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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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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要燃盡,屬實是快得很。

手中失了劍,卿舟雪使出渾身解數,也未曾在其中撲騰出一個稍大點的水花。她周身的凜然寒氣凍硬了一片綠藤,腿用力踹去,發出沙沙的脆響。

最終還是未將其揣折。

一柱香過後,她一下子摔在地面。眼前的藤蔓悉數消失,只瞧見了一雙精致的繡鞋。

她脫了力氣,躺在地上,虛弱地看著她。

雲舒塵站在她身前,看著她白皙肌膚割破的淺薄口子,就在這一眨眼之間愈合無痕。稍深一些的,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了血,再生新肉。

她俯下身子,伸手撫過徒兒手腕剛才流血之處,現下的確是平平整整。

“你這等體質,莫要談起,也別讓他人知曉。記得了麽?”雲舒塵蹙眉,又收回手。

“嗯。”

卿舟雪摸了摸地面,而後坐起來,頭一件事便是去拿自己的劍,只不料手一空——

雲舒塵指尖微點,那把劍被水流包裹著懸浮於自己面前。她握上冰涼的劍柄時,只覺掌心被凍得發疼。

清霜劍,果然是名不虛傳。

她拿著卿舟雪的寶劍,回身又坐回原處,一指撫上清霜劍刃上凝著的霜雪,輕輕挑去,而後道,“練好之前,這劍便無需用了。”

“嗯?”卿舟雪一時楞住,她自從得了這把劍,便一直很仔細地養護,從不輕易離身,幾乎與自己相伴而生。

一方面,此劍與她天生契合。另一方面,這是師尊與她一齊挑來,算是她贈予她的。

“徒兒可還記得,得此劍之時,那個賣劍老頭兒所言?”

“真正的劍修無所謂用什麽,一草一木,飛花摘葉,皆可為劍。”卿舟雪漸漸回想起。

其實話說到此處,她大概知道師尊是何用意了,輕嘆一聲,點點頭。

方才倒地之時,她第一反應便是去拿劍。雲舒塵故意將清霜劍挪得遠了些,本以為她會想其他法子,卻未曾料到,徒兒手中無劍,便一直盯緊了那把,仿佛非要重新奪回來才安心。

顧此失彼,太過依賴。

在藤蔓蔓延時,她本可以靠己身之力,尋得幾個機會。可惜寶劍不在手中,她的心神不定,白白錯過了幾次。

她該明白的,天下各道,修行永遠是修己身,而非練外物。

雲舒塵瞧她神色,知她心中已經明白,畢竟她自小聰慧,於修行一事上悟性很高。很多事情無需說全,只需要點撥一二。

雖然蒼天平等,讓她在某些方面的悟性著實低了些,太低了些,不過也好——無須擔心被烏七八糟的人輕易拐跑。

這般想著,她又在心底暗道。

卿舟雪再入陣練了幾遭,雖是心境上有所開悟,但是一如既往地,被纏得死緊,一次也未曾能夠逃脫。

雲舒塵問,“累著了?”

卿舟雪卻慢慢坐起,舉手投足之間明顯帶了些有氣無力,她卻搖搖頭,“只要師尊不累,我仍能再練。”

此刻她坐在地上,發頂被人輕輕一揉,“無需貪多。今日就到此為止好了。”

雲舒塵的另一只手忽而擡起她的下巴,幾滴水珠自空中悄然凝結,而後相和於一處,先是潤濕那唇瓣,再餵了她一口水。

卿舟雪楞在原地,眼睫微顫,而後又垂下。

不知為何,這幾滴裹著師尊靈力的水珠,貼上她的唇邊的那一刻,恰如一根小槌敲動心中的鐘。

她莫名想起了織夢蛛的幻境。

而後幾日皆是如此。

卿舟雪其實不大在意自己,反倒更為緊張她那個不能吹風不能受累的嬌貴師尊。每次看她動用靈力臉色蒼白些許,總要提出來歇息一二。

她從不明說,只是道自己累罷了。

雲舒塵心中知曉,亦然很有默契地未曾點破這不顯山不露水的關心。

卿舟雪這些年一直修習劍道,於術法上的長進不大。凝水還是勉勉強強,凝冰也只在周身三尺之內較為便利。

現下手中失了寶劍,她不得不只靠自己。

藤蔓還是在緊緊束縛著她。

卿舟雪閉上雙眼,將丹田之中不算充盈的靈力延展開來,把每一處都攤得薄如紙張,盡力向遠處夠著。

起先她只凝風中飄來的水汽,凍白了周身一圈。以己為中心,身邊的冰霜相當厚實,凍僵了一大片蠢蠢蠕動的藤蔓,再往外走,霜色逐漸稀釋,逐漸蓋不過草木的青翠。

在這三尺之間,她與雲舒塵拉鋸著,能自葳蕤怒放的花草之中感覺到她的氣息。

她閉眼蹙眉,將暗勁兒使到了極致,冰霜一旦蔓延哪怕多一寸,便立馬會被地下勃勃的生氣鉆破。

師尊的修為比她高太多,漫不經心間,稍一施壓,讓她極為吃力。

在這種寸步難進的僵持下,卿舟雪的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她側頭看見手腕上又被尖刺割破,血珠落於藤蔓上,開出了一朵鮮紅的小花。

愈發多的小紅花簇擁於她身側。

此刻藤蔓瘋長,幾乎已經完全將她的身軀籠罩。

雲舒塵看得微蹙眉,徒兒已經練了幾日,每每都是這樣一個結果,沒什麽長進。

需要再逼一逼麽。

她瞧著那姑娘虛弱的神色,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心中的不忍一瞬而過,隨後她不再猶豫,又緩慢地擡了手。

卿舟雪感覺喉頭之處不太對勁,掙紮著垂眼看去,一根藤蔓繞上了她的頸部,緩緩收緊。

她被迫張開嘴喘息,瀕臨窒息的感覺讓她用盡全力掙紮起來,可是纏著四肢與頸部的藤不讓分毫。

人在昏沈之間,她努力構想著一片霜天雪地的景像,長風掀起水珠,如浪潮一般吹向天空,遇上山嶺上的寒氣,而罡風在無人之處盡情呼嘯高歌,將寒氣吹得彌天皆是,化為萬千大雪。

它們是如何卷上天空的,又是如何落下的,如何借著廣袤天地間的水汽,讓自己凝聚成形。

風吹得這裏一陣,那裏一陣,埋沒世間萬物,諸多顏色,統統歸於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雲舒塵見她良久無甚動靜,以為是暈過去了,本想松開她。可念頭一起,卻又感覺不大對勁——卿舟雪周身的冰霜並非消退,而是有意識地回攏於丹田。

她萎靡不振地垂在一片淒艷紅花之中的手掌,稍微動了動。掌心寒霜漸漸將那一處的皮膚凍成青白。

雲舒塵忽覺有趣,這是什麽?

她的手心寒氣纏繞,凝出一把劍柄,向上倏地展開,一把華美而透明的劍,帶著粲然冷光,重現於世。

借由凝水成冰,做一把劍是相當簡單的把戲。

可雲舒塵仔細看去,那劍並非由冰所鍛造,甚至無有實形。只是一團至寒的白氣,環繞成形。

外邊兒一圈與空氣中的水相碰,彌散出劍身大致的模樣。而再向內裏——是虛無而絕對的冷意。

她的手指漸漸攥緊那把劍,捏得骨節發白。

下一瞬,周身的藤蔓盡數僵硬斷裂,隨著她這劍盡可能地一揮,白霜赫然突破三尺。

四尺,五尺。

艱難地突破這幾層圍困以後,冰霜蔓延的速度相當迅捷,甚至將雲舒塵腳下站著的那塊兒也凍上了。

她往後退了一步。

只見一道凜然的劍氣劃過她身側,只略略擦過了她的發梢,那一兩根便徹底凝結成霜白。

此劍一出,目之所及,皆為浩雪,將所有木系的生氣埋沒。

卿舟雪昏沈地睜開眼,手掌在地下一摸,皆是碎成段的藤蘿荊棘,只留了一瞬,悉數湮滅。

天色逐漸放晴,該是回到了現世。雲舒塵立於不遠處,擡眸一笑,“不錯。可算破陣而出了。”

她蓮步輕挪,走到卿舟雪面前,看著她慢慢坐起來。

“方才那使的是什麽?”

“……徒兒也不知。”

“現下還會用麽。”

卿舟雪攤開掌心,寒氣又凜然環繞,似一把虛虛的劍形。她現下發現自己凝冰愈發隨心所欲,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此般情形,似乎在書上瞧見過。

“劍意?”她低聲念了一遍,站起來隨空一指,草木就此白了一片。

無心插柳柳成蔭。先前苦苦追尋之物,在擱置一段時日後,竟在師尊的磨練下忽然頓悟了。

可為何她手中只有一把虛虛的劍?那日比試,蕭師兄身後分明不止一個劍影。

“既然有些心得體會,就記一記。省得日後忘了,那多可惜。”

雲舒塵拂去肩頭飄落的一片雪,指尖沾起微涼,她拿在眼前看著那片小雪花很快雕零。

她們禦風而行,踏上歸程。卿舟雪站在雲舒塵身後,她想起先前雲舒塵談起她自己年輕時求索道法,也是孤獨一人摸索。

她不禁就此事問道,“那一個人,這樣累麽?”

“你現下不也一樣,個中冷暖,又何必問我呢。”雲舒塵並未回頭,但她能感覺徒弟揪著她衣袖的手緊了一些。

“師尊陪著我,”她不甚讚同,“這怎麽能叫一個人?”

雲舒塵頓了頓,嗯了一聲。

那時她累麽?

徒弟委實是問住她了。

似乎從未想過。

其實也只是在近幾年,再突破風險過大時,她才慢慢將修煉速度緩下來,人也懶散許多。

可是在與卿舟雪相同的年紀,她清晰地明白自己想要做成之事,需得付出滔天代價。她對自己要比對卿兒更加苛刻,堪稱狠毒,無所不用其極。

弱是原罪,她不容許自己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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