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蘿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一打開宿舍的門，就聽到範曉桐從床上一骨碌地爬起來，跳到她面前大聲說：“煙蘿！你可算回來了，這兩天你去哪裏了？電話也打不通，我好怕你去見債主，被綁架呀什麽的，再晚一天我就要報警了！”

陸煙蘿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搖搖頭說：“曉桐，讓我先休息吧，明天再慢慢告訴你。”範曉桐看她臉色這麽差，也不敢在吵，安慰她說：“沒事沒事，你洗洗睡吧。”

第二天第一大早陸煙蘿就去電話公司辦電話卡，範曉桐問她：“你要換號碼嗎？”陸煙蘿面無表情地整理證件：“對。”她已經決定跟父親斷絕關系了，昨天晚上想得很清楚，既然他要把她賣了抵債，那麽作為父女的情分也就還清了，她不想再用父親知道的號碼，以後他的任何事情也與她無關。

從電話公司出來，她又去三百塊錢買了個山寨手機，揚臉做了一個深呼吸，這也算重新開始生活了吧，她撥了電話報警，說了人販子的事情，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成功，只能聽天由命。

然後她想了想，又撥了一個電話，對方接起來：“餵？請問哪位？”陸煙蘿笑笑說：“春生，是我，煙蘿。”費春生清澈的笑聲就傳過來：“煙蘿呀，怎麽換號碼了？”“唔，想換就換唄，告訴你一聲。”陸煙蘿只能含糊其辭。

“呵呵，謝謝……厄，那個，煙蘿，”費春生忽地吞吞吐吐起來，“其實……我正想聯絡你呢，是這樣，簡皓冬他回來了，他聯絡我，說想見見你……”陸煙蘿聽到這個名字身形一僵：“幹嘛，你不會答應他了？”費春生語氣委屈：“你別這樣嘛，大家好歹都是一個村子的，從小一起長大……”陸煙蘿冷笑了一聲道：“人家現在是留洋博士，名牌律師，跟我們不是一個階層的，沒有見面的必要。”

費春生很著急地說：“我都答應他了，你就給我一個面子吧。”陸煙蘿咬了咬唇說：“那你不來？”費春生一聽有戲，連忙道：“最近工地比較忙，而且他也沒說要見我。”陸煙蘿忍不住揶揄：“你就一工地搬水泥的，還那麽忙呀？”費春生很好脾氣地憨憨笑笑說：“最近工程比較多嘛。”

陸煙蘿想起費春生在工地的辛苦，心裏軟了：“好吧好吧，你告訴我時間地點。”費春生大喜過望，連忙說了，然後說：“好煙蘿，別跟他吵架啊，回來我就請你吃雪糕。”陸煙蘿覺得有點窩心，費春生從小就是這麽好脾氣，就算小時候大家嘲笑他的名字鄉土氣，捉弄他的時候，他也從不生氣。

那麽簡皓冬呢？簡皓冬似乎在他們這群孩子裏從小就是最出眾的，長相好看，讀書成績好，她早知道他絕非池中物了，就算是出身一樣的貧寒家庭，他就是走得比他們所有人都好，那又如何呢，陸煙蘿對簡皓冬曾經的感情也已經滿滿被無所謂甚至憐憫所取代。

第二天陸煙蘿坐公車去費春生說的約會地點，她赴約一向都很準時，但當她走進這家咖啡館的時候，看得出來簡皓冬已經坐了有一陣了，他穿著剪裁合身的西裝，氣質卓爾不群，能叫人一眼就發現他，只不過對她而言，他身上的光環早已退去。他看到陸煙蘿進來，連忙放下了手裏的杯子，幾乎要起身歡迎她：“煙蘿，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陸煙蘿淡淡地坐下道：“你出動春生這張牌，我能不來嗎？”簡皓冬有些局促地重新坐下，盯著她看道：“煙蘿，你臉色不大好，音樂學院裏辛苦嗎？”陸煙蘿翻著手裏的菜單，懶得擡頭看他：“還行吧，就那樣。”

這對話進行不下去了，陸煙蘿點完咖啡以後，兩人就沈默地坐著，終於簡皓冬說：“還不肯原諒我嗎？煙蘿。”陸煙蘿好像聽到他說了一個笑話，禁不住笑起來說：“原諒？我要原諒什麽？”簡皓冬臉色白了白：“你果然還氣我。”

陸煙蘿笑著搖搖頭說：“你誤會了，我會這麽說，並不是因為我對你還有什麽留戀，我是深深地理解你。”簡皓冬不明白了：“什麽？”服務員給陸煙蘿上了咖啡，她端起來喝了一口說：“我喝過有錢人的咖啡，跟這個還真不一樣，所以，我很理解你，皓冬，你命裏該去喝那種頂級咖啡。”簡皓冬聽得欲言又止，陸煙蘿卻繼續說：“我說的是真心話，皓冬，你不必覺得欠我什麽，你留學的錢，是我心甘情願借給你，而且你後來不是也還給我了嗎，還算上了利息，呵呵，我們誰也不欠誰的。”

“煙蘿，”簡皓冬伸手想來握陸煙蘿的手，她一下抽了回來：“如果沒別的事情，那我要先走了，皓冬，人往高處走，這實在是太正常不過的道理，所以你不必良心不安。”簡皓冬像不認識她似的看著她，半餉才說：“煙蘿，你在那個音樂學院裏，是不是見了什麽不正經的人，我聽說你們那裏……”

陸煙蘿“霍”地站了起來，這麽荒唐的話她不願再聽下去，她從包裏拿出錢來扔在桌上道：“我真的有事，先走了。”簡皓冬頹敗地說：“煙蘿，你一定要這樣嗎？”陸煙蘿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大踏步出了咖啡館。

除了咖啡館被冷風一吹，陸煙蘿才覺得有些真實感，簡皓冬居然沒有留在外國，又回來京城了，不過這已經與她全然沒有關系了，看起來倒是過得很好的樣子，她忽地想起現在網上的一個流行詞，鳳凰男，應該說的就是他了吧？她被自己惹笑了，獨自笑了一會兒，又想，那麽她應該就是女屌絲了吧。

她一邊笑一邊走，心情有些愉悅，隨手在路邊的報亭裏買了張報紙，坐在公交車上，她就看到頭條寫著：警方破獲重大人口買賣團夥，十五名妙齡女子獲救，她嘴角掛上了笑容，警、察辦事的效率還挺高的，這麽快就獲救了，應該沒有受很多苦。她翻到內版看詳情，報紙裏一點都沒提到人販子到底怎麽樣了，陸煙蘿想了想，殺他們的人來頭太大，輿論也惹不起，所以就不提了吧。

她心裏覺得有點諷刺，不過還是表示了更多的理解，這麽多年來，她早就磨去了那些憤世嫉俗的想法，對音樂學院裏那些傍大款的同學也好、對簡皓冬的背叛也好，她早已沒有了不屑的想法，這個世界弱者的生存太困難，所以弱者要選擇自己生存的方式，她又算哪根蔥，有什麽立場去評判別人的活法？

陸煙蘿對於校門口那些豪車如今只剩下了漠然，還有看著那些一身名牌的香薰美人們時的隱隱的惻然，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笑，或許在那些美人們眼中，她才是值得可憐的那一個，她有什麽資本對她們動那惻隱之心？她再一次從豪車們身邊擦過，走進學校，想回宿舍。

剛走到宿舍門口，她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她還不適應新手機的鈴聲，半天才想起是自己的手機，放到耳邊就聽到一個清越男聲笑著說：“煙蘿，恭喜你贏了。”陸煙蘿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贏了？你是哪位？”那聲音又呵呵笑了兩聲才回答說：“我在你們學校門口，你要不要出來見我？”

陸煙蘿是何其聰明的人，說到第二句時，她已經想起來這聲音的主人了，她用同樣輕巧地語氣說：“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還有，我能說不嗎？”褚哲宸笑得更開懷了：“你說呢？你不會讓我在你學校門口當雕像吧？至於號碼，知道你的名字，查一查很簡單。”陸煙蘿假笑了一聲：“我馬上過來。”

她總算想起來了，她如今確乎是不會再鄙視那些因為貪慕虛榮而出賣尊嚴的人了，因為她的不屑之情通通轉嫁給了那些蹂躪弱者的有錢人身上，而如同褚哲宸這種則是最高級的，他看似對所有人都彬彬有禮、樂於助人，好像一個謙謙君子，其實卻是站在制高點俯視腳下的蕓蕓眾生，除了站在他身邊的人以為，其他人一概不再他眼中，在他身邊，她甚至感受到比被人踐踏更痛苦的藐視，她的仇富情緒還真是嚴重，她心裏暗暗吐槽自己。

陸煙蘿向校門口走，遠遠看到一輛極為拉風的卡宴，她暗暗叫苦，不敢直接上前，身形藏到教學樓後面，手機按了回撥鍵，褚哲宸接起來說：“你還沒到嗎？”陸煙蘿口氣不善地說：“你先把車開走。”褚哲宸不解道：“為什麽？”陸煙蘿想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我不能讓同學看到我上了豪車。”

此言一出，笑得褚哲宸上氣不接下氣：“煙蘿，想不到，你在你們學校還要維持白蓮花的名聲嗎？”陸煙蘿被揶揄得有些惱羞成怒：“你開不開走？不開走我就不出去了！”“行、行，”褚哲宸連忙安撫她說，“我還想聽你解密到底是怎麽讓警、察找到那艘船的，我現在有求於你，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陸煙蘿一直躲在教學樓後面，聽到他這麽說，悄悄探出頭去，想看看他開走沒有，誰知一轉頭，就撞上了一個人的肚子，她揉了揉被裝疼的腦袋，一擡頭就看到褚哲宸笑瞇瞇地看著她，一邊掛了手機，她驚得張大嘴來不及說話，就被他一把拉起來往外拖：“行了，快點上車吧，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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