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啊啊啊啊！”

平靜的一天，高中課堂上只聽見老師在講臺上認真的說話、同學們記筆記而導致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忽然，女孩的尖叫撕碎了課堂的寧靜，黑色長發的女孩猛然從座位上站起，額頭布滿冷汗，表情驚恐至極。

“趙瑞賢同學！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老師生氣道：“如果沒有問題，你為什麽要擾亂課堂秩序？給我出去罰站！”

趙瑞賢微微顫栗著，她牙齒輕輕碰撞，似乎被無形的陰冷糾纏，面對老師的憤怒與同學的疑惑，什麽都沒說，只是垂下頭，默默走出教室。

……

“誒，她又在亂叫了，真是奇怪。”

“我聽鄰居們說，她是個掃把星，經常胡言亂語，詛咒別人死去！”

“哇啊不是吧！好可怕！她竟然這麽惡毒嗎？”

“還不僅如此呢，趙瑞賢每次只要詛咒，就一定應驗！她還喜歡把詛咒到處塗塗畫畫。”

“看來我們要遠離她了，真是的，為什麽學校要收這種人？”

……竊竊私語，竊竊私語。

所有人，包括爸爸媽媽在內的所有人，全部、全部都不相信她的話！

趙瑞賢捂住耳朵，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眼睛裏淚光打轉，那些難聽的話語不斷撕裂著她的心臟，更令人恐懼的不止這些——剛才她看見老師的背上，有個鐵青色的透明娃娃朝她猙獰的咧嘴一笑。

鬼娃娃對她說：“讓我報仇”。

趙瑞賢絕望極了，捂住自己纏著繃帶的右手。此刻，她難以遏制，想拿起畫筆，在無論什麽地方：墻壁也好、紙張也好、地面也好……在上面，完整畫出老師殺害鬼娃娃的經過。

——可惡啊啊啊！停下來！我不要再畫了，不要再畫了啊啊啊！

趙瑞賢手指劇烈的痙攣著，她跪倒在地，左手拼命制止右手的彎曲。

身邊沒有畫筆……她的右手狠狠在地上摩擦著，血從指間滴落，趙瑞賢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手蘸著自己的鮮血，在幹凈的地面快速勾勒出老師的輪廓。

——不……求求你，求求你們放過我吧！不要！

鮮紅的顏色將繃帶染透，指間木然的摩擦著，鬼娃娃的線條漸漸清晰，只是隨意幾筆，就完全將人物面部表情畫得栩栩如生，鬼娃娃在地上咯咯直笑，眼裏仿佛蘊含著濃濃的怨毒。

“夠了，快停下吧，趙瑞賢同學。”

一個清冽的聲音，緊接著修長白皙的手輕輕蓋在她的右手上，趙瑞賢手指猛地抽搐一下，終於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停止了繼續繪畫。她木然擡頭，看見一個俊朗的少年蹲在她身旁。對方一手拽著自己的右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頭，將趙瑞賢半架著站起來。

停、停下了……

趙瑞賢呆呆的想，盯著少年黑亮的眼眸，忽然淚如雨下。

“謝瑉同學…嗚嗚嗚…謝、謝謝你……”

[二]

趙瑞賢趴在謝瑉肩頭抽抽噎噎，他輕輕拍了拍女孩顫抖消瘦的後背，等她情緒稍微緩和了，才示意女孩跟著他去醫務室包紮手背的傷口。趙瑞賢有點猶豫，但還是乖乖點頭，吸著鼻子擦著眼睛，一幅眼眶通紅的委屈模樣離開了。

謝瑉低下頭瞧了瞧地上亂七八糟的痕跡，回身在廁所接了一大桶水，用拖把擦幹血跡。

他將一切收拾妥當後，轉頭在窗口，對講臺上老師背後趴著的小鬼冷笑一聲。

“死掉了就幹脆點，這麽拖拖拉拉不甘不願的給誰看？”

小鬼青紫色的臉因憤怒而扭曲，兩只胖乎乎的小手用力的掐住老師喉嚨，但老師毫無反應，並沒有因此對她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這裏的鬼魂非常弱小，成為怨靈的很多，但都沒辦法做惡事。倘若想要冤鬼覆仇，只有一個辦法——有媒介讓那些殺害了他們的人看到所謂的“怨氣”，這樣他們才能報覆。

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將殺人過程描繪出來，並使殺人者看見畫中一切。

……所以那個叫趙瑞賢的女孩，才會因為擁有陰陽眼而被選中為“渠道”，幫助怨靈殺人。

謝瑉剛開始不過因為發現了絕望的哀鳴而來，但現在他決定幫幫那女孩，畢竟……每天看見各種鬼魂，又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這種無力感，是非常令人絕望的一件事啊。

他順著趙瑞賢的腳步跟了上去。

醫務室。

校醫瞥了一眼趙瑞賢的手，不耐煩道：“這麽一點點擦傷沒什麽大不了的，酒精擦擦就好，沒事就出去吧，我還有別的學生要治……”他話音未落，謝瑉已大步跨入醫務室，熟練的從櫃子上抽出酒精瓶，順手拿了幾支棉簽，將趙瑞賢拉到單鋪上坐好。

“不麻煩您了，我們自己來。”謝瑉一面淡淡道，一面將棉簽蘸著藥水塗在趙瑞賢擦破的手上，女孩痛得直吸冷氣，謝瑉握住她的手不讓她亂動，盡量輕柔的塗抹著傷口。

趙瑞賢有些出神的盯著謝瑉低垂的臉龐，謝同學真是個好人吶，一點都不嫌棄她的古怪。

不知不覺被發了好人卡的謝瑉拍拍手，用紗布細細纏繞在傷口上。

他微笑道：“現在好多了吧？你跟我來，我有一個東西要送給趙同學……”

趙瑞賢不知想到了什麽，白皙的臉龐一下紅透了。囁嚅半晌，才吶吶點頭。

謝瑉帶著趙瑞賢來到鞋櫃處，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一個深藍色的小石頭，找了一根細線穿好，然後轉過身，直接替她戴在脖頸上：“這東西是可以驅邪的，趙同學戴著它，最好別摘下。”

“啊……”趙瑞賢垂下頭，盯著胸前微微晃蕩的藍色石頭。

也不知是真實或者錯覺，仿佛有些難以忍受的陰冷從身上消失了呢。

不過，無論是否管用，趙瑞賢都非常感激。她輕輕握住吊墜，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這次並非因為痛苦，而是由於喜悅——信任她的這份體貼，趙瑞賢會一直珍藏在心底。

[三]

惡靈消失了。

趙瑞賢戴上吊墜後，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同了。

那些陰冷地方的怨靈，都在她的眼睛裏消失不見，破破爛爛的身體和血跡、怨恨絕望的鬼怪眼神……都不見了。好像她從沒有看見鬼魂一般，世界本就是這麽幹幹凈凈。

很感激，但……趙瑞賢握緊了吊墜，咬咬下唇，再次見到謝瑉的時候，低著頭將吊墜摘下。

“對不起謝同學，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她動了動嘴唇，“我想看見媽媽，對不起。媽媽去世後我想見到她就只有用眼睛，雖然其他時候很痛苦，但我不想看不見媽媽。”

謝瑉怔忪道：“即使被惡鬼糾纏折磨？”

“……對不起。”趙瑞賢深深鞠躬。

“唔，這倒有點難辦啊。”謝瑉將吊墜收回，“既然如此，那我教你怎麽對付它們吧？”

趙瑞賢錯愕擡頭，得到少年微微一笑：“這樣你既可以抵抗，又能看見你母親了。”

“不過，倘若想要擁有這種才能，是需要非常刻苦的努力呢。”

“無論多麽艱難，我也一定會努力的！請教我吧，謝同學！”趙瑞賢攥緊拳頭。

——再也不想無助絕望的依賴別人、為大家帶來煩惱了，如果自己能夠控制眼睛的話，這個世界上會不會就沒有些因她而死的人了？

“現在開始，叫我‘老師’。”謝瑉收回了吊墜。

……

十年後。

二十六歲的趙瑞賢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身為實習警官，雖然平時非常忙碌，但手握正義掃除邪惡是令她最高興的事。趙瑞賢一直同謝瑉保持著聯系，雖然這位名義上的老師滿世界坐飛機到處跑，熱愛冒險到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

“下班了——”

隨著鈴聲的響起，趙瑞賢放松緊繃的肌肉，摘下耳機披上外套，坐上列車回家。

她到家的時候，忽然瞥見門口有幾個雜亂的腳印，步子一頓，趙瑞賢眉頭皺起，眼睛裏閃過一道鋒銳利芒，輕輕掏出□□，姿勢標準的握緊舉起……

哢噠。

門鎖發出細微聲響，剛剛開啟一條小縫，立刻被門內陌生人猛然拉開。

這速度太快，趙瑞賢甚至來不及扣動扳機，就被一股大力扭斷了手臂。她咬緊牙關將痛呼封在口中，完好的一手握拳朝對方面門直直砸去，既快又狠的一拳並沒有成功，因為那人輕輕捏住了她的拳頭。

不等趙瑞賢再用腿、用肩膀去抵抗，對方也是一拳抽在她下顎。瞬間半邊臉就麻木一片，她幾乎是朝外飛出半米，身子旋轉一百八十度後才跌倒在地！口腔裏滿是血腥氣，似乎有什麽碎了，咳嗽著吐出，原來是幾顆血淋淋的牙齒。

“老大，不過一個土著娘們，看樣子——是這屋子的房主。”毆打她的人完全沒有一點緊急感，那是個強壯高大的男人，聲音帶著吊兒郎當的意味，明明口中說出的是從未學過的法語，但趙瑞賢嗡嗡作響的耳朵卻能聽懂話中所有意思。“需要殺掉她嗎？”

危險！趙瑞賢竭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在口袋裏摸索緊急通訊設備。手腕一疼，一只穿著精致皮靴的腳踩在她腕子上碾了碾，接著另一個剛剛走出屋子的男人彎腰將通訊設備撿起，順便在她身上摸了幾下，半是猥褻半是搜查的摸出錢包證件。

“原來是個小警察。”低沈優雅的男聲帶著笑意，趙瑞賢咬牙不肯發出痛呼，竭力擡頭死死盯著男人。血色浸染了視線，讓對方的臉孔變得扭曲，但唯獨一雙鉛灰色狹長的眼，充溢著漫不經心的輕蔑，仿佛貴族俯視奴隸、大象凝視螞蟻，無比高傲。

“沒什麽大不了的，想殺就殺吧，弄幹凈點兒，別搞得到處都是，還要打掃。”

男人淡淡道，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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