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從一種面朝下的狀態中擺脫，坐了起來。他看到他剛才趴著的地方似乎是一大片白色的、漫無邊際的平地，周圍彌漫著發亮的白色霧氣。其他什麽聲音都沒有，什麽景物都看不到。他又摸了摸眼睛，意識到眼鏡消失了，但是他依舊看得十分清楚。

他記得十分清楚，剛才那一瞬間，綠光劃過眼前。他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想讓伏地魔殺死自己……

那他現在是成功了？真的死了？和霍格沃茨的畫像、幽靈、還有神秘事務司的帷幔一樣，到了另一個世界？

原來，死了之後，就是這種樣子的麽？哈利有些茫然地想到。他攤開十指仔細打量，它們潔白幹凈，更不用說疤痕傷口了。

突然有一陣聲音打破了寂靜，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踢打、掙紮。那聲音並不大，實質上可以說是十分微小，但在這樣的環境裏，任何響動都被放大了許多倍。

這打破了哈利對這個地方只有他一個人的預料。這聲音令人不安，他想過去看看，但他現在渾身赤-裸，急需一件衣服——幾乎是立刻的，一件長袍憑空出現在他的面前。

哦，看起來這地方十分令人驚奇。哈利在心裏想道，然後伸手拿過長袍，給自己穿上。它和他的手一樣，幹凈、舒服，似乎還帶著一種暖烘烘的熱度。他對此十分滿意，穿好以後就往聲音發出的地方走去。

白霧在他面前漸漸散開。遠處似乎有些景物依舊模糊在霧氣裏，但是近處的東西已經看得清了。哈利沒花多久時間就找到了聲音源頭，但他在能看清那東西的一瞬間就暫停了自己的腳步。

一個小小的物體在一張椅子下掙紮。它看起來是個扭曲的嬰兒形狀，頭幾乎和身體一樣大，四肢卻細得可憐。它的皮膚是暗紅色的，滿是褶皺，所有骨頭都能在皮膚表面被看見形狀。它似乎有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受了傷，十分痛苦，但是又沒有力量，只能微微顫動著，發出細小的哼哼聲。

如果不是沒有血，哈利真要以為這是一個渾身都被剝了皮的嬰兒。他同樣也不知道，用它來形容這嬰兒合不合適。這幅模樣讓他很難繼續看下去，並且心生寒意；但是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沒有其他人，只得再往前走了幾步。

現在，哈利看得更清楚了。雖然被座位擋住了一些，他並不能看清它的全貌，但是他已經註意到了那張扁平的側臉。

這讓哈利的腳死死地釘在了地面上。一方面，他可以猜想，既然他死了，那麽這東西八成就是之前伏地魔在他身上存留的魂片；也許因為只是一個不完整的魂片，所以才體現出這種外貌。另一方面，它弱小而羸弱，受了傷，毫無反抗能力；哈利覺得他該去安慰它，但是這東西令他反感。

他們都已經死了，自己居然還在害怕這種東西……哈利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懦夫。他又走近了兩步，彎下腰，伸手出去。但是在他的手碰觸到嬰兒的皮膚之前，就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等一下，哈利。”

這聲音虛無而飄渺，甚至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但是哈利立刻擡起了頭。然後他就發現，就和他從未聽過這個聲音一樣，他也判斷不出這聲音是從哪裏來的。“……你是誰？”他遲疑再三，這才問了一句。難道是死神嗎？

那個聲音顯然能洞察他的思維。它避開了這個問題，只是說道：“難道你以為你死了嗎，哈利？”

這種明顯的反問語氣讓哈利頓了頓。難道他沒死？然後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嬰兒，覺得有必要再問一句：“那麽，伏地魔也沒死？”

地上的嬰兒似乎聽懂了他的這句話，細微的掙紮聲變得更大了一些——也僅僅是一些而已，至少哈利並沒有發現這區別。那個無形的聲音似乎註意到了，但也沒有在意。“我恐怕你們都沒有死。”

“那這裏是哪裏？”哈利很快地追問了一句。他也許是冒失、容易沖動，但是在緊急關頭，做出的選擇和判斷通常都是敏銳而正確的，就比如說現在。他身上沒有魔杖，伏地魔也沒有，更別提對方現在的虛弱模樣——那他當然有時間先弄清楚狀況。

回答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種無法捉摸的笑意。“生，或者死，或者是生死之間的界限。”這麽說完以後，它自己似乎也對這種回答不滿意，又補了一句：“你認為這裏是哪裏呢？”

哈利聞言，又轉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大部分地方依舊飄蕩著那種白色霧氣，頂上則好像是個很大的透明玻璃圓頂，有陽光透過玻璃照下來。除此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這倒有點兒像國王十字車站，他心想。

“噢，車站是嗎？”那個聲音接話道，似乎也跟著哈利打量了一遍四周，語氣十分感興趣：“是個不錯的猜想。”

哈利沒有理睬它，因為他想到了別的地方。他是想要讓伏地魔殺死他自己，這才站著不動、接下了對方的又一次阿瓦達索命。這個聲音雖然看不見實體，但說的話八成是真的。也就是說，他沒有成功，在他原來想做的那件事上。那要怎麽辦？

那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更有興趣了。“你想殺死伏地魔嗎？如果想的話，我可以提供給你一根魔杖。”

哈利敏銳地註意到聲音裏的興奮，而腳邊的聲音變得更大了。他低頭看了看那團暗紅色，頭一次意識到它其實是有意識的，只是說不出話來而已。“我在這裏殺死他，伏地魔就徹底死了嗎？”他問，語氣出乎他意料的冷靜。

“當然。”那個聲音很快地承認道。“選擇在你手裏。他已經毫無退路。”

哈利閉緊了唇。他必須承認，這對他有相當大的誘惑力——殺死伏地魔，就算賠上他自己，也是合算的——只要伏地魔一死，他的那些貌合神離的擁躉馬上就會變成一盤徹底的散沙，魔法界立刻就能恢覆平靜。

但是，就算是伏地魔罪有應得，做這件事的也不該是他。應該說，沒有一個人能宣稱自己有權殺死別人。伏地魔應該接受審判，應該受到懲罰，但是那個懲罰不該出於他——哈利——的個人意志。

哈利突然意識到，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經歷了那麽多的死亡，他也極度憎惡伏地魔，但他無法設想那個聲音答應他的情況——握著魔杖，滿懷覆仇之心，向伏地魔射出一個阿瓦達索命。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就算別人不以為然，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我不想要。”這次哈利沒等那個聲音繼續勸說，就自己說了出來。“只要有一點可能，我都不想看到有人死亡，任何人。”這麽說的時候，他語氣堅定，斬釘截鐵。

嬰兒發出的聲響突然消失了，似乎已經被驚呆。而在短暫的沈默之後，那個聲音突然大笑起來。“噢，噢，哈利，哈利。”它這麽說的時候仿佛在唱一曲詠嘆調，帶著難以覺察的情緒。“恭喜你，你為你自己贏得了另外兩個選擇。”

“什麽？”哈利鬧不明白這個聲音到底想做什麽。剛才的一瞬間，這聲音似乎想鼓動他殺了伏地魔，而現在看起來又特別慷慨大方地給了他另外的選擇。他總感覺這聲音似乎不懷好意，所以對於可能的回答豎起了耳朵。

那個聲音似乎沒有註意到他的懷疑，只慢悠悠地繼續說下去。“第一，回去。可能是你殺了他，或者他殺了你，這由你們來決定。”

這正是哈利預料之中的一個答案。如果他回去的話，那就是要對付僅剩納吉尼和本體的伏地魔了。不得不說，他對此並沒有十足把握。他沈默著，打算聽聽第二個選擇，雖然他覺得可能也差不多。

“至於第二個選擇，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成功了，那麽你就能拯救整個世界——實質意義上的。”那個聲音依舊不急不緩。

就算哈利再怎麽討厭他的救世主稱號，此時的註意力也被吸引走了。實質意義上的拯救世界？“你在說什麽？”他皺著眉質問道，“什麽叫做實質意義上的？難道過去發生的事情不會發生嗎？難道因此死掉的人也會覆活嗎？”

“這是一個問題，而且我剛才已經回答過了。”那個聲音輕巧地道，但是聽在哈利的耳朵裏，只覺得是高深莫測。“是過去或者現在，是生或者死，這都由你所決定。”

哈利沈默了一小會兒。他看得出，他不大可能從這個聲音的嘴裏掏出更多的話了——如果它真的有嘴的話。他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這選擇真的戳到了他的心窩裏——要知道，正是從回魂石裏見到了他的父母、教父、盧平、以及別的一些人，才讓他擁有了從容赴死的勇氣。

“這聽起來不像是一個精明的死神能開出的價碼。”哈利最後道。“但是我得承認，我心動了。”就算他不說，對方也能知道他在想什麽，那還不如直接開誠布公。“在我做出決定之前，能不能問最後一個問題？”但他連珠炮似的問下去，並沒有留給對方回答的時間：“為什麽是這個時候？要做的事情是不是還是和伏地魔有關系？”

那個聲音似乎真的笑了。但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哈利的話，而只是道：“我只能說，你們，”他咬重了這個詞，“是第一個將生命魔法做到這種深度的，雖然方向並不正確。”

哈利大概能想到他的潛臺詞，無非是他和伏地魔之間的聯系已經達到了一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程度。然後他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伏地魔(那團暗紅色抖動了一下)，覺得死神的話完全是對這個人說的。他思考了一下，覺得還是直接問適合他。“如果要達到那種目標，我必須做到什麽？”

那個聲音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確定，突然變得嚴肅起來。“要達成的目標很簡單，我相信它絕不像索命咒那樣難以實現。甚至只需要七個夜晚，你就能夠成功。”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認真。“你想要實現的東西我都能夠保證，唯一不能保證的就是你自己的性命。”

出乎在場其他兩個人的意料之外(如果伏地魔能算一個切實意義上的人的話)，哈利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記得你說過的話。”

他這話說完，有片刻沈默。不知道為什麽，哈利突然覺得對方這時候肯定在挑眉——假如死神有眉毛的話。然後他聽到那個聲音重新響起來，語氣十分輕快：“很好，你們都同意了，那麽就開始吧。第一夜，日記本！”

“什……”哈利還想問點什麽的聲音被湮沒在一片亮起來的白光裏。而等到它們散開的時候，原先的地方已經變得平靜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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