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割破她的發絲，幾縷頭發再風中飛揚，鹿眠猛地垂下腦袋趴在毛驢的背上，忽而毛驢長叫一聲，便聽見風中幾絲颯颯之音。

一柄長劍帶著劍鳴直朝白影而去，鹿眠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便見長劍之中湧出了一股漆黑的濃煙，將白影包裹其中。

毛驢跑不動了，直接摔倒在地上，鹿眠被它扔在了一邊，腳腕扭傷，現在想跑是來不及了，好在已經到了鎮子口，隱隱能看見幾個人影。

一柄木制長劍歘地一聲直接從上空落在了她的身邊，木劍上縈繞著黑氣，化作盾牌，將她護在身後，而那與白光糾纏在一起的，恐怕就是這劍中的劍魂。

鹿眠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好在趕上了，這劍被她忘在了客棧之中，而她又被厲墨雲卷到海邊不知什麽地方，原以為恐怕找不回來了，沒想到靈劍果然是有靈性的，她已到鎮子範圍，這劍便直接出來保護她了。

鹿眠深吸一口氣，朝著鎮子裏大喊：“牧臣！風無！”

也不知這二人能不能聽見，不過就連這木劍都知道她來了，牧臣他們應當也有所舉動才是。

果然，沒一會兒便有人影從鎮子裏出來，風無率先落到了鹿眠的身側，瞥了一眼木劍，什麽也沒說，反而陪著她直接坐在了地上，眉頭微皺，嘴角上掛著笑問：“鹿姑娘可真是讓人好找。”

牧臣直接隨著白影而去，那白影見牧臣也來了，便沒有死纏，不過令人驚奇的是一個劍魂加上牧臣竟然也無法困住對方，直接讓對方溜走。

白影鉆入林中，眨眼般的功夫便不見了，牧臣收回了長劍，與此同時，黑煙也收回了劍中，那木劍嗡嗡直響，牧臣脫下外衣，直接蓋在上面，總算是將其穩住。

打鬥結束後，兩人才一同看向鹿眠。

鹿眠張口沒能說話，先咳嗽了幾聲才道：“快去找堡主。”

牧臣眉頭微皺：“主人現下在何處？”

鹿眠指著自己過來的方向道：“這一路上我多少也留了些標記，順著找回去必然能找到，牧臣，這回堡主危險了。”

說完，她又將頭轉向風無，待看見風無的滿頭白發時生生地楞住，風無將自己的發絲捋到身後，無所謂似的一笑問她：“鹿姑娘如何找回來的？”

“堡主告知我這叫西京鎮，我便順著炊煙找到了人家，買了一頭毛驢騎回來的。”鹿眠慢慢皺起了眉頭：“本來堡主也應當能回來，只是……這幾日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堡主一直成了原型無法恢覆，體積龐大，只能沿著海岸往這邊走，走至一處便再也無法前行了。”

“我們這些日子一直躲避著人類，不過還是被幾個人發現了蹤跡，騙也好恐嚇也好都試過，只是我不敢保證他們不會說出去。堡主而今法力似乎被限制住了，不能飛天不能遁地，我勸說了好久才得以單獨回來找你們，你們這些日子怎麽不派人去尋？！”鹿眠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說完又是一陣咳嗽。

牧臣眉心有著深深的折痕：“不是我們不找，而是風無他傷了根脈，無法再找了。”

鹿眠大約也猜到了這種情況，事情果然入厲墨雲所說的那樣，這麽些日子也沒人找過來，必然是他們沒辦法再找了。

鹿眠搖了搖頭：“這些先不提，你們快去將堡主接回堡中。”

牧臣點頭，朝風無看了一眼，風無略微皺眉道：“我現在這種情況與你去無非是添亂，既然堡主已無法化作人形，又在海邊，不如咱們直接渡海。”

“那你怎麽辦？”牧臣問。

風無擺了擺手：“我便在這鎮子中修養一陣，堡中有封印，且花顏也會些醫術，這些年我教了她不少，應當能夠應付。”

鹿眠揉著腳踝：“堡主如何渡海？”

牧臣抿嘴：“這個不要緊，藍長老尚在鎮中，海中我亦無法使出全力，唯有藍長老能夠應付。主人潛海不成問題，只是你……”

牧臣看向鹿眠，鹿眠瞥了一眼自己的腳踝，腫起來了，又想到自己不過是個人類的身份，之前風無他們體涼自己，準備坐船渡海。而今讓厲墨雲坐船是不可能了，如若潛水渡海，她肯定不行，閉氣只能四十秒的自己不如與風無一起留下來。

鹿眠笑道：“我就不給你們添亂了，我與風無一同留下。”

風無反笑：“鹿姑娘與我留下才是添亂呢，放心，藍菱月那兒有個避水珠，可以借你用用，你若不跟去十剎堡，我反而還不放心。”

厲墨雲瘋魔的那幾天鹿眠起到了什麽作用大家都有目共睹，那人失去理智之後即便是與牧臣和他擺出作戰之姿，目光也從未離開過鹿眠的身上，如此鹿眠還不跟著他，叫風無如何放心？

鹿眠有些猶豫，風無便將她的手從腳踝處拿開，而後覆上了自己的手心，一邊搓揉一邊度了一股妖力進去，很快便將那紅腫的腳踝給治好了。

風無道：“鹿姑娘，此番堡主便交由你照顧了。”

鹿眠朝風無瞧去，對方目光沈沈，嘴上雖然笑著，口氣雖然漫不經心，卻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鹿眠從地上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人花白的頭發，心中突然湧上了一絲酸澀。從厲墨雲頭疼開始，風無便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對方，而今不過短短數月，他已從風流公子變成了這番模樣。

也不知狐靈若瞧見了，會作何感想。

“你放心吧，我會盡心照顧好他的。”即便是不為風無，也為了她自己。

牧臣朝空中吹了聲口哨，漆黑的烏鴉撲扇著翅膀朝鎮中飛去，他直接將地上的木劍拔了起來，而後對鹿眠道：“我已傳話給了藍長老，不時她便會跟上，我與你先行一步，得盡快找到主人。”

鹿眠點頭：“行。”

牧臣將木劍交給了鹿眠，鹿眠這才用衣服上的繩子把木劍捆在了背上。

兩人正準備要走，牧臣回頭看了一眼風無，對方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牧臣問他：“我把狐靈給你叫來？”

風無一聽，背後僵了僵，整個人的臉色都難看了幾分，隨後玩笑似的問他：“你把她叫過來給我添堵呢？”

牧臣皺眉：“照顧你。”

風無嘆了口氣：“免了，被她瞧見我如今這副模樣，你叫我以後如何自處呢？”

鹿眠聽他們倆這對話，總覺得風無與狐靈之間的關系好似並不一般。

牧臣問他：“你還不打算告訴她嗎？”

風無故作驚嚇狀：“告訴什麽？你可什麽也別說，青丘山上的事提也別提，就讓她當一個天真自在的小狐貍便好了。”

牧臣抿嘴，片刻後說了句好自為之，便拉著鹿眠要走。

離了西京鎮，鹿眠才問牧臣：“風無與狐靈是何關系？”

牧臣有些猶豫：“這話我不知該不該說，總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鹿眠雖然好奇，但是也不好探人隱私，這才想要放棄，牧臣那邊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狐靈入十剎堡不過短短三百餘年。在此之前，她曾跟隨某位高人游歷過兩年，跟的是誰我不知，但在她遇見這位高人之前，便已經與風無認識了。”

鹿眠算了算時間，這麽說風無與狐靈起碼五百年前便認識了？

狐靈的道行也不過才短短六百年左右，這麽說風無可以說是看著狐靈長大的了。

牧臣道：“狐靈本是青丘山上的一只小狐，暴雨之夜降生，其母親不知因何緣故將她丟在了青丘山上的一棵六百年的古樹下，從此棄她而去了。”

而那古樹，自然便是風無。

風無入十剎堡到如今有上千年了，他的道行很深，年紀輕輕之時便已經在厲墨雲身邊轉，可以說比牧臣出現的還早。

在十剎堡根基穩定之後，風無便想著好好修煉，辭了厲墨雲，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修行，一睡便是幾十年。他的根脈紮根於整座青丘山，道行更是在這一睡中成幾倍增長，而幾十年後第一次睜眼，便是被一只小狐的爪子給抓醒的。

當時的狐靈就是一只普通的狐貍，因為身體弱小，在山間並不能找到吃食，風無便給她指路，凡是碰見野雞或是小兔子之類的，便用自己的藤蔓在地上畫了個方向，小狐貍順著那個方向，總能找到吃的。

雖說狐靈並不是風無一口一口餵大的，卻是在風無無微不至的照看中長大的。

狐貍的壽命並不長，然而那十餘年唯一願意依賴風無的便是這小狐貍了，於是風無做了個決定，足以引起天雷劫的決定。

他將自己的妖力渡到了狐貍的身上，給了對方一百年的道行，硬生生地將狐靈從一只壽命將近的普通狐靈給練成了擁有百年道行的靈狐。

風無因此引來了天雷劫，三道雷電劈在他的身上，樹體焦黑，卻未能傷他根本。

狐靈知道感恩，每天都會為他尋來露水，擁有些微靈力的小狐靈便在山間采摘花朵戴在他的枝丫上，一堅持便又是百年。

只是時間長了，青丘山上的狐貍來了一撥又去了一撥，生生死死，這一處與別的地方都隔絕了，狐靈只有風無，卻從未聽見過風無與她說話，一百年的時間，她的耐性終於還是沒了。

當時她化身為一只擁有雙耳的十二三歲女童，揚起脖子嫩聲嫩氣地對風無道：“我要出去看看這萬千世界，既然你只能在這兒不能離開，那便等我歷盡世間再來找你，與你說說外面的故事，可好？”

風無知道她要走，也知道自己留不住，古樹第一次自己長滿了綠葉，繁茂成一片，似乎也在為她歡呼。

狐靈一走便是兩百年，她從未回來過，而風無也沒有在青丘山上繼續等下去，他化作人形，回到了十剎堡。

直到不久之後，玲瓏少女站在他的面前，仿佛初識，拱手道：“風長老好，小女子狐靈，為十剎堡新任第九位堂主，以後便在你旗下做事，還望多多照顧。”

風無當時將手中的玉蕭捏緊，緩緩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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