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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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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回儀這段時間每隔兩三天便進宮一次給雲緩看病, 雲緩的身體狀況好轉了很多,很快便能離開宮殿到外面散步。

汮陽的氣候要比凜州溫和許多,這個時候凜州還是嚴冬, 汮陽卻有了些許春天的氣息。

吳回儀要離開汮陽一趟, 雲緩不知曉他還會不會回來。這些時日吳回儀時常和連鋒見面,兩人在書房中不知議論什麽事情。

不過,被吳回儀醫治了這麽長時間,於情於理, 雲緩覺著自己都該送他一程。

連鋒國事繁忙, 不能與雲緩同行, 派了幾名侍衛跟著雲緩。

先前在凜州與雲緩相處最久的小廝是淡竹, 連鋒前段時間便讓人把淡竹帶來了。

元德帝的後妃基本上都被送到了行宮居住, 後宮裏只有公儀太後長居西宮,因為這個緣故, 淡竹倒也不用被閹了當太監。

數月來這是雲緩第一次騎馬, 跟著吳回儀一同出了城後,吳回儀看他一眼:“城外風大,郡王還是早早回去吧。”

雲緩一身牙白色的衣袍, 外面系著雪灰色披風,墨發以銀冠束得頗為齊整,同色飄帶隨著發絲落下垂在兩側,乍看之下氣色裏還帶著久病初愈的蒼白。

吳回儀只知道雲緩病時在宮裏穿著單衣散著頭發的模樣惹人垂憐。沒想到雲緩一身整齊走出宮殿,給人的感覺居然是溫柔明凈, 濯濯如春月柳, 很有那種風雅的意味。

就連吳回儀這種挑剔之人, 也不得不佩服連鋒的眼光確實很好。

淡竹上前捧了酒囊, 取出兩個杯子出來。

雲緩斟了兩杯酒:“可惜這個時節的柳枝未生綠芽, 只能敬道長一杯桑落酒。”

吳回儀將酒杯接了過來:“多謝。”

他把這杯酒一飲而盡:“若沒有其他事情,貧道再來汮陽或許是四五年後,若是有事——”

吳回儀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雲緩來的時候便發現他臉色不大好,只是恐怕涉及對方隱私,雲緩並沒有過多打聽。

“且走一步看一步,若出了事情回到都城,貧道給你帶月慈山的酒。”吳回儀翻身上馬,“小郡王,你好生保重。”

吳回儀騎著馬遠去,騎馬的身影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越行越遠。

城外的風確實有幾分大,淡竹攏了攏雲緩的衣物:“小公子,咱們先回去吧。”

雲緩上了馬背,他這些天一直在宮裏,皇宮太大了,雲緩這些時日都沒有走完過。

都城汮陽同樣很大,雲緩從前就聽說都城熱鬧繁華,今天得了空閑出來,他想在外面好好的轉一轉。

淡竹跟著雲緩去酒樓,眼睜睜的看著雲緩吃了一碟又一碟的糕點,最後捧著茶水慢悠悠的喝著。

酒樓之外,都城最有趣的地方大概是勾欄瓦舍,雲緩一貫喜歡看滑稽戲和傀儡戲、皮影戲什麽的。

淡竹打聽了一下,回來對雲緩道:“這邊最大的是正德門瓦子,不過咱們離得有點遠,近一點的是文家瓦子,聽說秋水棚裏上午會有場相撲,小公子過去看看?”

雲緩對相撲的興趣不大,這在凜州太常見了,他還是想看些有趣的戲劇。

淡竹又道:“剛聽人講這處酒樓的西邊有處熱鬧的街道,不如去這裏轉轉,看一些熱鬧便回去。”

雲緩點了點頭:“好。”

他把茶水飲盡,帶著淡竹一起過去了。連鋒讓兩名侍衛跟在雲緩的身後,這兩人知道雲緩不喜歡別人隨時隨地緊緊跟著,便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守衛。

去了之後,這邊果真如淡竹講述的那般熱鬧,寬闊大道上來來往往停了一些馬車和轎子,身著綾羅綢緞的男男女女進出著兩側的店鋪,許多鋪子外甚至有不少仆從在外站著。

雲緩:“……”

雲緩懷疑整個凜州的權貴加起來都沒有這條街上的權貴多。

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頗為熟悉的聲音:“嘖嘖,每次來汮陽都忍不住感嘆,這才是最讓人舒服的地方,一切東西應有盡有,繁華得讓人不想離開。”

“是,少爺說得對。”

雲緩轉過身來。

花知樂興沖沖的往裏面去,一擡頭看到雲緩,他猛然跳了起來:“媽呀,詐屍了!”

雲緩:“……”

他想了片刻,雖記不大清兩人相處的許多細節,但對方的名字,雲緩還是想出來了:“花知樂。”

大概是自己的一個朋友。

花知樂左右看了看,兩側行人剛剛聽到他大喊大叫,忍不住投來鄙夷的目光。

他慢慢鎮定下來:“雲緩?你還活著?這段時間凜州一直說你死了,好些人向你大哥打聽消息,你大哥都不理會這些消息。”

花知樂身側還站著一名頗為俊朗的少年,少年看到雲緩之後沒有驚訝,只畢恭畢敬的喊了一聲“宸郡王”。

雲緩:“沒有死,只是來汮陽養傷。”

花知樂往李瑯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李瑯,你居然一點都不驚訝,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好哇,你知道內幕卻不告訴我,還是不是朋友了?”

李瑯把花知樂的手推開:“我天生淡定。”

雲緩記得花知樂,卻不記得李瑯。

淡竹稍微給他倆解釋了一下,他們才曉得雲緩的記憶出了些許差錯。

花知樂一肚子疑問:“不過,你怎麽來了汮陽?王妃讓人把你送來的?”

雲緩搖頭:“不是。你們為什麽在這裏?”

花知樂帶著雲緩邊走邊道:“新帝登基,朝廷中會有不少變動,家裏讓我來湊湊熱鬧,看能不能尋得合適的時機讓我家在這裏站穩。至於李瑯,李刺史要被調去南方了,李刺史進京述職,李瑯跟著一起過來。”

李輕舟在凜州幹得不錯,確實應該被升遷,調去南方雖然品級上沒有增加,待遇上卻遠遠不同。

這次李輕舟參與了連鋒不少事情,他和如今的凜王——也便是雲廣陵往來不少,雖然兩人沒有勾結到一起,未來之事卻不好判斷。凜王府經此一事無法再讓凜州分裂出去,但是,凜王與刺史的關系不應太過親密。

凜州刺史一職,連鋒會換更恰當的人選。李輕舟年紀不小了,凜州苦寒之地,去南方可以舒舒服服的幹到老。

李瑯就是紈絝子,有他爹和他哥在,這輩子什麽都不做都舒舒服服的,成天只想吃喝玩樂便夠了,這次他爹和皇帝去議事,他在都城各種揮霍玩樂,恰恰好遇到同在玩樂的花知樂。

這兩人在凜州的關系平平常常,一旦來到異地他鄉,迅速成了不錯的朋友。

雲緩聽他們兩人講述一番,大概猜出了些許過往。

李瑯話語要少一些,等花知樂沖到前面買手串。

近來麒朝王公貴族喜歡拿著一串珠子把玩,與雲緩印象裏的十八子不同,這些手串的主珠的數量往往多於十八顆,水晶瑪瑙珊瑚玉石的都有,據說拿在手上十分風雅,不知道是哪個出名的王孫公子帶起的這股潮流。

花知樂當然要跟風。

雲緩看他沖到一個在外支攤的鋪子前,挑來挑去最終挑了幾串木頭的。

花知樂道:“這個多少銀子?”

鋪子夥計聽花知樂的官話裏帶著濃重的外地口音,又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再看他這身衣服還挺華貴,頭上戴的珊瑚鮮艷紅亮,再一看花知樂身旁兩個朋友同樣一身貴氣,不過既年輕又面生,不是都城裏的權貴。

他眼睛一轉:“公子眼力真好,您拿這三串是降香黃檀的珠子,一共是九百兩銀子。”

花知樂往後一伸手:“拿銀票來。”

跟著他的小廝趕緊從懷裏掏銀票。

雲緩上前:“這是降香黃檀木嗎?怎麽和我家裏的降香黃檀木不同?”

李瑯本不願意管這些,花知樂愛當冤大頭和他無關。

但雲緩參與進來後,事情就不一樣了,李瑯還是很在意他爹和他哥的升遷的。

李瑯上前幾步,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番:“夥計,你這是藤香木做的,三串就算要一百兩銀子也賺大了。”

夥計看雲緩和李瑯壞他生意,臉色頓時沈了下來。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過來,夥計一看這個男子,立刻滿臉堆笑:“易二爺,您請往店裏去。”

男子掃了花知樂一眼:“怎麽都城總是來些凜族人?”

“一些窮酸地方來的,買個東西挑三揀四,易二爺別搭理他們。”夥計道,“您請進去。”

男子沒有在外面攤上久留,直接進了店鋪裏面。

夥計回頭招待花知樂:“九十兩銀子給您三串,您要還是不要?”

花知樂氣急敗壞:“你想宰客啊?不怕我帶你去見官?”

“咱們東家是順國公府的大少爺。”夥計懶洋洋的道,“剛剛那位是康王妃的親弟弟易二爺,你想見官便去見吧,沒準請來的官爺一看到我們東家就下跪。”

這名夥計在都城這麽多年,這條街上多是貴人來往,他差不多認全了都城裏的達官貴人。

雲緩不悅:“國公府裏做生意便能這般無理?都城裏的官員都只看權勢不看是非?”

夥計聽得雲緩和李瑯的官話異常標準,可這兩位面生,他從未見過,想著是隨著家人從外地來京的,這些可能在自己地盤上有些勢力,在臥虎藏龍的都城卻什麽都不是。

夥計打量雲緩一番:“這位公子貴姓?”

“免貴姓雲。”

夥計道:“雲公子,你回去好好讀幾年書,來日考個狀元中個功名,等你發達後娶了丞相尚書家的小姐,保準咱們都看你的面子。您三位不買就讓開,別擋了咱們的——”

話未說完,夥計看到一人過來,他趕緊點頭哈腰的上前迎接:“世子爺,您請進去,是不是給夫人買那只金蟾玉碗的?”

新帝登基之後,靖侯府的地位依舊穩固,世子蘇康年被當今皇帝提拔了一番,在麒朝權貴圈裏,靖侯府僅次於宗室。

蘇康年懶得搭理他,就要往裏走去,李瑯認出了他:“靖侯世子。”

蘇康年當初來凜州時在他家住過幾天,李瑯認得對方。

聽到聲音,蘇康年回頭,而後一眼看到雲緩。

蘇康年被嚇了一跳,趕緊對雲緩拱了拱手:“郡王。”

淡竹湊到雲緩身邊小聲道:“這是靖侯世子,王妃有個表妹嫁給他,論輩分您該稱他姨夫。”

雲緩回禮:“世子。”

蘇康年隱隱聽說雲緩在宮裏的消息,沒想到居然出了宮來,他誠惶誠恐的道:“郡王得閑出來逛一逛?”

雲緩點了點頭:“第一次出來走走,看什麽都有些新奇。”

蘇康年道:“臣帶您四下看看,店裏可有您能看得上眼的東西?”

那名夥計見雲緩等人居然和靖侯世子認識,臉色一下子就白了,眼下見靖侯世子居然恭恭敬敬的站在雲緩的身側,臉色更白了。

靖侯世子這樣的人物,別說是他家大少爺,就算是順國公本人來了,都會討好一番。

夥計趕緊道:“剛剛小的真是眼瞎,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

那位易二爺這個時候拿了東西出來,一看到蘇康年,他一臉討好的想上前認識認識。

雲緩道:“我們去別處看看吧。”

蘇康年回頭看了那名夥計一眼。那名夥計被蘇康年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涼,趕緊把脖子縮了回去。

等蘇康年等人離開,那名夥計才納悶的道:“那名白衣服的公子究竟什麽來歷?居然讓靖侯世子都對他畢恭畢敬的。”

雲緩對這些玩的東西倒沒有什麽興趣,只有花知樂興沖沖的拽著他跑來跑去。有李瑯和蘇康年講價,好歹花知樂沒有被當成冤大頭一直宰。

幾個人走累了便進了一家酒樓,點了一桌子的酒菜。現在距離雲緩吃飯的時間還早,但這幾天宮裏雲緩吃什麽都會被添加一些味道很古怪的藥草,現在在外面吃飯,他吃什麽都覺得好吃,不知不覺又多吃了一些。

不過雲緩很好奇凜州的事情,一直在聽花知樂在旁邊講話。

“你父王和三公子、五公子、六公子被殺後,凜王府就是你大哥的了,”花知樂道,“他殺了不少首領,一部分首領家裏的人鬧著要反,又被你大哥殺了一波,基本上殺得幹幹凈凈,剩下那部分元氣大傷,自己家裏都亂成了一團,直到我來都城之前,凜州城裏的局勢才漸漸安穩起來。”

雲緩經花知樂一番講述,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居然浮現很多過去的畫面。雖然不夠清晰,很多畫面也沒有連貫到一起,卻足夠雲緩對這些不再陌生。

花知樂嘆了口氣:“誰也沒有想到你大哥最後居然能有這樣的魄力,居然敢殺這麽多人,這和他從前的做法大相徑庭。不過,你父王那樣對你們兄弟倆,他現在變成這樣也情有可原。”

雲緩想了一下:“我母妃呢?”

“你母妃還在江南,沒有回凜州,不知道怎麽一回事。”花知樂道,“我家裏人都想讓我在都城定下來,我雖然喜歡這裏,長住下去恐怕不行,很多方面都習慣不了,估計夏天來了就回去。”

雲緩盛了一勺杏仁豆腐慢慢吃著。

那個鋪子的夥計生怕自己闖下大禍,讓人往順國公府裏傳了消息,大少爺不在府上,消息莫名傳到了順國公的耳朵裏。

順國公在朝中地位不如從前,只是顯貴而無實權,和掌握兵權的靖侯一家沒辦法比。可他心高氣傲,總想著從前的輝煌,聽到這些總不大高興。

無論如何,他還是過來看看情況。

雲緩和他們正吃著東西,就看到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上前和靖侯世子搭話。

蘇康年與順國公不熟,隨隨便便敷衍了幾句。

順國公原以為這裏真有什麽郡王,麒朝的王爺他認識了七七八八,就算和這些王爺不怎麽熟也不能夠得罪。

看了一下後,只看到蘇康年的旁邊坐著三名少年。

順國公心裏有些失望,他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包廂外一片寂靜,從窗戶往外一看居然看到酒樓外邊一下子多了不少侍衛。

他心裏正奇怪,這個時候包廂的門又被打開了。

一看到來人,李瑯和蘇康年瞬間起身跪了下去,花知樂不明所以也跟著下跪了,下跪之前還輕輕拉了下一邊喝茶一邊神游天外的雲緩。

順國公一看來人,他被嚇得後退兩步,趕緊跪下來行禮:“微臣拜見陛下。”

連鋒一身簡素的黑袍,並沒有看這些人:“平身。”

連鋒把雲緩手中的茶盞抽走:“該回宮了。”

順國公這才偷偷打量了一下這個穿白衣的小公子,認真看過才發現,這位小公子居然出奇的好看,在身形高大的皇帝面前,有種格外脆弱的感覺。

雲緩險些被嗆到:“連鋒?你怎麽出來了?”

“你遲遲不回,擔心你出一些意外,出來找你。”

雲緩還沒有吃夠,他指了指蘇康年身側的空位:“你坐下來一起吃飯吧,等吃飽再回去。”

李瑯等人各自坐了回去,原本李瑯坐在雲緩左側,現在他趕緊去蘇康年那邊,把這個位置讓給了連鋒。

四周安靜極了,順國公沒位置坐,只好過來站著給眾人布菜。

花知樂呆若木雞,他看看連鋒,又看看雲緩,打死都沒有想到他從前居然見過備受尊崇的太子殿下,而且對方當時給自己好友當侍衛。

蘇康年擔心氣氛僵持下來,趕緊找了幾個話題聊起來。

連鋒自然而然的給雲緩把魚肚子上的魚刺挑了放在碗中。

順國公和其他幾個大臣前些天在朝中被連鋒怒斥了一番,現在看到連鋒就發怵,現在看到威嚴冷漠的皇帝上手給人挑魚刺,他一時間懷疑自己現在是不是在夢中。

直到吃完了之後,連鋒帶著雲緩冷淡的和眾人道別離開,進了馬車之中,順國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蘇康年:“世子,老夫不是在做夢吧?那是活生生的陛下?”

蘇康年皮笑肉不笑:“倒沒有做夢,不過大人回去該好好管教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下人了。”

花知樂表面上很淡定,實際上心裏尖叫了一萬遍。

等雲緩離開,他才開始掐李瑯的胳膊:“那是當今陛下?以前的太子殿下?我最崇拜的男人?”

李瑯被掐得臉色鐵青:“對啊。”

花知樂恰好聽到蘇康年說什麽“有眼不識泰山”,他痛心疾首:“早知道就讓他幫我抄那篇《甘泉賦》了,他抄的話就是真跡,千金難求,說不定能換來十本畫冊。”

花知樂當時不知道,看雲緩的樣子,雲緩當時肯定也是不知情的。

不過——

花知樂喃喃自語:“李瑯,你說陛下是不是喜歡雲緩?在凜州的時候就喜歡上了?”

李瑯不敢談論連鋒的私事,閉口不言。

花知樂突然想起來凜州發生的樁樁件件,這個時候終於意識到,僅憑雲廣陵一人無法造成今天的局面,雲廣陵背後肯定有人幫他,他背後這個人不言而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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