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3章

關燈
阿檀不能言語、不能動彈、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像是被人硬生生地釘在當場,忘記逃跑。

秦玄策想要撲過去,抓住她、按住她、抱住她,把她死死地捏在自己的手心裏, 他的腳動了一下, 居然有些踉蹌,他就那樣踉蹌走了兩步, 掙紮著, 惡狠狠地伸出手去。

但是,還來不及碰觸阿檀。

阿檀眼睛一閉, 身體一軟, 幹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阿檀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她逃了很久、很久, 逃了很遠、很遠,這幾年, 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著,在僻遠的江東小鎮上,過著清苦卻寧靜的日子。

她有念念,她的心肝寶貝小念念, 那麽可愛、那麽漂亮,是菩薩慈悲,賞賜給她的小仙女兒,足以慰藉她受過所有的苦,她覺得,這一生便是如此這般地過了,也挺好的。

但是, 在這個夢裏, 秦玄策找到了她。

他的神色猙獰恐怖, 如同被激怒的兇獸,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咬牙切齒地道:“我早該想到,原來是你!竟然是你!”

阿檀怎麽躲也躲不開,她驚恐萬狀,不停地後退,拼命地搖頭:“不、不是、不是我!”

不!

阿檀一聲驚叫,從夢裏驚醒過來。

一睜眼,看見了頭頂刺繡折枝梨花的床幔,還有一截垂下來的流蘇絳子。

原來是夢啊。

幸好只是夢,阿檀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藕荷色的流蘇絳子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一片濃郁的陰影從上方籠罩過來。

阿檀僵硬住了,慢慢地、慢慢地將頭轉過去。

秦玄策站在床頭,一動不動,用一種可怕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她。

阿檀和他分別很久了,開始的時候,她時常會想起他,後來就是偶爾,再後來,連偶爾也不會了,她以為,自己大約已經忘記他了。

但現在,他突然出現在面前,猝不及防,氣勢洶洶,硬生生地把往昔的記憶猛地刨了出來。

他比三年前似乎黑了一點點、也瘦了一點點,但更加淩厲、野性,他的輪廓鮮明、眉目剛硬,英俊到近乎銳利,流露出一種侵略性的意味,那張臉就這樣呈現在阿檀的面前,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阿檀又是一聲驚叫,下意識地拉起被子,把自己連腦袋一起蒙住,做了個縮頭烏龜。

在做夢吧?一定還是在做夢!不去看他就好,過會兒夢就醒了。

可是有人偏偏不讓她如願。

秦玄策一把抓住被子,“刷”地一下扯開,憤怒地摔到地下:“你躲!你躲什麽躲!你還敢躲!”

阿檀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不是夢,是真的。

她慌亂地爬了起來,連滾帶爬地爬到床尾,離秦玄策最遠的位置,縮在角落裏,捂著臉,瑟瑟發抖,她覺得捂著臉看不到他似乎就能安心一點,但又實在忐忑,偷偷地從手指縫中露出一條線,惶恐地張望。

“你怕我嗎?我很可怕嗎?”秦玄策惡狠狠地問她。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赤紅的血絲,看過去十分駭人,好像隨時會揪住她暴打一頓似的。

阿檀瘋狂點頭。

秦玄策氣到極處,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他急促地吸著氣,試圖按捺住自己的沖動,但其實這是一件太過艱難的事情,他握緊了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指節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

阿檀恨不得刨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她抖得更厲害了,眼中浮出了盈盈的淚光。

海棠經雨,弱不禁風,是如此地可憐,又是如此地……可恨!

分別的這麽多個日日夜夜,秦玄策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想她,她為什麽要走?她在哪裏?她有沒有想他?她過得好不好?想了很多,想到發瘋,而到了最後,他只有一個念想,她是否平安?

及至此時見了面,好,很好,他的阿檀非常好,還多了一個小小阿檀來。

秦玄策一想到這個就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快要裂開,他喘著粗氣,咬著牙,擠出聲音來:“念念……是你的女兒?”

阿檀已經退無可退,差點要把自己鑲到墻上去了,低若蚊聲地回道:“是。”

秦玄策雙目盡赤,兇狠如鬼剎,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壓制住想要殺人的沖動,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你的女兒?你……和別的男人生的女兒?”

阿檀連點頭都不敢了,哆嗦著,又想要暈過去。

怒火如同滔天巨浪席卷而來,幾乎把秦玄策拍死在當場,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想要拔劍,就如同,當他聽到紀廣平說,他的阿檀是旁人家的媳婦時,他差點當場把紀廣平劈死。

這叫人無法相信!

但是,阿檀在望著他,卑微而無助,她捂著臉,只露出一雙波光盈盈的眼睛,睫毛上沾著眼淚,不停地顫動著。她的手指蒼白,如同玉蔥,好似不用折就會斷裂。

美麗而柔弱,她在怕他。

秦玄策猛地轉過身去,他握緊雙拳,粗重地呼吸著,焦躁、暴怒、兇悍,就如同一只野獸被困在牢籠裏,散發著強烈的戾氣。

他在屋子裏來回走動著,走了一圈又一圈,心中的怒火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烈。

她怎麽敢這樣?她怎麽能這樣?負心絕情!

秦玄策忍無可忍,倏然一聲厲喝,一拳重重地砸在墻上。

“砰”的一聲悶響,整個房間似乎微微地搖晃了一下。

阿檀抽泣了一聲,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連發抖都不會了,就像炸毛的兔子,整只僵在那裏。

秦玄策又是一拳,他滿腔怒火無從宣洩,憤恨至極,一下又一下猛砸墻壁,白墻龜裂,簌簌搖晃,磚塊白皮不停地掉落,只聽得“轟”的一下,拳頭穿墻而過,墻壁被砸出了一個大洞。

“二爺!”阿檀叫了一聲,帶著怯生生的哭腔。

秦玄策停了下來,手撐著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簡直無法接受這個局面。

他為了她,豁出臉面,挨了廷杖,求來皇帝的承諾,更是為了這份承諾,連命都不顧,攻克漠北,滅殺突厥,九死一生,這其中有多少艱難險阻,只有他自己知道。

固然是護衛山河,但對他來說,緣由卻是私心,這是為了他的阿檀,哪怕這輩子再也找不到她,他也要為她掙下這個名分,他會堂堂正正地娶她做妻子,將來帶著她的牌位一起進棺材。

恨她的時候,恨得發狂,想要將她的血和肉一並咬下來,吞到肚子裏去。念她的時候,也念得發狂,想要把她捧在手心,給她一切。

這麽多的愛恨、這麽多的念想,唯獨沒有想過,阿檀已經嫁人了。

那是他的阿檀,他的。可是……她卻嫁給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徹底拋棄了他。

他的執念只是一廂情願,他為她所作的一切,如今看來,即荒唐又可笑,他甚至無法對她說起,說了又如何,自取其辱罷了。

秦玄策深深地看了阿檀一眼,她容色殊麗,瑰姿艷逸,一如往昔,而此時,她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與不安,卻完全不覆當時的溫柔繾綣。

咫尺天涯,疏離若此。

他覺得雙目刺痛,咬緊了牙關,終於什麽話也沒有再說,返身出去了。

“二爺。”阿檀在身後叫了一聲,叫得那麽小聲,幾乎聽不見。

又或許只是他的錯覺而已。秦玄策沒有回頭,大步走遠了。

阿檀忡怔了半天,默默地下了床榻,赤腳走到墻邊,慢慢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撫摸方才他用拳頭砸過的地方。

一個空蕩蕩的大洞,上面還殘留著斑駁的血跡,那是從他手上流出來的。

疼不疼?

阿檀用手指摩挲過血的痕跡,指尖顫抖。

她把臉貼了上去,無聲的,淚水打濕了白墻。

阿檀帶著念念回家的時候,臉色煞白,神情恍惚,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好似一陣風吹過來,她就會倒下去似的。

連念念高高興興地給她看自己新得的小鈴鐺,她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茫然地“哦”了一下。

念念撅起了嘴:“秦二叔給我的呢,大郎和二郎都說特別好看,娘您也不多看我幾下。”

原來不是林、也不是金,是秦二叔。

她若是早知道,打死也不會去見他的。阿檀懊悔不已,扶著門,把腦袋在門扇上碰得叩叩響。

念念以為阿娘在逗她玩,開心極了,抱住阿檀的大腿,也把小腦袋在她腿上蹭來蹭去的。

曹媼見阿檀帶了念念回來,急急忙忙地過來,問起今天情形如何。

阿檀低著頭,魂不守舍,支支吾吾:“沒什麽打緊的,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大人,只是一時興頭,當不得認真,我和大人說明白了,念念太小,離不得親娘,大人也就作罷了。”

曹媼松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直念佛:“那就好,我還擔心那些個仗勢淩人的,怕你吃虧了。”

念念什麽也不懂,見了曹媼,再一次得意洋洋地給她看自己的小鈴鐺,喏,特別好看,閃閃發亮,叮當響。

曹媼在紀家做過乳母,也見識過一些金貴物件,這會兒看了念念頭上的鈴鐺,也吃驚了起來:“喲,這不是金子嗎,還帶著寶石,這得值多少錢啊,怎麽就隨手給了孩子,這大人,也……也忒大方了些。”

阿檀飄飄忽忽的,心不在焉地點頭:“嗯嗯,大方,他一向是個大方的。”

曹媼覺得有些不對,擔憂地看著阿檀:“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在縣衙受委屈了,那不成,我得找紀大人說說去。”

阿檀一哆嗦,猛地驚醒過來,斬釘截鐵地道:“我沒有不好,我很好,阿娘,您別去找紀大人,千萬別去。”

曹媼有些疑惑,但念念在阿檀那邊得不到回應,撲了過來,抱住曹媼的大腿,嘰嘰喳喳地顯擺她的小鈴鐺,又把她的心思抓過去了。

念念在那裏絮絮叨叨,顛三倒四的,秦二叔真好,二叔人長得好,脾氣也好,特別會玩,念念喜歡二叔呢。

曹媼這才聽懂了,原來昨天那個“很大的二叔”就是今天這個要認念念做養女的大人。

聽起來確實是個好的。

曹媼又心動了,自己琢磨著道:“聽聽,孩子喜歡那個大人呢,阿檀啊,你也說了,大人是大方好說話的,既然他喜歡我們家念念,雖然認不得女兒,找機會,我求紀大人帶著念念多到他面前走動走動,混幾分情面,日後啊,說不得還能照顧到孩子。”

“不不不!”阿檀驚恐萬分,瘋狂搖頭,“那個人霸道、蠻橫、不講理,脾氣又臭又硬,是個不好相與的人,等閑人接近不得,我們得躲著他,越遠越好。”

曹媼疑惑起來:“是這樣嗎?”

她低頭看了念念一眼:“聽過去和念念說的不是一個人似的。”

“二叔好。”念念奶聲奶氣地重覆了一遍,“念念喜歡二叔。”

就像大郎、二郎有紀叔叔一樣,念念也有二叔呢,小小的孩子在心裏模模糊糊地生出這麽一個念頭,自己無端端地覺得滿足起來。

曹媼弄不清到底誰說的才是對的,老人家困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阿檀說不出話來,只得裝傻,捂著臉,落荒而逃。

夜色四合,縣裏的小鎮不似府城繁庶,百姓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早就滅了火燭,各家安睡去了。

一更天的梆子聲從小巷深處傳來,偶爾還有一兩聲狗吠,空曠而幽靜。

秦玄策站在那戶人家的院子外徘徊了許久,擡頭看了看夜幕,嗯,深沈漆黑,又轉頭看了看左右,嗯,四下無人。

很好。

他果斷地翻過圍墻,輕輕一躍,跳到院子裏。

曹媼家不大,和周邊的鄉鄰差不多,一進院子,兩三間矮房而已,屋舍簡陋,磚瓦殘缺,在深黑色的夜幕下顯得格外陳舊破敗。

阿檀就是住在這裏?

她拋棄了他,拋棄了晉國公府的安穩富貴,跑到這窮鄉僻壤,就是過這樣的苦日子嗎?

秦玄策恨恨地咬了咬牙,可恨她那個死鬼男人已經不在了,若不然,他要抽出劍來,把那個男人剁成肉泥,再生吞下去!憑什麽,那個男人憑什麽把他的阿檀搶走,卻讓她這樣受苦。

秦玄策站在原地,拳頭握得“哢嗒”作響,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把翻湧跌宕的心思壓了下去。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借著朦朧的月光,他打量了一下周圍。

最側邊的一間小屋子居然還透出一點搖曳的燈光。

秦玄策猶豫了一下,向那間掌著燈的小屋子走去,還沒走到近前,就聽見裏面傳來女孩兒嬌柔細嫩的童音:“快煮好了嗎?念念好餓好餓,肚子都扁扁了。”

秦玄策心頭一跳,放輕了腳步,悄悄靠近去,湊在窗邊,從縫隙透進去覷看。

念念裹著小被子,就跟一團棉花似的,堆在小凳子上,還不安分,搖搖擺擺的。

這是一間窄仄昏暗的小廚房,四壁被熏得發黃,收拾得卻整齊,橫梁上吊著幾塊臘肉和魚幹,竈臺上堆著米糧油鹽,帶著溫和的市井煙火氣息。

阿檀生了竈火,在煮東西。

她大約是才從床上起來,沒有好好梳妝,頭發用木箸盤了一個高髻,尾梢垂在柔美的脖子上,烏發如墨,肌膚欺雪,火光躍動著,映襯著她的臉頰,芙蓉面、桃花眼,丹唇似櫻珠,艷光嫵媚。

一如當年,天真而妖嬈,一點不似已經為人婦、為人母的模樣。

秦玄策只看了一眼,覺得春夜絮暖,身體燥熱,他移開目光,不再多看,避到窗外墻根下,安靜地聽著裏面的說話聲。

“小孩子家家,大半夜的嚷著要吃東西,你要長不高的,晚飯怎麽不好好吃,這麽快就餓了。”這是阿檀的聲音,和天底下所有當娘的人一樣,啰啰嗦嗦。

“晚飯不香。”念念唧唧咕咕,像只小鳥,還很認真地抱怨,“蛋羹不夠嫩嫩,魚湯不夠鹹鹹,娘今晚做飯和平常不一樣。”

“偏你嘴刁。”阿檀又氣又笑,“娘就心裏有事,沒留意,差了那麽一些些,這都讓你吃出來了,嘴巴真叼,不好養活。”

念念“咦”了一聲,軟軟地討好阿檀:“不好養活嗎?那念念可以少吃一點,明天不吃蛋羹了,留著給阿娘吃。”

阿檀笑了起來:“好吧,知道你會哄人,阿娘不吃,你若是蛋羹吃膩味了,阿娘明天買條活魚,給你做魚茸粥,好不好?”

念念大約是開心起來,隔空給阿檀親了好幾個飛吻,親得“吧唧吧唧”的,特別響亮。

秦玄策的嘴角忍不住翹了一下,他背靠著墻,擡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下弦月,彎如勾弓,月光清淺,春夜柔軟。

不敢見,不願見,不能在她面前折腰低頭,只要見她一眼就怕控制不住自己,如此,不如不見,只敢躲在這裏偷偷地看著她罷了。

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作者有話說:

咳咳,孩子是兩歲還是三歲,沒養過孩子的鋼鐵直男是分辯不出來的,從大將軍的角度來看,就是老婆跑了,嫁給別人、生了別人家的娃,所以,從邏輯上說,以他的性格,他肯定要抽風。讓他抽一下吧,後面才能抽自己臉。

頂著鍋蓋特別申明,故事結構就是這樣,如果你喜歡它,我很高興,如果不喜歡,抱歉,是我能力不足,相逢是緣,有緣來日再見,依舊心存感激。(對、對,我心裏有陰影了,提前打個招呼,抓頭,傻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