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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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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整個太初境的歷史,還沒有哪一次大家共聚一起,氣氛卻沈默得讓人心驚。

林尋真在心底輕嘆一口氣,她上前一步,婉言建議道:“掌門,死牢之中尚還存有幾位沒有來得及受天雷刑的罪徒。不若以此代罰,先取他們的靈根一試。”

“嗯。”卿舟雪道:“既然如此,那……”

她忽而蹙眉頓住。

其實交給林尋真辦她更放心。

但是不知為何,卿舟雪沈默片刻,卻繞過了她,將此事托付給另幾個眼熟的弟子。

林尋真眸中閃過一絲訝然,難不成卿師妹是在忌憚她?

她揣著滿腹疑惑,和諸位長老、同門,一並從春秋殿內離開。

雲舒塵依舊留了下來。

卿舟雪用手指頂著個手帕,撫上清霜劍的刃尖,一點點擦拭著,哪怕上面並沒有血。

她擡眸瞥了雲舒塵一眼,又低下頭,輕聲道:“他們都走了,你也去休息。”

“可以歇在此處麽?”

雲舒塵朝她走過去,站到跟前,卿舟雪疑惑地擡起頭來。

“你分我一半。”

卿掌門微微一楞,膝上便坐了個人。

雲舒塵將她當做墊子靠著,坐在這把座椅上,又將她手中擦得澄亮的清霜劍拿開。

她將身子側著弓了些,好把頭靠在卿舟雪肩前。垂落在鬢邊的烏發壓著雪白的衣料,顯得尤為醒目。

卿舟雪坐得端正,哪怕雲舒塵壓著,她也沒有偏挪一分。只是將清霜劍套入劍鞘,手握劍柄,點在地上。

“我身上冷,這樣睡不好的。”

這些年她修習無情道,冰靈根進益過快,肌膚是像浸了經年的冷玉,將一層衣料都染得涼了些。

越來越不像鮮活的人。

雲舒塵卻安然地閉目養神,“你是不是連著十日沒闔眼了。”

睡眠對她而言,已經無足輕重。卿舟雪遠不止十日沒闔眼,自從接任掌門以後,她就鮮少能緩下來喘一口氣。

這樣被她靜態地壓著,卿舟雪嗅著熟悉到恍如隔世的香,與她依偎在一起,支著劍的手慢慢松卻。

感覺到卿舟雪綿長的呼吸以後,雲舒塵卻睜開了眼睛。

她試探性地將一縷靈力灌入卿舟雪體內,果然觸著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是你?

雲舒塵就知道太上忘情沒那麽容易死,但目前來看,也僅僅是一縷虛弱的魂魄而已。

只有卿舟雪睡著時,那道殘魂才能稍微活躍一些。

雲舒塵捉住她,在心底問道:無情道大成以後,卻並非無情——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太上忘情:你是想讓她再如從前一般愛你麽。

雲舒塵微微斂了眉。

那女人輕諷一聲,不可能的。

她若是以後真成了無情道,興許會懂得愛世上任何一人。

唯獨你,有緣無份。

她的語氣飄渺清淡,咋一聽與卿舟雪竟有些相似。

雲舒塵對此麻木已久的心臟,卻突然被這話蟄了一下,重新憶起了那時的隱忍痛楚。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默了半晌,挑眉道:你最好講實話。我若是將你這道魂魄抽出打散,放在丹爐中以真火灼個百年,連轉世投胎的機緣都不會有。

所言不虛。你本聰慧,經我一事,應該早能料到,可惜你不願信。

太上忘情陷入沈寂,不再回覆。

雲舒塵閉著眼,她想起雲芷煙的死,太上忘情看著她容貌時一瞬的動容……雖然也只是一瞬而已。

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笑了笑,有些無奈:

你的意思是,她的道和我,必須得死一個對麽。

就像你殺了雲芷煙一樣。

興許是太上忘情的魂魄發生異動,卿舟雪在睡夢中輕蹙眉梢,很快便驚醒過來。

她恍惚了一會兒,雲舒塵還在靠著自己。不過她看起來並沒有睡著,翹起來的鴉睫輕輕顫了顫。臉頰側也被自己的頭發絲壓出了印子。

“掌門——”

一個小弟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不慎沖進了殿內。

“柳長老說請你去靈素峰一趟。”

她還沒來得及擡頭,猛然一瞅,卻是楞住……只見掌門摟著雲舒塵,兩人親密地交疊在一起,恰似昏君和妖妃在惑亂朝綱。

小弟子不敢再看,左顧右盼,趁著掌門還沒醒神,連忙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卿舟雪沒多久便清醒過來,雲舒塵也松開了她。

“你要和我一同去嗎。”

“不了。”

雲舒塵滑坐下來,她獨自躺在椅上,竟朝裏頭翻了個身,似乎是還想睡一覺,卿舟雪看不清她是什麽神情。

“嗯。”

一個絨毯飛來,搭在了雲舒塵的腰上。這樣的關心只是在經年累月的相處中達成的習性,隨即卿舟雪轉身離去。

整個春秋殿空寂下來。

靈素峰上。

準備行刑的幾個罪徒已經被押了上來。據先前訓誡堂的案狀來看,這三位在秘境之中殺人奪寶,殘害同門師妹,敗露後一直被關在地牢中,約莫已經有多年不見天光了。

訓誡堂的弟子說,他們資質算不得好,好在五靈根還是能夠湊全的。

不多時。

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從靈素峰的室內爆發出來。那是深入靈魂的痛苦,並不僅僅存於肉體。

卿舟雪的劍法足以在柳葉上雕字,已經臻於化境,她拿清霜劍剖開丹田的手法又穩又準,瞄準其中幾個顏色各異的光點一挑,靈根便直接順著劍身滑落。

她彎腰將其撿了起來,握在手心之中。

而那位罪徒已經昏了過去。

靈素峰弟子圍觀在一旁,柳長老也站在旁邊。她粗略掃了一眼,道:“沒事,還活著。”

卿舟雪道:“本座給他留了一顆最為穩定的土靈根。先看一看後續恢覆如何,是否真的不能修煉。”

卿舟雪走過去時,先前還在大喊大叫的幾個人已經兩股顫栗,以為今日就是死刑之時。

“有沒有減輕痛苦的法子?”

不是出於憐憫,只是倘若人人都疼得這般慘烈,會令很多人望而生畏……這第一批,掌門打算拿豐厚的報酬誘導,不到萬不得已,她暫且沒有走上生剝弟子靈根的絕路。

這樣便能一石二鳥。

資質較差的多靈根修士,譬如尋常的五靈根,幾乎無法進階,修仙的效益微乎其微——與其死在壽命大關上,他們是最有可能拿自己的靈根,來換取延年益壽丹藥的人了。

資質稍好一些的修士,大抵不會自毀前程。

正好——

宗門需要有生力量,倘若能夠保留,一定盡可能留下這些火種。

減輕痛苦,這倒是不難。柳尋芹隔空輕點幾下指尖,封住他周身穴位。

一道白色的靈力很快愈合了傷處。

清霜劍劍尖挑起了男子的下巴,卿舟雪等他緩了片刻,仔細凝視著他面上的痛苦的神情,直至於痛苦消失。

很快,人又驚怒地蘇醒過來,對著她雙目瞪圓,繼而破口大罵。

她收回眸光,“看起來有用。”

卿舟雪的動作利落,這幾人的資質斑駁,三人便湊齊了十個靈根,正正好好,可以煉兩塊石頭。

此物得來不易,卿舟雪不敢耽擱,她問一旁隨侍的弟子:“阮明珠她到了嗎?”

話音剛落,靈素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阮明珠走得很急,她一下子站定在卿舟雪面前,此刻頭上還有幾根毛亂翹著。

“如何用這丹爐,你可學會了?”

阮明珠雖然會控火,但是她對於煉丹一直很苦手。當年勉勉強強過了內門考核,還是在險些將卿舟雪拉下水的情況下。

可是現如今非得用她不可——卿掌門嚴謹參照配方,其中提到“凰火”,她唯一能想到的火焰便是鳳凰火。

也正是阮明珠當年得了那枚不問自燃的鳳凰蛋,差點燒了整個山才換來的機緣。

阮明珠聽說此事,雙肩上騰地壓了千斤重的擔子。

若是掌門吩咐她去打架……不管對面是什麽神仙鬼怪,她一定鬥志昂揚,萬死不辭。

偏偏是——煉丹。阮明珠明明每一寸血液中都流淌著火焰,但是卻在這一瞬如置冰窖。

天曉得她已經緊張兮兮坐立不安地翻了半個時辰《丹術通鑒之爐火的三十六種控法》了!

卿掌門的神色冷靜而嚴肅,分明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師姐,但此刻卻有相當凝重的壓迫感。

她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底氣漏了些許,遂幹巴巴地說:“盡量。”

柳長老在一旁涼颼颼道:“放心。我會盯著她的。”

阮明珠忽憶少時往事,背後的冷汗淌得愈發嚴重了。

現在還剩下一門——九天息壤。

卿舟雪也已經備好。

從未有人聽過這個名字,除了女媧補天的神話傳說。現如今沒有太多時間去尋,在諸位長老商議以後,她取了靈礦之周挖出來的黃泥,其中蘊含的靈力較為豐厚——大抵也可謂之靈土。

此刻卿舟雪屏退眾人,只留下了柳尋芹與阮明珠。

她小心地將五色靈根,那點泥土一並放了進去。

柳尋芹指導著阮明珠:“可以了。你試試……一般七成火候就行。”

阮明珠麻利地盤腿席地而坐。她雙手放在膝蓋上,此刻緩緩擡起,雙眉緊蹙,指尖一撮璀璨的火焰迸射而出,丹爐之中頓時燒成一片紅火。

不知過了多久。

當她的額頭上緩緩淌下一滴熱汗時。

丹爐的火焰在此一刻亮得分外耀眼,像是隨時都要炸開——但是最終沒有,像是倦怠了的鳳凰,一點一點收攏了羽翼,暗淡下去。

在一顆石頭滾出來時,卿舟雪緊緊盯著它的模樣。

可惜萬事並非相當如意。

石頭只凝成了一瞬,隨後如蒜瓣一樣裂開。

上面的五種色彩也暗淡下來,卿舟雪連忙蹲下身將其撿起來。

她試圖在其中註入靈力,但是怎麽也不能讓它覆原……那五枚靈根也徹底報廢了。

阮明珠一楞,她低頭道:“是不是我……呃,手法太差勁了?”

“不,應該不是你的問題。”

柳長老煉了這麽多年的丹藥,哪怕對著石頭,她也能夠看清其中每一時刻的變化。

她低頭,在地上拈起一縷粉末,拿在鼻尖嗅了嗅。

沒過多久,她便直起腰來,忽然執起卿舟雪的手,“你將靈力灌入這只手臂。”

卿舟雪照做。

柳長老攥緊了她纖細的手腕,拿出一把小刀,順著輕輕一劃,卡在其中不動。她研究了卿舟雪的血多年,這種手法異常地嫻熟。

卿舟雪的血淌了下來,滴在裂開的五色石上。

啪嗒第一聲時,尚無異常。

當鮮紅浸沒整片石身時,柳尋芹將刀抽出,卿舟雪的手腕也在這一瞬愈合。

出乎意料的是,五色光暈一閃而過,靈土像是活過來一般,重新愈攏,將神跡鎖在其中。

卿舟雪雙眸微睜,她能感覺到其中流淌的靈力又活了過來。

雖然成色不如梵音帶給她的一枚。

但……直覺告訴她。

此物可用。

依舊是一些小片段,發生在卿舟雪14—18間的事情~

《師尊回憶錄》

卿兒及笄時,曾有許多修仙世家的公子在外門便相中了她,這會兒如蠅蟲一般聚攏來,托著長輩向我提親。

果真是須眉濁物——垂涎少女美貌的下流之徒。她在外門念書時才八九歲,十四歲後便鮮少離開內門了。這些人也一定是此時惦記上我家準徒弟的。

我一一拒了以後,頓感身心疲憊,忽而念起這孩子沒有母親,除卻我,也沒有旁人來管。凡事都得盯著看著,以防不慎被歹人拐走。

談起此事,就像前年她突然來了月事,流血不止,那小家夥還以為生了什麽重疾。

此時我出關不久,安置好她以後,又回去困了幾日。

她還不會禦劍,一個人不知揣著何樣的心情,翻了整整一座山去找柳尋芹。

結果被她和藹可親的越師叔當場捕獲,送了回來。

越長歌,我那個有些混賬的師妹,自己一峰的徒弟如野草般亂長,此刻倒也挺直腰板教訓起我來——只管撿不管養,孩子長這麽大連癸水都不知道,後面掛了朵血花,甚至還虛弱且鐵骨錚錚地爬了半座山。

我那時還沒有這麽心疼她,聞此也只是在心底輕嘆了聲,而後便讓她換了衣裳沐浴。

養孩子,比我想象得麻煩。

卿兒對此一竅不通,她難受得要命,也不知是不是冰靈根的緣由,腹部那塊較冷,一個控制不好還能凍著自己。不知從何處聽聞的冷能鎮痛,她甚至還有意將自己凍了一遭。

結果到了此時,整個小臉都蔫巴下來,慘白慘白的,脆弱得很。

我細細教了她這方面的很多事,她埋在被褥裏,有氣無力地聽我的話。

而她眼睛卻是一直盯著我瞧。烏黑烏黑的,像是上好的墨玉,其中淺淺地汪了一層……崇敬,仿佛是因為本長老竟然還知道癸水而肅然起敬。

被小姑娘用這種眼神看著,興許再硬的心腸也像挨著了一朵雲。

我忍不住輕輕揉了一下她的頭。

若是將她丟了,這小丫頭懵懵懂懂的,恐怕自己都料理不好自己。

摩挲在指尖的軟發,細膩地從縫隙中溜過,在此刻我恍然有一種錯覺——我是她的整個世界。

彼時,這種羈絆感讓我如燙著了般縮回手。

卻在許多年後,成為我握住她的手的萬千理由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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