冽的氣勢。這是一個能以自身氣質掩蓋住五官長相的男人。

而且,可能有些異族血統。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白蘇猜想到。

“你出去一下罷,”連城璧出聲對還在神游天外的白蘇揚揚手中的衣服,“我找夏久先生借了衣服。”這人身上穿的那件黑衣服破得連縫補都不知從何處下手,兩人也沒有適合他身材的衣服,連城璧便去那邊山上找夏久借了一套。

白蘇這才想起來,這個昏迷的男人蓋著的毯子可是下面光溜溜□的,而她居然蹲在這裏盯著這人看了這麽久……

怎一個尷尬了得……

好吧,她是大夫,這是病人的身體,沒什麽的。

還是覺得尷尬……

突然羞愧了的白蘇童鞋就這樣飄出屋,默默處理那只被連城璧弄死後拖回來的老虎去了。老虎誒,全身都是寶貝,後世可是打不得的保護動物。

直到看著白蘇走遠了,連城璧才把門關上,默默地給床上那名傷患換上衣服。

他在黑夜裏踽踽獨行。

忽然,遠遠的,在地平線上,一抹耀眼的紅色照亮了冷寂的荒原。

那鮮血一般的色彩,刺得他微微瞇了眼。

然後,太陽快速地升起來了。

一瞬間,他覺得世界都變成了白色。

光芒四射的白色。

腦中忽而一空,他驀地睜開了眼。

眼前是木質的房頂。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子,墻壁上掛著一些工具和打來的野味,桌上和地上的簸箕裏都放著很多藥草。房間裏似乎點了熏香,有一種淡淡的藥香,讓他又有些想睡。

這時候,一個白衣少年推門而入,擡頭的剎那,恰好對上他尚且茫然的雙眼。

少年頜首:“你醒了。”

“你……救了我?”他開口才發覺,自己喉嚨裏的肉仿佛都黏著在一塊,從其中的縫隙裏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格外嘶啞。

“算是罷,”少年點頭,“我把你背回來,她救了你。”說完,少年指指跟在他後面進來的藍衣少女。

“謝,謝謝。”他掙紮著想起身。

白蘇見狀,立馬大喝一聲:“不要動!”

屋內的兩人都被她這一聲給嚇到了。床上那人,呆了一下,然後乖乖地躺了回去。

“不要亂動,否則傷口會再次開裂,”白蘇走到床前,替他又把了一次脈,脈象穩健,然後她對他繼續說道,“你昏迷好幾天了,現在少說話,先喝點粥,慢慢恢覆體力。”

那人點頭。

事實證明,用麥稭做成的中空吸管很好用,不需要人餵,他自己就可以喝粥。

這人的恢覆能力很強,等到第三天,已經能下床走動了。只是白蘇怕對傷口不好,只準他在屋裏小範圍走一會。

“你說,你叫易雙?”這天,把過脈,檢查完他的傷口愈合程度後,白蘇表示滿意,隨意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開始和他聊天。

“殺手?”連城璧靠在門上,微微挑眉。

連城璧很少挑眉,心情很不好或者很好的時候,才做這個動作。而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是心情好的情況。

白蘇行醫,接觸人的身體是很正常的,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現在床上坐著的那人一樣,從頭到尾傷得那麽徹底,不得不做全身檢查。一想到這點,他就沒來由地覺得胸悶。但是,又沒有理由阻止。於是,更加胸悶。

易雙點頭:“我這一次,要替宗主殺人,但我決意逃跑。”

連城璧問:“你的宗主是誰?你為什麽要逃?”

這本來應該是很容易回答的問題。

如果不願意回答,也可以拒絕。

但是易雙卻楞住了,炯炯有神的雙眼漸漸失去了光采,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極度慌亂無措的神情,他重覆了一次連城璧的話:“我的宗主是誰?我為什麽要逃?”

他的宗主是誰?他為什麽想著逃跑?

他不知道!

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地想,卻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片段,無法幫助他想起來。

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但是他不記得!

頭突然劇烈地抽痛起來,他忍不住抱住了頭,緊緊咬著唇。

“不要想了,安靜,別動。”白蘇站起來,將手中布包裏的銀針取出幾支,分別紮在他頭部﹑頸部的幾處穴道上。

疼痛漸漸消失。

“好一點了嗎?”白蘇問。

易雙點點頭,有些茫然地開口:“我這是怎麽了?”

白蘇沒有回答,接著問他:“除了你叫易雙,是個殺手外,你還記得什麽嗎?”

易雙很認真的想起來,這時候,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白蘇一直在觀察他臉上的表情,見他又露出痛苦的神情,連忙道:“頭痛就不要想了。”

“我記得一些人,也記得一些事,但都是零碎的片段,”易雙指指自己的頭,說道,“我無法將它們串起來。”

白蘇頜首:“選擇性失憶。”

“選擇性,失憶?”

“給你檢查的時候我就發現,你的頭受過重擊,腦部有凝結的血塊,血塊應該不大,但是影響到了你的記憶,”白蘇解釋道,“當然,也可能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不排除你還受過其他外部刺激的可能。”

“那我現在……”

“遺忘了一些你不願意想起的事情,但選擇性失憶通常不是永久性的,”頓了頓,她接著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慢慢恢覆的。這些日子,我會用針灸幫助你盡快消除腦內的血塊。”

“謝謝,”易雙認真地看著顧白蘇和連城璧,似是在努力記住他們的臉,然後道,“我會記得,這條命,是你們救的。”

他們在涼西寨的那座獵人小屋裏呆了很長時間。

兩個月後,離開小屋的那天,白蘇才終於明白,易雙所說的那句話的含義。

他那條命,是他們兩個救的,所以,就是他們的了……

白蘇有試過勸阻他不要跟著他們,但易雙的個性很固執。

見易雙如此堅持,連城璧便問他:“你把我們看成主人?”

易雙楞了楞,繼而搖頭。

連城璧淡淡一笑,對白蘇說:“出門的時候多一個朋友,不算是壞事吧?”

“朋友……”易雙重覆了一遍這個詞,覺得陌生,卻又那麽溫暖。

這時,白蘇也笑了。

就這樣,在白蘇和連城璧的漫漫旅途中,又多了一個同伴。

很久以後,白蘇偶爾想起這一段對話,曾經就此問過連城璧,當時他的想法。

連城璧答:“朋友可以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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