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針清脆的銀針落地的聲音。

偏帳裏的時間仿佛定格一般，無瑕呆呆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前一刻，那根針正捏在她手裏準備自盡。

她擡頭，對上虎王憤怒的雙眼。

“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差點就死了！”他憤怒無比，他不能想象一旦被她得逞了，他的內心會有多麽痛苦，光是想到這一點他就心有餘悸。

如果她的屍體躺在他面前，地上流的都是他的血，他會如何？狂怒的他，或許會失控地毀滅整個天地。

看來她是鐵了心要尋死，這個體認讓虎王很著急，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穩住她。

“你憑什麽用這種語氣來吼我？我死了就做不了你的女人，你是這樣想的吧？告訴你，只要我月無瑕一天不死，只要我尚存一口氣，我都會無時無刻不尋死！你說得對，我殺不了你，那麽就讓我去陪那些因你而死，也因我而死的冤魂。”無瑕毫不示弱的回瞪他。

因他而死，也因她而死……如果她長得醜一點，是不是她的國家就能逃過一劫？

虎王看著這樣的她，出奇的沈默了，他被她的氣焰攝住了，從來沒有一個人類女子，哪怕是生物，沒有誰可以在他的虎威之下全身而退，而眼前這個奇妙的女子，出奇的回壓他了。論武力，十萬個她都不是他的對手，但是論威嚴，她居然毫不遜色。

不愧是皇家裏出來的女人，好一個身殘志堅的亡國公主！虎王不自覺露出微笑。

無瑕誤會了他的笑容，心中如火上澆油，粉拳緊捏，卻無可奈何。

虎王蹲下來拾起地上的銀針，無瑕正納悶他要做什麽時，虎王忽地用利針刺入自己的左掌心，鮮血噴湧而出。

“你……你在做什麽？”無瑕條件反射般問，身為醫者，對受傷這種事總有著莫名的敏感。

虎王笑了，她的天性還是太過善良了。

“你到底在做什麽？”她冷了下來。

他沒有答她的話，只是在她詫異的眼光中，閉眼念動咒語，妖怪的相貌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化形。

無瑕眼前一亮，那天晚上，那個她砰然心動的晚上，那個美麗的空下出現的男人再次呈現眼前，一樣的音容，一樣的吸引，只是他左手掌受了嚴重的刺傷。

“你……”

“那晚是我。”虎王很誠實答她。

“是……居然是你……”騙人，不可能的，她的初戀，她第一次心動的人，居然是妖怪，還是她莫大的仇人。

他從她腰間拿出別著的玉簫，摩挲尾部的錦囊：“這是我給你的定情信物，那一晚，你像個精靈一樣出現在漫天的繁星之下，讓我迷戀，讓我心醉，我覺得，我不想傷害你，好像保護你，直到永遠……”

他見無瑕不說話，大膽著抱著她雙肩，說：“我不想失去你，不要再自尋短見了，瑕兒……”

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崩潰了。

心裏漸漸滿上了酸楚，她埋怨上天的不公，她以為那段姻緣是上天的憐憫，才下發給她的恩賜。

誰也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

無瑕任由他抱著，伸手遮住雙眼，兩行清淚流了下來：“若果，你不是一個君王，該多好，若果，你沒有發動對月國的屠殺，多好，若果不是你的嗜殺，你不屠殺我的國家，我一定會接受和親，以公主的身份嫁於你，而現在……”

“所有美好的都失去了……”她拿開遮掩的手，眼裏全是悲傷絕望。

虎王不忍看見這樣的她，沈默片刻，心中忽然有了決定，他說：“玉琴常說，我的嗜殺最終會給我帶來無可挽救的損失，以前我一直不明，現在，我算是有了切膚之痛了。瑕兒，答應我，好好珍惜自己，我也答應你，我用我的行動來彌補你，彌補那些死去的人們，我以虎族君王的名譽發誓，日月見證我的誓言……”

無瑕看著他的眼，說：“我該不該相信你……不……也許這也是你的另一個把戲吧，看著我這樣愚蠢的樣子，你心裏很受用吧……”她搖搖頭，別開眼。

“嘗試相信我，好嗎？我用一年的時間來和你約定，除了我的生命，我用我的一切來償還你的心殤，因為你，我明白了愛情，也預料到了愛情的來之不易，可能這一切都是我的單戀，但瑕兒，給我機會，我不會讓月國的人們就這樣冤死的。”

他很誠懇，無瑕有點鬼迷心竅地答應了他，虎王激動得緊緊抱著她，嘴裏一直在說謝謝。

其實，這是無瑕自己在自欺欺人，她有點想掌自己嘴，那麽一瞬，她變得自私了，她也渴望愛情，她放不下那晚的那個男人，愛情的誘惑太過美妙，美妙誘惑得她甚至想拋下肩上的仇恨就這麽不顧一切。

太可怕了……

他們之間的這一段孽緣，像千回百結的蛛網，在兩顆青澀的心中漸漸編織，到底是沈淪，還是償還？

次日的下午，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承諾，所有的虎族聚集了起來，包括平民百姓，在祭壇之上，虎王一身白衣站在那裏，讓原本大家祭天的猜測熄滅了，而當大家被告知大王在告慰月國亡靈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大驚，包括發散消息的玉琴和碎岳。

這一次隆重的法事是虎王親自主持，他雙目皆閉，舞動著鑲有五彩龍珠的法杖，口中念起古老的語言，只見天地瞬間灰暗，一絲絲銀白的游魂漸漸在虎王頭頂的天空聚集，舞動。

這是古老的安魂咒，不同於人類那些神棍巫婆，他們的法事是做給亡者的家屬看的，而這古老的法事，是真正用來平憮不安的亡靈的。虎王背上化出白光的翅膀，他起舞於空，舞起法杖，亡靈們圍繞他轉動，這神幻的景色，讓所有人，尤其是無瑕，都沈醉。

虎王念出最後一段話，那些飄舞的亡靈忽然慢了下來，然後銀白色漸漸隱沒，化成點點彩煙，融入蒼穹……

天空恢覆了明亮，法事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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