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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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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城近幾日的天氣過分反覆無常,昨日還下著小雨,夜裏就開始飄雪,山洞之外,整座山都披上了銀霜,白茫茫一片。

大雪封山,山下的人進不來,山上的人也走不掉。

黛爭甫一腳踩在雪地上,雪的厚度正好沒過她的小腿肚。

只一晚就積成了這般。

她的布鞋太單薄,本就沒怎麽烤幹衣裳也讓人不舒服。

很快,寒意便再次席卷全身,凍得她臉色發白。

醒來時蘭玖那一記生寒的眼神仿佛是她的錯覺,現在的他如同過去半年那般溫暖平和,用佩劍掃開積雪,兩個人就這樣互相依偎著前行。

不過,在活下去面前,黛爭甫也顧不得多想了。

他們需要食物足夠的柴火,和水,不然很快會被凍死。

她熟悉這座山頭,年幼時經常隨著阿娘來此處挖一些野菜,後來寄宿在姑父家中,也會在餓肚子的時候來撿些蘑菇。

如果他們足夠幸運,還能找到一些藏起來的堅果,或者被凍死的動物屍體。

憑著記憶,她和蘭玖一刻不停地向山的另一邊出發,那裏有一條可以通行到其他地方的水路,他們可以從那裏逃走。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蘭玖的刀鞘在雪地中獵戶留下的陷阱,黛爭甫顧不得嚴寒,徒手挖開白雪,掀開竹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簡易的陷阱中只有一只半個巴掌大的,凍僵的金絲小鳥。

因為沒有完全被雪壓住,還留有微薄的呼吸。

“如果是兔子之類的就好了。”黛爭甫蹲了下來,許是因為這只鳥兒跟她的處境十分相似,單薄瀕死,又不夠二人填滿肚子,反而從獵人變成了聖人。

在蘭玖眼中,此等無用之物,不如早些舍棄為妙。

多餘的善心就是累贅。

蘭玖並沒有太過在意她的善心大發,卻又破天荒地記住了她全部的動作。

他看見她試圖將小鳥從地上拾起來,可羽毛與地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她在用指甲慢慢扣著,他註意到她有一片指甲被冰刮破了,鮮血滲出淌在金色的翅羽間,卻在他的心中激起出一層綿延癢意。

接下來,他看到她將那只鳥兒捂在手心,朝它慢慢地哈氣,揣進懷中捂著,直到她起身朝他微笑,這種怪異感才消散開。

她未經雕琢的眉毛美的渾然天成,眼睛一閃一閃的,就像雪花映照在瞳中似的。

挖苦的話一瞬間就吞進肚中,他心中厭惡,情緒覆雜,又覺得她神秘奇妙,像山野中的精怪,野性難消。

或許是因為半年間的朝夕相處,在他受傷時她無微不至的照料,甚至是因為昨夜不著邊際的詭夢。

亦或是他扮演了多年溫柔郎君總能讓他手到擒來地道出違心的溫柔善言。

他不願意讓她的傻笑霸占視野,隨意轉移了話題。

“黛爭。”

“什麽?”她搓了搓凍紅的手,將大氅又攢緊了一些。

他斂了表情,恢覆到溫善的假面之中,“之前你總說要有個新名字,不如直接去甫留爭,爭一字不如爭萬物,我看你就比你那蠢鈍的表弟要適合讀書,只是……”

是個難以入眼的私奴,微不足道的螻蟻。

不過,將這些看作一種施舍,一切在他心中就順理成章了。

“若日後到了長安,我可幫你恢覆良籍,你想做什麽便去做什麽吧,你爭的起。”

黛爭甫不愛自己的名字,她的母親也未曾給她取過大名,到了姑父家,姑母一直想生男孩,找了個讀書人給她取了個這個名字。

這麽多年過去,終於有人跟她說,你不必去爭著當個男孩,黛策頑固不靈,她比他更好。

她有一顆早在心底埋下的種子,沖破層層積雪,破土而出。

她癡癡地望著他,“蘭玖,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其實我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犬吠,黛爭甫心中警鈴大作,這若不是山中野狗,那就怕是來搜山的官兵!

蘭玖似乎比她更清楚那些不速之客到底是何等身份,二人沖著另一頭的水路狂奔。

精明的獵犬早就鎖定了二人的氣息,帶著一隊官兵朝他們追去!

好在黛爭甫熟悉這座山,可與他們在山中周旋一二。

到了傍晚,甩開了官兵一段距離,終於都到了山腳,山下的河流還未冰封,湍急冰冷,僅有一座破舊的小船孤零零地停靠在岸邊。

可大雪還在下,天實在是太冷了。

她奮力推著那座小船。可小船早早陷入淤泥中,任她如何使勁都紋絲未動。

“黛爭甫,我看你是真的瘋了!”黛策帶著官兵和獵犬不久後趕到河邊,將他們團團圍住,“養你真是一點用都沒有,胳膊肘往外拐,還盼著我們家贖你回去?!”

她也實在頂不住冰冷與饑寒碌碌,回起話也十分虛弱,幹脆瞪著黛策只說一句,“走狗!”

“官爺,你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黛策諂媚地看著,雖然他不知他妹子身邊的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但就這鬼天氣還非要鏟平了雪路來搜山,定是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他定是要在他們面前好好露一番臉,之後豈不飛黃騰達了!

“行了行了,沒你的事了,一會下山少不了你的銀兩!”官兵頭子打發起黛策,拔出長刀,對著立在船邊的二人。

當然蘭玖也不會坐以待斃,早就拔出長劍,如鷹隼一般的雙眼讓他們甚至產生了怯意。

但賞賜實在太過誘人。

這一隊人馬中,還有周府的主人。周府郎君和黛策都是一路小人,他的心思他能不懂?

可惜他雖是大理寺卿的兒子,卻是個妾生庶子,不受寵早早打發到汝城這種小城中立府。

但畢竟家中是朝中人士,更能窺探出這人身份不一般,那位大人物說要他死在這裏,他不得讓黛策這廢物搶先了。

官兵頭子,周府郎君,黛策都心懷鬼胎,一來二去幾人都想搶先取蘭玖的項上人頭用來邀功,只怕是官兵拿著刀,其他二人只能過會另想辦法。

反正殺掉蘭玖也如囊中取物,誰先能領下這個賞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黛爭甫,她身材瘦小,哪怕比蘭玖還要低半個頭,這時也敢將自己擋在他面前。

她甚至沒有放棄推紋絲不動的破船,她不想死,她想告訴蘭玖她的身份,她想跟他一起去長安,她想……

除了黛策,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誰,只當她是個忠心的奴婢。

“哪來的奴婢,想活命就滾一邊去!”為首的官兵朝她吼道。

“你們休想傷他半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張開雙臂,視死如歸地看著白晃晃的大刀。

螳臂擋車的行徑讓黛策在一旁壞笑,“我說,黛爭甫,你被下咒啦?你到底是誰家的人?趕緊給我過來跪,饒你不死!”

她就像給自己壯膽一樣,“我既然已經帶蘭玖走了,我就一定要保護好他!我們會去長安,會報官,他們會治你得罪,我、我、絕不一人茍活——”

蘭玖面色一沈。

他不懂黛爭甫為何舍命也要護他。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沒有必要。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看的太多,無一例外,黛爭,她到底在哪裏要咬他一口呢?

眼看著長刀馬上就要碰到她的鼻尖——

熱血撒在她臉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的血液的溫度,在天寒地凍中居然在發燙,五感短暫地回歸到她的體內,她嚇得尖叫,卻還是硬撐著抱住蘭玖,“蘭玖,你沒事吧?!”

那不是他的血。

蘭玖在那人即將傷到她時用長劍刺穿了他的身體。

“無事,”蘭玖收起還在滴血的劍,幽幽地望向遠處的河面,“已經拖夠時間了。”

拖……時間?

在黛爭甫迷惑不解時,一支箭劃破風雪射中沖上來的士兵,緊接著,無數支羽箭從河道中飛來。

血色剎那間染紅了雪地。

黛爭甫張了張口,嗓子像失去了聲音,眼前的場景仿佛帶她回到了幼時被山匪劫持時的屠殺,但不會忘了他們還是在逃命,趁著這個機會,黛爭甫使出渾身的力去推那艘小船,直到她終於感受到船體有細微的動搖之後,她才能發出如同打顫一般的聲音,

“……推、推動了,推動了!我們快走,蘭——”

只是蘭玖紋絲未動。

官兵已經全數倒在地上,血流如泊。周郎和黛策早已不知所蹤。

而從那茫茫飄雪中,隱約駛來一艘構架精良的船舶,在滔滔汩汩的河流中越來越近。

“蘭玖,我們走……”她驚喜的表情僵在臉上,“嗎?”

她心中那個溫潤郎君,並未回答她。

他的視線在黛爭甫驚喜面龐上停留一剎,倏地甩開她的手,在她的神色變成了錯愕時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看著從船上下來的黑衣人。

黛爭甫從未見過這麽大的船只,在河岸邊,她仰著頭也未能看清全貌,顯得她和搖搖欲墜的小舟十分渺小。

只見那黑衣人抱著一件昂貴厚實的狐裘披在了蘭玖的肩膀上,柔軟的皮毛環繞著男人俊美無儔的面龐,僅僅是點綴了他本就該存在的尊貴。

黑衣人直直地跪在他面前,“屬下來遲了。”

蘭玖居高臨下,嘲諷道:“你也知道。”

隨即,他緩緩地垂了眼眸,視線微微一斜,鎖定被凍得天色蒼白的黛爭甫。

直到此時,黑衣人的目光才隨著蘭玖的一同望向黛爭甫。

她側身站在一旁,發著抖,不知所措地將凍裂的雙手藏在背後。

“她也帶走。”

他的語氣就像在對待一個物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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