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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孤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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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給兩人太多相顧無言的時間,漆黑人偶模樣的女仆就幽靈般重返會客室,交給了施哀訴一只血色的錦囊。

女仆鞠躬後退出。站立於窗前的施哀訴一個揚手,錦囊就準確的落於莫悱腿側,距他一線之隔。

“你的靈脈被封住了,記憶也是,”施哀訴抱起手臂,竟給了莫悱一種安納斯在做此動作的錯覺,“你要做莫悱,我便不強塞給你祈月燼的過往。可靈脈不一樣,需得強行打通,方可節省時間。”

緩步走近莫悱,施哀訴聲音幽幽:“你,怕疼麽?”

這回輪到莫悱瞇眼了。他抿唇不語,搞不清施哀訴問此話的意圖。

“強行打通靈脈,要受三千淩遲之苦。你……想多了麽?表情倒是不錯,”施哀訴來到莫悱跟前,突然伸出骨節分明的右手,片刻之間就挑起了莫悱的下頜,“餵,如果打通靈脈的代價是必須被我上,你還願與我合作麽,祈月燼?”

莫悱緊緊斂眉,深感被冒犯。他被迫揚起下頜,白皙修長的脖頸便流暢出華麗的弧度,在施哀訴看了,情不自禁聯想到被先人、被他自己,牽掛了長久歲月的雪凈嬋娟。

“我不是祈月燼,”莫悱以柔克剛,沒用暴力,而選擇了緩緩撥開施哀訴的手,“你也不是只想要一具身體的人,別讓我們的合作變質,施哀訴先生。”

施哀訴欣賞而笑,抄起莫悱腿邊的錦囊,欣然落座於莫悱身側,悠然道:“好回答。捫心而言,我不希望你沾上任何人的味道,你就掛於天穹,冷清一世就好,切莫落於人間,徒染塵埃。”

莫悱啞然。看著施哀訴將錦囊放於自己手中,他擡起眼,小聲道:“你……沒把祈月燼當人看?”

施哀訴反露疑惑表情,不解道:“他本來就是個老妖怪,為何把他當人看?”

莫悱結巴了。現在,他不得不把施哀訴歸入他心目中的“變態”一類。估摸著,施哀訴就是因為自己得不到高高在上的祈月燼,便將他供上了神壇,他不碰,別人也不許碰,相當於親手將祈月燼鎖入了廣寒宮,他守著他,也是在監視著他,不讓他有機會下凡,體味人間的冷暖、俗世的情愛。

“祈月燼到底活了多少歲?他,一直一個人?”莫悱抓住那血色錦囊,向施哀訴問道。

“大約千載。至於他是否獨身禁欲……”施哀訴彎指敲擊膝蓋,終於顯出些煩惱的表情,“那取決於他。不過,曾有‘施哀訴’擔心他不潔,而做過遣人暗殺他,逼他換新身體的事。”

“你也想讓我對你那樣麽?”沖莫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施哀訴撩起他的一縷鬢發,用指腹摩挲他的臉頰,對他輕聲說,“就算殺了你,你也能重生。也怪我心軟,明明知曉你被那野貓碰過,還容忍你心系賤種、浪如娼妓。”

對上莫悱震驚微恐的黑眸,施哀訴有了得勝之感,忍不住笑意更盛,“我並非一無所知之徒,祈月。不管你真實心意為何,若你再被人玩於身下,休怪我滅了你的汙穢肉身,再給你個幹凈軀殼。”

莫悱如遭雷轟。可他現在最憎惡被人威脅,便挑了施哀訴話中的刺,氣勢洶洶的反詰道:“那我去上人,你便答應了?”

施哀訴斂笑點頭,“第一任‘施哀訴’的要求便是如此。你,祈月燼,火靈洶湧,難免欲壑難填,實在忍無可忍了,女人隨你找。可你若對男人產生興趣,決不可雌伏於他人身下,自己汙了自己。”

莫悱聞言,一口悶氣堵著喉嚨,說話便也嗡嗡,“施哀訴,你太奇怪了。你允許祈月燼碰人,卻不許別人碰祈月燼,那你呢,你到底想不想要他?!”

施哀訴只笑:“你若願意,我便笑納。除卻我,你莫交付身心便好。事情就是如此簡單,懂了麽,你?”

莫悱無言。他看著施哀訴收回手,聽著他叮囑自己服下錦囊中的藥丸後的註意事項,忍不住想:施哀訴,還是把祈月燼當女人看了。

他把祈月燼的後.庭當做了雌性的處.女.膜,認為除了他,誰都不可沾染。莫悱將祈月燼的初夜給了安納斯,怕是氣瘋了施哀訴吧。他沒對“恬不知恥”的莫悱出手,恐怕真是網開一面了。

心思略亂,在施哀訴的陪伴下,莫悱回了自己的房間。眼瞅施哀訴替他關上了房門後,他立即打開錦囊,掏出內裏的鮮紅藥丸,一口嚼碎,吞了下去。

沒去洗漱,關了燈,莫悱合衣倒在了床上。

月光傾瀉,莫悱瞪視亮色微微的天花板,忍不住自言自語:“祈月燼,你喜歡的是個混蛋,喜歡你的,是個變態。你就是個傻逼。”

可反觀自己,又何嘗不是。只不過,真正算來,根本沒人會喜歡“莫悱”,就連變態都沒有。

莫悱閉上眼睛,默然等待著紅丸發揮效力,替他打通“靈脈”,讓他重獲在“上”的力量……

不知何時,陷入了深眠的滄海。沈浮於波濤,起落於潮汐,莫悱好似睜開了眼睛,又好似沒有,他的頭腦一片空白,可又有影像瞬息而過他的腦海,好似振翅而翔的白鶴,高亢一啼,便沖入了雲霄,讓他再窺不得身姿。

他眨眨眼,覺得自己明明晃蕩於水波之上,卻四肢沈重,起不了身,可謂奇怪又奇怪。

側過眼睛,他好像看見一束吹彈即破的雪白氣泡從海底上浮,像是一束迎著穹頂之上的暖陽,不斷挺拔生長的海之百合。那花兒的姿態因幽藍的瀲灩水色而迷蒙,好似氤氳在了淚眼裏,可順著它柔軟的身線急劇深潛,有一個莫悱熟悉至極的聲音,正激湧而上水天相接的海平面——

【……安】

電光石火間,莫悱明白了,那是祈月燼的聲音!他一直寄宿在他的身體裏,從未遠離,從未消散,他被鎮壓於深海之淵,被海水億萬斤的重力壓迫,被剝奪了陽光、空氣與自由,卻依舊不屈不饒,一直瞪著他火光爆湧的雙眼,極力挺直腰板,仰頭遙望他所牽掛的世間的一切——

【莫悱!】

猛地,莫悱往下一陷!像有一只猛獸的巨爪突然扣住了他的腰,將他往下拽,將他拖去祈月燼所在的深淵,將他帶往他所畏懼、怨恨、嫉妒且向往的男人身邊——

莫悱本該掙紮的,他本該奮力逃離,為了不被祈月燼貓捉耗子般逮到,被他傾瀉滔天的怒火,被他指責、辱罵、剜肉剔骨的懲罰——

可他像被洗腦了,突兀的,就不害怕了。他甚至想快一些親近祈月燼,因為他越往下潛,越能感受到那股暖徹心扉的洋流,那是祈月燼在散發回春萬物的溫度。不論他被旁人評價為多麽美好容顏、歹毒心腸的惡鬼,此時此刻,他的強大雖被百般壓抑,他的溫柔依舊蓬勃旺盛,由他賜予莫悱的直覺反覆安撫莫悱:他不會害你,相反,他會幫你,幫你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氣泡與暗流與他背道而馳,莫悱在激潛的過程中伸展了手臂,他甚至試圖翻轉身體,提前目睹真正屬於那輪不老明月的絕麗姿容——

朝著海底的方向,他雖然轉身不能,卻抻直了手臂,他感覺祈月燼好像也踮起了腳尖,朝飛快墜落的他張開了懷抱,急切的迎接著他的到來,想告訴他那些深埋海底的真相,與海水掩壓的、他歷經千年的不朽祈願——

【莫悱!安他——】

在他的後背即將接觸到祈月燼的指尖的剎那,變故突起。

那只將他押往海底的巨獸之手突然消失,他怔然,更低處的祈月燼卻發出了悲鳴:“娘親,不——!”

莫悱剛覺得好笑,連祈月燼那般惡鬼,也有害怕的東西不成?——他就被一只突然顯現的、白凈驚人的手按住了右眼的眼眶。

祈月燼似乎想救他,可那只手的動作更快,只不過指甲一刺入,五指一合攏,莫悱的右眼球就被切斷了血管,被它一提而起,攥在了掌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硬生生被剜去了一只眼,莫悱在極其接近海底的地方尖聲慘叫,痛苦的聲音直達海面,驚走了好奇低飛、試圖窺探海底的水鳥。

他遺忘了一切,想不清了一切,腦中除了疼痛,還是疼痛。更可怕的是,以黑洞深嵌的右眼為核心,好似有億萬條游蟒般的兇靈突躥向他的五臟六腑、七經八脈,那些畜生的嘴裏都銜著鍘骨刀,雷電般蜿蜒著襲躥,便是將莫悱切割成了大有潰爛為肉糜之勢的密集碎塊——

他陡然驚醒,發現自己身處歐式房間的大床,而非血沫染紅水浪的深海。

可他沒能喘口氣,疼痛就從夢境延續到了現實,他大叫一聲,在床上開始了劇烈的抽搐、可怖的痙攣。

強通靈脈的疼痛確實如施哀訴所形容,宛如在一瞬間,被三千淩遲,且瞬間接著瞬間,持續一晚,他都要在鍛造惡鬼的地獄裏掙紮:皮膚被灼燙為膿水後再度覆原,靈魂被灼燒為灰燼後再度重聚,他的痛苦沒有終點,除非雲破日出,晨曦將他從血色的深淵中解救——

他最後的理智告訴他,天還黑著。

他憑著本能咬住了枕巾,不讓自己因為痛苦而咬斷舌頭。血液與胃酸的味道撞擊著他的口腔,他在汗水與淚水中剛想呻.吟,就一個心悸,從牙縫裏連吐黑紅色的液體,將枕頭與床單渲染成卡莉口紅的顏色,便也是那兩位亡者在雲端嘲笑他殘喘於世的可恥可鄙。

除卻靜候門外的施哀訴,他的戰鬥無人問津、無人知曉。白色的月亮悄懸窗外,在目睹他扭曲的面容,聽聞他淒厲的哀嚎後,往深灰色的雲後一躲,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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