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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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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樹呀”龍默故意拉長聲音,眼睛卻一瞬不瞬盯著那顆樹下方微晃的陰影:“那丈夫為了逃離妻子就害死了她,妻子不甘心,化身為一顆大樹,這樹非常特別,據說只要樹下站了負心薄幸的人,無論男女,她/他的後背,便會有一只鬼魂趴伏,那是死去妻子的靈魂在呼喊,在尋找當初害死她的丈夫:來吧,來吧,我一個人在下面好孤單,水那麽冷,那麽冰,泥裏那麽悶......”

龍默此話故意壓低聲音,說的陰惻惻,恰逢一陣夜風拂過,眾人身上都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唐天賜第一個擼了擼胳膊:“小叔叔,你別說了,太嚇人了,我不想聽。”

“不想聽了?我還想繼續說下細節,比如那丈夫是如何每日冷面相對她的妻子,又在妻子生產後沒多久,讓她在雨夜一個人跑出家門給他買點心吃,結果失足被洪水給沖走,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女人的名叫阿月,阿月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苦菜花,恐怕婚後都沒有過幾天幸福的日子吧。”

“你胡說!”驀然一聲大喝,樹後走出一人。

花景逸頭發散亂,憤恨的狠狠盯著龍默,一揚手:“你再說一個字,我!”他剛才一路逃竄已盡精疲力竭,如今說話,聲音嘶啞淒厲,好似樹後突然鉆出的一只惡鬼。

他突然出現嚇了唐天賜一跳,小少年大叫一聲就想掣馬後退,後又見身旁的小叔叔一動不動,心知這事情或許是小叔叔特意安排,便也立刻重新在馬上坐穩。

“小叔叔,他是誰?”唐天賜清亮的童音劃破山崖凝重的氣氛,讓花景逸身子震了震。他眸中透出痛苦的神色,十二年,唐天賜已經十二歲,然而從始至終卻根本不認識他這個親身父親。他當年從犬戎攜子歸國,那時天賜還是一懵懂幼童,一直交由父親撫養,他只身入京,經營隱部在皇都暗線。碌碌十二載,耗盡心力,終於有一天能從暗處走到臺前,不僅混入了大炎的朝廷隊伍,還得到了璇璣候的信任,眼下卻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他張了張嘴,想對唐天賜大喊,我就是你的父親,剛才龍默說的那些故事你一個字都不要信,你母親活著的時候我們很恩愛,很甜蜜,我從未對她有過負心,是她,是她自己......阿月她不聽勸,她非要晚上一個人跑出去,如果那天,我態度再好一些,如果那天,我們沒有吵架......阿月,阿月......

花景逸眼圈紅透,如困獸般死死盯著龍默,手裏緊攥著的一抹白色粉末越捏越緊,指甲嵌入肉中,他卻遲遲不敢動作。

唐天賜擋在前面,龍默的坐騎正好落後唐天賜一個馬頭,無論他如何進攻,這第一擊必然是他的兒子來承受。

他想起那日阿月辛苦產子,虛弱的她臉上露出的幸福微笑:“逸呀,這孩子隨你,這輩子我們一起好好守護他。”

“他生下便是皇子,有什麽要特別守護的?”他當時只覺這孩子害的她辛苦難產,狠狠在孩兒屁股上打了兩下:“叫你讓你娘親疼了這三日。”

當初說好一起守護孩子的女人已經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他一個,若再護不住這孩子,以後到了下面,又有什麽臉面見她?

想到此處,那原本要揚出的白灰終究還是逐漸松開。

“這是我炎國的蛀蟲,今夜小叔叔於此清理他,此人已經窮途末路無處可去,但是小叔叔也擔心,他臨死前的瘋狂反撲,你要知道,有些人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今你已經十二歲,也到了該有所擔當的年紀,來。”龍默取下手腕形影不離的手鐲,拉過唐天賜的手,哢噠一下給他帶上:“這樣,對準他,然後.......咻!”

冷鐵小錐帶著隱不可見的絞絲激射而出,龍默抓著唐天賜的手,也不知如何動作,那小錐便在花景逸的脖子上繞了兩圈,又飛射回來,龍默飛快抓住小錐,又交到唐天賜手中:“抓緊!”

唐天賜立刻按他要求,抓緊小錐,此時只要他用力收緊小錐,花景逸必然立刻窒息而亡。

花景逸直挺挺的站在樹下,沒有去做回手抓脖子上絞絲這種無用功,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他還有殺招未出,只要使出,便算是此刻死了,也可多拉一排墊背的同歸於盡。

然而對面掌握絞絲的人是他的兒子!

龍默就藏在他兒子背後,只露出半張臉,半個眼睛,眉棱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好似在說,當日龍角村被迫屈服的羞辱,今日一並還給你。

花景逸眼底泛出血色,忽然仰天大聲一笑,隨即張開五指,將手中白色劇毒粉包隨手往山崖下一扔。

緊接著,他一件一件脫掉藍色孔雀官服,夾衫,連同裏面那些毒物,暗器,一並全部叮鈴哐啷扔在地上。

“小叔叔,他在幹什麽?”唐天賜瞪大眼睛,握著小錐的手微微顫抖:“他樣子看起來好可怕。”

“叔叔今天就教你一課,這世上再兇的野獸,也有認慫的時候,只要你點住他的軟肋。”龍默嘴角微微一勾。

唐天賜:“那這個人的軟肋又是什麽?”

龍默摸了一把唐天賜的頭發:“可能是此人看到已經沒有退路,便想示弱認輸,好茍活一命。拉緊!”唐天賜立刻按他要求,掣馬後退一步,空中無形的絞絲立刻繃緊。

銀光閃閃,殺意漫天!

“龍默,不需要你在這裏假好心!”花景逸脖子已經被絞絲纏出血珠,他喉嚨咯咯聲響,忽然咳出一口血,用全身的力氣在與對面那馬匹抗衡:“今日輸在你手裏,我認了,咳咳”他臉憋得通紅:“只是,你真以為自己贏了嗎?你眼下這般囂張,便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得到那個女人的心了?你也不先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鳳安六年元月十五日,你做了什麽,看到什麽?事後又請我幫你什麽,你還記得嗎?”

“小叔叔,這人對你不敬。”唐天賜雙手一緊,揪住絞絲,一下將花景逸憋的踉蹌兩步,他卻又很快撐住,此時他滿面青筋暴漲,便連眼珠子都泛出紅色,可是唐天賜雖然只十二歲,力氣卻不小,順手又是一拉,花景逸立刻往前一摻,猛地五體投地跪在地上。

他惡狠狠擡起頭,對上若有所思的龍默:“那日我幫你用了佛陀殺,想要記起來發生什麽,你自己也知道金針刺穴的解法,不用我多說了吧!”

“死到臨頭,你還想用謊言來哄我?”龍默冷哼一聲,抓住一旁唐天賜的手,又是用力一拉。

花景逸雖跪在地上,這時卻五指緊緊扣在山崖的石峰之中,絞絲頓時全部切入他的脖頸,只一下,氣管便立刻切斷小半,他呼吸再也接不上,卻借著最後一絲力氣,慢慢從地上爬起,掙紮著嘶聲,用殘破不全的氣音對天長吼:“這世上,有陽便有陰,有光明便有黑暗,你自以為被光芒照亮,便假裝自己也是個人了,殊不知你和我都是一樣的怪物!”血從他憋紅的眼睛裏流出來:“之前有人跟我說過,怪物就該待在怪物的地盤,這話真是誠不我欺。龍默,我現在就要去我的地盤了.......”他一指點向龍默鼻尖:“你的那天,又是什麽時候呢!”

目光逐漸渙散,花景逸看向夜空,今夜的芳華園山巔,天空晴朗,星光璀璨,那些星光從天空灑落,與頭頂的樹影沙沙相映,他伸出手,去接那一捧星光,耳畔風聲蕭蕭,仿佛女人溫柔低吟:“阿月,是你嗎?”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他的頭顱終於緩緩垂下,往背後大樹一靠。

下一秒,他的身體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點點收縮,幹癟,好像身體哪裏破了一個洞,血肉全部從那個洞中流失出去。只是若有對比,相較蝶夫人那具枯柴一樣的幹屍,他的屍身便像是埋在土裏十來年的遺骸。

鬼樹下骸骨掛,風飄搖,夜無聲,是誰的靈魂在地底悠悠的哭泣呼喚。

來吧,來吧,心機算計,終歸塵埃,他活著的時候沒能證明自己愛過妻子,卻為了和她的孩子放棄了逃亡和東山再起的希望。

原來多麽厲害的執念,終究還是抵擋不過時間。

執念生成的背後,最無望是悔。

什麽天下,什麽權位,其實死到臨頭的剎那,眼睛裏,心裏,耳裏,都只能感受到那個曾經說不得,碰不得,甚至想不得的女人。

如果,能重頭來過,他再也不要給自己種什麽“纏情絲”,因為阿月,是真的喜歡他呀。

幹屍已經枯萎的眼角,緩緩落下一顆眼淚,再無動彈。

.......

“啊,那是什麽惡心的怪物。”唐天賜扔掉手中的小錐,嫌惡的拍了拍手:“小叔叔,那人怎麽是那副死相?”

龍默令跟隨的金吾衛退後,隨即自己下了馬走到那具屍體旁邊,又令唐天賜也下了馬:“天賜,過來。”

唐天賜捂著鼻子走到他旁邊:“小叔叔,這人到底什麽古怪,剛死就成了這幅模樣,都有屍臭。”

“鞠個躬吧。”

“啊!”

“鞠個躬!”龍默聲音冷冷,目光如電的看向唐天賜。

唐天賜無奈,撇了撇嘴,還是依言朝屍體鞠了一躬。

龍默讓其他人都離開,用隨身佩劍剖開樹下幹屍的胸膛,裏面啪嗒一聲掉出一塊疙瘩,在地上滾了幾滾,隨後滾到他的腳下,那疙瘩心臟模樣,卻已然又像是堅硬的石頭。

一只白蠶似的長蟲從石頭心裏飛快逃竄而出,被龍默一腳踩中,變成泥漿。

他垂頭定定的看著那塊石頭,腦中滿滿全是剛才花景逸的話:“鳳安六年元月十五日,你做了什麽,看到什麽?事後又請我幫你什麽,你還記得嗎?”

他記得那日子,那一個“阿君”中毒差點死亡的那天。

他們等了三個月的大亂,沒有到來。

那段記憶對他而言很幹癟,就像是一段文字刻畫在腦海中,甚至無論如何努力回想,腦中都無一丁點畫面。

以前,被他忽略,如今花景逸一提,他心中愈發不安。

這是使用佛陀殺的後果,難道自己也用過佛陀殺,求過花景逸幫忙?

為什麽,怎麽會?

龍默捂住腦袋,他是聰穎無比之人,只要一句話,便可推斷出那日最有可能發生過什麽。

不,不,怎麽會是我對阿君下毒,一定不是我,不是我!

他抱著頭,方寸大亂,眸光閃爍不休,然而眼淚不會說謊,生理反應不會說謊。

淚腺像是開了閘,不知是為了六哥之死,還是為了“那件事”,他的眼淚一顆顆從眼睛裏冒出,就在幹屍身前緩緩跪倒,喃喃說:“六哥,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

“小郎!”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高喊,是阿君。

他霍然轉頭。

.......

龍傲君終於趕到,一丟韁繩便立刻大步踏上山崖。

男人跪在幹屍面前,他微微側頭,露出的半張臉蒼白如雪,看向她的眼睛中滿是痛苦,仿若兩簇搖搖欲墜的火苗,風一吹,魂兒就會消失掉。

男人身後大樹枝葉賁張,樹影搖曳中讓他的身影都明明滅滅,此時他的人氣兒忽然顯得那麽淡。

就像是,就像是一抹來自地獄的索命游魂。

看清眼前的一幕,龍傲君的腳步就像是被膠水凝固,一下頓住。

“小郎,你,你怎麽了?”

男人緩緩朝她伸出手,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慘淡的笑:“阿君,阿君。”

“我在,我在。”

“抓住我,抓住我。”

他的手在空中狂亂的抓著,龍傲君立刻三兩步上前,一把緊緊握住他冰涼的雙手。

男人的臉上隨即又露出痛苦表情:“阿君,阿君。”

“怎麽了,怎麽了?”

“我肚子疼!”他顫抖著牙齒,直挺挺打了個擺子,隨即一頭栽進她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MAX:恕我直言,據我系統檢測顯示,作者寫這章用掉了很多紙巾,她淚點真的是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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