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性…本善……”

書房裏傳來有些結巴的讀書聲，讀的是幼兒啟蒙讀本《三字經》。讀物十分淺顯，但聽的人卻絲毫不這樣覺得。

裴沐讀完後，把頭擡了起來， 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眼睛也亮晶晶地看著江渺和裴澈， 裏面寫滿了期待。

“讀得很不錯啊，字都認識了！你說呢？”江渺很給面子的誇獎道，順便還詢問了裴澈的意見。

“沐兒很厲害，只是， 你知道這些話的意思嗎？”裴澈也誇了他，但後面這句話， 卻讓裴沐有些迷茫。

裴澈把他叫到身邊， 指著書上的“人之初”， 開始給他解釋這些話的意思。江渺在一旁跟著聽， 最前頭幾句耳熟能詳的， 他是知道的，後頭的那些， 就是從小石頭上學開始， 他跟著一起記住的。每次小石頭背書練字他都陪著一起，有時候， 江渺都感覺自己好像也跟著又上了一次學。

這樣想時，他心裏有些暗爽，交一筆學費兩個人學，多劃算。說起來， 其實也不只是兩個人學， 因為裴沐大部分的字， 也是跟著小石頭一起學習時掌握的。

和小石頭單純的覆述夫子的話不同，裴澈每講到一句話，除了解釋其意之外，還會展開把這句相關的典故趣聞告訴他們。兩個人都聽得很入迷，直到吳管家過來敲門，說裴澈該喝藥了，才停下來。

看著冒著熱氣黑乎乎的藥湯，裴澈眼裏閃過了幾許無奈。他其實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但沒有一個人認同他的說法。在江渺看來，還會時不時地咳嗽幾聲的人，根本不能說自己痊愈了。

裴澈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留下滿嘴的不適。他放下碗，一顆蜜餞舉到了他面前，他思索片刻，直接低頭將蜜餞含了進去。

手指觸碰到柔軟的嘴唇時，江渺楞了片刻才將手收回。裴澈眼帶笑意，正想開口說話，裴沐突然拉了拉江渺的袖子，說道：“我也…要吃。”

江渺低頭，從罐子裏取出一顆蜜餞，直接塞進裴沐嘴裏，看他一邊臉頰被塞得鼓了起來，不禁被逗笑了。

裴澈看著兩人，氣悶地把蜜餞嚼碎吞進肚子裏。

吃完蜜餞後，江渺和裴沐又坐在一起，準備聽裴澈繼續講解三字經中的故事。裴澈卻把書一放，道：“貪多嚼不爛，今日講的已經夠多了，沐兒，你把哥哥今天講的這幾句話抄兩遍。”

裴沐有些失望，但還是聽話地鋪紙磨墨，開始寫字。

“阿渺，你跟我出來一下。”裴澈說道。

江渺疑惑地跟在他身後，出了書房，來到一處回廊前。裴澈的神情看著有些嚴肅，江渺也情不自禁地凝重起來。

被江渺黑亮的眼睛盯著，裴澈內心忍不住有些緊張，他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卻又被咽回了肚子裏。

“怎麽了？”江渺小心地開口詢問。

“阿渺，我覺得應該讓沐兒去私塾裏學習了，你說呢？”裴澈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道。

江渺緊繃著的神經頓時放松。

“你就是想說這？”他哭笑不得地看著裴澈。

裴澈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嗯”了一聲，以免自己一時沖動，把不該說的話說出口。

“這有什麽好問的，你才是他親哥，想送就送唄。”裴沐現在已經認識很多字了，雖然這孩子說話還有些慢，但腦子真的很聰明，學習絕對能跟上。

“沐兒很黏你，恐怕不太願意去讀書。”裴澈道，雖然他才是親哥，但沐兒明顯更喜歡江渺。如果現在讓他選跟著誰，估計他會直接選江渺。

江渺笑道：“誰叫是我一天到晚陪著他呢？不過你放心，只要好好和他說，他肯定會聽話的。”

“希望如此吧。”裴澈覺得這個過程一定不會很輕松。

“那你準備讓沐兒去哪裏讀書呢？國子監收小孩子嗎？”江渺問道。

“和小石頭在一起吧。”裴沐道，有個小夥伴一起讀書，沐兒應該會更情願一些。

“也行，小石頭他們的虞夫子，為人溫柔，學問也好，那些小孩子都很喜歡他。”江渺說道，每次和虞夫子說話時，他都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你呢？”裴澈突然問道。

“啊？”江渺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你是不是也更喜歡這種溫柔可親的人？”裴澈有些忐忑地問出口。

“哈？應該吧，畢竟誰會喜歡對自己兇神惡煞的人呢？”江渺覺得他問得很有意思，片刻後，他突然領悟了裴澈話中之意，“等等，你是問我喜歡哪種類型的人是嗎？”

“嗯。”裴澈點頭，心裏有些緊張。

江渺想了半天，腦子突然當機，因為他發現，以前無聊時刻畫在腦海中的未來伴侶的形象已經蕩然無存了。就好像，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樣。

半晌，江渺搖搖頭：“我也說不好，恐怕只有看見了才能說出來。不過——”

說到這裏，江渺笑了笑，伸手拍了一把裴澈：“目前我也不用考慮這個問題不是？我都和你綁定了，暫時也解不了綁，還是多想想其他的問題比較實際。”

和江渺相處久了，裴澈對他說話的方式也已習慣，只稍微思考一下，他就明白了江渺話中之意。雖然沒能打聽到江渺喜歡的類型，但同樣的，裴澈也不那麽緊張了。正如江渺所說，反正他們倆目前是不可能分開的。

……

“哥哥！”小石頭剛一出門，便看見江渺站在外頭，立刻興奮地撲了過去。

“你今天怎麽來接我啦？”自從住到江宅，私塾和住處便離得十分近了。小石頭每天都和同窗結伴而行，再不需要人接送。但江渺來接他，他還是很高興的。

江渺抱住他，道：“我來找你們夫子有點事。”

小石頭嘆了口氣：“哥哥，你真不會哄人。”

江渺被他老氣橫秋地埋怨逗笑了，問道：“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說？”

“你應該說，我就是想你了才來接你，順便找你們夫子有點事。你這樣說，我就會更開心。”小石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江渺聽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伸手拍了拍小石頭的腦袋，嘟囔道：“臭小子，都是哪裏學來的？”

他帶著小石頭往裏走，彼時，虞夫子正在收拾桌上的東西，看見江渺後，他有些不解地問道：“江掌櫃，是有什麽事嗎？”

江渺道：“虞夫子，我今天過來是想問問，你這兒還收不收學生？我還有一個弟弟，就是上回跟著小石頭一起來過的那個，他也想進私塾來讀書，不知道可不可以？”

虞夫子臉上浮現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他道：“江掌櫃，其實你今天不來找我，再過幾天我也是要找你們的。”

“虞夫子，怎麽了嗎？”江渺嗅出一點不尋常的味道。

虞夫子說道：“小生不才，苦讀數年，才於前年考取秀才功名，有了入仕的機會。今年恰逢大比之年，我本覺得自己學識不夠，心想著要不再等三年。可前幾天，先生在看過我的文章後，勉勵我下場一試，縱使不成，也能得些經驗。”

聽到這裏，江渺明白了，虞夫子自己要準備考試，恐怕沒時間教學生了。

“我一想，覺得先生的話說的有理。這兩年來我雖忙於教導，但閑暇之時，也從來沒將書本棄於腦後。可眼下考期將近，若再一心二用，恐會辜負積年所學，故此間私塾，再過幾天就要關閉了。”虞夫子有些抱歉，同樣也十分堅定自己的信念。

阻人前途的事，誰敢去做？縱使心有不舍，江渺也只能祝福他了。

“那就先祝虞夫子您金榜題名了。”江渺朝他拱了拱手，“小石頭一直都很喜歡您，這私塾一關，大家肯定都很舍不得您。”

虞夫子笑了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說不定哪天，我能和他們在別處相見呢？對了，江掌櫃，你這幾天可以去別的私塾看看，這裏雖然關了，但江磊的學業不能跟著斷。”

江渺道：“謝謝虞夫子，我會去看的。那就不打擾您了。”

江渺牽著因為十分震驚而雙眼失去了神采的小石頭，在心裏嘆了口氣。熟悉又喜愛的夫子不教她們了，小石頭一定很難過吧？

兩人垂頭喪氣地回到了江宅，裴澈很是奇怪，難得看見他們都這麽不開心。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裴澈勸道：“別擔心了，總能找到合適的夫子的。”

“希望如此吧。”江渺想起了之前他幫小石頭找書院的事，他還以為自己可以一勞永逸了，沒想到，僅僅半年以後，他就要重新找了。

裴澈本想說，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去裴氏家學之中。可他又一想，在裴氏家學裏讀書的，都是裴家人，他們中的部分人對沐兒是持有偏見的，那邊去不得。

去哪兒呢？

突然，裴澈靈光一閃，說道：“要不讓他們跟我去國子監讀書吧？”

江渺有些疑惑：“可我剛剛問你的時候，你好像沒說行。”

“可我也沒說不行，國子監後山有個蒙童館，坐館的是國子監一位老夫子，學問之高令人尊敬。之前之所以猶豫，是因為我怕他們倆在不同的地方讀書沒有玩伴。現在兩人去同一個地方，自然不同擔心。”裴澈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太好了，只要沐兒和小石頭一起上去了，江渺想不去也不放心。

到時候他在國子監後山弄個小院子住著，每日的生活，豈不都是閑適而愉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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