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是知道李閣老和常陽侯的恩怨，當年常陽侯被扳倒，就有李閣老的功勞。只是沒想到，李閣老竟是趕盡殺絕，至今不肯放過沈劭。

“皇上可曾把沈劭還活著的消息，告訴過李閣老？”淩霄問道。

“不曾。”皇帝說罷，見淩霄一臉狐疑地盯著自己，隨即補充，“挑撥這等是非，對朕毫無好處。”

淩霄心中嘆一口氣，看來確實是晏月夕說的了。

“你說是李閣老所為，可有證據？”皇帝問道。

“當下沒有，不過只要將那水匪首領捉住，一問便知。”淩霄說著，一臉懊惱，“那些賊人足有數千，我離開之時，他們的人已經攻破了山莊。也不知那些弟兄和沈劭如何了，逃出去不曾。”

說罷，她看著皇帝，道：“求皇上借我些兵馬，我須明日啟程，趕回揚州去。”

皇帝看著她，只覺無語至極。

弟兄，什麽弟兄。

都是些走鏢的江湖之人，烏合之眾，她拿來當弟兄，那他是什麽？

“此事，朕自會處置。”皇帝道，“你在揚州，可曾聽聞了張定安的消息？”

淩霄不明所以：“張定安不是回京了？”

“是回來了，前陣子又去了。”皇帝道，“朕得知了你的事，一心查清緣由，便當即遣了張定安和田放領禁軍下揚州，去把你和沈劭帶回來。算時日，他們應當已經到了。”

淩霄楞了楞。

心中倏而踏實下來。如果張定安能及時趕到，救下沈劭等人，那自是大好。京城離揚州畢竟山長水遠，就算她插上翅膀，也不能馬上飛到。

她思索片刻，又皺起眉，道：“就算張定安將沈劭救出來，那些賊人只怕也不會善罷甘休。李閣老竟敢如此狂妄，我必不放過他。”

“李閣老是重臣，你切不可妄為。此事，朕會處置。”皇帝道。

淩霄不服，正要說話，皇帝看著她，神色嚴肅：“淩霄，朕說過，朕是你兄長，不會害你，你當相信朕才是。”

這話，讓淩霄一時沈默下來。

她想起上次跟皇帝說話的時候，就在禦書房裏。她惱怒至極，跟他撕破了臉，將太子哥哥去世以來的所有怨恨都沖他發洩出來。

那時，皇帝就對她說過這話。

只是淩霄太過激動，不曾聽進去。

而現在再面對面，恍如隔世。

兄妹二人頗有默契，誰也不再提起。

淩霄拿起酒壺，正要倒酒，被皇帝按住。

“這是朕的，你不能喝酒。”

淩霄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拿起自己的茶杯，灌了一口。

“國舅的事，便如皇上所言。”她說，“那太後呢？”

皇帝看著她，神色不改。

“既然那匪首說的是國舅指使，與太後何幹？”

淩霄笑了笑：“那我去壽安宮問問？”

皇帝覺得有些頭疼。

淩霄安然無恙回來，他自是松了一口氣。但這也意味著，那個好說話的海陽公主一去不覆返了。

他突然懷念起晏月夕來。

雖然她說話陰陽怪氣，還總是裝瘋賣傻，那他當猴子耍，但她至少從不沖動。這宮裏的規則，說來說去，只有鬥而不破一條。只有淩霄這個被寵壞的公主才從來不放在眼裏。

太後若是無恙，皇帝倒是無懼。太後見了淩霄就鬥志昂揚，只要不動手，一切都好說。可如今太後已經被氣倒，他哪裏還能放任淩霄去鬧事。

“你倒是會討價還價了。”皇帝道，“去了一趟揚州，學了不少。”

淩霄不以為然。

“論算計，我怎比得過皇上？皇上一早就準備好了國舅換沈劭了，不是麽？”

皇帝眉梢微動。

她竟能悟到這一層，可見確是有長進。

“朕若不讓你去找太後呢？”他問，“莫不是又要答應你別的條件？”

淩霄笑了笑：“皇上可讓我離宮。”

皇帝看著她，淡淡地問：“要回行宮去？”

“去揚州，我日後便在那裏落腳，不再過問宮裏頭的事。”淩霄道，“皇上便當做我已經死了，宮裏頭再無竇淩霄。”

“胡說八道！”皇帝陰沈了臉，“你是朕的妹妹，皇宮才是你的家，什麽已經死了？這話不許再說。”

淩霄也不著急，只平靜地問：“有誰的家是這樣的？太後要我死，甚至不惜買兇。我這回僥幸沒死，那下回呢？”

“太後那頭，朕自會跟她說清楚，不會早有下回。”

淩霄不以為然。

她心裏明白，無論再有沒有下回，這皇宮她都不想再待了。

“二哥哥。”淩霄望著他，“我說的這些，都是認真的。”

皇帝擡起眼睛。

“怎的又叫二哥哥了？”他說，“朕還以為，你不再認我這兄長了。”

“二哥哥自然是我的兄長，可我再也不是過去的竇淩霄了。”淩霄認真道，“我們不必再自欺欺人。皇宮是二哥哥和太後的家，不是我的。我的家，早在母後過世時，就散了。”

皇帝皺眉。

“二哥哥聽我說完。”淩霄忙道，“回到這皇宮來，其實我一直很難過。每回經過華陽殿、經過東宮、還有如今身處在這永明宮，我無時不想起母後、太子哥哥和父皇，可他們都不在了。我若留下，只會越發覺得寂寞。二哥哥若當真在乎我的死活，就該讓我離去。”

皇帝沈默著，忽而露出自嘲之色。

“你所謂的家裏頭，從來沒有朕，對麽？”

一陣寂靜。

淩霄咬了咬唇，道：“對，裏頭沒有二哥哥。我與二哥哥隔閡已深，註定沒法再做家人。”

皇帝的目光定住，只覺得心口似被什麽紮了一般，陣陣發痛。

“你仍覺得，是朕害了太子？”他說。

“是不是又有什麽要緊。”淩霄道，“太子哥哥已經死了，而我要走了。”

“是誰跟你說的？”皇帝突然道。

淩霄擡眼。

只見他盯著自己，目光銳利：“定然是有人告訴你，太子之死與朕有關。你篤信如此，故而怨恨朕，不聽朕的解釋。那個人是誰？”

那語氣十分強硬，不容拒絕。

淩霄知道，若不問出個所以然，他必定不依不休。

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此事若不解決，亦是自己心頭的一根刺。不將它拔了，就會永遠流血。

“太子哥哥死後，我收到過一封信。”淩霄道，“太子哥哥征戰丘國之時，二哥哥曾偷偷去往北地。信上說，是二哥哥通敵，借丘國之手殺了太子哥哥。”

淩霄與皇帝對視：“二哥哥便老實告訴我，那時去過北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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