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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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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坐進車裏還揉腦門呢,等車一駛出巷子,人聲車聲隔著簾子傳進來,她便按捺不住,掀開車簾一角偷看。

崇州也極繁華,但與京城相比,風貌又不相同。

阿寶坐在車中但見楊柳煙色,粉墻朱戶。

左邊一條街上滿是銀樓綢鋪胭脂店,滿街花粉香。過了仙洞橋,又都是食鋪飯館,花粉味變成燒肉炸貨味。

阿寶看了一會兒說:“怎麽好些店鋪都不開門啊?”

韓征挎著刀,騎馬跟在車邊:“咱們剛來的時候,沒一家開門的,已經陸續開了許多,再有個幾日罷,就都開門了。”

大典就要辦了,新皇還要出城祭天,趕在那之前,都得開門擺出太平盛世的景象來。

他看見有賣糖豆的,兩文買了一大包,扔進車裏。

阿寶立時就要跟戥子分。

戥子搖頭,她今兒起遲了,自覺在燕草幾個面前很沒臉,她可是跟著姑娘最久的,怎麽能丟臉。

阿寶抓幾個塞到她手裏,又塞給燕草,燕草用手帕托住,慢慢往嘴裏送。

戥子看燕草吃,這才吃了。

換作平日她早就嘰嘰喳喳扒在車窗上看稀奇,可看燕草坐在車裏不動,她也忍住不動,多拿一百錢得有多拿一百錢的樣子!

韓征還拿阿寶當小孩子看,見著街邊賣小玩意兒的,就摸幾個錢買下,扔進車裏。

不一會兒阿寶膝上就有兩只風輪,一只波浪鼓,一個泥捏的娃娃,還有一包包炒貨蜜餞,她嫌棄表兄買的不如意,讓戥子跟著車走。

戥子買的,就合心意得多。

“那個油煎肉三角也……”

“要去禮佛,不許吃葷腥!”今天早上的太平燕,就是素的。

燕草並無意與戥子相爭,她才來的,豈能比得上戥子跟姑娘一同長大的情分,可她能做戥子做不了的事兒。

把吃的用小碟子盛起來,花生果子的皮剝了,又用水沾濕帕子,還告訴阿寶:“過了蓮花橋,有家阿膠蜜棗子好吃,不知開門沒有。”

阿寶也好幾年沒這麽吃用過了,陶英紅看她饞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嘗鮮。

阿寶還說:“都留一半給我娘。”

供到燈前,讓娘也嘗嘗。

林大有也念著死去的妻子,這才三月,就讓林伯找京城最好的紙紮店定貨,要做個大宅子,再紮幾個紙人紙馬。

到清明的時候一並燒給她,讓她在那邊也享享福。

“你娘最喜歡馬,紮幾個好的燒給她。”

這間慈恩寺,也是林大有特意去打聽來的,雖偏僻幽靜些,但京城中有底蘊的人家,都在那裏做法事點長明燈供奉。

慈恩寺在城外山上,林大有和韓征騎馬在前,阿寶幾個坐車跟在後面,剛到保康門邊,守城門的兵丁就瞧見他了,趕緊把出城的人一攔。

放林家先行。

五城兵馬司全換成穆王親部,自然識得林大有。

保康門前排著一長串人,其中一輛車青綢小車,已經等候多時。

丫頭掀開窗簾,問小廝 :“怎麽停住了。”

小廝道:“讓後頭的軍爺先過。”

聽說是讓當兵的先過,丫環趕緊放下簾子:“夫人……”

裴三夫人聽見了,她微嘆:“知道了,咱們等一等罷。”

裴觀也坐在車中,他大病方愈,母親不許他騎馬吹風,正坐在車中閉目養神,聞言並不睜眼。

這都是一時的,打天下要用武將,治天下還是得用文臣。

丫鬟回完話便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看裴觀一眼。

公子病好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公子生得好看,原來丫鬟們便愛瞧,他所過之處,大丫頭們還知道要避嫌,小丫頭們都會多看幾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公子從不放在心上,也並不會怪罪她們。

可今日掃花園的小丫環子才張望了一下,松煙便來趕人,說她窺伺公子書房,讓她去門上領十板子。

裴三夫人問松煙:“他是在撒脾氣?”

兒子不是這個性子,再是心頭不爽,也不會糟踐下人。

松煙搖頭:“公子立了新規矩,從此書房附近不許人逗留。”就連他跟青書,也必須兩人同在書房,不許單獨一人留下。

公子昨夜根本沒睡,點燈熬蠟不知在書房寫些什麽,毛筆都用壞了一支。

清晨開門讓他進去收拾,松煙只見炭盆中燒著紙灰,一筆墨色都沒瞧見,只多寶格上多了只帶鑰匙的匣子。

這些事,松煙一個字也不敢透露。

更不敢打探公子究竟寫了什麽。

一行人等了一會兒才出城,駛到城外官道上,裴三夫人才輕嘆道:“如今是當兵的厲害啦。”

陳媽媽寬慰她道:“咱們家已經是好的了。”

“我自然知道。”

打建安坊出來,隔著座板橋就是教坊司,經過時裴三夫人緊緊皺著眉頭,不忍聽聞。

她又想起寧氏來,問兒子:“可找人疏通了?”

裴觀點頭:“已經使人疏通去了。”但寧家下場如何,他很清楚,多塞些錢,不過是讓寧家人眼下的日子好過些罷了。

裴三夫人松口氣,心道自己的兒子,果然不是那等冷心冷肺的。

剛一出城,阿寶就鬧著要騎馬,爹騎的這匹馬可真俊!這馬腿這馬身子,日跑百裏都不在話下。

可她沒穿騎裝,陶英紅死拉著她不讓,瞪起眼:“哪有穿裙子上馬的!我看你敢!”

阿寶深悔沒穿騎裝,她哼唧了一會兒,安慰自己:“那下回我再騎罷。”

“下回是甚麽時候?”也只有戥子才問出得口。

阿寶渾不在意:“穆王府的五郡主不是最愛打馬了麽,你且瞧著罷,京裏早晚就會時興起來的。”

說著她在裙邊伸出一根手指頭。

戥子想了想,點點頭。

兩人悄摸打暗號,燕草只作不知。陶英紅卻是知道的,兩個小孩子作賭局,每次賭一個大錢。

戥子回回都輸,可回回她都不長記性。

跟丫鬟打賭這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陶英紅又覺頭痛,回去真得好好說道說道她,聽說富貴人家都請女先生的,要不給阿寶尋一個?

總得學一套像樣的規矩。

馬車停在山腳,慈恩寺得爬山道上去,山腳有滑桿坐。

燕草取出幃帽給阿寶戴上,她手裏拿著包袱,擡頭看看山道,小腿腿直打哆嗦。

阿寶也瞧出來了,她哈一聲笑了:“你就在車上等著罷,把東西給戥子。”

“謝姑娘體恤。”燕草曲膝一福,把包袱交給戥子,囑咐她,“山上比山下要冷些,我給姑娘備了件鬥蓬,要是吹風了,你就給她披上。”

阿寶一點也不覺得冷,她腳力壯,本想自己爬山的,林大有按著女兒坐滑桿。

陶英紅一頂,阿寶一頂,阿寶還伸手想把戥子手上的包袱接過去,戥子看看老爺,搖了搖頭。

自己爬山多有意思啊,偏偏她只能坐著滑桿慢慢上。

山下春色正濃,山上綠意初生。

水木明瑟,燕語鶯啼,阿寶剛想把幃帽兒掀開點,被陶英紅一看,又老實坐著。

滑桿搖了一會兒才到慈恩寺門前。

知客僧一看林大有腰上挎著刀,又聽說是要來點長明燈的,趕緊請進寺中去。

奉上茶,接過點燈人的生辰八字。

陶老爹夫妻一盞燈,陶英娥和韓三騏各一盞燈。

僧人取出燈盞,讓林大有和陶英紅為新燈倒油,跟著點燃燈芯,從此長明不滅。

阿寶看見她那胡子毛炸炸的爹,在燈芯燃起的那剎,眼底微紅,差點淌淚,不由心中一動。

她已經不記得娘的模樣了,好些是聽紅姨說的,那爹心裏的娘,是什麽樣的?

她心裏想,便隨著她爹走出殿門,問:“爹?你還記得我娘什麽樣嗎?”

“當然記著!那怎麽能忘!”

“那我娘是什麽樣?”

紅姨嘴裏的娘,是家中長女,樣樣了得,連使鞭子都比紅姨這個妹妹強得多。阿公眼裏的娘,是很得力的女兒,家中大小事都拿得出主張。

林大有摸摸胡子,他書沒讀幾本,還是在軍營裏又撿起來的。受人指點,說此時讀些書,日後好升官。

當官總不能不識字,果然識字大有益處,這回怎麽著也得是個五品罷。

沒念什麽書,文詞他就說不上來,這些年南征北戰,想起陶英娥的時候並不多,但只要想起她來,就是在馬上的英姿。

“你娘的眼睛……”林大有咧開嘴,“亮!”

阿寶沒懂,又不是瞎子,人眼睛當然是亮的:“就沒啦?”

林大有哪跟女兒談論過這些,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起別的,只記得他頭回見到陶英娥那天,也是二月天氣。

陶家大姑娘騎在馬上,手中提著一根牧馬的長桿,揚起來一唿哨,那鞭梢好像打在他心上。

那會兒他就想,若能娶到她,拿月亮來也不換。

“爹!”阿寶看他爹笑得像狗熊吃孩子,出聲喚他,可嚇死人了。

父女兩人立在大殿前的老松樹下說話,阿寶還不明白,阿公和爹爹都只教過她怎麽相馬,可沒教她要怎麽看人。

相馬有《馬經》,相人怎麽就沒有人經?

她正這麽想著,遠遠從山門邊過來一行人,阿寶好奇望去。

裴觀扶母親上山拜祭,緩步行在山間,還未到慈恩寺門前,他便感覺一道目光打在他身上。

擡頭一看,就見老松下站著個綠衣女子。

發濃如鴉,目似點漆。

一雙眼睛靈光四溢,直直瞧過來。

二人目光相碰,她竟也不躲。

裴觀持禮,別開視線,才剛要收回目光,就見那女孩身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因穿了一身玄色,這才沒一眼瞧見。

岳丈?

裴觀心中一驚,那他身邊這個,是林氏……

石道蜿蜒,老松蒼郁。

她站在石道盡頭,蒼松樹下。

裴觀怔然望她,但見那女孩眉心一旋,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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