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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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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狗卷荊還在練肖協。

他最喜歡的老師作的重要曲子, 狗卷荊用了120%的態度去對待它,但實際的效果並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樣。

他陷入了僵局,並且打著轉兒出不來。就在這種情況下, 狗卷荊迎來第二天李斯特的鋼琴課, 接受匈牙利人瘋狂暴雨的打擊。

李斯特某種程度上跟貝多芬一樣強迫癥, 只是他的強迫癥不體現在譜子上,而體現在樂曲上。一如以前對人的高要求,現在的李斯特也沒有改變。

上周的作業彈完了之後,李斯特皺起眉頭不說話,他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 敲出咚咚的聲音, 像是敲擊在了人的心臟上,氣氛嚴肅低壓得難以開口。

“把肖協彈一次。”

狗卷荊彈了。

李斯特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這就是你的答案了嗎?”

這一句的反問, 是作為老師施壓的前奏。

狗卷荊無法回答。

他給不出答案。

古典音樂都是有樂譜的, 就是因為有樂譜, 每個人的處理和答案就顯得尤為重要。在現代鋼琴的教學越發同質化、標準化的情況下,每個樂句的處理、如何理解作曲家的表達和平衡自己的表達就變成了非常重要的課題。

以前的狗卷荊可以輕松地給出自己的答案, 然而現在的他, 陷入了肖協的泥潭之中卻出不來了。

見得越多,越出不來。

越是斟酌越是怯懦,越考慮越模糊。

《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 是肖邦青年時期因為戰亂離開波蘭之後創作的曲子, 充滿了他對故鄉的留戀和不舍, 鄉愁和哀愁猶如一杯苦咖啡,濃郁的香氣給曲子蒙上了一層憂傷的浪漫。

怎麽樣在詩意中表達哀傷, 怎麽讓哀傷和愛交織, 肖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現在輪到狗卷荊了。

“你現在彈出來的不是你自己的東西。”李斯特肯定地告訴他,“你還沒有自己的東西在裏面,所以你彈不出來肖協。”

“或許別人會覺得你足夠優秀了,但我告訴你,就憑你現在的曲子,你登不上倫敦愛樂樂團的舞臺。”

這節鋼琴課就這樣結束了。

平安跳上了狗卷荊的腿,主人的手卻沒有像平時那樣落下來,趴在鋼琴上一動不動。貓咪站起來去夠他的臉,狗卷荊勉強打起精神,抱住了貓咪,埋頭進它柔軟的肚皮中,聽著它的聲音在肚子裏回轉轟隆。

“好難啊,平安。”

“喵~”

另一頭,遠在巴黎的肖邦也聽說了李斯特的這堂課,他正想打電話給小荊的時候,莫紮特卻摁住了他。

“不可以,犯規了!”莫紮特一把奪過了他的手機:“我這次站李斯特那邊。”

“但是……”

“現在的小荊不是四歲的小荊啦,你不能再把他當做一個孩子來對待。而且李斯特也沒逼他高強度練琴,恰恰相反,我覺得他倒是選了一個好時機。”莫紮特說:“是時候要真正思考關於他和音樂的關系了——是走上職業鋼琴家這條充滿了坎坷未知和艱難的道路,還是重回普通人世界裏。”

肖邦啞口無言。

他們一直以來都在盡力引導他往這邊走,然而到了這個岔口,莫紮特覺得人生的路還是要他自己選擇。

李斯特大概不會想到這一點。

鋼琴之王只想逼一逼學生,好讓他能自己更進一步。

“自己走和被別人推著走是兩碼事。”作為後者的代表,莫紮特非常有發言權,“我們一直都在做後者的事,但等他真的長大,回不了頭又後悔的時候,他一定會恨你的。”

肖邦抿了抿唇。“你以前還不是這樣的態度。”

“因為現在我發現了,小荊在鋼琴職業道路上毫無規劃。”莫紮特回答:“就像比賽,你說讓他參加,他就上了,卻沒想過拿到什麽名次什麽獎之類的,就算是舉辦過了出道演奏會,他都一直沒有正視鋼琴職業的這個問題,看他對樂評人以及演奏會的態度就知道了。到現在都是你和他的經紀人推著他走的,偏偏他在日本的經紀人實際上就是他小夥伴,你又是這種性格。要不是還有個艾麗莎,我真懷疑他是不是能縮在高中過完著三年。”

“與鋼琴、音樂相伴終生,和走到臺前承擔壓力和痛苦演奏創作——完全是兩碼事。音樂也好鋼琴也好,都有很多衍生職業,而鋼琴演奏家是其中最艱難的一條,就像獨木橋一樣,沒有覺悟他是過不去河的對岸的。”

“簡單來說,野心不足。”

肖邦作為“野心不足的一員”,委婉表達意見:“也不是壞事吧?”

“我有時候覺得,你跟李斯特中和一下就差不多了。”莫紮特瞥了眼他:“我還沒說你呢,都是你帶壞頭。好不容易跨過了瓶頸期,怎麽就變成了個喝茶看花的老爺爺!你看看你這兩年的曲子產出數量?要不是你還記得給浪漫社供譜,早就得喝西北風了!”

莫紮特一路從狗卷荊數落到肖邦:“柴可夫斯基那邊不是有一個樂曲創作征集嗎?主題都是你喜歡的,你還楞著幹什麽,還不趕緊去寫了投稿!”

肖邦都無語了。

莫紮特作為一個拖稿大王,居然有催人寫稿的一天。

“你沒打算投稿嗎?”

問到了點子上,莫紮特昂起腦袋,像只炫耀自己尾羽的孔雀,正愁沒機會展示他流光溢彩的尾巴。“我,已經寫完了!”

肖邦大鵝吃驚地望著他,只見莫紮特拍出了一份完整的樂譜,再三確認……

是上次他錯過了投稿期的那份。

波蘭人的眼神逐漸淡定。

“你這是什麽意思呢!上面說了,未投稿未發表作品!”莫紮特不滿道:“我這份稿子就是!”

哦,真不愧是你,莫紮特。

肖邦的眼神清清楚楚寫明白了一切,氣得莫紮特把他推了出門:“小荊的事情你別管,我會看好李斯特的。而且小屁孩最近玩得太開心,心都玩野了。”莫紮特哼哼:“就該讓李斯特給他緊緊皮。”

“這事肖邦你絕對幹不了,就讓李斯特來當這個壞人吧。”

肖邦:就是這樣才不放心!

“快去快去,再不去你的零花錢就沒了!”

肖邦哭笑不得被莫紮特趕回家去了。

……

狗卷荊坐在樂譜面前,感覺自己心口像填進了一顆占滿水的棉花,摁一下就回彈不起來還會滴水的樣子。

這還是第一次。

他再次埋頭進平安的絨毛裏。

蝴蝶翩翩起舞,落在了鋼琴之上,再次織繭。

第一次有這種情緒,第一次難以前進,仿佛站在了一座荒山底下,只有樹木叢生的荒野,找不到前進的道路。

就連方向都沒有。

用作曲家或者演奏家來形容李斯特都顯得過於低估他的才能了,他作為世界頂尖的鋼琴藝術家,自然能夠一耳朵就聽出狗卷荊最大的問題。

在他點出來之前,狗卷荊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

——“我”在哪裏?

假如所有的曲子都是為了解答一個問題,那麽樂譜就是作曲家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用各種各樣的音符組成樂句,用樂句交織成曲子,一首首回答。而演奏家就是拿到這份答案,將寫在紙上的答案變成現實中流傳的音樂。

但曲子不能寫盡作曲家的未盡之意,哪怕詳細如貝多芬的樂譜,這位音樂巨人仍然有很多洶湧的情感未能通過樂譜完全呈現,這時候就需要演奏家來補充。

現場的補充、即時的補充,在作曲家的留白處寫下屬於他們自己的答案。

這就是音樂界所謂版本的問題。

狗卷荊就是站在這片空白的地方,沒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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