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地，一片荒蕪，黃沙被風刮起，在這裏甚至沒有一根雜草。

兩抹身影迎風而走，走在前頭的那個人渾身雪白的衣服，漆黑的發絲飄揚，而在後面的那個，嘖則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圓圓的眼睛在周圍看了幾眼，始終看不出這裏是什麽地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風沙才停了下來，跟在後面的少女總算將自己的臉露了出來，正是狐靈。

她湊到前面的女子跟前，開口：“娘，這裏是什麽地方？”

面容絕美的女人正是申洳瑛，她瞥了一眼狐靈，嘴角緩緩笑著：“這裏……是我這一生所愛之人的葬身之地。”

狐靈頓了頓：“是爹嗎？”

申洳瑛嗤地一聲笑出來：“爹？你不配叫他爹，我甚至不配愛上他，他是這天地之神，萬物的主宰，無人能與他並齊。”

說到這裏，申洳瑛突然想起了那條金龍，眉心緊皺，除了那條金龍，他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狐靈抿了抿嘴，她早知道，這麽多年不見，再相見，娘親一定會對她冷淡許多，她是娘親與一個人類所生，生下來並沒有異能，就是只普通的狐貍，所以娘親才將她放在青丘山希望她能夠好好修煉。

狐靈確定自己能夠獨當一面之後，才入了人間去尋娘親，找了幾十年，她終於找到了對方，而後與對方一起磨煉，娘親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她的法術是娘親親自傳授的。

雖然教她的過程有些辛苦，但是這世上有那哪一個娘親不為自己的女兒著想？

狐靈相信申洳瑛是真的對她好，只是已經幾百年沒見，有些生疏了，等她們相處久了，娘親就一定能兌現之前的諾言，帶她四處游玩。

風沙再起，申洳瑛朝遠方看去，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這一處幾乎要掀起來，紅色的光芒遍布穹蒼。

申洳瑛立在原地，擡頭看向天空，眼眸中滿是希望。

狐靈察覺到了巨大的可怕的力量，渾身上下的毛都顫栗起來了，她左右環顧，沒有任何可以躲起來的地方，於是立刻拉住了申洳瑛的胳膊：“娘！快走，這裏似乎有危險。”

申洳瑛猛地推開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瘋魔癡狂：“什麽危險？我根本就不怕危險！我苦等了幾千年，為的就是這一刻！”

“主人！小狐貍來救您了？！”申洳瑛直接跪在了沙漠之中，擡頭看向那紅光遍布的穹蒼：“這麽多年，小狐貍都沒找到您的屍首！您化作這一粒粒沙幾千年，一定很孤單吧！”

“主人！我的計劃成功了！封印解開，您定當能活過來！祭品我帶來了！您快出現啊！”申洳瑛喊完，狐靈便覺得渾身一冷。

狐靈左右看了兩眼，這裏除了自己，就再沒有其他人了，申洳瑛口中的祭品是誰，她不難猜到。

她看向對方，這個人的面部表情早就變了，她從來都沒對自己溫柔過，這一路也是冷漠異常，帶著她來到這處，難道就是為了祭奠這裏的黃沙？

天邊突然降下了雷電，申洳瑛伸手捂著心臟，仿佛已經看見了希望，她立刻仰起頭，嘴角帶著笑意：“主人！主人！”

雷電劈裏啪啦地落在了黃沙之中，而後天空上赤紅的力量化作一場暴雨，就像是鮮血直接落了下來。

這是那個人的心血，而地上的黃沙便是那個人的骨肉，幾千年來，骨肉化泥，心血被封印，他的力量一直與那金龍的力量纏繞在一起，他已經憋屈痛苦了幾千年了，是時候回到這蒼茫大地之上了。

申洳瑛張開雙手，迎接這一場暴雨，狐靈雙手緊緊抓著黃沙，心想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她已經完全不認識眼前的人，她癡狂，已經徹底瘋了，為了一個已經死了幾千年的人，就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可以用來當做祭品，她沒什麽是不敢做的！

颶風四起，黃沙籠罩在了一起，成了龍卷風，而那鮮紅的大雨也被卷入風中，就在她們的不遠處，一寸寸往這邊過來，大有將周圍一切都卷入其中的氣勢。

狐靈立刻爬起來就跑，她不要死在這處，她不要成為別人的祭品，她不要自己聽話了幾百年，籌謀至今想要換取的親親情，其實是一場血腥的骨肉分離。

可是狐靈跑不出這處，她才剛要逃跑，黃沙便將她卷了回來。

狐靈拼命地掙紮，她驚叫，她大喊：“快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當祭品！我不要死！”

“放開我！娘！娘親救我！娘——”

申洳瑛看著狐靈被卷入了黃沙之中非但沒有半分痛心，反而欣喜異常，這說明她的主人覆活了！她的主人極其渴望鮮血，極其需要真正的血肉來填補自己。

黃沙之中逐漸凝聚成了一股黑影，狐靈看著那黑影中兩點猩紅，就像鬼魅的眼睛，帶著殘忍與殺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她想要擺脫，可自己的力量實在太過低微，她看著申洳瑛跪在這黃沙之中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仿佛她去死，才算是起了最大的作用，才是她將自己生下來的目的。

狐靈哭泣，她朝風中大喊：“救命！救命！風無——”

這裏哪會有風無？

這裏除了黃沙，再沒有其他，沒有申洳瑛，沒有她的娘親，只有一撮正想要覆活的不知何人，與那人已經完全癡狂的臣民。

黃沙突然將狐靈松開，狐靈直接撲到在了地上，申洳瑛有些不解，朝前走了幾步：“主人？這個祭品你不滿意嗎？”

狐靈見自己被放下，便立刻想要跑出這裏，她頭也不回，化作原形拼命奔馳，就留這那主仆二人，大氣不敢喘。

她是魔鬼，她不是自己的母親，她是邪惡，她對自己根本不好，她的承諾都是狗屁！

可是她自己呢？她自己何嘗不是一個潛伏在十剎堡中的小人？帶著偽善的面具，欺騙風無與牧臣的感情，將十剎堡的信息傳送出去，徹底成了罪人。

她所欺騙的，是這世上僅有的，對她好的人。

她身體裏的血脈，與之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狐靈楞在原地，看向前方茫茫一片，後方又風卷殘雲的黃沙，心中震蕩，她此刻除了死，好像也沒有其他去處了。

黃沙之中的兩個身影互相看著對方。

申洳瑛立刻就能認出那雙猩紅的眼睛，當初也是這雙猩紅眼睛的主人將她從苦海中救出。

那能撼動蒼天的霸王，所到之處無不見血封喉，可在看見她的那一瞬，他的目光有些柔和，在看見她的那一瞬，便讓她從此甘願臣服在他身後。

“主人，您終於回來了。”申洳瑛看著黃沙之中的黑影，他還不完全是人形，仿佛一團烈火在其中燃燒，身體纖瘦焦黑。

黑影看著申洳瑛臉上的淚水，雙眸微瞇。

申洳瑛帶著哭腔道：“小狐貍等了您好多年，真的等了太久了……”

黑影周圍的黃沙統統散去，上空之中的紅光也都全部註入了他的體內，他的身形融成一團正在燃燒的炙焰，在靠近申洳瑛的時候，直接燒毀了她一縷發絲。

聲音在空中飄蕩，帶著低啞與冰冷：“你是我忠心的仆人。”

申洳瑛沒想到對方還能記得自己，於是點頭：“是！我是您忠心的仆人！願為您赴湯蹈火！祝您直入穹蒼！”

黑影搖了搖頭，火光順著底下，直接將申洳瑛包裹在其中，黑影道：“我不要你赴湯蹈火，只需你將你自己給我。”

“主人？”申洳瑛不解。

一簇火焰燒上了她的裙擺，她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便道：“我給主人帶來了祭品！”

“不夠！”火焰迅速纏繞住了她，將她的頭發與衣服統統燒光。

黑影將其徹底包裹住，血紅色的雙眸盯著申洳瑛帶著淚水的臉，毫無感情可言：“這些都不夠！我要你的千年道行！我要你的血肉之軀！你既然是我最忠心的仆人，那便將你自己都交給我！”

“主人！我是小狐貍……您忘了嗎？”申洳瑛趴在地上，身上被燒得皮開肉綻，這世上最絕美的容顏也都頃刻間被毀，她忍著疼痛，卻始終沒有反抗對方，任由這大火燃燒全身。

可她不甘心，她守著對方幾千年，一心一意就想讓他覆活，當初他能憐憫自己，在眾多野獸中將她救下，為什麽到了如今卻不記得她了？

“主人……您難道真的忘了我嗎？您真的忘了我嗎？”申洳瑛不信，她擡起自己的臉，化作了原型，人皮被徹底燒毀，而她雪白的八條尾巴也在大火中焚燒。

黑影看向那張臉，似乎正在搜尋記憶，許久之後才記起對方。

那一年，他與厲比試，路過一處獸群，有許多半獸人都在強迫一名初化人形的狐貍，他並沒有想要救對方，他不過是多看了一眼。

是厲多管閑事，將獸群擊退，那只狐貍卻從此跟著自己。

黑影深吸一口氣，吸進身體裏的，全是這些年申洳瑛修煉而來的道行，一縷一縷化作力量，將他如同枯柴一般的皮膚重新填滿。

他的雙足，他的雙手，乃至他的皮膚，也逐漸變回了原型。

他甚至想不起來這狐貍叫什麽名字，但她的道行的確很高深，足以讓自己修覆完整的人身肉體。

對了，她是厲救起來的，那便連屍體也沒必要留著了。

此番能重回天地間，黑影仰天大笑了起來，他要馳聘江山，日行萬裏，要找到那個人，將他挫骨揚灰！

幾千年前，害他血肉分離，害他淪落至此，害他以為自己將永無輪回之日的人，他要將這一切仇恨，都報覆回去！

申洳瑛扭曲的身體逐漸縮小，身體裏的所有道行盡數被吸走，她苦心經營了這麽久，癡心錯付的愛戀，到頭來換的，卻是枯槁的身體。

她慢慢擡頭，再看向對方，那人還如以往般俊美無儔，仿佛這天地間的主宰。

他張開嘴朝申洳瑛而來，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恐怕從此就要蕩然無存，就連屍骨，也沒有殘留。

可她愛了這麽多年，癡了這麽多年，到最後死在這人的手中，也算是值得了吧。

這人的名字，是她這麽多年藏於心中，永遠也無法觸碰，卻又膽戰心驚想要私藏的——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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