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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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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曲子, 自然也要跟肖邦商量。

一直跟庫洛裏多有聯系的肖邦顯得有些沈重,他也知道庫洛裏多身患絕癥、時日無多的信息,斟酌詞句:“這是為了庫洛彈的曲子嗎?”

狗卷荊搖頭,“這是為了我自己彈的曲子。”

“庫洛老師, ”狗卷荊垂眸, 掩飾住他眼底的翻湧的情緒:“他接受得很好, 是我沒有消化。”

“小荊……”肖邦欲言又止, 這個時候語言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狗卷荊反過來安慰他,“沒關系的, 老師。我只是, 需要一點點時間, 一點點技巧,一個發洩口……大概。”

“我明白了, 那麽下一次的課程在一個月後,我會期待你的《第31號鋼琴奏鳴曲》。”論善解人意,沒有人比肖邦做得更好。

“謝謝老師。”

關掉視頻之後,肖邦長舒一口氣,忽然萌生了抽煙的沖動。

幫不上忙,但是又心急。越是幫不上忙, 越心急。

李斯特是最關心肖邦的人, 也是第一個發現他這種微妙情緒的, “怎麽了?”

想到匈牙利人也認識庫洛裏多, 肖邦也需要一個傾訴的渠道:“庫洛裏多的病情惡化了。”

李斯特皺起眉頭。“他現在……”

“嗯,大概已經進入倒計時了。”肖邦:“小荊的出道演出,選擇了貝多芬的《第31號奏鳴曲》。”

《第31號奏鳴曲》是貝多芬的經典之作, 其音樂性之深奧, 面世之後就出現了層出不窮的研究, 被各種演奏和解讀。這部作品甚至被成為“代表了貝多芬最私密的自白”,可見表現難度根本不是16歲這個年紀的曲子。*

李斯特:“之前他練過那首曲子嗎?”

“沒有。”

李斯特不認同地皺起眉頭。出道演奏會是多麽重要的時刻,不僅是他作為巴賽冠軍演出的第一場,還是他以後鋼琴演奏生涯的起點。

肖邦卻說:“但是這種時候那孩子說想彈,我根本沒法拒絕他。”

巴黎和東京的遙遠距離,就算想要做什麽也無能為力,只能從音樂上幫助他了。

李斯特望著肖邦的樣子,若有所思。

狗卷荊練了一個月,不用上課的時間都坐在鋼琴面前,反反覆覆扣細節和難點。

鋼琴就是這樣,不論彈了多久,該練的時候還是練。先是看譜一點一點分解練習,左手的部分、右手的部分,卡住的地方慢慢擼順,從頭到尾像是解謎,一個結一個結地解開,然後是練左右手配合,左右手打架,腦子打結,再一點一點把結打開。

技術上的結可以通過勤奮和努力解開,心裏的結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消化的。

肖邦聽過一次之後,心裏嘆了口氣。

“先說說吧,你自己感覺怎麽樣?”

狗卷荊垂下眼眸,抿進唇角,像個倔強站在角落擰巴的小孩。

肖邦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心裏頓時像泥沼一樣。他坐在鋼琴面前彈出了一小段,“這裏,彈得太深了哦。”

“像深淵一樣,就再也起不來了。”

嘆息之歌,在遭受人生種種磨難之後的筋疲力盡,身心疲憊,但最後的賦格是涅槃重生的結果,並不是絕望到底的。

“跳不起來。”狗卷荊坐在鋼琴面前,抿著唇,“最後的賦格總是彈不出來。”

肖邦無可奈何。

有些事所有人都知道,卻不代表情感上能接受。不可更改的現實和弱小的力量迫使他屈服,他無能力為,擰成一個結在心裏。

越不過去這個結,小荊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110就彈不成了。

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主動要求彈這個。

是好還是壞呢?

肖邦也沒有狗卷荊的答案。

這個答案只能由他自己來找。

“去和庫洛談談吧,小荊。”肖邦勸到。

狗卷荊抿著唇不說話。

盡管肖邦這樣建議,這件事還是被狗卷荊拖了好幾天,首先受不了的是甚爾。

倔強的死小鬼。

狗卷荊大概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對,練完了琴就找甚爾練體術發洩。他還沒有進入發育期,肌肉群的缺位使得他的爆發力和沖擊力沒法進一步提升,殺傷力也到了頂,但在他發洩式的打發下,甚爾越來越不想招架。

庫洛裏多就在那邊看著,他不可能真的下死手,這種限制的感覺讓他想起家裏那個臭小鬼。

已經四歲的小鬼頭,不是應該被扔出家門自己討生活了嗎?為什麽還要賴在媽媽身邊?

穩定的生活和金錢讓母子兩總算是好好安定下來,尤梨的身體算不上好,也沒壞下去。就是那個臭小鬼很沒有眼色纏著媽媽,讓甚爾老大不爽。只是在尤梨的眼皮子下,他又不能把他揍一頓。

接連受挫,甚爾的情緒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再次坐到了庫洛裏多面前。

“餵,想想辦法吧,臭老頭。”

摸清楚了庫洛裏多的底線之後,甚爾就沒有剛開始的客氣了。

他也大概搞清楚了自己的情況,上次的一日輪回讓他清楚,他的束縛根本不在庫洛裏多身上,而是在那個死小鬼頭上。

“這個要小荊自己想明白。”

“我看他根本不可能想明白,糖罐裏長大的小崽子,你們都太寵他了!”毫無教育經驗的甚爾動作粗暴地坐在椅子上,鐵質的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那小鬼,根本就沒懂這個世界的殘酷。”

庫洛裏多微笑不語。

甚爾:“嘁。”

死小鬼和臭老頭一個鬼樣,油鹽不進的主。

男人心煩氣躁,幹脆變回貓,一個翻身就跳出了小花園。

可魯貝洛斯維持著布偶的模樣,揮動著他的小翅膀飛出來,表情略帶擔憂,“庫洛……”

“沒事的。”庫洛裏多比他們都要冷靜多了,“小荊,比我們想象中要堅強多了。”

如果要說有誰和死亡直接面對面,那這個世界上就只有狗卷荊一個。他是穿越了虛無和黑暗之中,重新回到人間的奇跡。

庫洛裏多端起茶杯,遙望二樓琴房的方向,斷斷續續的琴聲從那裏傳出。

“我不喜歡你們這樣。”小可落在了庫洛裏多的膝蓋上,布偶的臉透露著憂愁。

“嗯,我們很快會和好的。”魔法師揉揉他的耳朵。

……

說來好笑,死亡這個話題,在庫洛裏多這裏變成了選擇題。

少年的手掌張開,手指用力,在鋼琴上彈下一個重音,過熱的琴弦不堪負重,宛如重病之人最後的呻吟,噠一聲斷了。

狗卷荊喘氣。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從魔怔中清醒過來,蓋上了琴盒,肩膀也垮了下來,他趴在琴盒上不想動。

死亡這個人生課題,是每個人都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小荊。”庫洛裏多依舊坐在櫻花樹下,微笑地迎接狗卷荊。

狗卷荊郁郁坐下,月久違的給他一杯牛奶,甜的。

月放下牛奶就面無表情地走開,給了師徒兩足夠的空間獨處。

“明明是老師太狡猾。”狗卷荊慢吞吞又喝了一口甜牛奶。

庫洛裏多:“想明白了嗎?”

狗卷荊不甘不願地點頭。

庫洛裏多的人生,出生起就開掛,然而大魔法師還沒有五條悟那種被不正確環境滋生出來的傲慢。他天生內斂溫柔,以“守護”為己任行走在世界之間,他會保護世界,但不以犧牲個體為代價,平等耐心對待每一個生命。狗卷荊就是這樣被他救下來的那一個。

現在他也堅持以人類的身份,奔赴死亡,守護世界生死那條線。

“總有信仰高於一切。”庫洛裏多只能這樣安慰小荊,“你問肖邦,他也會有相同的答案。”

“但是不要被我們的信仰束縛了,小荊。”庫洛裏多提醒心有所想的弟子,“小荊也要找到自己的路。”

“我不想要守護也可以嗎?”

“當然。”

“我討厭不殺原則。”

“嗯。”

“我……我不想失去你,老師。”

“我知道。”

狗卷荊一直被教導要誠實面對自己,這段時間積累的情緒在這一刻像是決堤的水壩,抱著庫洛裏多嚎啕大哭。

“我,我不想明白的!”

庫洛裏多抱著他,“謝謝,小荊。”

“老師超過分的!”

“嗯嗯。”

“老是捉弄我!”

庫洛裏多失笑:“有嗎?”

“還要我拉鉤!”

“這個嘛……”

“過分!”少年把他的衣服哭濕了一大塊,“我舍不得你……嗚嗚……”

“我也舍不得你。”庫洛裏多低頭蹭蹭哭泣的少年。

沒辦法哄住,只能等狗卷荊哭夠了。

十六歲,在魔法師面前還像個六歲的孩子,把老師一身哭得濕了,他去洗把臉就上樓練琴了。

他聽到月已經幫他換弦調音了。

庫洛裏多:“……”

看熱鬧的可魯貝洛斯差點沒有繃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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