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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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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請問是萬裏先生的父親嗎?”夏初在男人對面坐下,面帶笑容:“我之前見過您,但那次沒來得及和您打招呼。”

“你好,萬晁。”萬晁語氣輕松,卻並沒有直接回應夏初的問題。

他十分放松,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游刃有餘的悠閑,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優雅的大學教授,或者音樂家之類的形象。

夏初笑一笑:“我花了一番力氣才找到您。”

萬晁非常擅長與人交談:“這裏確實不太容易找到。”

一個有點冷的笑話,卻讓夏初笑容一滯。

但很快,她又按照和萬裏排練好的劇本繼續說:“大約一周之前,萬裏先生因為車禍被送來我們醫院,司機肇事逃逸,警方昨天才鎖定了他的位置,正在準備抓捕。”

“車禍?”他輕輕挑起眉,驚訝一瞬,又很快嘆口氣:“真遺憾。”

遺憾是真的,嘆氣也是真的,只是情緒太浮於表面,像是看新聞時的隨口評論。

緊接著,他又問:“那萬裏現在還好嗎?”

夏初被問得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識回答:“可能不太好……”

“那真是太遺憾了。”他垂眼,語氣低沈。

夏初安慰他:“萬先生,您別傷心……”

萬晁忽然擡眼,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繼續說完自己的話:“萬裏沒死的話,真是太遺憾了。”

夏初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的眼睛沒有一絲溫度,像爬行類動物,像蜥蜴,也像毒蛇。

“還有,夏初小姐,你什麽時候從語言學校,轉去了醫學部?”

夏初終於體會到了手腳冰涼的感覺,她幾乎僵硬著,從嘴角扯出一個笑,準備好的稿子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打亂。

“我、我想您是認錯人……”

“不,我不會認錯你的。”萬晁語氣篤定:“萬裏畫過多少幅你的畫像,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多。”

“來,小姑娘,現在告訴我,萬裏他在哪兒?”

萬晁那張精致的臉上浮出一抹冷淡的微笑,像一個面具,十分詭異。

夏初不想放棄:“萬裏他現在在醫院,我們的醫生正在全力搶救——”

“撒謊可不是好孩子。”萬晁打斷她,用如同對小孩說話的語氣一般,循循善誘:“你告訴我實話,萬裏他現在到底在哪裏?”

“我——”

辯解的話語到了喉口,忽然堵住。不管夏初怎麽努力,似乎艱澀到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夏初,你告訴他實話。”萬裏的聲音依舊冷靜,比起萬晁來,更加具有讓人鎮定的作用。

他說:“萬晁很聰明,你告訴他實話,沒關系。但作為交換,他需要回答你的問題。”

夏初將萬裏的話轉述給萬晁,意外的是,萬晁十分爽快地應在。

於是在萬晁的嘴裏,夏初得知了一個殘酷的童話。

萬裏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產,鮮血染紅了床單,流到地板上,私人醫生滿臉都是血,一轉頭,將等在門外的萬晁直接嚇暈過去。

萬晁醒來之後,妻子已經被推去了停屍間。

從一個狹小的冷凍間裏被拉出來,漂亮的妻子變得冰冷,僵硬,臉色蒼白泛青。

萬晁很難想象上午還在和自己微笑著給孩子取名的妻子,此刻竟成了這樣一個沒有呼吸的物體。

對,物體。

回到病房裏,剛出生的嬰兒在保溫箱裏熟睡。

他渾身通紅,睡在溫暖的、安寧的保溫箱裏,醫生和護士輪番誇讚他眼睛好看,鼻子好看,但是萬晁只想冷笑,他看不出那團肉瘤一樣的東西哪裏好看,只是覺得他像索命鬼,奪走了妻子的生命。

萬晁討厭這個不能理解自己的出生究竟有多麽令人厭惡的生物。

因此萬裏兩歲之前都是由保姆撫養,萬晁則全身心地投入在工作裏,很快項目便取得了發展,獲得上市企業的讚助。

妻子祭日那天,他頭一次回了家,看到已經能跑會跳的萬裏。

當時保姆正在陪伴他一起過生日,男孩腦袋上帶著一個愚蠢的生日帽,蛋糕上插著兩支蠟燭,燭光映照下,他清澈的雙眸毫不遮掩地望著他,然後扭頭問旁邊的保姆:“姜媽媽,他是誰啊?”

一句話令萬晁暴怒。

妻子用生命換取來的一塊寄生獸,既然叫著別人的媽媽?

他立刻將保姆趕出了家,在小男孩號啕大哭的聲音裏把一整塊蛋糕拍到他的臉上。

奶油堵住了鼻子,蛋糕也被粗暴地塞進喉嚨,萬裏近乎無法呼吸,整張臉漲得通紅。

“你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你知不知道?”

萬晁用力掐著萬裏柔軟的脖子,因為柔軟,手指便可以隨意捏出形狀,擠壓,收緊,哭喊聲逐漸變小。

通過暴力的釋放壓迫到另一個生物的喘息,讓他變得更加脆弱,讓他痛苦,在這個過程裏,萬晁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為了讓萬裏明白自己的錯誤,他研究出了許多種辦法。

比如最簡單的小刀劃破皮膚,從最初的發洩式的胡亂劃割,到最後充滿美感的線條,連鮮血留下的痕跡也精準預估,用殷紅的血流在皮膚上繪出圖案。

萬裏開始學畫畫之後這個游戲變得更加好玩,他會把小刀交給萬裏,命令他在二十分鐘內用流下來的鮮血在皮膚上作畫。

刀尖的走向,用力的深淺,以及不停移動手臂以獲得鮮血準確流動的方向。

通常在這個時候,萬晁會播放一部黑白默片,點上白色蠟燭,在寂靜的房間裏感受皮膚被劃破時候的聲音。

那種悅耳的穿透力,讓他神情舒暢。

但最終,在萬裏逐漸漠然的表情中,他的快感急劇下降。

如果萬裏感受不到疼痛,那麽他的懲罰將毫無意義。

直到某一天,他在萬裏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張便利貼,上面畫著一個女孩的背影。

那天,他當著萬裏的面將便利貼伸到蠟燭之上,點燃,縷縷灰煙蔓延,他終於看到萬裏那雙死水一般的眼睛泛起了波瀾。

他在心裏得意地叫囂著:來打我啊,對我出手,揮拳在我的臉上。

他必須確認萬裏的七情六欲,以此來保證自己的懲罰充滿意義。

但萬裏最終和往常一樣,只是瞳孔急劇縮放一秒,隨後立刻恢覆死寂。

萬晁終於惱怒,他將蠟燭滴下的臘倒在他的衣服上,然後點燃他的衣服。

火光中萬裏的眼睛始終平靜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勞。

火焰很快在他的身體上燃燒起來,萬裏的臉因為疼痛而開始扭曲,無法控制,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萬晁知道,那只是他的本能,並不是求饒。

最終在欣賞了幾分鐘燃燒的畫面之後,他用打濕的窗簾撲滅了火。

那次萬裏在ICU呆了三天,背部留下無法消除的疤痕。

萬晁在用自己的工具將剛剛愈合的傷疤挑開,將妻子從前的絲巾浸滿了傷口處流出的血,然後離開了家。

走之前,他給萬裏申請了榮城一中的入學考試。

他對萬裏說,“你自由了。”

萬裏依舊反應平平,直到看見護照頁面是美國,五年期限。他終於擡了下眼,嘴唇極輕地蠕動一下,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萬晁真的去了美國,他將萬裏獨自留在那棟房子裏,與他斷絕了聯系。

上飛機之前,他仰頭搜尋著航班信息,路過的以為工作人員熱情與他交流:“請問您是哪趟航班呢?”

萬晁紳士一笑:“我找到了。”

工作人員臉頰一紅,但依舊維持著職業素養,只說:“有需要可以叫我。”她示意一下自己的工牌。

“萬晁,晁蓋的晁。”他慣於應付這種搭訕,非常懂得如何拿捏對方的情緒和心理。

有了回應,女人膽子大一點,問:“您是出國旅游嗎?”

“不,我工作。”

“您一個人嗎?”

“是的,我兒子獨自留在國內。”

女人驚訝:“那您妻子呢?”

“她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萬晁微微一笑,眼裏流出一絲正合時宜的哀傷。不過分,但很明顯,點到為止。

女人果然立刻開始同情他,一個獨自帶著兒子的單親父親,舉止優雅,談吐得體,相貌出眾,不管是對剛出社會的小姑娘還是這種有了一定社會經驗的職業女性,都充滿了誘惑力。

萬晁繼續微笑:“不過不用擔心,我找到了人照顧他,”

說這話時,萬晁想起來便利貼上那個女孩的側影。

榮城一中,他留給萬裏的舞臺。

獵物,總要奔跑起來,捕獵的過程才有意思。

萬晁忍不住加深了笑意,在女人躍躍欲試的表情裏,他示意一下手表:“抱歉,我的航班到點了,我要先走了。”

萬裏第一次遇到夏初是一個意外。

十四歲,因為營養不良,他看起來瘦弱而且蒼白。頭發因為常年不打理變得亂七八糟,長長過後正好遮住身上被萬晁虐待出來的痕跡。

在同齡的小孩中他顯得十分瘦小,格格不入,陰郁又沈悶。

萬晁對外宣稱他有輕度自閉癥,因此老師也不會過多打擾他,就讓他安靜地呆在角落裏。同學們則嘲笑他,忽視他,在他經過時誇張地捂住鼻子。

那天是周五,學校慣例的班級活動課,正好轉學過來一個新同學,老師便提議玩游戲。

躲貓貓。

萬裏熟練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裏——這個動作在躲避萬晁的時候曾經做過很多次,雖然幾乎每次都是被他找到,但是身體已經習慣了這麽待著。

櫃門忽然被人拉開,隨後一個軟軟的,帶著花香味的人闖了進來,在看到他的瞬間,她紅著臉蛋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藏到了剩餘的一半櫃子裏。

她將櫃門推開一條小縫,緊張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萬裏在心裏輕嗤,乖乖待著才是最安全的,你這樣的手段,在萬晁那裏躲不到兩分鐘就會被抓。

但奇怪的是,時間足足過去了半小時,依然沒有人來拉開這扇門。

女孩的緊張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消解,取而代之是對他的好奇和打量。

萬裏習慣性地躲避著她的目光。

下一秒,女孩忽然湊近。

萬裏的心跳驟然停止。

“你受傷了。”她自然地舉起他的手臂看,甚至為了讓自己看得更清楚而將櫃門推開了更大的縫隙——

光透進來,照在他手臂的傷口上。

鮮血幹涸後在手臂上凝成一個血痂。

女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凱蒂貓的創可貼,小心地貼在他的手臂上,最後還湊近吹了一下:“這樣就不疼啦。”

她的呼吸像春風一樣撫過他的皮膚,但是萬裏卻只是在漫無目的地思考:下午的時候她說她叫什麽來著,為什麽自己好像沒聽過……

就在這時,櫃門被人從外面拉開,一個洪亮的嗓音大喊:“找到了!最後一個找到了!夏初在這裏!”

新同學漂亮可愛,又在躲貓貓游戲裏存活到了最後,因此被這麽一喊,立刻湧過來一大群人,大家將女孩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你怎麽想著藏到這兒的呀,也太聰明了吧!”

“放學後我們一起去吃冰淇淋吧,便利店老板進了一款桃子味的雪糕,聽說特別好吃。”

“我們快回教室吧,老師要過來布置作業了。”

“啊,不知道要寫什麽作業啊,我一點也不想寫。”

就這樣,人群簇擁著女孩,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然而女孩卻回頭叫他:“哎,裏面還有一位同學——”

還沒有說完,便被人打斷:“不要管他,他是怪物。夏初,你要離他遠一點,沒有人喜歡他的。”

而萬裏的耳朵裏卻只聽到了兩個字。

他靜靜地想,原來你叫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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