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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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因對情緒感知一向不敏感。
但此刻, 在陳晨話音剛落的下一秒，他能清晰地看到秦時的下頜線瞬間繃緊，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像是某種被惹惱的猛獸, 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下一秒就要撲上來。
裴因蹙眉，但還未說什麽, 秦時就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扯了扯嘴角，看向裴因，確認道：“你的追求者？”
裴因頷首：“嗯。”
秦時垂在腿側的手指收緊了，反應很快：“那你之前說的朋友，也是他？”
裴因竟然毫無隱瞞, 坦然道：“是。”
話一出口, 秦時整個人的氣場黑壓壓地降下來, 氛圍瞬間變得緊張。
秦時像是不死心，沈默了兩秒，又問裴因：“你是專門來見他的？”
裴因依然點頭：“嗯。”
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想談戀愛，所以要和追求者見面，他也沒有隱瞞秦時, 只不過是秦時沒有見到而已。
秦時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裴因很少見到這樣的秦時，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
他直接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秦時楞了楞, 表情逐漸舒緩：“……我有事找你, 所以聽說你在這裏，就來碰碰運氣。”
裴因接受了這個說法：“什麽事？”
秦時停頓了一下, 反應很是迅速，若無其事道：“今天晚上我要做排骨，你想吃剁椒的，還是香辣的？”
裴因沒什麽反應，甚至自然地跟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嗯，剁椒的吧。”
秦時溫和：“好，那就做剁椒的。”
不等人結束，他又很快反問：“那今天喝什麽湯呢？我準備熬雞湯，你想吃烏雞，還是土雞？”
裴因：“烏□□，你燉烏雞更好吃。”
陳晨在一旁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交流今晚吃什麽，恍惚間還以為在看某美食訪談節目，想要插話：“呃，那個……”
裴因擡手：“抱歉，我先和秦時說完。”
陳晨默默：“哦哦，好的，你們聊，你們聊。”
秦時微不可查地翹起嘴角：“那因因，等你忙完，我們先去逛超市？正好家裏沒菜了。”
裴因：“行。”
說到這裏，他才得以抽空看向陳晨：“不好意思，你剛才想說什麽？”
陳晨：“呃、……這位，就是秦時？”
裴因：“嗯。”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作為“主辦方”，好像要介紹一下，於是簡短道：“秦時，我的好朋友。”
陳晨試探地伸出手：“你好。”
秦時一改剛才的冷眼，熱情地回握他的手，笑得很是單純：“你好，我是秦時。”
裴因在他們兩人分開以後，對秦時道：“你還不走嗎？”
秦時理所應當：“我們說好了一會兒一起逛超市，而且，我看你現在應該也快聊完了吧？我不著急，你不用管我，我等等你。”
一副真誠又耐心的樣子——
好像這裏不是約會，而是他的主場。
裴因想了想，竟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說：“好，那你再等十分鐘。”
陳晨：“……”
裴因：“剛才我們聊到哪裏了？”
陳晨提醒：“聊到你的朋友……不過我已經見到了，那還是聊聊我吧。”
陳晨道：“我性格比較開朗，是校籃球隊的，朋友也很多。”
裴因尚未回答，秦時在一旁看過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嗯？你朋友很多嗎？”
陳晨認為這是表現自己性格好的機會，連忙點頭：“嗯，是挺多的，平時一大群人一起玩。”
秦時驀地道：“那這樣的話，你陪男朋友的時間不就很少了嗎？”
陳晨一楞：“也不會吧。”
秦時一件一件幫他數：“你是校籃球隊的，我經常在比賽時見到你，你平時就要訓練，還要上課，下課回來以後，還要和朋友去喝酒，蹦迪，上網吧，打游戲，哦對，你打游戲對不對？”
陳晨下意識：“打……”
秦時：“對啊，你還要打游戲，這樣算下來，完全沒什麽時間陪男朋友吧？”
陳晨頓時混亂，這都什麽跟什麽，不對，他完全不上網吧，不蹦迪啊！
他想解釋：“不是，我本身不喜歡……”
但話未說完，裴因道：“請讓我打斷一下，我本身對戀愛的需求非常小，幾乎沒有。但在戀愛的了解初期，我還是希望能給對方每天三個小時的時間來熟悉，你可以做到嗎？”
陳晨想答可以，但是卻忽的對上秦時的目光，那目光和剛才的熱情完全不同，陰森冰冷，直勾勾的，像是某種警告。
他一時間楞住了，直接錯過最佳反駁時間。
秦時若無其事地替他說：“肯定沒有吧，當然，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我覺得，如果戀愛期間，連時間都是強行擠給對方的，那樣戀愛會談的很痛苦吧？”
裴因“啊”了一聲。
這倒是他沒想過的角度。
他自身沒有痛苦的情緒，所以自然而然不會想到這一角度，遂擡眸望向已經呆掉的陳晨，禮貌詢問：“你真的很忙嗎？如果很忙的話，戀愛可能會占用你的時間，你可以接受嗎？”
陳晨：“呃……我……”
看著裴因冷淡而漂亮的臉，他很想說，是的，我可以接受。
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抱歉，我可能，有點忙……”
裴因並沒有任何不滿，平靜道：“好的，我明白了。”
陳晨想要解釋：“但是，我其實……”
“因因，不早了。”秦時驀地開口，“已經到十分鐘了。”
裴因：“哦。”
他擡眼：“那我先走了，祝你找到理想的戀愛對象。”
陳晨表情淩亂。
啊這，就這麽結束了？
他擡頭，發現前方，那個所謂的好朋友秦時，已經自然而然地走在裴因身邊，然後牽起他的手。
那種親密、自然的感覺，不是相處了十幾年，都無法做到，陳晨怔了片刻，又擡腿追上去。
“請等一下。”
裴因回頭，看著忽然氣喘籲籲地陳晨：“還有什麽事情嗎？”
陳晨：“我想，我想單獨和你說一句話。”
話音剛落，他沒擡頭，就能感受到秦時異常冰冷的不友善目光。
一時間，他有些退縮，但裴因已經說：“可以。”
於是兩人一起走到離秦時不遠處的一顆樹下。
陳晨：“就是我想問一下，你這個好朋友有對象嗎？”
裴因實話實話：“沒有。”
陳晨：“他一直都是這樣麽？”
裴因困惑：“什麽？”
陳晨：“就是，呆在你身邊，哦對，照顧你，給你做飯……”
裴因：“是的。”
陳晨沈默片刻，“好的，我明白了。”
怪不得院裏總有人傳裴因極其難追。
現在看來，這哪裏是裴因難追。
這分明是秦時的原因！
那種自然熟稔、警告和占有欲，搞得好像他才是那個小三！
但未等陳晨再說些什麽，秦時像是等不及，走過來：“因因，能走了麽？”
裴因詢問地看向陳晨，陳晨嘆氣：“能走了。”
裴因毫無留戀地點頭：“好，再見。”
秦時很喜歡逛超市。
準確來說，他是很喜歡和裴因一起逛超市。
因為在兩人逛超市的時候，裴因會認真和他討論該買什麽，家裏還有什麽，想要什麽，仿佛，他們不是普通朋友，而是一對相戀多年、情感平穩的情侶。
裴因拿著一瓶海鮮醬油：“這個家裏沒有了。”
秦時接過來。
裴因又拿起一袋雞精：“這個還有半袋。”
秦時接過來。
裴因挑了一袋蝦滑：“這個牌子好吃。”
秦時再次接過來。
心不在焉的模樣，連裴因都註意到了。
他停下來，公事公辦的口吻：“如果累了，你可以先走。”
秦時這才如夢初醒：“啊？”
裴因淡淡：“我看你在走神。”
秦時：“嗯……我在想事情。”
裴因沒有問別的。
秦時知道，如果他不說，以裴因的性格，是不會問的。
裴因低頭認真挑選青菜，就聽秦時道：“因因，你是不是……想談戀愛了？”
裴因頭也沒擡，坦然道：“嗯。”
秦時的語氣帶著困惑和著急：“為什麽？為什麽突然這麽著急？”
裴因：“因為我想了想，以我的條件，如果不現在開始尋找以後的伴侶，畢業後大概率是找不到了。”
而且不知道這個世界會不會有小說意志之類的東西，在原結局，他只是個活了沒多久的炮灰，本身就是鑲邊人物，能脫離劇情，活下去，再和愛人相伴一生，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秦時：“你怎麽會這麽想？”
裴因：“我說的是實話啊。我性格奇怪，又腦子有病，可能長相上還算可以，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優點。”
秦時簡直忍不住吐槽。
你明明超級受歡迎的好不好！
一天不看著，情敵就冒出八百個！
秦時看著他：“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想談戀愛的？”
裴因：“幾天前。”
秦時松了口氣。
還好，他的情敵還沒有特別多。
裴因暼見他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又想到什麽，開口安撫道：“不過你放心，即使我談了戀愛，也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
秦時：“……”
他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住內心的暴戾，扯出一個笑來：“好，我相信你。”
“不聊這個，因因，你是不是還做了人員報表？”
裴因微微驚訝：“你怎麽知道？”
秦時簡直要氣笑了：“還真有？”
裴因：“嗯。”
秦時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了。
裴因對任何事情都很認真，但因為天生缺乏情緒和共情能力，所以所有事情都會一絲不茍的做計劃，拉表，讓事情變得數據化，直觀化。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秦時道。
裴因：“哦。”
逛完超市，回到家，吃過飯以後，裴因便正大光明的在書房看報表。
秦時餘光暼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裴因毫無知覺。
他把之前陳晨那一欄的數據刪除，然後整理下一個。
秦時忽然靠過來，語氣很是和善：“因因，這麽多人啊。”
裴因：“嗯。”
秦時熱心道：“這麽多人，你整理起來也累，不如我們兩個一起整理，我可以給你提意見，做做參考。”
裴因直言不諱：“你有這麽好心？”
秦時噎了一下。
裴因知道秦時對自己奇怪的占有欲。
秦時頓了頓，慢慢坐在裴因身邊，直視著他的眼睛，燈光打下來，真誠又純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我共情能力很好，可以想到一些你想不到的方面。”
裴因想了想：“也是。”
於是邀請他：“那你也一起來看吧。”
裴因：“這個三號，你覺得怎麽樣？”
秦時：“不怎麽樣。”
裴因平靜：“為什麽？”
秦時有理有據：“你看啊，三號愛好高爾夫球，一看家裏就很有錢，家裏有錢的人，都很花心的，肯定沒有辦法對你一心一意。”
裴因：“哦。”
“那這個呢？”
“不行，這個太矮了，才181。”
“這個呢？”
“不行，這個太高了，195，跟你不般配。”
“這個呢。”
“愛好燙頭染發，一看就是渣男。”
“那這個？”
“藝術專業，不行，搞藝術的人都太浪漫，你肯定不喜歡。”
“這個也不行，喜歡游泳，跟你愛好撞了，肯定跟你攀比。”
“這個也不行，太胖了。”
“這個太瘦了。”
“這個愛唱歌，不行。”
“這個喜歡早晨洗澡，不行。”
“這個左撇子，不行。”
“這個……”
過了一段時間，裴因皺眉：“我看你根本沒想幫我挑。”
“怎麽可能！”秦時看起來特別真誠，“我在努力篩選，但是……”
他看起來一臉為難：“他們的質量都太差了，都配不上你。”
裴因看出來他是故意搗亂了，不滿道：“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配我？”
“呃、咳，我覺得……”秦時一時間有些磕巴，“我覺得、身高188左右、學習好、有一定領導能力、最好家裏還有點錢，跟你比較熟悉……”
裴因：“沒有這樣的人。”
秦時脫口而出：“誰說沒有！”
裴因：“那你給我找出來吧。”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秦時的臉突然變紅了。
“也不是……不行。”秦時這樣說。
“我把他找出來……”秦時慢慢擡起頭，像是在思考什麽，鼓足勇氣道，“你就會答應他嗎？”
裴因：“不會。”
秦時錯愕：“……為什麽？”
裴因：“我也要挑選一下啊，像你說的那樣。”
秦時反應過來：“那你會給他機會的，對不對？”
裴因“嗯”了一聲，看向秦時。
秦時看起來很開心
奇怪。
非常奇怪。
那種久違的不對勁的感覺，又出現了。
但他卻找不到什麽證據，只能繼續觀察著秦時的表情，妄圖看出點什麽。
秦時道：“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他說的飛快，好像怕裴因後悔了一樣。
時間很快來到第二天。
但裴因今天不準備見任何人。
因為今天，是宋清雲的忌日。
宋清雲生前喜歡白色，於是裴因便穿了一身白色，秦時一直和他一起去，訂了兩束郁金香。
郁金香，花語為永恒的愛，無盡的愛。
盡管裴因感受不到愛，但毫無疑問，宋清雲是愛他的。
而隨著宋清雲死去，他也並沒有認為這份愛消失。
宋清雲給了他生命，又撫養他長到會說話，會認字，宋清雲的愛凝聚在他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血肉之上。
宋清雲的愛是永恒的、無盡的。
秦時也穿了一身白色，和裴因正相配。
到達墓地，是早晨十點。
這樣一個熱鬧的節日，一個開心的節日，但墓園反而人跡罕至，只有零星幾個人在祭拜，裴因走過去，把花放在了墓前。
宋清雲的墓在地界最好的墓園，被工作人員打掃得很幹凈，一張黑白相片在石壁之上，微笑著，一如生前那樣。
裴因感覺不到傷心，這麽多年過去，現在更感覺不到。
但莫名的，他卻會對這一塊碑感覺到親切。
“媽媽。”裴因說，“我來看你了。”
“今天天氣不錯，是你最喜歡的樣子。”
裴因沒什麽話可說，就這麽和墓上的黑白相片對視。
如果宋清雲還活著，也一定不會怪罪他，為什麽見了媽媽，卻不說話。
在很小的時候，裴因曾有過一段自閉的時間。
那段時間，他不喜歡講話，連裴父見了他都嘆氣。
但宋清雲只會溫柔地點點他的鼻尖，說：“沒關系，因因是天上的精靈，精靈有權利選擇自己要不要說話，即使你不開口，媽媽也明白你的心意。”
宋清雲總是理解他，在秦時還沒來到他身邊之前，宋清雲是唯一理解他的人。
呆了一會兒，秦時在一旁道：“太陽要出來了。”
裴因看了看秦時：“嗯，我們回去吧。”
秦時卻想道：“我和阿姨說幾句吧。”
裴因想了想，點頭，然後走到一旁聽不見的地方。
這讓他想起一件舊事。
宋清雲去世那天，天氣很好，裴因正呆在秦時家裏。
小小的他和秦時在一起什麽都不玩，撐著肉乎乎的下巴，趴在桌子上算題。
秦時坐不住，把筆一丟，苦惱道：“因因，我不想算了。”
“我想去你家玩。”
“宋阿姨什麽時候能回來。”
裴因冷淡道：“不知道。”
他覆又擡頭看了眼表：“媽媽說，16點半就會來接我。”
兩人便這樣等啊等，沒等到宋清雲來接他，反而等到了秦母一臉慌張地跑進來。
秦母性格開朗，很喜歡笑，但那天的表情卻那麽慌張，那麽悲傷，抱住他，聲音顫抖：“因因，因因。”
他問：“怎麽了？”
秦母道：“因因，你聽我說，我會永遠做你第二個媽媽。”
裴因依然問：“怎麽了？”
秦母傷心地說：“你媽媽去世了，車禍，二十分鐘之前。”
裴因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思考了一會，說：“什麽意思呢？”
秦母道：“去世了，就是不回來了，再也見不到了。”
裴因異常冷靜地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他是如此冷靜，冷靜到，秦時都在號啕大哭，他卻沒掉一滴眼淚。
在宋清雲的葬禮上，裴父還特意囑咐他：“因因，一會兒大家來吊唁的時候，你要悲傷一點，明白嗎。”
他不明白。但是他卻隱隱知道，他不悲傷是不對的。
但他流不出眼淚，只能低垂眉眼，聽著來來回回大人，紛紛對他說著相同的安慰話語。
“真可憐啊，這麽小就沒了媽媽。”
“孩子，堅強點。”
“如果有有什麽難處，我們也可以幫你。”
“……”
當然也有人在驚奇：
“他怎麽不哭啊？”
“聽說是有病。”
“啊……這也太冷漠、太可怕了。”
裴因聽的毫無波瀾，卻感覺到秦時在哭，秦時的眼睛像是漂亮的玻璃珠，被水光染得很亮，豆大的眼淚順著眼眶往下掉，看起來比他傷心多了。
裴因便問：“你為什麽要哭。”
秦時抽抽噎噎：“因為我很傷心啊。”
“好吧。”裴因說，“別傷心了。”
這話真是冷漠。
但秦時卻沒有指責他，反而說：“因因，你真好。”
又說：“因因，不要怕，宋媽媽走了，以後我會保護你，我會照顧你，我會永遠陪著你。”
裴因罕見地覺得驚訝。
他看著秦時滿是淚痕的小臉，問：“你不覺得我古怪，冷漠，可怕嗎？”
秦時皺眉：“我為什麽要這麽覺得。”
裴因：“因為我感覺不到悲傷啊。你看，連你都在哭。”
秦時是怎麽說的？他認真地搖搖頭，說：“不是的，因因。”
“你不是不傷心，不是不難過，只不過是哭不出來罷了。”
他指了指自己臉：“但是我幫你哭出來了，因因。”
“因因，你可以不用難過。”
……
記憶中的臉，像是分解的羽翼，逐漸變成現在的秦時。
秦時已經向他走過來了。
裴因問他：“說完了？”
秦時：“嗯。”
裴因道，“那走吧。”
他不會問秦時到底和宋清雲說了什麽。
這是他們之間的悄悄話。
下午還有課。
他們便直接去教室。
等車途中，秦時問：“因因，你今天有空嗎？”
裴因：“有事嗎？”
秦時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裴因：“現在不能說？”
秦時：“現在不能。”
“好吧，”裴因想了想，“什麽時間？”
秦時見他同意了，反而看起來有些緊張，緊張到耳尖都有些紅，磕巴道：“晚、晚上十點，”
“好。”裴因答應了，“去哪？”
秦時說了一個餐廳的名字。
裴因皺眉：“那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飯了？”
秦時：“那家餐廳口味也很不錯，我去吃過。”
裴因這才勉強同意下來。
盡管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下午上課時，程躍在一旁偷偷小聲問：“你和陳晨怎麽樣了？”
裴因實話實話：“我們不合適。”
“哦哦。”程躍不知為什麽，還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這樣也挺好……”
“挺好什麽？”秦時湊過來，隔開了他和裴因的距離，滿臉和善，“在說什麽呢？”
程躍道：“沒有沒有！在說……今天晚上有個聚會，是合唱團的，但是可以帶朋友去，我上次不是偶爾加的嗎，聽說可以免費唱k誒。”
秦時皺眉：“不去。”
程躍是情急之下說個理由，聞言讚同：“嗯，我也覺得沒什麽意思……”
裴因卻忽然道：“人多嗎？”
程躍遲疑：“……多？”
秦時臉一僵：“因因，你要去嗎？”
裴因點頭：“嗯。”
人多，可以再物色下一批對象。
秦時怎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表情凝固幾秒，瞬間恢覆如常：“行，不過我們要十點之前出來，你答應過我的，要和我一起去吃飯。”
裴因：“好，你在餐廳等我一下。”
“不用。”秦時自然而然，“既然你去了，那我要去。”
晚上。
到KTV時，裴因才發現人是很多，非常熱鬧。
很多人都認識秦時，並且和秦時熟悉，忙招呼著秦時過來。
黃毛也在其中，見了裴因，很是驚奇：“哇，天仙下凡，怎麽來我們這兒了？”
裴因怔了一下：“天仙？”
其中一個女生說：“因為你長的很好看，又氣質很冷，我們都開玩笑這麽叫你。”
裴因點頭。
原來是這樣。
雖然裴因一直都知道，自己長的可以，但是自從長大以後，也很少有人直接對他說，你長的好看。
他後知後覺地看向秦時：“我長的很好看嗎？”
秦時被他問的猝不及防，局促了一會兒，又冷靜下來，看著他的眼睛，喉結滾動：“嗯，是很好看。”
裴因：“你也覺得嗎？”
“我？我、”秦時的耳尖有些紅，輕聲說，“我當然覺得。”
“哦，原來是這樣。”裴因道，“那你之間經常對我臉紅，也是因為我好看嗎？”
秦時：“是這樣，又不完全是這樣……”
裴因不喜歡打啞迷，但秦時尚未說完，便被一旁學生會的熟人拉去幫忙。
秦時道：“因因，我去那邊，一會兒就回來。”
裴因頷首。
秦時剛出去沒幾分鐘，裴因旁邊的空位，便坐上了另一個人。
裴因擡眸，發現是一個男生，面孔很陌生。
但對方卻像是和他很熟一樣，激動地和他說話。
“學長，我也是經管系的，”學弟道，“我從很久之前，就見過你。”
裴因：“嗯，你好。”
沒在乎他的冷淡，學弟繼續道：“我從見你的第一眼，就一直想和你說話。”
裴因微微困惑：“為什麽？”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大一的新生表彰大會上，你是念獲獎名單的主持人，你還記得嗎？”
裴因想了想，記起來了。
其實當時找的不是他，而是秦時。
只不過，當時秦時臨時被叫走，而他因為聲音好聽，又記憶力好，能迅速記住稿子，被臨時抓上臺。
學弟繼續道：“當時我在臺下，本來正在走神，結果你一說話，我擡頭一看，你整個人在人群裏白的發光。”
那時，大一新生們都剛結束軍訓，一個個小臉跟抹了膩子一樣，黑的鋥光瓦亮，裴因在裏面白的發光，也是合理。
學弟說：“我見了以後，回去睡覺都會夢見你。”
有那麽誇張嗎，裴因想。
不過那次主持結束後，他確實因為主持照片在論壇火了一把。
學弟又說：“我今天來實在是太幸運了，沒想到你能來。”
說到激動的地方，學弟的臉有些紅，像是顆大番茄，囁嚅道：“學長，我知道你快畢業了，這也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我、我有話想對你說，可以嗎？”
怎麽今天一個兩個，都有話對他說。
但裴因還是耐心道：“嗯，說吧。”
學弟道：“我們、我們能去外面說嗎？”
裴因：“行。”
等秦時終於找了個借口擺脫人群，拿了兩瓶汽水回來後，才發現座位上哪還有裴因的半個影子。
幾乎是瞬間，他心中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抓到一旁的黃毛，他問：“裴因呢？”
“還找裴因呢，”黃毛笑嘻嘻，“你家裴因是真受歡迎，你剛才一走，來找他說話的，得有三四個。”
秦時一怔，周身的氣壓瞬間冷了下來：“你說什麽？”
“我說，來找他說話的得有三四……”
前襟猛地被秦時拽住，秦時低聲冷冷：“我問，裴因去哪了？”
黃毛被他過度的反應嚇得有些呆：“裴因？呃，剛才好像有個特別年輕的小學弟拉著他出去了……”
話未說完，他便看見秦時松開他，身影迅速隱沒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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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 在陳晨話音剛落的下一秒，他能清晰地看到秦時的下頜線瞬間繃緊，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像是某種被惹惱的猛獸, 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下一秒就要撲上來。
裴因蹙眉，但還未說什麽, 秦時就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扯了扯嘴角，看向裴因，確認道：“你的追求者？”
裴因頷首：“嗯。”
秦時垂在腿側的手指收緊了，反應很快：“那你之前說的朋友，也是他？”
裴因竟然毫無隱瞞, 坦然道：“是。”
話一出口, 秦時整個人的氣場黑壓壓地降下來, 氛圍瞬間變得緊張。
秦時像是不死心，沈默了兩秒，又問裴因：“你是專門來見他的？”
裴因依然點頭：“嗯。”
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想談戀愛，所以要和追求者見面，他也沒有隱瞞秦時, 只不過是秦時沒有見到而已。
秦時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裴因很少見到這樣的秦時，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
他直接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秦時楞了楞, 表情逐漸舒緩：“……我有事找你, 所以聽說你在這裏，就來碰碰運氣。”
裴因接受了這個說法：“什麽事？”
秦時停頓了一下, 反應很是迅速，若無其事道：“今天晚上我要做排骨，你想吃剁椒的，還是香辣的？”
裴因沒什麽反應，甚至自然地跟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嗯，剁椒的吧。”
秦時溫和：“好，那就做剁椒的。”
不等人結束，他又很快反問：“那今天喝什麽湯呢？我準備熬雞湯，你想吃烏雞，還是土雞？”
裴因：“烏□□，你燉烏雞更好吃。”
陳晨在一旁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交流今晚吃什麽，恍惚間還以為在看某美食訪談節目，想要插話：“呃，那個……”
裴因擡手：“抱歉，我先和秦時說完。”
陳晨默默：“哦哦，好的，你們聊，你們聊。”
秦時微不可查地翹起嘴角：“那因因，等你忙完，我們先去逛超市？正好家裏沒菜了。”
裴因：“行。”
說到這裏，他才得以抽空看向陳晨：“不好意思，你剛才想說什麽？”
陳晨：“呃、……這位，就是秦時？”
裴因：“嗯。”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作為“主辦方”，好像要介紹一下，於是簡短道：“秦時，我的好朋友。”
陳晨試探地伸出手：“你好。”
秦時一改剛才的冷眼，熱情地回握他的手，笑得很是單純：“你好，我是秦時。”
裴因在他們兩人分開以後，對秦時道：“你還不走嗎？”
秦時理所應當：“我們說好了一會兒一起逛超市，而且，我看你現在應該也快聊完了吧？我不著急，你不用管我，我等等你。”
一副真誠又耐心的樣子——
好像這裏不是約會，而是他的主場。
裴因想了想，竟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說：“好，那你再等十分鐘。”
陳晨：“……”
裴因：“剛才我們聊到哪裏了？”
陳晨提醒：“聊到你的朋友……不過我已經見到了，那還是聊聊我吧。”
陳晨道：“我性格比較開朗，是校籃球隊的，朋友也很多。”
裴因尚未回答，秦時在一旁看過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嗯？你朋友很多嗎？”
陳晨認為這是表現自己性格好的機會，連忙點頭：“嗯，是挺多的，平時一大群人一起玩。”
秦時驀地道：“那這樣的話，你陪男朋友的時間不就很少了嗎？”
陳晨一楞：“也不會吧。”
秦時一件一件幫他數：“你是校籃球隊的，我經常在比賽時見到你，你平時就要訓練，還要上課，下課回來以後，還要和朋友去喝酒，蹦迪，上網吧，打游戲，哦對，你打游戲對不對？”
陳晨下意識：“打……”
秦時：“對啊，你還要打游戲，這樣算下來，完全沒什麽時間陪男朋友吧？”
陳晨頓時混亂，這都什麽跟什麽，不對，他完全不上網吧，不蹦迪啊！
他想解釋：“不是，我本身不喜歡……”
但話未說完，裴因道：“請讓我打斷一下，我本身對戀愛的需求非常小，幾乎沒有。但在戀愛的了解初期，我還是希望能給對方每天三個小時的時間來熟悉，你可以做到嗎？”
陳晨想答可以，但是卻忽的對上秦時的目光，那目光和剛才的熱情完全不同，陰森冰冷，直勾勾的，像是某種警告。
他一時間楞住了，直接錯過最佳反駁時間。
秦時若無其事地替他說：“肯定沒有吧，當然，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我覺得，如果戀愛期間，連時間都是強行擠給對方的，那樣戀愛會談的很痛苦吧？”
裴因“啊”了一聲。
這倒是他沒想過的角度。
他自身沒有痛苦的情緒，所以自然而然不會想到這一角度，遂擡眸望向已經呆掉的陳晨，禮貌詢問：“你真的很忙嗎？如果很忙的話，戀愛可能會占用你的時間，你可以接受嗎？”
陳晨：“呃……我……”
看著裴因冷淡而漂亮的臉，他很想說，是的，我可以接受。
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抱歉，我可能，有點忙……”
裴因並沒有任何不滿，平靜道：“好的，我明白了。”
陳晨想要解釋：“但是，我其實……”
“因因，不早了。”秦時驀地開口，“已經到十分鐘了。”
裴因：“哦。”
他擡眼：“那我先走了，祝你找到理想的戀愛對象。”
陳晨表情淩亂。
啊這，就這麽結束了？
他擡頭，發現前方，那個所謂的好朋友秦時，已經自然而然地走在裴因身邊，然後牽起他的手。
那種親密、自然的感覺，不是相處了十幾年，都無法做到，陳晨怔了片刻，又擡腿追上去。
“請等一下。”
裴因回頭，看著忽然氣喘籲籲地陳晨：“還有什麽事情嗎？”
陳晨：“我想，我想單獨和你說一句話。”
話音剛落，他沒擡頭，就能感受到秦時異常冰冷的不友善目光。
一時間，他有些退縮，但裴因已經說：“可以。”
於是兩人一起走到離秦時不遠處的一顆樹下。
陳晨：“就是我想問一下，你這個好朋友有對象嗎？”
裴因實話實話：“沒有。”
陳晨：“他一直都是這樣麽？”
裴因困惑：“什麽？”
陳晨：“就是，呆在你身邊，哦對，照顧你，給你做飯……”
裴因：“是的。”
陳晨沈默片刻，“好的，我明白了。”
怪不得院裏總有人傳裴因極其難追。
現在看來，這哪裏是裴因難追。
這分明是秦時的原因！
那種自然熟稔、警告和占有欲，搞得好像他才是那個小三！
但未等陳晨再說些什麽，秦時像是等不及，走過來：“因因，能走了麽？”
裴因詢問地看向陳晨，陳晨嘆氣：“能走了。”
裴因毫無留戀地點頭：“好，再見。”
秦時很喜歡逛超市。
準確來說，他是很喜歡和裴因一起逛超市。
因為在兩人逛超市的時候，裴因會認真和他討論該買什麽，家裏還有什麽，想要什麽，仿佛，他們不是普通朋友，而是一對相戀多年、情感平穩的情侶。
裴因拿著一瓶海鮮醬油：“這個家裏沒有了。”
秦時接過來。
裴因又拿起一袋雞精：“這個還有半袋。”
秦時接過來。
裴因挑了一袋蝦滑：“這個牌子好吃。”
秦時再次接過來。
心不在焉的模樣，連裴因都註意到了。
他停下來，公事公辦的口吻：“如果累了，你可以先走。”
秦時這才如夢初醒：“啊？”
裴因淡淡：“我看你在走神。”
秦時：“嗯……我在想事情。”
裴因沒有問別的。
秦時知道，如果他不說，以裴因的性格，是不會問的。
裴因低頭認真挑選青菜，就聽秦時道：“因因，你是不是……想談戀愛了？”
裴因頭也沒擡，坦然道：“嗯。”
秦時的語氣帶著困惑和著急：“為什麽？為什麽突然這麽著急？”
裴因：“因為我想了想，以我的條件，如果不現在開始尋找以後的伴侶，畢業後大概率是找不到了。”
而且不知道這個世界會不會有小說意志之類的東西，在原結局，他只是個活了沒多久的炮灰，本身就是鑲邊人物，能脫離劇情，活下去，再和愛人相伴一生，已經是很好的結局。
秦時：“你怎麽會這麽想？”
裴因：“我說的是實話啊。我性格奇怪，又腦子有病，可能長相上還算可以，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優點。”
秦時簡直忍不住吐槽。
你明明超級受歡迎的好不好！
一天不看著，情敵就冒出八百個！
秦時看著他：“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想談戀愛的？”
裴因：“幾天前。”
秦時松了口氣。
還好，他的情敵還沒有特別多。
裴因暼見他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又想到什麽，開口安撫道：“不過你放心，即使我談了戀愛，也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
秦時：“……”
他深吸一口氣，極力壓制住內心的暴戾，扯出一個笑來：“好，我相信你。”
“不聊這個，因因，你是不是還做了人員報表？”
裴因微微驚訝：“你怎麽知道？”
秦時簡直要氣笑了：“還真有？”
裴因：“嗯。”
秦時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了。
裴因對任何事情都很認真，但因為天生缺乏情緒和共情能力，所以所有事情都會一絲不茍的做計劃，拉表，讓事情變得數據化，直觀化。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秦時道。
裴因：“哦。”
逛完超市，回到家，吃過飯以後，裴因便正大光明的在書房看報表。
秦時餘光暼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裴因毫無知覺。
他把之前陳晨那一欄的數據刪除，然後整理下一個。
秦時忽然靠過來，語氣很是和善：“因因，這麽多人啊。”
裴因：“嗯。”
秦時熱心道：“這麽多人，你整理起來也累，不如我們兩個一起整理，我可以給你提意見，做做參考。”
裴因直言不諱：“你有這麽好心？”
秦時噎了一下。
裴因知道秦時對自己奇怪的占有欲。
秦時頓了頓，慢慢坐在裴因身邊，直視著他的眼睛，燈光打下來，真誠又純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我共情能力很好，可以想到一些你想不到的方面。”
裴因想了想：“也是。”
於是邀請他：“那你也一起來看吧。”
裴因：“這個三號，你覺得怎麽樣？”
秦時：“不怎麽樣。”
裴因平靜：“為什麽？”
秦時有理有據：“你看啊，三號愛好高爾夫球，一看家裏就很有錢，家裏有錢的人，都很花心的，肯定沒有辦法對你一心一意。”
裴因：“哦。”
“那這個呢？”
“不行，這個太矮了，才181。”
“這個呢？”
“不行，這個太高了，195，跟你不般配。”
“這個呢。”
“愛好燙頭染發，一看就是渣男。”
“那這個？”
“藝術專業，不行，搞藝術的人都太浪漫，你肯定不喜歡。”
“這個也不行，喜歡游泳，跟你愛好撞了，肯定跟你攀比。”
“這個也不行，太胖了。”
“這個太瘦了。”
“這個愛唱歌，不行。”
“這個喜歡早晨洗澡，不行。”
“這個左撇子，不行。”
“這個……”
過了一段時間，裴因皺眉：“我看你根本沒想幫我挑。”
“怎麽可能！”秦時看起來特別真誠，“我在努力篩選，但是……”
他看起來一臉為難：“他們的質量都太差了，都配不上你。”
裴因看出來他是故意搗亂了，不滿道：“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配我？”
“呃、咳，我覺得……”秦時一時間有些磕巴，“我覺得、身高188左右、學習好、有一定領導能力、最好家裏還有點錢，跟你比較熟悉……”
裴因：“沒有這樣的人。”
秦時脫口而出：“誰說沒有！”
裴因：“那你給我找出來吧。”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秦時的臉突然變紅了。
“也不是……不行。”秦時這樣說。
“我把他找出來……”秦時慢慢擡起頭，像是在思考什麽，鼓足勇氣道，“你就會答應他嗎？”
裴因：“不會。”
秦時錯愕：“……為什麽？”
裴因：“我也要挑選一下啊，像你說的那樣。”
秦時反應過來：“那你會給他機會的，對不對？”
裴因“嗯”了一聲，看向秦時。
秦時看起來很開心
奇怪。
非常奇怪。
那種久違的不對勁的感覺，又出現了。
但他卻找不到什麽證據，只能繼續觀察著秦時的表情，妄圖看出點什麽。
秦時道：“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他說的飛快，好像怕裴因後悔了一樣。
時間很快來到第二天。
但裴因今天不準備見任何人。
因為今天，是宋清雲的忌日。
宋清雲生前喜歡白色，於是裴因便穿了一身白色，秦時一直和他一起去，訂了兩束郁金香。
郁金香，花語為永恒的愛，無盡的愛。
盡管裴因感受不到愛，但毫無疑問，宋清雲是愛他的。
而隨著宋清雲死去，他也並沒有認為這份愛消失。
宋清雲給了他生命，又撫養他長到會說話，會認字，宋清雲的愛凝聚在他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血肉之上。
宋清雲的愛是永恒的、無盡的。
秦時也穿了一身白色，和裴因正相配。
到達墓地，是早晨十點。
這樣一個熱鬧的節日，一個開心的節日，但墓園反而人跡罕至，只有零星幾個人在祭拜，裴因走過去，把花放在了墓前。
宋清雲的墓在地界最好的墓園，被工作人員打掃得很幹凈，一張黑白相片在石壁之上，微笑著，一如生前那樣。
裴因感覺不到傷心，這麽多年過去，現在更感覺不到。
但莫名的，他卻會對這一塊碑感覺到親切。
“媽媽。”裴因說，“我來看你了。”
“今天天氣不錯，是你最喜歡的樣子。”
裴因沒什麽話可說，就這麽和墓上的黑白相片對視。
如果宋清雲還活著，也一定不會怪罪他，為什麽見了媽媽，卻不說話。
在很小的時候，裴因曾有過一段自閉的時間。
那段時間，他不喜歡講話，連裴父見了他都嘆氣。
但宋清雲只會溫柔地點點他的鼻尖，說：“沒關系，因因是天上的精靈，精靈有權利選擇自己要不要說話，即使你不開口，媽媽也明白你的心意。”
宋清雲總是理解他，在秦時還沒來到他身邊之前，宋清雲是唯一理解他的人。
呆了一會兒，秦時在一旁道：“太陽要出來了。”
裴因看了看秦時：“嗯，我們回去吧。”
秦時卻想道：“我和阿姨說幾句吧。”
裴因想了想，點頭，然後走到一旁聽不見的地方。
這讓他想起一件舊事。
宋清雲去世那天，天氣很好，裴因正呆在秦時家裏。
小小的他和秦時在一起什麽都不玩，撐著肉乎乎的下巴，趴在桌子上算題。
秦時坐不住，把筆一丟，苦惱道：“因因，我不想算了。”
“我想去你家玩。”
“宋阿姨什麽時候能回來。”
裴因冷淡道：“不知道。”
他覆又擡頭看了眼表：“媽媽說，16點半就會來接我。”
兩人便這樣等啊等，沒等到宋清雲來接他，反而等到了秦母一臉慌張地跑進來。
秦母性格開朗，很喜歡笑，但那天的表情卻那麽慌張，那麽悲傷，抱住他，聲音顫抖：“因因，因因。”
他問：“怎麽了？”
秦母道：“因因，你聽我說，我會永遠做你第二個媽媽。”
裴因依然問：“怎麽了？”
秦母傷心地說：“你媽媽去世了，車禍，二十分鐘之前。”
裴因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思考了一會，說：“什麽意思呢？”
秦母道：“去世了，就是不回來了，再也見不到了。”
裴因異常冷靜地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他是如此冷靜，冷靜到，秦時都在號啕大哭，他卻沒掉一滴眼淚。
在宋清雲的葬禮上，裴父還特意囑咐他：“因因，一會兒大家來吊唁的時候，你要悲傷一點，明白嗎。”
他不明白。但是他卻隱隱知道，他不悲傷是不對的。
但他流不出眼淚，只能低垂眉眼，聽著來來回回大人，紛紛對他說著相同的安慰話語。
“真可憐啊，這麽小就沒了媽媽。”
“孩子，堅強點。”
“如果有有什麽難處，我們也可以幫你。”
“……”
當然也有人在驚奇：
“他怎麽不哭啊？”
“聽說是有病。”
“啊……這也太冷漠、太可怕了。”
裴因聽的毫無波瀾，卻感覺到秦時在哭，秦時的眼睛像是漂亮的玻璃珠，被水光染得很亮，豆大的眼淚順著眼眶往下掉，看起來比他傷心多了。
裴因便問：“你為什麽要哭。”
秦時抽抽噎噎：“因為我很傷心啊。”
“好吧。”裴因說，“別傷心了。”
這話真是冷漠。
但秦時卻沒有指責他，反而說：“因因，你真好。”
又說：“因因，不要怕，宋媽媽走了，以後我會保護你，我會照顧你，我會永遠陪著你。”
裴因罕見地覺得驚訝。
他看著秦時滿是淚痕的小臉，問：“你不覺得我古怪，冷漠，可怕嗎？”
秦時皺眉：“我為什麽要這麽覺得。”
裴因：“因為我感覺不到悲傷啊。你看，連你都在哭。”
秦時是怎麽說的？他認真地搖搖頭，說：“不是的，因因。”
“你不是不傷心，不是不難過，只不過是哭不出來罷了。”
他指了指自己臉：“但是我幫你哭出來了，因因。”
“因因，你可以不用難過。”
……
記憶中的臉，像是分解的羽翼，逐漸變成現在的秦時。
秦時已經向他走過來了。
裴因問他：“說完了？”
秦時：“嗯。”
裴因道，“那走吧。”
他不會問秦時到底和宋清雲說了什麽。
這是他們之間的悄悄話。
下午還有課。
他們便直接去教室。
等車途中，秦時問：“因因，你今天有空嗎？”
裴因：“有事嗎？”
秦時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裴因：“現在不能說？”
秦時：“現在不能。”
“好吧，”裴因想了想，“什麽時間？”
秦時見他同意了，反而看起來有些緊張，緊張到耳尖都有些紅，磕巴道：“晚、晚上十點，”
“好。”裴因答應了，“去哪？”
秦時說了一個餐廳的名字。
裴因皺眉：“那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飯了？”
秦時：“那家餐廳口味也很不錯，我去吃過。”
裴因這才勉強同意下來。
盡管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下午上課時，程躍在一旁偷偷小聲問：“你和陳晨怎麽樣了？”
裴因實話實話：“我們不合適。”
“哦哦。”程躍不知為什麽，還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這樣也挺好……”
“挺好什麽？”秦時湊過來，隔開了他和裴因的距離，滿臉和善，“在說什麽呢？”
程躍道：“沒有沒有！在說……今天晚上有個聚會，是合唱團的，但是可以帶朋友去，我上次不是偶爾加的嗎，聽說可以免費唱k誒。”
秦時皺眉：“不去。”
程躍是情急之下說個理由，聞言讚同：“嗯，我也覺得沒什麽意思……”
裴因卻忽然道：“人多嗎？”
程躍遲疑：“……多？”
秦時臉一僵：“因因，你要去嗎？”
裴因點頭：“嗯。”
人多，可以再物色下一批對象。
秦時怎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表情凝固幾秒，瞬間恢覆如常：“行，不過我們要十點之前出來，你答應過我的，要和我一起去吃飯。”
裴因：“好，你在餐廳等我一下。”
“不用。”秦時自然而然，“既然你去了，那我要去。”
晚上。
到KTV時，裴因才發現人是很多，非常熱鬧。
很多人都認識秦時，並且和秦時熟悉，忙招呼著秦時過來。
黃毛也在其中，見了裴因，很是驚奇：“哇，天仙下凡，怎麽來我們這兒了？”
裴因怔了一下：“天仙？”
其中一個女生說：“因為你長的很好看，又氣質很冷，我們都開玩笑這麽叫你。”
裴因點頭。
原來是這樣。
雖然裴因一直都知道，自己長的可以，但是自從長大以後，也很少有人直接對他說，你長的好看。
他後知後覺地看向秦時：“我長的很好看嗎？”
秦時被他問的猝不及防，局促了一會兒，又冷靜下來，看著他的眼睛，喉結滾動：“嗯，是很好看。”
裴因：“你也覺得嗎？”
“我？我、”秦時的耳尖有些紅，輕聲說，“我當然覺得。”
“哦，原來是這樣。”裴因道，“那你之間經常對我臉紅，也是因為我好看嗎？”
秦時：“是這樣，又不完全是這樣……”
裴因不喜歡打啞迷，但秦時尚未說完，便被一旁學生會的熟人拉去幫忙。
秦時道：“因因，我去那邊，一會兒就回來。”
裴因頷首。
秦時剛出去沒幾分鐘，裴因旁邊的空位，便坐上了另一個人。
裴因擡眸，發現是一個男生，面孔很陌生。
但對方卻像是和他很熟一樣，激動地和他說話。
“學長，我也是經管系的，”學弟道，“我從很久之前，就見過你。”
裴因：“嗯，你好。”
沒在乎他的冷淡，學弟繼續道：“我從見你的第一眼，就一直想和你說話。”
裴因微微困惑：“為什麽？”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大一的新生表彰大會上，你是念獲獎名單的主持人，你還記得嗎？”
裴因想了想，記起來了。
其實當時找的不是他，而是秦時。
只不過，當時秦時臨時被叫走，而他因為聲音好聽，又記憶力好，能迅速記住稿子，被臨時抓上臺。
學弟繼續道：“當時我在臺下，本來正在走神，結果你一說話，我擡頭一看，你整個人在人群裏白的發光。”
那時，大一新生們都剛結束軍訓，一個個小臉跟抹了膩子一樣，黑的鋥光瓦亮，裴因在裏面白的發光，也是合理。
學弟說：“我見了以後，回去睡覺都會夢見你。”
有那麽誇張嗎，裴因想。
不過那次主持結束後，他確實因為主持照片在論壇火了一把。
學弟又說：“我今天來實在是太幸運了，沒想到你能來。”
說到激動的地方，學弟的臉有些紅，像是顆大番茄，囁嚅道：“學長，我知道你快畢業了，這也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我、我有話想對你說，可以嗎？”
怎麽今天一個兩個，都有話對他說。
但裴因還是耐心道：“嗯，說吧。”
學弟道：“我們、我們能去外面說嗎？”
裴因：“行。”
等秦時終於找了個借口擺脫人群，拿了兩瓶汽水回來後，才發現座位上哪還有裴因的半個影子。
幾乎是瞬間，他心中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抓到一旁的黃毛，他問：“裴因呢？”
“還找裴因呢，”黃毛笑嘻嘻，“你家裴因是真受歡迎，你剛才一走，來找他說話的，得有三四個。”
秦時一怔，周身的氣壓瞬間冷了下來：“你說什麽？”
“我說，來找他說話的得有三四……”
前襟猛地被秦時拽住，秦時低聲冷冷：“我問，裴因去哪了？”
黃毛被他過度的反應嚇得有些呆：“裴因？呃，剛才好像有個特別年輕的小學弟拉著他出去了……”
話未說完，他便看見秦時松開他，身影迅速隱沒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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