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眠到達靈安城的消息，與豹三將回到十剎堡沿途都已經安排妥當的消息，是同時傳到牧臣這裏的。

風無聽了兩個消息，連忙從藥堆裏爬出來，鼓掌道：“好好，兩件好事兒一同來了，收拾收拾，咱們即刻啟程。”

牧臣朝風無瞧去，認真地問他：“你的意思是帶鹿姑娘一同回堡？”

風無腳下一頓，隨後笑了笑：“即便是不帶鹿姑娘，咱們也是要啟程的，至於要不要帶上她，還得看堡主的意思了。”

“堡中不可有人類。”

“十剎堡是堡主創的，規矩是堡主定的，他自己打破一下也無傷大雅嘛。”風無擺了擺手，又鉆回了藥堆裏，嘀嘀咕咕在找哪味藥材，顯然是想逃避這類話題。

鹿眠的馬車停在了山腳下便不能再往上走了，山間都是小路，馬車上不去，黑齒正有些猶豫，結果鹿眠比他放得開的多，單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便道：“有勞二堂主背我上去了。”

黑齒先是一楞，鹿眠繼續道：“我身體不好，腳下還有傷，沒有半日是見不到屋子的。”

黑齒連忙擺手：“不不，屬下應該的。”

他倒不是覺得背著鹿眠上山自己有多吃虧，反正在銀娘子與狐靈她們還小的時候，也是他將兩人背來背去玩兒的。

只是男女終究有別，鹿眠又是堡主的那個誰，他來背，總有些束手束腳。

鹿眠趴到了黑齒的背上，黑齒便吩咐著手下人可以帶著老大夫回南城了，馬車也不用了。

畢竟山上有個風無，那可是人間眾多大夫加在一起也無法匹及的妖醫，治鹿眠身上的這些傷那也是手到擒來。

黑齒爬到山間的宅子並沒有耗太長時間，等他背著鹿眠站在主宅的正門前時，鹿眠便迫不及待地要下地往裏頭走了。

黑齒扶著對方：“鹿姑娘小心。”

鹿眠一手扶墻，另一只手扶著黑齒，踮起腳幾乎是用跳地往屋子裏面走。

牧臣聽見了動靜走出來看，剛好對上了鹿眠的視線。

多日不見，她瘦了許多，臉色也非常難看，那件裙子太過單薄，瞧上去果然如黑鴉說的那樣過得不好。牧臣當時只以為她是心情郁郁寡歡，沒料到身體還差成這樣，也難怪一開始黑鴉傳信上說，她身體不便移動。

牧臣連忙走過去，從黑齒手中接過對方：“鹿姑娘終於回來了。”

鹿眠在碰見牧臣的那一刻眼淚便收不住了，牧臣剛扶著她，她的雙手便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臂，擡起頭眼眶泛紅，一滴滴淚水從下巴滑落，聲音帶著哭腔，喘著氣問牧臣：“他還活著嗎？告訴我……他還活著對不對？”

牧臣見了鹿眠的眼淚先是一楞，隨後才聽出她這話中不對勁的地方，鹿眠晃著他的手臂道：“你說話啊！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麽樣了……”

牧臣此刻才終於明白過來風無在那封信上寫了什麽，心裏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把那半只腳踩進棺材裏的家夥給揪過來打一頓。

性命攸關的大事怎麽能拿來隨意胡說？

不過瞧著鹿眠的反應，牧臣也不得不承認，風無的這招挺好使，苦肉計的確算是一個方法就是了。

他拍著鹿眠的肩膀安慰道：“鹿姑娘放心，主人無礙。”

“你騙我，風無的信上都說了，他活不了多久了……給我送來的琉火石也是個殘次品，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瞞著我嗎？”鹿眠哭得鼻涕都快流出來了，牧臣看得頭有些疼了。

該怎麽解釋？

餘光瞥見了方才探出半個腦袋看這一切的風無，牧臣剛想叫住他，對方立刻縮了回去，表示一切與他無關。

牧臣咬著牙，深吸一口氣道：“主人如今的狀況的確有些覆雜，總之……鹿姑娘若想知道，便自己去看吧。”

鹿眠垂著頭，一邊用袖子擦臉，一邊泣不成聲：“帶我去……帶我去見他。”

牧臣扶著對方，慢慢吐出一口氣，心裏想著等會兒抽了空，他一定要與風無打一架，主人不允許也要打。

鹿眠跟著牧臣一路到了主臥門口，看向半開著的房門，一時有些躊躇不敢上前。

她看了一眼屋內桌面上的茶水，茶水已經冰冷了，裏面漂浮著兩根茶葉，是厲墨雲喜歡喝的那種。

牧臣領著她走到了屏風前，厲墨雲就靠在屏風後的床榻上休息，鹿眠隱隱能看見一個影子，她頓時連呼吸都放輕了。掙脫開牧臣的手，鹿眠踮起腳，慢慢朝屏風後面而去。

薄薄的床幔掛下，朦朧的身影在淡灰色的床幔中，因為呼吸而細微的起伏，鹿眠看著那抹身影，手心捏的發疼。

她慢慢掀開了床幔，看向厲墨雲的臉。

他的頭發披散開來，臉色蒼白，嘴唇幾乎沒有顏色，眉心微皺，鹿眠看他好似是瘦了一些。

“堡主。”

她坐在了床邊，伸手貼向厲墨雲的臉，掌心一片冰涼，仿佛死了一樣。

鹿眠想要慢慢縮回自己的手，結果手還未動，便被厲墨雲抓住了。

鹿眠一驚，看向對方，厲墨雲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眼眸看向她，半閉著，有些虛弱，但卻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明亮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他問，聲音沙啞。

鹿眠沒忍住，扁著嘴道：“我來看你。”

厲墨雲緩緩呼出一口氣，搖頭：“你不該來的。”

鹿眠聽他這句話，便想到了之前他用言語激走自己的事情，於是道：“你說我不該來，那我還能去哪兒？你都已經這樣了，還想瞞著我到什麽時候？”

厲墨雲微微皺眉：“正是因為本座如此，才不能將你留在身邊。”

鹿眠立刻從懷中掏出風無給她的信件，遞到厲墨雲跟前問他：“風無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厲墨雲接過信件的過程中，還覺得風無真是多事，鹿眠既然已經去了南城，接手了永陵客棧，為何又將她叫回來，平添自己心憂呢。

當打開信件看完之後，厲墨雲才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那舉動一點兒也不想是病入膏肓即刻要死的樣子。

他冷著一張臉，身體周圍起了寒風，咬著牙根，對著屏風外頭 的牧臣道：“叫風無進來。”

牧臣聽見了鹿眠與厲墨雲的對話，自然知道那封信裏面估計不是什麽好內容，去叫風無的路上還有點兒擔憂，風無這半只腳已經踏進棺材裏的妖孽偏偏選擇這種作死的方式，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抗的住堡主的怒火。

鹿眠看向厲墨雲，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張口道：“你坐起來幹什麽呀？身體不好就快躺下吧。”

厲墨雲瞥了她一眼：“誰說本座身體不好？本座身體好的很！”

鹿眠先是一楞，而後慢慢想了想，才發現這其中的誤會，她睜圓了眼睛，突然站起來扯痛了腳心也不管，往後退了一步問他：“你不是命不久矣？”

厲墨雲將信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該死的風無才是命不久矣！”

鹿眠心臟一疼，恍然明白自己這是被風無給騙了，她咬著下唇，再看向厲墨雲這正常的樣子，又問：“所以，你當初在山洞裏說的那些話，也都不是違心之說？”

厲墨雲挑眉：“山洞？什麽山洞？”

他不是將鹿眠送到了南城，而今是在回十剎堡的途中嗎？何時去過什麽山洞？

恰好這時風無被找來，牧臣在路上說了他好些話，風無大致也知道厲墨雲得知此事的後果，於是剛走到屏風後面，便直接給厲墨雲跪下了。

“是屬下擅自做主，請堡主責罰。”風無說完，厲墨雲一時無聲，就連鹿眠都楞住了。

兩人一同看向風無已經白了一半的頭發，責備與責問的話都在嘴邊，卻不知道如何問出口。

厲墨雲的頭頂一陣疼痛，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一層灰蒙蒙的霧給遮擋住了，讓他的記憶亂成一團。在見到風無的頭發時，他立刻便看出了對方的問題，於是問他：“你的道行呢？”

風無撇了撇嘴，如何告知頭腦不清醒的厲大堡主，他的道行是在對抗他頭腦不清醒的時候被廢去了？他又擔心自己說出實情，未免會刺激到厲墨雲。

厲墨雲見風無不說話，胸腔如同打鼓一般，皺眉伸手摸了摸頭頂發疼的地方，竟然摸到了兩處凸出來的龍角，他瞳孔收縮，有些記憶逐漸湧現。

他突然記得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他氣憤鹿眠再度消失，可是當他找到對方時，她已經被申洳瑛掐住脖子即將死去。

厲墨雲當時腦子一暈，根本顧不上那麽多便沖過去與申洳瑛打鬥了一番，那天林中燒了很大的火，夜裏也下了暴雨，他腦中的某些東西被申洳瑛的一席話點燃，像是打開了某種封印，即將釋放出可怕的力量。

那個力量操控著他，如同另外一種不可控的人格，暴戾，原始，沖動，霸道，一瞬讓他認不出身邊的人，甚至做出一些而今他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後怕的事。

厲墨雲的臉色陰晴不定，眸中閃過太多種情緒，他低啞著聲音問風無：“本座是否是瘋了？”

恐怕，是瘋了吧。

風無即刻回覆：“堡主千萬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否則反而會適得其反，您只是在化龍的過程中出現了差錯，配合屬下調配的丹藥服用，再靠您自己適應，也是有機會慢慢覆原的。”

厲墨雲扯了扯嘴角，眸色冷清：“你根本不知道，本座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

而今存於他腦海中的，只不過是那段記憶的一部分，便將他的意識打散，如若記憶全部恢覆，厲墨雲就怕自己屆時都未必能保全自己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