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蘿向來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決定出國讀書，就立刻著手準備，申請資料、苦戰托福英語，每天早上一起床範曉桐就不見了陸煙蘿的身影，兩個月下來她哇哇亂叫道：“陸煙蘿，往後你出門推醒我，讓我看一眼你的臉再走，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麽樣了！”

陸煙蘿笑，只有在忙碌中，才不會想起些不該想的事情，她見縫插針地做英語閱讀，一邊試著伴娘禮服，一邊眼睛望著手裏的資料，應婉如無奈地說道：“煙蘿，你停一會兒，沒關系的。——你看穿好了，多美。”應婉如拉著她到了全身鏡前面。

陸煙蘿從來都不喜歡鏡中的自己，總是一副脆弱經不得風雨的樣子，小禮服是抹胸的輕紗蓬蓬裙，露出她光潔渾圓的香肩和弧度精致的鎖骨，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輕輕念叨了一聲：“vulnerable。”

應婉如以為她說了類似“wonderful”的單詞，笑笑說：“很漂亮吧，還有你過來，再試試伴娘的彩妝。”陸煙蘿聽話地跟她過去，化妝師看了看她說道：“這位小姐，喜歡什麽風格的妝容？”

陸煙蘿迷惘地看著應婉如，應婉如遲疑了一下道：“這個……隨便吧，你看著辦，把她打扮得漂亮點，婚宴上很多青年才俊的，閃瞎他們，哈哈。”陸煙蘿知道應婉如想逗她開心，便也順應地笑了笑，說道：“怎麽也沒有婉如姐漂亮的。”

應婉如拍了拍她的臉蛋道：“真會說話。——你們化妝吧，我還有好幾身禮服要試。”應婉如和白飛羽的婚禮極為盛大，總共有好幾百桌的宴席，酒席都要吃上好幾天，禮服更有十幾套。應婉如走了，陸煙蘿總算松了口氣，辦這個婚宴還真是累死人了，連她做伴娘的都來來去去準備了好幾個月，當事人豈不是更累，更何況新郎官還是個甩手掌櫃，什麽都扔給新娘做，應婉如的脾氣可真好。

要是她的話，早就咬死褚哲宸了。她想著，很自然地就把自己和褚哲宸代入了進去，想了半天，資料就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化妝師說道：“給您畫眼線，眼睛請閉一閉。”陸煙蘿閉上眼睛，她想著一定還是她不夠堅強，否則怎麽會這麽輕易讓思緒不受控制地亂走，一稍加不註意，腦子裏的畫面就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她還必須更加努力些才行。

一滴眼淚從她臉頰滑落，化妝師嚇了個半死：“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眼線筆戳到您了？我太不小心了，對不起對不起。”化妝師重覆著道歉，陸煙蘿睜開眼擦掉水珠道：“沒關系，你繼續，一點都不痛。”

褚哲宸看著白飛羽和應婉如的結婚請帖坐在客廳裏發呆，顏碧華從書房出來看到他，有些奇怪地說：“什麽時候來的？哦，那是白家的小弟要結婚了，請帖送到家裏來了，不過只邀請了你，我跟你爸太重量級，不打算出席了。”

說完見褚哲宸沒什麽反應，走過來推了推他道：“跟你說話呢。”褚哲宸這才如夢初醒般，迅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母親，抱歉，剛才沒聽到，您說什麽？”顏碧華有些沒趣地說道：“最近是怎麽了，老一副神不守舍魂飛天外的樣子，回家來也不跟我和你爸多說說話，這樣可不行！”

褚哲宸恭敬地聽著教訓，其實心思又不知道在哪裏了，顏碧華無奈地搖搖頭，看到桌上翻開的大紅喜帖，她瞥一眼道：“喲，白家這請帖上的書法倒是不錯，請誰寫的啊？看上去像是年輕小女孩的字跡，還有點眼熟，葉冷卉？白夕出？好像都不像，”顏碧華自言自語地回憶，“白夕顏更不可能了，那小丫頭瘋瘋癲癲的，小時候讓她跟小宇一起練書法，把墨汁潑了小宇一臉……”

褚哲宸收起請帖道：“母親，我先回房了。”顏碧華看著兒子迅速上樓而去，嘆了口氣，活脫脫是個失戀的模樣，算了，受點挫折也好，人生哪有老是一帆風順呢，孩子這麽大了，只要不去流連煙花之地，其他顏碧華也抱持放任的態度了。

二樓有褚哲宸自己的書房，他打開櫃子搬出裏面的東西，全是陸煙蘿在這裏寫下的書法練習稿。他想起當初陸煙蘿剛過來練習書法的時候，還自己帶了水寫布過來，說她的字太難看，可別浪費了好紙張，褚哲宸拿過水寫布，就直直地往垃圾桶裏投了個空心三分球，就為這，陸煙蘿瞪了他一下午。

褚哲宸攤開宣紙，看著陸煙蘿寫過的每一首詩和詞，忽然笑著自言自語道：“幸好把水寫布扔了，不然連這些都沒有了。”他看到紙上的那句“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想到她說辛棄疾的詞有真正的豪俠英雄氣概，旁人的豪放風格詞作，頂多是蕭索或者坦蕩。他看著她娟秀的筆跡來演繹豪俠，英雄尚且有淚，更何況他呢？

她就站在這個房間聚精會神地寫字，陽光讓她的皮膚白皙得耀眼，還會有一縷不聽話的毛茸茸的碎發垂在臉頰，讓他忍不住伸手撥開……他定定地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忽發奇想般，沈靜地提起筆在邊上又寫了一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又看了一會兒，他才把寫著自己名字的喜帖跟這些習作一起，重新放回了櫃子裏。

“喲？回來啦？簽證沒問題吧？”這天陸煙蘿到大使館弄簽證，一回寢室範曉桐就急切地詢問道。陸煙蘿笑笑道：“沒問題，一畢業就可以走了。”範曉桐歡呼了一下道：“我就知道，你成績那麽好，托福分數也高，肯定沒問題。”歡呼過後又有點失落地看著她道：“真舍不得你。”

範曉桐撅著嘴說道：“很多人在那邊畢業後就找到工作不回來，你不會也這樣吧？”陸煙蘿想了想，留在國外嗎，也好，反正這裏也沒有什麽人值得她回來了，她覺得自己真是蠢，這次的事情好似又被父親耍了一通，他自己安然地逃之夭夭，卻叫她以身犯險，還跟褚哲宸分了手。

當然跟褚哲宸分手並不是因為這次事件，這只是一個導火索，他們本來就性格不合，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幾乎沒有一個觀念是一致的，她受夠了他俯視眾生的姿態、對他所不在乎的存在的輕視，有的人或許就是樂於臣服在這樣的氣度之下，但她不是，再仰望下去她的脖子會斷的。但又是為什麽，只要她一有空閑時間思考，“褚哲宸”這三個字還是會不受控制地鉆進她的腦海，讓她悲傷不可自已。

“煙蘿？”範曉桐拿手在陸煙蘿面前晃，“聽到我說話了嗎？”陸煙蘿回神道：“在哪裏工作到時候再說吧。——我去洗澡了。”看著她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去洗澡，範曉桐心裏悄悄嘆了口氣：這幾個月來都是這樣，動不動就發呆，說話說著說著就走神，學習起來不要命，這幅樣子，又分什麽手呢，真叫人搞不懂了。

應婉如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這天陸煙蘿到應婉如的新房去進行婚禮當天的預演，“哇，婉如姐，你的新家真是太漂亮了。”看著這帶花園的洋房，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裏的描繪的那種房子，她見過葉家、褚家和靳東誼的別墅，那些固然豪華，但卻絕比不上眼前這所房子那麽滿足女孩子的公主夢想。

陸煙蘿隨即想了想道：“真不像白飛羽先生那樣的人會住的地方。”應婉如聽了哈哈一笑道：“一會兒有驚喜給你。”“給我？”陸煙蘿覺得莫名其妙，應婉如卻高深莫測地朝她頑皮地眨眼睛。

走進別墅，一樓巨大的客廳裝飾一新，到處都簇新地發亮，陸煙蘿簡直覺得要戴墨鏡才能直視，沙發前已經站了很多人，是婚慶公司的一堆人，攝影師、燈光師、化妝師，中間還站著兩個挺拔的身影，一個自然是白飛羽了，另一個陸煙蘿卻沒見過，應婉如拉著她走過去。白飛羽還是冷冰冰的樣子道：“怎麽那麽慢？”

應婉如好脾氣地說：“有點小堵車。”隨即不再理他，轉頭對陸煙蘿道：“介紹一下，這次的的伴郎，也是白飛羽的好朋友兼合夥人，叫趙涵瑞。”陸煙蘿瞪著眼睛看應婉如，這就是所謂的“驚喜”？應婉如不著痕跡地給她使眼色，趙涵瑞已經很禮貌地伸手要同她握手，陸煙蘿無法，也只得伸手虛以委蛇，勉強地笑笑：“我是伴娘，叫陸煙蘿。”

“怎麽樣？”兩個人躲進新娘房以後應婉如悄悄問道。陸煙蘿心裏嘆了一聲，無奈地說：“宛如姐，你就別亂點鴛鴦了，我是馬上要出國的人。”應婉如盯了她一會，嘆氣道：“那有什麽關系，隨便談談嘛，你不知道你最近……樣子真是看得可人疼。”陸煙蘿摸了摸臉道：“臉色很難看？”應婉如推了她腦袋一下道：“是人在心不在。”

“誒？是煙蘿啊？”白夕出端著蓮子湯給新娘屋裏的攝影師時，驚奇地說。陸煙蘿沖她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白夕出很和善地笑笑道：“好久不見了。”確實挺久了，自從上次一起去找葉冷卉到現在，陸煙蘿接口道：“是啊，好久不見，忘記多謝你了，上次陪我到葉家去。”

白夕出拉著她的手坐到一邊道：“怎麽樣？後來事情解決了嗎，你的朋友有沒有事？”陸煙蘿搖搖頭道：“葉慕風沒有提起嗎？”白夕出驚奇怎麽葉慕風也有參與道：“沒有啊，什麽事？”陸煙蘿想著既然沒提，她也不必多說：“沒有，那就沒事。”白夕出狐疑地看著她，說道：“倒是你跟宸少分手，慕風說了。”

陸煙蘿被她拉著的手震了一下，白夕出明顯地感覺到了，看著她垂低的頭道：“為什麽呢？聽慕風說，宸少最近過得也不好。”陸煙蘿強自忍住要詢問的沖動，只是淡淡道：“哦，是嗎。”白夕出見她不為所動，只好轉換話題，看了看趙涵瑞那邊，語氣輕松地道：“我的未來嬸娘，好似有意撮合你同伴郎嘛。”

陸煙蘿漠然地看了那邊一眼，只說：“為什麽葉慕風不是伴郎呢？”白夕出咯咯笑了：“這個輩分可太錯亂了，慕風是我的未婚夫，是飛羽叔叔的小輩，怎麽變成和他平輩做他伴郎呢？”陸煙蘿想了想，原來是這樣，她原先還一直以為葉慕風會是伴郎的。這時廚房傳來一個女孩子的怒吼：“天吶！我不幹了！廚房的活是人幹的嗎？！”

白夕出一聽就知道妹妹又做了什麽要她善後的事情了，嘆了口氣道：“我的妹妹夕顏，完全一個武夫的性格，讓你見笑了，哎，我先過去一下。”陸煙蘿微笑著看著她站起來往廚房而去，心裏只是想著，褚哲宸過得不好，是跟她一樣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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