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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4號間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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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的確是老王。

跟劉曉茵形容得一樣,是個個子不高,瘦削而嚴肅的老頭。他得知劉曉茵被以殺人嫌疑為名給轉走後相當吃驚,之後,為了不影響林絹的休息,也為了有些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講,我陪著老王一起去了醫院公共休息處,在那邊我大致跟他講了下劉曉茵昨晚跟我說的那些事,保留了馮俊的那些沒講,以觀察老王的反應。

老王的反應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他對劉曉茵的遭遇並不感到意外,倒是對我能這麽相信劉曉茵的話,沒把她當成個精神病人而感到有點意外。他說,在殯儀館工作了幾十年,若還擺著張唯物主義的嘴臉,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在裏頭或多或少碰見過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劉曉茵的遭遇實在是有點過頭了點,雖然那會兒他聽劉曉茵講起她不但把4號間的門打開,還進去拍了照片時,就預感到會出事,卻沒想到影響會那麽大。

聽到這裏我不由得問他:“老王,4號間裏那把頭發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怨氣那麽重?”

他沈吟了半晌,然後嘆著氣對我道:“不瞞你說,我在殯儀館工作五十年,最初的二十年4號間倒也沒有那麽邪門,它就是個不怎麽派用處的雜物間,平時沒什麽人會進去,所以很少被人打開。至於我跟後來那些小輩說的,什麽五十年始終沒被打開過,都是我為了防止他們隨便進去所以胡謅的。但到了後來,它就不對勁了,因為出了檔子事,那件事殯儀館怕受到牽連所以整整三十年都對外界隱瞞著,以致後來除了我和一些很資深的員工外,基本上沒人曉得了。”

之後,在承諾不說出去的前提下,老王把那件事的經過給我說了一遍。

當時的保安科值夜班的人並不只有老王一個人,他是有個搭檔的,過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職工,後來退休,換了個小年輕的,叫小周。兩人一天隔一天交替著上班和休息,所以雖然也是年終無休,那時的工作量倒也算是輕松,老王的生活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上班,一天休息跟人打打牌吹吹牛,逍遙自在。

但有一天這種逍遙突然間就被打破了。

雖然已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但老王說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至今都還記得,因為長得實在太漂亮了,尤其一頭長發,又黑又厚,柔軟得跟綢緞似的,好像掛歷上的電影明星。

那天早晨這女人本是來參加追悼會的。

來得很早,但在館裏迷了路,正碰上剛下班的老王同跟他打了一夜牌的小周在一起,就跟他們詢問。之後問下來,觀禮的會堂離主樓還挺遠的,女人就問他們能不能行個方便帶一下路。那時老王趕著換衣服,就讓小周帶她去了,誰知這一去,就再也沒見到小周回來。

之後大概過了兩三天吧,有民警來詢問一個女人失蹤的事體。因為那女人失蹤前最後時間段應該是在殯儀館,那天早上她趕來參加一個朋友家屬的追悼會,但追悼會現場並沒有人見過她出現,而且之後也再沒有她的任何音訊,所以他們來問問殯儀館裏的工作人員,有沒有誰在那天早上曾見到過她。

老王一看照片,不正是兩三天前那個早上跑來問路的那個女人麽?

當時他讓小周帶她去會堂了,可是之後小周再也沒出現過,還以為他一聲不響辭職了呢。當下他想把這事跟警察說,但轉念一想,這樣的話領導不就得知道他跟小周打通宵牌的事了?鬧大了被開除可怎麽辦,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多嘴比較好。

因此他就沒說。但錯誤這東西跟滾雪球似的,是會越滾越大的。老王說,如果他當時不那麽自私,把整件事跟警察說了,讓警察介入調查,後來也許就不會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了。但他沒有說,只在事後假裝不經意地跟領導打聽了小周的消息,問領導小周是不是辭職了。領導有點慍怒地說,沒有,那小子工作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嫌累嫌臟嫌薪水低,估計是回老家去了,反正也就是個臨時工。

聽領導這麽說,雖然老王心裏有點犯疑,覺著小周的不告而別可能並不像領導說的那樣簡單,卻又不敢跟領導再多說什麽,只能繼續對此事保持沈默,直到有一天,他看見殯儀館大堂的角落處,有個女人在靠近保安室的地方走來走去。

人很安靜,不跟誰說話,問她是誰也不理,總是低著頭拿背對著人,看上去古裏古怪的。

幾次三番之後老王實在忍不住了,就問另一個代辦值夜班的人,在他值班的時候有沒有見過那麽樣一個女人。

對方回答說沒有見過。

老王覺得很納悶,尋思那女人到底是誰,也不像是哪個死者的家屬,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家屬會時不時的在三更半夜跑到殯儀館裏溜達啊不是麽。所以過了幾天,在他又一次透過保安室的窗戶見到那女人的身影時,他推門走了出去,想叫住她好好地跟她談一談,問問她老在這裏轉來轉去到底是什麽意思,誰知剛出門卻發現那女人不見了。

一秒鐘前還見她在保安室的窗外,垂著一頭長長的頭發,在窗戶邊走來走去。可是一秒後就完全沒了蹤影,這真是太奇怪了,老王正納悶著,忽然聽見陣腳步聲,隨即看到剛才不見了的女人正朝電梯處走,他忙叫了聲餵,想叫停她,她卻走得更快了,三步兩步走到電梯邊,摁開了電梯門朝裏走了進去。

老王趕緊追,沒來得及,電梯門關上了,下了地下室。這讓他有點傻眼,因為地下室沒有工作人員的鑰匙是不能下去的,那女人怎麽能下去,莫非她是殯儀館的員工?但看著不像啊,帶著一肚子疑問老王匆匆從安全樓梯下到了地下室。追著電梯跑到B2樓,剛好見那女人從安全門這裏走過。

他忙追過去,想叫住她,但她竟再次失蹤了。

這次是活生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他驚詫極了,也感到森森一股恐懼撲面而來,險些挪不動步子。

但後來還是鼓起勇氣朝前走,一間間把門打開,看是不是那女人行動迅速,藏身到哪一處房間裏去了。但連著打開了幾扇沒有鎖的門,都沒見到那女人,他開始感到氣餒,並更加恐懼,可是作為一個保安,職責還是必須的,所以他必須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找,就這樣一路到了那間終日鎖著的4號間門前。

那時,那扇房門起碼有大半年沒人進出過了吧,可是他發現那扇門上的鎖被人動過了。雖然是用鑰匙打開的,但事後沒有鎖好,所以一推就開,見狀老王忘了之前的恐懼立刻朝裏走了進去,但隨即就被裏頭撲鼻而來一股濃重的臭味給嗆得逃了出來。然後心急慌忙打開燈看,看到的那幕景象,他說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他看到裏頭有具腐爛得開始生蛆的女屍。

她保持著一種扭曲掙紮的姿勢赤裸躺在墻邊那張廢棄的手術臺上,原本非常美麗的長發被連皮拉掉了,以致老王一時都沒能認出她原本是誰來。致死的原因恐怕是左邊肋骨從皮膚裏刺出後造成的大出血,同下半身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浸透了整張床單。而她就在那片刺眼的幹枯血跡中頭仰天倒垂在床沿邊,一雙腐爛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目不轉睛死死地盯著門看。

那張臉活著時是多漂亮啊,跟電影明星似的,死後卻像個微微浮腫的塑料人偶,帶著一種極度憤怒而瘋狂的表情張大了嘴,像是隨時能從那嘴裏發出一聲可怕的尖叫來。

任誰見了會想到她就是很多天前那個帶著一臉溫婉的笑,向他和小周問路的女人。

亦是那個跟小周一起失蹤至今,不知行蹤的女人。

她從失蹤那天就已經在4號間躺著了吧,直到腐爛發臭,才被老王以這樣的方式在這種時候發現。那麽,她是不是就是剛剛那個總是神秘出現又神秘消失的女人呢?老王說,他不敢想,想了會腿軟,至今都是如此。

那之後他立刻把館長找來了。

問他要不要馬上報警。但館長沈思了很久後搖搖頭說還是不要報了,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好些天,當時警察來問的時候,館裏明明有人看到她了卻謊稱沒有看到,這件事計較起來會給整個殯儀館帶來很大麻煩的,況且他最近正面臨升職調任,他不想因此事而節外生枝。

於是他們就不動聲色地把那個女人給火化了。

本想讓這件事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掩蓋過去,事實上最初幾個月裏,的確一切風平浪靜,沒有警察再來殯儀館盤問過關於那女人失蹤的事情,老王也沒再見過那個曾幾乎每天夜裏都會出現的、總是拿背對著別人的奇怪女人。

但就在館長終於升職成功,即將調任去更好的地方擔任管理的那天,卻再次發生了件奇事。

那天晚上館長在高級飯店設宴請客,把老王也請去了,請他這樣的小人物赴宴原因彼此心知肚明,宴會結束還給他塞了個紅包,然後歡歡喜喜地各自離開,館長自是回家,老王則繼續回到殯儀館值班。

值班到半夜眼皮子發沈又開始打盹,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給吵醒,他以為是有老鼠,低頭正要去找,卻一眼看到腳底下盤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當時把老王嚇得魂都要飛了。好容易定下神來仔細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團漆黑光亮的頭發,不過隨後他感到更加恐懼了,因為頭發連著頭皮,頭皮上粘著幹枯了的血團。這不正是4號間那具女屍被連皮拉掉的頭發嗎!但為什麽這東西突然間會出現在他腳下,他記得很清楚他進保安室的時候地上是什麽東西都沒有的。

就在他為此感到心慌意亂的時候,館長突然推門而入,臉色很難看地對老王說,老王,不太對勁,我覺著剛才自己撞克到了。

原來,那晚館長剛到家不久,就看到自家沒開燈的客廳裏影影綽綽站著個女人。

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老婆,但老婆沒那麽瘦,也沒那麽長的頭發。他立刻就開燈問:‘誰啊!’燈亮那女人就不見了,他以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就跑到窗口邊想拉好窗簾回房睡覺。

誰知剛拉到一半,突然看到窗玻璃的反光上有個女人在他背後看他,把他給嚇壞了,立刻回頭,還真的就在自己身後見到了一個一身黑衣的女人,她低頭站在客廳中間,頭發長長的遮住了臉,嘴裏咕咕噥噥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一邊說一邊朝他走過來,到他面前猛一擡頭,猜猜是誰,竟然就是那個死在4號間的女人!

他嚇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自己家逃了出來,然後跑到殯儀館找到了老王。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道:剛到時他還不敢進來,因為那女人就在保安室裏,在老王的腳邊蹲著,看著她。之後一下子消失了他才敢進來的。

這番話聽得老王腿都要軟了,然後把自己剛發現的那團頭發給館長看。館長一看,說,壞了,該不是那女人死得太慘又找不到仇人報覆,所以纏到我們兩個發現者身上來了吧?

那我們該怎麽辦?老王急忙問。

館長想了半天,說,以前文化大革命時有很厲害的和尚被分到殯儀館裏工作過,是那種真正的剃度燙過戒瘢在廟裏苦修了好多年的和尚。不如明天我開車跟你一起帶著這頭發去找找看他,問問他是不是有方法給超度一下。

老王當然沒有意見。於是當晚館長就在保安室睡了,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他便開車帶著老王一起去了市裏某座很有名氣的寺廟,見到了那位已近八十的僧人,把手裏這團頭發給他看了,並告之了它的由來。

和尚則由始至終都沒正眼看過那團頭發,也拒絕碰觸它,只從經卷裏抽了根紅繩給他們,囑咐他們回去後把頭發好好處理一下,上面的頭皮取下來燒了跟原本的骨灰放在一起,用被使用過的那種痰盂裝起來,然後用繩子同那頭發系在一起,兩者一起擺在女屍被害的地方,興許可以鎮住作祟的冤魂。不過因為死者怨氣極大,所以那地方要盡可能的關閉著不讓生人進出,尤其是女人或者陽氣弱的人,免得喚醒怨氣,那樣的話作祟起來可能更加讓人棘手,到時即便是他也無可奈何,畢竟他是修佛之人,不是降妖除魔之人。

說完後和尚就請他們離開了,老王說,他離開時親眼見到那和尚把他倆做的地方統統用佛塵掃了一遍,還撒了香灰。這舉動讓他更感不安,於是一回到殯儀館,兩人立刻按著和尚的交代把頭發和骨灰都處理了,隨後鎖在了4號間內,從那一天開始沒再開啟過那把鎖。

之後沒多久,館長去了新地方上任,但上任不到三天就死於一場車禍。

對此老王一直惴惴不安,他唯恐那女鬼的怨魂並沒有被鎮住,她仍在陰魂不散地糾纏著他們。但是,從那之後,一直到劉曉茵重新把4號間打開,中間這段日子再也沒有出過任何狀況,老王也再沒見過那個一頭長發的女鬼出現,所以他以為那女鬼可能已經投胎轉世了,畢竟已經過去了那麽久。

“誰知,她仍是出來了。”說到這裏老王重重嘆了口氣,然後對我道:“現在那丫頭可麻煩了,又被惹上了要命的官司,要說是鬼纏身搞出來的,誰信啊?唉,你說她好好一個大姑娘跑到殯儀館當什麽夜班的保安,那麽喜歡當保安還不如去銀行做呢,你說是不?”

我苦笑。

見他看看手表起身要走,忙又問他:“老王,那麽劉曉茵說的2號樓又是怎麽回事,不是辦公樓麽?為什麽她會在裏面看到和尚跟守夜的人?”

“哦……那個……”他神色沈了沈,搖頭嘆了口氣道:“那地方本來也是開追悼會的會堂,但是三十多年前,夜裏大概是香火燒得太旺了還是怎的,發生了火災,把整層樓都燒著了,逃出去好些人,但也有不少人沒逃出去,那些和尚本是跑進去救人的,結果也被燒死在裏面了,所以,我想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大概就是那個吧……”

“哦……”原來如此。

三十年多年前原來殯儀館裏還發生過那樣悲慘的事。不過也正因如此,所以劉曉茵曾差一點被裏面死去和尚的魂魄所救,只是馮俊毫不知情,以為她要被害,特意把她帶了出來,殊不知這樣反而害了她,以致後來惹上了命案纏身。

而今一切證據都指向她就是殺人嫌犯,而且還連帶懷疑半年前那個人也是被她殺的,對此她卻完全沒辦法讓自己脫罪,因為很顯然這次那個死者是當初那個死者的魂魄附在劉曉茵的身體裏,借著她的手所殺的,殺完之後鬼魂得到解脫,一走了之,劉曉茵卻即便渾身長滿了嘴,也無法證明自己是清白的了。

帶著這樣一種沈甸甸的心情,我送走老王往自己病房走。沒到門口就見幾個小護士聚集在一堆議論紛紛:“餵!聽說了麽,那個312自殺了!”

“什麽?!剛剛不還好好的??”

“是啊,之前還聽見她在樓上大喊大叫的,突然就看到搶救室的老張他們奔過去了,過了會兒聽說已經沒救了……”

“啊……她怎麽死的……”

“上吊……”

我聽著,只覺腦子裏轟的一下。

‘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我要她的命……’

我想起她早上癡癡傻傻時就是這麽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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