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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4號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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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屍體是被警方從附近的警局運來的。

死者是一起謀殺案的受害者,三十歲左右的無名氏,臉被強酸毀了容,因此屍體在警局的解剖室停放了快半年至今沒人來認過屍,也還沒能鎖定嫌疑犯的目標,所以現在被轉到了殯儀館裏繼續保存。

起先劉曉茵並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特殊的地方。

和平時一樣簽字蓋章在電腦裏存入編號,然後在等屍體進行過新的消毒處理後,帶著鑰匙同警方工作人員一起把屍體運到地下存屍處。唯一不同的是,由於之前屍體存放的時間太長,普通冷凍已經沒什麽明顯用處,所以需要比較特殊的容器才能更妥善地將之保存。因此B1樓的停屍房自然是不能用了,劉曉茵在上司的示意下將它送去了B2層,因為只有解剖室裏才有裝滿福爾馬林的冷藏櫃。

在那裏劉曉茵第一次看到了那具屍體原本掩蓋在白布下的樣子。

就看了一眼,在他們拉開白布把屍體從屍床移到防腐劑容器邊的時候,她看到一團灰褐色的皺巴巴的東西。依稀好像是它的臉,被防腐劑浸泡得黏糊糊的頭發把它整張臉幾乎全覆蓋住了,只有兩只眼睛露出在發梢的間隙,似乎緊閉著,眼皮以螺旋狀凹陷在眼眶裏。

之後沒再能看第二眼,因為它很快被放進藥水裏並被推進了冷藏櫃,然後一旁的運屍工從口袋裏掏出卷黃色的紙——就是殯儀館小賣部有賣的那種符紙,貼在了櫃門上。

“這是做什麽,驅鬼啊?”邊上警員見狀笑問。

運屍工也笑了笑,回答:“老習慣啦,你新來的吧?”

然後幾個人說說笑笑走了出去。

劉曉茵跟在他們後面,因為他們走後她還需要填些表格,不過實在也沒什麽好寫的,這具屍體公開的資料幾乎沒有,連名字也是,只有一個代表它停放序列的編號,所以劉曉茵草草填了幾筆就算完成了。然後鎖上冷庫門準備離開,但剛轉過身,卻突然看見有團黑色的東西在她眼角邊一閃過。

她立刻朝那方向看了眼,發現那是團頭發樣的東西。

貼著冷庫邊的墻角朝前面的手術臺方向滑,速度很快,像只老鼠一樣從手術臺下滑了過去,而在手術臺前操作著的那兩個醫生對此完全沒有感覺到。

劉曉茵趕緊指著那團頭發想提醒他們,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其中一個擡起頭對她笑道:“劉曉茵,你今天挺忙的吧?”

劉曉茵本想對他說有團頭發就在他腳跟邊。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那團頭發突然不見了,也不知道是消失了,還是鉆進了他後面那一大團燈光照不到的黑影裏。

這感覺讓劉曉茵有種被頭發團堵到了喉嚨似的感覺,因為她想起了之前在停車場所碰到的情形。於是匆匆跟他們敷衍了兩聲就離開了,頭也不回地朝解剖室外走了出去,然後在外面人來人往的走廊裏用力吸了幾口沒有防腐劑味道的空氣。

回到保安室時她的感覺已經好了很多。

雖然其他保安已經離開了,但就像前面解剖室裏那個醫生所說,這天的工作特別忙,火化場次安排很多,所以整棟樓裏還是挺熱鬧的。亂七八糟的紙錢和花圈隨處可見,被穿堂風吹得悉嗦作響,還有透過墻壁嗡嗡傳來的嘈雜聲,多數時候這些東西讓人討厭,但有時也會讓人覺得有種活著的真實感。

於是收拾了那些同事留下的煙頭和空飯盒,劉曉茵打開電腦跟往常一樣瀏覽了一遍微博。

留言的人不多,因為最近沒寫什麽新段子,她遲疑著是不是要把在停車場的經歷寫出來給別人看,但隨即想到,一個一向對鬼神不屑一顧的人突然說起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是不是會有點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感覺。於是作罷,就隨便在網上找了個小游戲,正打算玩會兒以消磨巡邏前的時間,忽然微博那頁面閃了閃,有私信的提示。

她立刻就把頁面點開了。

果不出意料,是那個很久沒露面了的男人。他短信很簡單,四個字:最近好麽。

她本想擱上十來分鐘或者半小時再回,免得自己急迫的心情被人一覽無餘。但五分鐘後還是熬不住了,她飛快地回了信,把那天她在停屍房的遭遇和之前在停車場的遭遇說了一遍。末了,問他,那會不會是幻覺?因為她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麽病,更不知道幻覺是什麽樣的,只是覺得所看到的東西都很真實,尤其是那個自殺的女人在棺材裏突然看向她時的那種眼神。但是死人又怎麽會對著別人看呢?再說她在她車裏看到的人影又到底是怎麽回事……

寫到這裏時,不禁手心有點發涼,她把電腦游戲的音量調高強迫自己不去回想當時的情形,一邊等著那男人的回覆。但那男人不知道是看得慢還是有事在忙,在她發完那長長的一條私信後過了很久始終沒有回音,這讓她微微感到有些焦躁,所以又等了片刻後她幹脆關上電腦躲進廁所去吸了兩根煙,回來時見到科長在保安室裏等著她,臉色不悅,邊上走廊裏兩名運屍工拿著簽單剛剛離去。

顯然是沒找到她於是找了科長。

她實在不應該在這麽忙的時候擅離職守的,於是低頭進去預備好挨訓。但他沒說什麽,只是給了她兩支白蠟燭和一包煙,然後跟她說:“晚上十一點前你去給13009點上,這煙也是給他的。今晚那屍體你要多關心點,第一天來麽。明天就沒你什麽事了。”

看上去好像是要她祭拜。

第一天到殯儀館遺體不計其數,但要作為保安的她去祭拜,這對於在那裏工作了一年多的劉曉茵來說還是頭一遭。

她當時有點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想問科長,但轉念想起殯儀館裏確實各種規矩多,也就沒問。

科長走後她再次打開了電腦。

本想玩游戲,但神使鬼差的又直接點開了微博。

微博裏有數條私信的提示,這讓她心跳有點快,立刻把它們打開,都是那男人發來的。

‘就像我以前跟你說過的,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

‘不過據我所知鬼一般人都是看不見的,你能見到的通常都不是正常死亡。’

‘你說那個女屍是自殺的對麽。所以你能看到她,我想可能她是想對你傳遞什麽信息。’

‘但是她沒辦法正常和你溝通,除了能讓你看見她。’

‘她想跟我溝通些什麽?’看到這裏劉曉茵不由問他。

‘她生前未了的心願。’這次對方回信很快,想來是在電腦邊守著。

‘但在追悼會上我看到她閉上眼睛了。’

‘那或許是除了心願之外其它的事情。’

‘其它?會有什麽其它的事?我又不認識她……’

他又是好一陣沒有回覆。

劉曉茵想也許他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畢竟這種事世上能有幾個人親身經歷過。

於是她借此隨口般問了句:‘你最近怎麽樣,很久沒見你上網了。’

‘工作上有點事,比較忙。’他很快回答。

簡單又普通的回答,讓劉曉茵無法再繼續找話題跟他聊些什麽,只能對著他頭像上那張逆光的側臉發了陣呆。她有點癡迷那張側影,雖然可能根本不是那男人的真實照片,但她總不自覺地會在聊天時將他同這張臉代入到一塊兒。

所以不知不覺打了句:‘認識到現在,還不知道你長什麽樣子。’

但還沒發出去,屏幕上突兀跳出對方一句問話:‘那個4號間你後來又進去過麽?’

‘沒有。’劉曉茵清除了那句話,敲上這兩個字後迅速發出。

‘那就好,那裏頭怪邪門的,以後都不要再進去了。不過,關於裏頭那頭發,你有沒有問過別人它是怎麽回事?’

‘沒問過,我還沒跟人說起我進過4號間。對了,說到這個,我想起來,剛才我在解剖室看到樣東西……’

‘什麽東西?’

‘我好像看到有團頭發在地上動,不過也可能是只老鼠。’

‘頭發?什麽樣的頭發?’

‘沒看清。’

‘小心點。你雖然在殯儀館工作,但我看你對那地方的規矩知之甚少,也沒人會特意教你那些,所以自己要當心些。’

這話說得人心裏挺暖的,劉曉茵把它反覆看了好幾遍,直到發覺時間差不多該去巡邏了,才有些手忙腳亂地回了句:‘嗯,知道了。我得去巡邏了。’

‘晚安。’

這是那男人第一次跟她道晚安。

似乎無形中有種距離接近了點的感覺。‘晚安。’於是她也回道。然後關上電腦拿起鑰匙和科長給交給她的蠟燭香煙朝外走去。

十點過後地下室靜了不少。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已經下班了,也很少再有來來往往運送屍體的聲音和家屬的悲哭。不過火化爐依舊在被人使用著,所以她草草看了圈就離開了,也很快巡視完了兩間停屍房。

2號停屍房總是查得比較仔細,尤其是墻上新換的報警器,還有小間的門。自那天發現那扇門沒被鎖後她就養成了每次檢查完都要推兩下才走的習慣,哪怕剛剛把門關上她還是要推兩下才放心,因此那天之後停屍房裏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狀況。

之後她下樓去了B2室。

以往那一層總是隨便晃一圈打個卡就可以了,這天比較特殊,因為科長給她安排了一項額外任務——要她在十一點前把蠟燭給13009號屍體點上,再供上一包煙。

13009號就是新到的那具被從警局送來的屍體。

謀殺致死的,所以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得到的照顧也就比較特殊。

這樣想著,劉曉茵正要打開解剖室的門朝裏走,但不知是否是受了剛才跟人聊天的影響,她在看到解剖室邊上那扇陳舊的小門和小門上銹跡斑斑一個‘4’字時,開門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了停。

她覺著那門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晃,似乎是頭發。

於是立刻打開手電朝那方向照了照。

卻發現原來不過是一團蜘蛛網,她不禁有些啞然失笑。對著那團蜘蛛網呆看了一陣,尋思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疑神疑鬼了,那麽一點東西都能讓自己杯弓蛇影地吃上一驚。

就在這時她聽見墻裏頭傳來一陣滴水聲。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那聲音是從解剖室裏傳出來的。這會兒解剖室裏應該沒人,她不清楚這麽清楚的滴水聲是怎麽回事,難道有誰離開時沒把水龍頭擰緊麽?尋思著她立刻把解剖室的門打開,正要習慣性地去摸墻上的電燈開關,卻見裏頭有燈亮著。

是手術臺上的無影燈。

透過燈光的照射她隱約見到對面墻角處有個不像是工作人員的男人蹲在那兒,低著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滴水聲就是從他那方向傳來的,滴滴答答,仔細聽卻又好像是他在哭。

“請問你是哪位!”當下她立刻摁亮了手邊的開關。

頭頂白熾燈唰的下亮了,明晃晃的光迅速鋪滿了整個解剖室,也照出了那個蹲在角落裏的人。他看上去臟透了,雖然穿著質地很考究的衣服,但那上面沾滿了褐色和土色的汙跡。臉上則更糟,頭發濕漉漉地在臉上黏成一團,混著泥漿類的東西,讓人完全分不清楚哪些時頭發,那些事他的五官。他將那大半張臉埋在他兩臂間,肩膀微微顫動,的確真的是在哭。

見狀微微猶豫了下,劉曉茵一邊朝他走過去,一邊公式化對他道:“這裏是員工區,先生。家屬區是在……”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感到身下一熱。

低頭看,發覺自己的白褲子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經血染紅了一大片,她忙匆匆夾緊腿停下腳步,再尷尬地擡頭朝墻角處看時,見那男人聞聲朝她擡起了頭。

那一瞬劉曉茵差點腿一軟跌坐到地上。

那男人一張臉幾乎全都爛透了。他面朝劉曉茵用他兩只皺巴巴的手使勁摳著自己眼睛,沒有嘴唇的嘴巴張得很大,從裏頭發出一種極力想叫,但很難宣洩出來的嘶嘶聲。

然後他重重抽泣了一下,不見了。

仍舊有滴滴答答的聲音從那方向傳過來,卻原來只是墻角處水管裏滲出的水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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