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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番外三 引龍調 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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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恨地將自己通體的戾氣同他們融合在一起。

於是每一天我都對著西天的方向望著,在刑罰不那麽劇烈降臨時的間隙。我期望有一天我佛慈悲,能令我在一片被雲霧所籠罩的城墻外見到素和自那個方向朝我走來。

來見我,來接我,來把我這個離開了靈山後便什麽也不知,於是怎樣都無法生存下去的我帶回去。

但每每期望,又每每以失望所告終。

他始終沒有來過,正如他那天如此幹脆而決絕地將我押送至落嵐谷。

顯見,他是真的已經完全丟棄了我。

第一百天的那個夜晚,我終於見到那雲霧繚繞的地方,有道人影朝我走了過來。

但那時我兩眼幾乎已經全瞎了。

什麽也看不清,只依稀覺得有些熟悉,那人慢慢走著,到我身邊擡頭望著我,隨後將我從刑柱上放了下來。

撥開我的衣服,衣服上粘連著我被霜寒凍結住的皮膚。

那刻我疼得尖叫起來,他聞聲停了手,然後把我從地上抱了起來。

“誰?!素和嗎??”我立即摸索著問他。

他沒有回答,只徑自抱著我轉身慢慢往回走。

沿途的風將他身上的氣息吹到了我臉上,那熟悉卻又令我一瞬間將心沈了下來的氣息……於是我垂下手,亦同他一樣地沈默了下來,然後將頭靠在他肩膀上,一點一點哭了起來:

“為什麽是你?素和他真的永遠都不會再來看我了麽……”

“是的。”清慈道。

“為什麽……”

“因為你所做的一切會連累他。”

那天之後,我好像一具死屍般不吃不喝獨自在床上躺了幾天幾夜。

有時候,會感覺有人到我房裏來看看我。有那麽一陣我以為那人是素和,但當我清醒時,睜開漸已恢覆視覺的兩眼,卻只見到清慈一人在我邊上坐著。

低頭彈著琴,彈著我一首我到此至今從未聽他彈過的曲。

亦是我自降世至今,從未聽到過的美妙至極的曲。

所謂天籟。

乃至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無法忘記在他撥動琴弦的那一瞬間,不單引得谷內群鳥一片寂靜,亦引得上界游龍自天而降,在一旁靜靜垂聽著,溫順得好似水裏的魚。

曲終時那些龍便走了,落下一片金鱗,他將它拾起用指碾碎,隨後撒進杯中用酒調勻了送到我嘴邊,示意我將它喝下去。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讓我喝這東西。

最初有些抗拒,於是他抱我坐了起來。他抱著我的姿勢同素和真的很相似,不由令我有些驚愕,亦慢慢順從了下來,最終將杯裏的東西一飲而盡。

豈料喉嚨裏立時劇烈地燒灼了起來。

燒得脖子上尚未痊愈的傷口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我立即意識到不對,當即使勁將他推開,但剛一用力,我突然從嘴裏吐出一顆龍眼大的珠子來,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手心。

他見狀輕輕將它握住,在我還未來得及撲過去奪的時候,起身揮袖,將我一把揮倒在了床角深處。

“這元神我先替你保管著,梵天珠。此外,靈山那個守珠羅漢,從此你不必再想著他了,因自今日開始,你便是落嵐谷中的林寶珠。”

留在落嵐谷的第十年,清慈給了我一個名字,叫寶珠。

姓林,因他還未化身成鳳前,曾有個人類的義父便是姓林。他說那男人養育了他,卻又將他當做部落的活祭葬送了他。提起這段過往時他那雙平靜如水的眼裏帶著一絲淡淡的憎,他將這樣憎恨著的一個人的姓賜給了我,又草草了事地定了我的名。

寶珠寶珠。如此簡單的一個名字,簡單到連那些學舌鳥都能無比精準地學會,然後帶著它們奇特而鼓噪的笑聲反覆念著,戲謔地從我頭頂紛飛而過,放肆地以它們簡單又可笑的方式嘲弄著我。

每每這時總不免令我悵然,然後拾起石子朝它們仍過去,惡狠狠地對著它們大叫:清慈來了!

它們便帶著咯咯的笑聲一飛而散,一路依舊嘰嘰咕咕,反反覆覆念著我的名字:寶珠寶珠……寶珠寶珠……

清慈是鳳,鳳乃群鳥之王,亦是瑤池的護池真君。

因他彈得一手好琴。

每每弦音一起,群獸皆靜,至動情處,便忘了終日困居在瑤池的不安,心緒由著他的曲聲或喜或悲,或雀躍或沈靜,令這一方土地經年維持著一派祥和的美麗。卻也同時,用著他手中的弦絲鎮守著那瑤池去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落嵐谷。

弦能撫慰,亦能殺戮。

而外界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離落嵐谷如此之近,卻從未聽清慈談到過。但透過結界,依稀可以窺見那是一處同落嵐谷並沒有太多差別的地方,有山亦有水,但四周層層霧霾繚繞,令它永遠都無法讓人看得真切。

幾乎每一天我都能見到有從瑤池偷跑而出的神獸,就像那天聞到了血腥味而潛進清慈府邸的那些一樣,它們總是沿著那條通道一路往前,到了落嵐谷的邊緣,然後縱身一躍,眼看著便要躍到前方那一片似乎近在咫尺的世界,卻在啪啪一陣悶響過後,它們的身軀便在結界柔和平靜的光芒下,非常迅速又可悲地裂成了無數道紅色的碎片。

而每每看到這一幕,我就會覺得身上一陣劇痛。

仿佛被碾碎的不是那些神獸,而是我的身體。如此可怕的結界,它將整個落嵐谷和瑤池隔絕在這樣一片靜得如同墳墓般的地方,亦讓我同那些神獸一樣,縱然萬般不甘,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蟄伏在這個巨大的囚籠裏面,如此,任時光荏苒,似乎同我再也毫不相幹。

漸漸的也就開始不再去想那個遠在靈山的和尚。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好像漸漸連他的模樣也記不起來了,只偶爾會在自己冰冷的房間裏,偶爾地想念那麽一小會兒他溫暖的聲音,如同暖風從發間拂過,輕輕柔柔,好像清慈的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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