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眠的話已經往十剎堡一邊倒，安翎說不得半句不好。

在聽見她說十剎堡的人並非十惡不赦之後，安翎嗤笑一聲，鹿眠瞧見對方的臉上起了一些諷刺，心裏很不好受。

安翎道：“十剎堡販賣半妖，迷惑顯赫之臣。”

鹿眠知道這件事，於是解釋：“那都是侯七做的，十剎堡有九個堂主，侯七不過是其中一個，而且早在去年他就已經被厲墨雲給斬殺了，也是因為半妖的事，厲墨雲也為此不恥。”

“九個堂主。”安翎微微瞇起雙眼，原來十剎堡內的堂主有九個。

鹿眠發覺自己不經意透露了十剎堡的訊息，頓時有些懊惱地咬著下唇，心想這話不能再隨便說下去了，說多錯多。

鹿眠見安翎若有所思，移開了眼神，回頭看了一眼城墻，距離她至少有四、五裏地，遠遠看過去就是一條細長的線。

她抿嘴，心想就不該和安翎出來，他說話向來簡短，而且腦回路不太正常，總喜歡鉆厲墨雲與妖孽的牛角尖，要和他一次把事情說個清楚是不可能的。

“師兄，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鹿眠給安翎一個眼神，告訴他最好是能捎一段路，不用太多，入城就好。

安翎雙手背在身後，顯然沒有這時候回去的打算，鹿眠往後退了一步，道：“那你如果想賞夜景，那就慢慢賞吧，我自己先走了。”

鹿眠才剛轉身，安翎便伸手將她拉住。

溫熱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腕，鹿眠一瞬有些楞住，指尖往下滑落，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緊緊的，不舍松開。

如果這她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她這麽幾年的小清新言情小說也就白看了。

“師兄，你這是幹嘛呀。”鹿眠動了動手腕，無奈對方根本沒有放手的意思。

安翎比她高出一個頭左右，光是體型上就形成了一種壓迫感，鹿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總覺得心頭有個東西壓住了，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看向她，一雙眼睛深深的，眉頭微皺，帶著些許不舍與委屈，震驚與懊惱，張口說：“你變了。”

鹿眠心裏吐槽，靈魂都換了能不變嗎？

“以往我拉你，你不是這個表情。”安翎說完，就如同被狠狠傷害過一般，手指松開的剎那，鹿眠趕緊抽回來，才有一個舉動，又被他重新抓住。

鹿眠心下有些慌張：“師兄說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那便想起來！”他的聲音拔高。

周圍一瞬歸於安靜，天色漆黑，太陽也早就落山，林間有不少螢火蟲閃著微亮的光芒，鹿眠看著安翎的雙眼，驟然發現這個人對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是真的深愛。

人的眼睛是撒不了謊的，比起厲墨雲的眼神，安翎的更加熱烈。

鹿眠很羞愧自己穿越到了女主角的身上，結果讓原本該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感情都變了軌道，但她畢竟不是女主角，對安翎沒有記憶，沒有感覺也是事實，不能因為心中的點滴憐憫，便給他一個他還有機會的錯覺。

即便沒有厲墨雲，鹿眠也不想與安翎在一起。

“我想不起來了，師兄。”鹿眠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低著頭，不看對方的雙眼：“如今的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你應當早就看出來了吧？我覺得與十剎堡的人相處更加自在，我願意給厲墨雲端茶送水。我早沒有以往的柔弱，也不再需要你的保護，即便我手無寸鐵，我也敢於孟巧巧打起來，我早就不是當初受了欺負便躲在你身後哭的鹿眠了。”

那種小說裏寫的女主角，如同白蓮花一般的存在，讓所有男性看到都為之動容，起了保護欲的人，在她穿越過來的那一刻就死了。

鹿眠的一席話仿佛霹靂般落在了安翎的頭頂，他張了張嘴，竟然無法反駁。

不僅是他，哪怕是孟巧巧，劉懷，乃至淩雲派的其他弟子都發覺，在南城失蹤後的鹿眠再度回到大眾視野，已經變得不是她了。

鹿眠深吸一口氣，擡頭給了安翎一個堅定的眼神：“師兄明白了嗎？”

安翎低頭苦笑：“那你明白我嗎？”

鹿眠默不作聲，等到他接下來的一句：“那你明白我……喜歡你多久了嗎？”

這恐怕是安翎這一生中說的最長，也最普通的話了，沒有省詞節字，滿是苦澀的味道。

鹿眠無奈地在心裏翻了翻白眼，她如何不知道？她就是因為看了小說知道安翎從小就開始喜歡女主角，所以才會願意跟他出來做個了斷，解釋清楚，讓他放下過去。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這份癡情，鹿眠早就學著當初面對一時起了色心的孟未一般，裝瘋賣傻，將他惡心走就算了。

“從你初入淩雲，被師父帶回，直至你行笄禮後又過三年，我與你相識十三載，你如何會不明白。”安翎的雙手在袖中握拳。

鹿眠聽他又說出了一長串話，心裏越來越慌張。

“你明白的。”安翎朝她看來。

鹿眠眨了眨眼睛：“或許以前明白，但我失憶了，師兄，我與以前不同了。”

“是。”他哭笑之後露出憤恨：“是十剎堡的妖孽，將你擄去，才會失憶！”

是這樣也沒錯啦，如果沒有十剎堡的妖孽把女主角帶走，女主角也不會重傷，如果不重傷，也不會失憶。

可畢竟一開始是女主角自己自不量力去招惹十剎堡的妖孽結果才導致重傷失憶的，這個要怪罪起來，十剎堡也不能背全責。

鹿眠覺得自己與安翎越來越說不通了，再這麽耗下去，靈安城內都熄燈了，半點兒有用的也沒說成。

這人的腦子一根筋，認定了天下妖孽都是壞蛋，既然如此，她也不用枉做好人。在他面前說再多好話也轉變不了她對妖孽的認知，不如早點兒離去，回到客棧，搞不好厲墨雲晚間有胃口吃飯，她還能多給他加個雞腿。

鹿眠對安翎嘆了口氣：“師兄，我與你說的也夠多了，時間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她轉身才走兩步，抿嘴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回頭叮囑了一句：“你照顧好自己吧，我也會照顧好我自己的，我已不是淩雲派的人，眾人都知道我歸了十剎堡，以後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吧。”

鹿眠說完，便是真的要走了。

安翎站在林子前頭，看向鹿眠越來越遠的身影，慢慢伸手捂著心口，竟然察覺到猛烈的疼痛。

鹿眠走了一段路，腦中想到了一件事，她伸手從懷裏拿出那個精致的香囊，這是安翎拖孟巧巧交給她的，說是以後如若她遇到了危險，便捏碎裏面的雙生蠱。

這個香囊的味道厲墨雲不喜歡，而他又給自己找來了那柄木劍，防身的東西都有了，這種東西留著，總歸有些膈應人。

她知道安翎喜歡她，留著安翎的東西，便是給對方一個念想。

厲墨雲又對她有意思，若知道這東西是安翎給的，她又解釋不清楚。

既然留著左右是無用的，不如還給對方好，等他以後找到了另一個可以相守一生的女子，再給對方留著護身吧。

鹿眠捏著香囊的帶子，轉身朝林子前頭看去，沒看見安翎的身影，她又往回跑了幾步，一片空曠的草坪上便只剩下她獨自一人。

鹿眠站在原地，有些無語：“有沒有搞錯，拒絕告白就真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了？我還以為你起碼要傷心一會兒呢。”

踢了踢地上的草坪，鹿眠撇了撇嘴，往靈安城的方向慢慢移步，而她方才踢的草坪中，還躺著兩只螢火蟲的屍體。

叢林深處，身穿白衣的女子光著一雙腳踩在草坪上，兩只腳踝上帶著腳環，每一個上面都刻著古老的文字。

安翎就在對面，單膝跪下，伸手捂著心口，張嘴大喊了一聲，偏偏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單手握著長劍，嘴角逐漸湧現出血跡，瞪圓了一雙眼睛看向這女子。

對方長著世間罕有的絕世容顏，魅惑的雙眸上塗了火一般的胭脂，細長的眉毛，殷紅的嘴，一頭漆黑的長發披下，竟然拖地。

她慢慢朝安翎走去，站在安翎跟前時，才伸出纖細白皙的手，一根手指擡起他的下巴，嘴角勾出一抹笑：“原來是他的骨頭，我還真以為幾千年不見，他變得如此無能了。”

安翎震驚，張嘴低微的聲音發出兩個字：“妖……孽……”

女子掩嘴笑了笑，笑聲尖利：“說我是妖孽，你又是什麽？你既不是人，身上流著人的血脈披著人的皮囊，你又不是妖，卻還鑲了根妖的骨頭，你倒是說說，我應當如何稱呼你？”

安翎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這個被淩雲派掩藏多年的秘密，眼前這名女子是如何發現的？

她究竟是誰？

十剎堡的人？

看上去並不像，且她方才說以為他是他，那她要找的人莫非是……

女子直起了腰，蔻丹色的指甲輕輕刮過安翎的臉頰，魅惑的雙眼閃出一絲不耐煩：“好了，小毛頭，告訴我，給你這根骨頭的人在哪兒？”

“我不知道！”

女子哈哈笑了一聲：“方才離開的那位是你的心上人吧？如若我將她抓過來，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如此倔強不說？”

安翎一驚，心中擔憂，不禁低聲輕呼：“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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