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賞賜，黎妃十分高興。謝過太後之後，她手捧賞賜站起來，走到一邊的座位上坐好，並向周圍的人炫耀。

她的位子，在恒正右邊第三個。此時，明月才有空把她看個仔細。

這個黎千逸，生著一張秀氣的小瓜子臉。眉毛細心地修理過，描出彎彎的形狀，眉尾朝上飛起。而那雙杏眼，眼角也朝上飛起，和她的眉毛倒是絕配。

她的鼻子很細很窄，看樣子就像小孩子，嘴巴也小，還有一對梨渦，笑起來很甜。她梳著朝天髻，顯得臉型瘦長，很有幾分仙氣。

可是明月卻覺得，這個黎妃雖然漂亮，卻還是不如她那麽美艷。她是天生媚骨，眉眼之間的媚氣別人想裝也裝不出來。就好像黎妃是桃花，她卻是牡丹。

若以食物來論，則明月自比一盤香氣宜人、色艷料足的珍饈。而黎妃，卻是一盤青筍炒肉片，清新而秀氣，可惜回味不長。

淑妃見明月盯著黎妃看，小聲說：“知道嗎？她是太後一開始定皇後人選時，勾的第一人。”

明月一驚，轉頭看著淑妃道：“那為什麽……”

她沒有說完，淑妃卻知道她要問什麽，附耳道：“後來太後突然想起了倩玻爾，說以前就許諾過。但是，還是要由皇上選，這才選了幾個人，只是遲遲未定。”

說完，淑妃又用下巴指了指另外兩個妃子說：“她們兩個，也是有資格選皇後的，就看皇上的了。哼！”

她這一聲哼，讓明月很不舒服。這種話裏有話的把戲，明月見得多了。

不用淑妃明說，明月也猜得到，她的意思是，有資格選皇後的人有這麽多，但最後誰能當還不一定。太後偏愛倩玻爾是有目共睹，而其他這幾位，也都是有背景的，實力雄厚。

至於明月，別看皇上喜歡，可太後之前那麽排斥她也是眾所周知。所以，究竟誰能做皇後，還真說不清楚。

淑妃的話，讓明月有些不開心。雖然她沒想過要爭皇後的位子，卻感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被卷入這場戰爭。

只要想想之前差點被暗殺，又因此使得三位妃子都香消玉殞，明月心裏就沈甸甸的。宮裏的事情，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吧？要想大家和睦相處，皆大歡喜，根本就不可能。

她看了一眼恒昊，他正在跟旁邊的王爺聊天，不時看一看節目。想來他也真是辛苦，既要為國家大事勞心勞力，又要為後宮的瑣事煩心。

有這麽多的嬪妃，還真是累人呢！就算一天一個地輪著來，也要輪換好一陣子吧？

明月忽然想到了李姝清，那個先皇的遺妃。今天這樣的日子，恐怕也沒人會想得起她來。她心裏一疼，就推說有事，回到座位上將糕點都端走。

來到一個空位旁，明月見桌上的糕點和水果都沒有被吃過，也順便將它們全倒進了懷裏。就這樣，她將裙子前面的垂帛朝上一卷，包著這些東西悄悄出去了。

玉荷和翠珠都忙著去玩游戲，誰也沒有註意到，明月此刻已經離開大院，朝外面走去。

過了一會，恒昊左右張望，都沒有見到明月，還以為她去方便了。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回來，他有些著急，就叫杜子常去找。

而此時，明月已經一個人悄悄朝奉先殿而去。今日過節，大家都忙著玩和吃東西，偶爾遇到人，也不過是那些宮人與她打個招呼。

因而，明月一路順暢，很快就將寧德宮的喧鬧拋在了後面。

來到奉先殿，明月感覺格外清冷。這裏靜悄悄的，既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人走動。

怎麽，難道老太監和李姝清都不過節？就算不吃山珍海味，也該加幾個菜吧？可是，這裏除了淡淡的香灰味，根本沒有飯菜的味道。

“有人嗎？”明月走進院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回答，院子裏死一般的寂靜。

明月心裏起了疑，不會吧？難道這裏的人都出去玩了？可那個老太監一向不喜歡熱鬧，他怎麽可能去？

至於李妃就更不可能了，她半瘋半癲的，整天躲在這裏都還被人以為是鬼，要是出去，外面早就鬧開了。說不定，他們今天晚飯吃得早，已經睡下了。

奇怪，中秋佳節，他們不應該睡得這麽早。一會還要吃月餅，賞月呢！

明月朝裏走了一段，還是不見有人，只有大殿裏亮著燈。但她知道，那裏的燈是晝夜不滅的，只要沒看見有人，就不能說明什麽。

她走到老太監住的廂房，那裏卻黑黑的，門雖開著，裏面卻沒人。

再看另外幾間，卻都是鐵將軍把門，像是從來沒有人來過似的。院子裏除了間或有幾聲蟲鳴，便是叫人不安的寂靜。

月色如水，伴著涼爽的夜風，將這裏映襯得格外清冷。明月擡頭看去，此刻的月亮又圓又大。可是，為什麽她高興不起來？

這一刻，明月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她特地從太後的中秋宴上趕來，帶著糕點和水果，就是為了給那個被世人遺忘的李妃。可是，李妃卻不在，非但她不在，就連守殿的老太監也不在。

又過了一會兒，明月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喊道：“餵，有人沒有啊？有喘氣兒的，給我出來回個話呀！”

“唉——”

一聲沈重的嘆息，從大殿深處幽幽傳來，仿佛冤鬼的哀嘆，把明月嚇了一跳。

她倏地轉朝大殿，看到那個老太監從裏面邁著無力的腳步，緩慢地朝她走來。

今天的他看上去很蒼老，面容枯槁，甚至還有些駝背。這和當初給他們吃粥的那個老太監，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一見到明月，老太監就下跪行禮問安。只是，他的動作顯得那麽疲憊和緩慢。雖然每個動作都那麽標準，一絲不茍，卻叫人看著心裏發毛。

“奴才參見瑜妃娘娘，願娘娘佳節心悅，福壽安康！”

明月抱著食物，也不好去扶他，就只是說：“起來吧。你吃飯了沒有？”

老太監答道：“吃過了，謝娘娘掛念。娘娘，你怎麽不去參加太後的宴席呀？”

明月將垂帛兜住的東西朝他伸了伸說：“我是來看李妃的，她在哪裏？”

老太監一聽，驚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光芒。

他呆了一會才說：“請娘娘隨我來。”說完便轉身進了大殿。

月光下，他的背影有些佝僂，看上去叫人同情。

明月心裏暗道：“唉，他都一把年紀了，還要在宮裏幹活，真是可憐。一定要跟恒昊說，讓這老太監回家養老。”

進了大殿，那熟悉的香燭味瞬間包裹了明月。她又想起當初被罰跪的情景，她還在香案底下睡著了呢。

可此時，還是這座大殿裏，周圍卻死氣沈沈。只有那空氣中漂浮著的香燭味，以及一種詭異的氣息，讓明月感覺得到自己是活著的，尚在人間。

老太監拿過一把香，遞給明月說：“娘娘，上柱香吧，讓歷代先皇保佑李妃，也保佑你和皇上。”

明月聽了心裏一沈，總覺得事情有什麽不對。她把垂帛裏的食物都放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這才接過香，在長明燈上點燃，再用手輕輕一扇。

幾股青煙裊裊升起，側邊隨之響起緩緩的木魚聲。

“篤，篤，篤……”

那短促而清脆的木魚聲，像在一下一下地敲著明月的心，讓她感覺陣陣涼疼。她跪倒在蒲團上，虔誠地叩拜，心裏默念著請祖先保佑。

拜完，明月把香弄進香爐，這才問老太監，李妃在哪裏。

老太監搖搖頭，沈痛地說：“唉，娘娘，你來晚了。李妃，已於昨夜四更，升天了！”

“啊，什麽？”明月大驚失色，一把抓住老太監的手，“你騙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麽可能會突然走呢？”

老太監搖頭嘆氣，讓明月跟他到後殿去。明月心裏疑惑，可還是跟著他朝佛像後面走去。

後殿裏，擺著一張用四張桌子搭起來的靈臺，上面鋪著白布。白布很長，一直垂到地面。上面是一口普通的黑漆棺材，前面有一個紅漆寫的“福”字。

明月一見，頓時楞了。難道李妃真的死了嗎？可今天是中秋節啊，她居然連節都沒得過，就這麽靜悄悄的走了？

一股心酸湧上喉頭，明月忍不住落下幾行淚珠。許多話堵在心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太監在一邊說：“李妃娘娘是自殺的，走之前，她把遇到你的事情告訴了老奴。她說，你的到來提醒了她，讓她明白自己的生存是多麽沒有意義。”

明月已是淚流滿面，聽著老太監的話，就像是在與李妃做臨終告別。

老太監長嘆一聲，又說：“她說，愛人沒了，孩子沒了，她再茍且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如行屍走肉一般，倒不如徹底了斷。如今，她已解脫，知道你會來看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說完，他從懷裏拿出一個藍色繡花布包，遞給了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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