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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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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弟弟的快樂是短暫的, 練琴的壓力才是長久的。

平白無故多了五個月的空窗期,狗卷荊的手都生了。之前還能靠著突襲勉強練出一首曲子,但各種琶音和弦又要重新再記。

所有練琴人都有一種同樣的痛苦, 腦子說記住了,手說沒記住。左手的記住了,右手放飛自我了。

狗卷荊:“……”

他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手,左手啪地打右手一下。

太難了。

被自己氣到的狗卷荊下樓, 自己找甚爾挨打。

積累的情緒得找到發洩的渠道。

又過了一周, 門德爾松換成了柴可夫斯基。

俄國人長著一張屬於俄國的英俊臉龐, 目光略帶憂傷,不顯陰柔,反而削弱了他來自戰鬥民族的強悍。他的頭發梳理妥帖, 胡子也修得整整齊齊, 一身整齊的西裝出現在鏡頭面前,好像馬上要走上講臺。

柴可夫斯基在專職創作之前曾經在音樂學院教課,論教學生, 比之前的音樂家都要專業。狗卷荊還是第一次見識音樂家這樣正式來上課。

說衣著, 最離譜的要算莫紮特, 天才音樂家曾經穿著一身皺巴巴的禮服坐在鏡頭面上, 上面還留著口紅印和紅酒的痕跡,於是他只出現了一節課,狗卷荊的老師就換了。

柴可夫斯基用俄語和狗卷荊打了聲招呼, 確定他新的學生聽得懂之後,心裏松了一口氣。

東方人的臉在西方人看來就是偏小, 狗卷荊的新發型顯得他更小, 小小一只乖巧的樣子, 讓柴科夫斯基都擔心自己說話大聲一點會嚇哭他。

這麽小。

柴科夫斯基在心裏比了個高度。

太小了。

他試圖讓自己和藹一點, 語氣卻有些生硬,“鋼琴曲我創作得不算多,你對哪一首比較感興趣?”

狗卷荊:“哪一首都可以嗎?”

“可、可以。但是時間限制,我們只能選一首來學。”柴可夫斯基看起來有些局促:“我會盡量……”

“那我要學《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

柴可夫斯基都被小孩的膽子給嚇到了,沒想到他一上來就喊著要彈如此大型的音樂。“我認為你的年齡沒到要彈這麽大型作品的時候……”

《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是柴可夫斯基三首鋼琴協奏曲中最受歡迎的一首,引入了一些俄國的曲調,充滿了斯拉夫人的粗狂音樂線條和色彩,是對光明的向往和熱情。而且這首曲子的調性是罕見的降B小調,加上開場時少有的以銅管樂器開場,一開場將曲子的亮度拉到了最高點,屬於柴可夫斯基年輕時候的作品。

但無論它有多好,將近四十分鐘的表演時長都不是一個11歲的小孩能承受的。

柴可夫斯基也不是那種專橫獨斷的性格,他問:“為什麽想要彈這個?”

鋼琴曲他寫得不多,但出名的也不少,比如鋼琴組曲《四季》、《浪漫曲》,甚至他的芭蕾舞劇配樂,都是很好的學習作品。

“因為我很喜歡那首曲子那種朝著光明奔跑,那種力量感!”經歷過了好幾個月的一日輪回,像被困在了時間的長河裏,有時候早上醒來都會懷疑,今天的一切都是昨日的夢境。

所以現在的狗卷荊迫切地想要彈《降B小調》。

“力量,熱情,沖破一切奔向光明。”

柴可夫斯基楞了楞。

他聽過對狗卷荊的很多評價,這孩子在他的老師眼裏都是柔軟、可愛,甚至帶著那麽一點惹人憐愛的,然而在俄國人眼裏,現在這個孩子現在像雛鳥迫不及待要沖破鳥殼,年輕的力量蓬勃欲發。

“三個樂章估計來不及。”柴可夫斯基充分尊重他的想法,“但,我猜你會想練第一樂章?”

第一樂章,極莊嚴而從容的小快板。

光輝燦爛的開場,勃發的力量感通過銅管樂器沖擊著聽眾的耳膜,強烈激昂的鋼琴與有力的弦樂交織不斷攀升,像蓄力的火山,一波接著一波,直到高潮的頂峰,噴湧而出的巖漿會將所有人都淹沒,氣勢磅礴而輝煌。

第一主題是有力而深情,第二主題則以加弱的弦樂輔以鋼琴,演奏出寧靜嫻雅的柔情。

漫長的序奏一共106個小結,占奏鳴曲過半的時間,是開朗情緒和樂觀主義的深刻表達,將力量的熾熱和溫柔交織輸出。

狗卷荊重重點頭。

兩個人達成共識,就迅速進入到了練琴的階段。

“我覺得,嗯……”柴可夫斯基哭笑不得,“開頭可以更加的柔和一點,熱情、熱烈、熱愛,不要那麽的生硬和死板,要放松的……”

看小孩砸鋼琴的樣子,從聲音當中就聽出了他力量感。太力量了,反而像要沖出去和人打架了。

奏鳴曲的難度不是很高,以狗卷荊的水平,柴可夫斯基的預想是他由於年紀的關系,那種迸發的力量上不去,結果他恰恰相反,不是給不出,而是給太多了。

常年挨打的小孩有強壯的手臂和噴湧的情緒。

“把情緒扭轉過來。”俄國人不斷提醒:“你要面對的是鋼琴,你的力量要層次分明地傳遞出來,不要太著急了。你的情緒也是逐漸遞增,像竹子一樣一節一節地往上生長,朝著陽光努力,最後沖到頂點再有一個噴發。”

“穩住,沒錯,穩住,給一點,再給一點……”

恰恰是這個地方最難。

鋼琴和弦樂器最大的區別在於,它並不是直接觸碰琴弦,它是敲擊琴鍵實現發音,這個時候要控制音樂的音色就很難,還要通過這個音傳達感情,更難。

柴可夫斯基教給狗卷荊的就是這個。

同一個音,它的音色純度、層次、顆粒感,要幹凈清晰地傳出來,才有可能傳達給觀眾。

別看柴可夫斯基來自極寒的戰鬥民族,他的脾氣可比李斯特要好多了,一點一點引導著狗卷荊前進。

“我們重頭再來一遍。開頭這裏你的手臂要用力,但不能僵硬,要像鷹俯沖捕獵的一瞬間,穩、準、強。實際和樂團合作的時候,這裏要看著指揮同時註意樂團的聲音,這個位置你的音都是強而有力的,樂團需要配合你,但不能光顧著你自己的表現,你要給樂團一點回應。”

狗卷荊就跟這首曲子磕了足足三個月。

柴可夫斯基來驗收最終成果的這一天,除了他之外,肖邦、李斯特和貝多芬也連上了線,好好一個小測變相成為了年終大測。

“別緊張,小荊。”正牌老師首先安撫了一下小弟子,“李斯特和貝多芬只是碰巧過來聽聽而已。”

好一個而已。

放兩個頂尖音樂家在這裏坐著,沒有一個琴童不緊張。

但狗卷荊確實不緊張。不僅是因為他本身缺了緊張這條弦,也經常通過各種途徑接觸他們,還因為他彈這首曲子的本身,就是渴望表達。

事實上是,這師爺孫兩又雙吵架了,來找肖邦當裁判,而肖邦和柴可夫斯基約好了要聽狗卷荊的第一首協奏曲練習,不肯走的兩個人就一左一右當上了背景板。

坐在中間的是肖邦,左邊的表情臭的李斯特,右邊是格外嚴肅的貝多芬,再也沒有比他們存在感更強的背景板了。

另一個窗口的柴可夫斯基都給他一個憐憫的眼神。

狗卷荊倒很淡定,他挨個問好之後,若無其事地準備演奏。

沒辦法立刻找到樂團現場配合,所以他只能利用音頻進行最後的合奏,錄音還是柴可夫斯基給他找來的。

當小孩的手擡起再落下的時候,鋼琴發出的聲音和整個樂團相比絲毫不顯弱勢,驚到了李斯特和貝多芬。

鋼琴給予了交響樂團有力的配合,卻沒有搶走樂團本該有的風頭。而到鋼琴演繹主題、樂團伴奏的時候,序曲的氣勢並沒有因為他的鋼琴而減弱,即便是柔和的部分,都有獨特的力量在支撐,之後和樂團的合奏,更是迸發出極強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第一樂章,23分鐘演奏結束。

一滴汗水在他的額頭凝聚,跟隨他的活動逐漸下滑,經過臉頰落到下巴,隨著最後一個音符低落到了琴鍵上。

這是一場絕不容易的馬拉松,狗卷荊辛苦了三個月,終於跑到了中場休息點。

這絕不是《降b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和狗卷荊的終點,卻讓在場的音樂家窺見了他音樂旅程中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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