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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養屍地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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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張晶。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我幾乎根本就認不出她來,因為她那張臉腫得好像戳一下就能從裏頭噴出水來。

她躺在鋣的懷裏,披頭散發,失去頸骨支持的脖子耷拉在胸前,隨著鋣的步子毫無生氣地拖著她那顆沈甸甸的頭顱東搖西晃。一種黑色的東西因此而從她嘴裏和眼睛裏滾滾而出,沿著胳膊爬滿了整條手臂,爬出一片片血管似的圖案。我之前見過這種東西,那時候還跟霧氣似的,現在則完全固化了,跟血液很像,但黑得像墨。

它們在鋣經過我身邊時從張晶皮膚上浮了起來,蛇一樣蜿蜒著探向我,但很快被鋣的腳步將之從我面前拖離,只留下極其冰冷的一股氣流在我鼻尖處滑過。我忍著它在我皮膚上刀刮般的銼痛,在鋣從我邊上跨過的瞬間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試圖以此引起他的註意。但這嘗試顯然完全無用,他輕輕朝前一步便脫離了我的手指,然後我聽到邊上哆嗦成一團的謝驢子突然間再次大喊大叫起來,因為張晶體內流出的那種黑色東西沒能碰到我,卻碰到了他,雖然只是貼著他的臉一掠而過,他臉上立刻嗤的聲被扯脫一條皮,連著裏頭的血肉,痛得他兩只眼幾乎要滴出血來。

“媽的何北北!!”於是他掙紮著爬起來一把指住那站在不遠處的何北北怒吼:“你他媽說好弄到她手就放我走的呢!你他媽不是跟譚哲一夥的嗎?!你他媽現在這是在幹什麽?!你他媽……”話沒說完,嘴裏突然發不出聲,好像被什麽堵住了喉嚨,他使勁瞪著何北北,一邊用力張著他的嘴,一邊用力拉扯著自己的喉嚨。

但直憋到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始終擠不出一點聲音。

於是眼神由憤怒變成了恐懼,他顫抖著看著何北北,想從他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些什麽。但顯然他什麽也沒有看出來,所以他哭了,像個懦弱驚怕的小孩那樣嚎啕大哭,這讓何北北那張臉終於有了那麽一點兒表情。

他看起來好像笑了笑,笑容很怪,僵硬得幾乎沒有一絲漣漪,仿佛那張臉不是他的。

隨後他將掌心裏我的那只斷手往邊上一指,鋣便隨之朝那方向走了過去,到一片平整的地方,把懷裏的張晶放了下來,然後退到何北北身邊站定,低頭垂眼,仿佛入定般不再動彈。

“我敢打賭你從沒見過他這麽聽話的樣子,是麽,寶珠?”見他徹底靜止下來後,何北北將目光轉向我問。

我見他撥弄著我斷腕上的鎖麒麟。一節一節撫過,那些蒼白的碎骨在他動作下輕輕顫動,如同每次吸食了我的血液後所發出的動作。這很不對勁,因為鎖麒麟通常都是通過我的血才維系起鋣和我之間那種特殊的羈絆,所以即便我的手臂被切成了兩段,它仍纏繞在我的斷腕上,沒有從那上面滑落下來,因為它同我的身體是聯系在一起的,從我將它纏到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刻開始。

但為什麽這會兒何北北卻可以如此輕易地操控它?

而他又是靠的什麽方式操控著它和鋣……

種種疑惑,讓我腦子裏亂成一團,大量的失血亦讓我心跳快得瘋狂,以至險些暈厥過去。但就在意識變得開始難以控制的時候,我突然發覺,原來被何北北用來操控著我鎖麒麟的東西是周圍那些魂魄。

最開始完全沒註意到這一點,只是在盯著鎖麒麟看了好一陣後,我才一下子警醒,原來那些在地底下積壓了千年之久的怨魂,它們身上散發出的巨大陰氣使鎖麒麟得到了某種活力,於是讓它從死寂中覆蘇了過來,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有力地控制了鋣,令原本就好像失了魂似的鋣完全成了它的傀儡。

原來鎖麒麟可以通過這個方法操控失去自主能力中的麒麟……

看明白這一點,我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輕易失去意識的了,當即趁著何北北的目光再次被謝驢子的慘叫聲引過去時,我靠著剩下那條手臂使勁地往鋣的方向爬,雖然獨手所帶來的困難是擁有雙手時所完全無法體會到的艱巨,我還是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他腳下,然後擡頭猛一把抓住他的腳對著他大叫:“鋣!!鋣!!快醒醒!鋣!!鋣!!!”

鋣紋絲不動,跟塊石雕似的。

這真叫人絕望。

更讓我絕望的是就在我耗盡力氣導致全身脫力的時候,鋣卻突然動了……他低頭一把抓住我的頭發把我從地上拖了起來,將我拖到他面前,擡頭用他那雙暗紫色的眼睛朝我望了過來。

但那並不意味著是他在看我。

而是那個不知什麽時候起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何北北。他應是早已料到我會有剛才那番舉動,所以故意移開了註意力,讓我錯覺他對謝驢子的舉動更為關註一點。此時他借著鋣的眼睛看著我,帶著臉上那副僵硬得仿佛不屬於他那張臉的笑,用他手裏我的那只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臉:“真可惜你不懂得用這寶貝,否則你會是個很可怕的阻礙,寶珠。”

他第二次用我的手碰向我臉時我使勁避了開來。

始終想不明白,作為墓姑子的兒子,他即便恢覆了那只冤死黑貓的意識,卻又怎會對鎖麒麟如此了解。甚至知道除了我血液之外操控它的方式,這一點連狐貍都不知道,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但疑惑固然重重,眼前的處境實在已不容我為此深想些什麽,只沈默著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後徒勞地朝鋣身上推了一把。

這動作顯然是不可能將他從被控制的狀態中推醒的,但卻因此而引住了何北北的註意力,他看著我在鋣手中毫無意義的掙紮,很專註,於是也就沒有發覺在他身後正有道身影緩緩而過,拖著兩條幾乎完全擡不起來的腳,一點點挪向前方不遠處的張晶。

於是一陣暈眩過後,我控制著自己越漸渙散的意識迅速問了他一句:“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何北北?為了覆活你母親麽?”

“你已經看見了。”他回答。這答案有些模棱兩可。

“墓姑子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她那時咬死並利用了張晶的屍體,以躲過火葬的命運回到這個地方。所以,現在張晶身體裏那些東西,就是墓姑子留在這村子裏沒有被燒毀的部分,是麽。”

“說對了。”

“它們是什麽。”

“你為什麽想知道?”他不動聲色看著我。

“因為,”我看了眼他手裏把玩著的我的手腕和鎖麒麟,手腕上滴落的血讓我傷口再次劇痛起來,痛得我全身猛地一陣哆嗦。一度控制不住幾乎要暈厥過去,只能硬迫著自己維持清醒,繼續對他道:“因為我想知道究竟是誰讓你對它這麽了解。”

“你說這根東西麽。”他提起我的斷腕。

我留意到他總在很小心地避免我的血液沾染到鎖麒麟上。

“是墓姑子,還是她沒被燒毀的那部分告訴你的?”於是我再問。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微微有些閃爍,所以我想我應該是猜中了其中一個。

記得黑子當初說起過,他在被不化骨帶到墓地後曾見到過已經死去並被火化的墓姑子,她看起來活生生的,但自脖子以下整個身體都爛透了,唯有一張臉還跟活著時候一樣,蒼白而漂亮。

讓我印象最深的則是他對那個墓姑子兩只腳的形容。他說她兩只腳爛得好像兩團濃稠的漿液,依稀能看到裏頭的骨骼,骨骼沒有腳掌,只有兩條纖細的小腿骨撐著地面,所以一路走一路只看到兩行細而長的線自土裏深深淺淺地劃過,形成一串同她腳步聲一樣無比詭異的“腳印”。

當時早已死去、並被火化了的墓姑子,會以此種狀態出現在村子的養屍地裏,我想必然是有其原因的,而這個原因現在看來,想必就是譚哲所說的——那是她留在村子裏沒有被火化掉的那個部分。

但那部分東西到底是什麽?又為什麽會以墓姑子的人形狀態出現?這卻始終無法想通。所以略緩了下腦子裏的混亂,我擡起頭,再度問他:“那部分東西到底是什麽,何北北。”

他沒有回答。

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我,似乎我眼睛有什麽令他感興趣的東西般盯著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因此而下意識將臉避開,正想繼續問,突然間他一聲不吭將身子急轉向後,閃電般朝那方向撲了過去!

在他身後的謝驢子一斧頭朝張晶頭上砍落的那瞬,他一把扣住了謝驢子的手,“那倒也不是,寶珠。”隨後他重新望向我,答道。一邊手裏微一用力,就聽見卡嚓一聲脆響,緊跟著謝驢子臉憋得通紅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啊——啊!!!!!!”

見狀何北北將手一松,笑道:“做什麽傻事呢,老謝?毀了張晶的屍體對你能有什麽好處。”

謝驢子哪裏回答得了。他如同只受傷的驚鳥在地上撲騰著,掙紮著,直至力氣全部耗盡,便只能緊抱著他那條被捏變了形的手臂尖聲哀嚎,顯見已是痛不欲生。

這情形讓我斷腕處再次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痛得我全身不由再次劇烈地抽搐起來,但是頭發被鋣牢牢抓著,我掙脫不了,只能勉強用手按住受傷的部位,以此緩解那疼到讓人兩眼發黑的痛楚。

這舉動被何北北看在眼裏,他手朝鋣輕輕一擺,鋣立刻松開了禁錮著我的手指。

突如其來的自由讓我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

耳邊隱約聽見何北北對我說了句:“而這是給你的。”

我不明白他這話究竟意味著什麽。

腳下還沒站穩,身後有人突然走來一頭撞到了我背上,將我撞得一下子跌倒在地。而那人卻仿佛完全沒感覺到似的跨過我繼續朝前走,拖著身下一副死氣沈沈的身體,徑直到何北北邊上站定,隨後撲的聲跪了下來,身子微微一晃,亦如死屍一般倒地一動也不動了。

此時才看清原來那人竟是小邵。

他倒在地上兩眼瞪得大大的,似乎清醒著,可是眼裏沒有一絲神采。幾乎像是死了,但隱約可見到他胸口微微起伏,因是還有一口氣在。

而就在他邊上,那個被他一路拖到何北北腳下的人,則是林絹……

認出她的一剎我腦子疼得嗡嗡作響。

本以為她早已經逃走了,跟著小邵或者單獨一人,遠遠地逃離了眼前這一切。可為什麽會以這種方式回來。

她同何北北一樣兩眼睜得大大的,但比他多了一份恐懼。似乎在她倒下前看到了什麽令她極其恐懼的東西,那東西弄昏了她並且很顯然蟄伏在了何北北的體內,驅使他一路沿著他們逃走的路線將林絹帶回了這裏。

真奇怪不是麽,人被逼到了一定的絕境之處,腦子亦到了一定的混亂狀態時……人的思維卻仿佛爆發一般變得更加清晰且條理起來。我的思維以著從未有過的速度將這一切迅速整理並擺放到我眼前,令我頭痛得更加厲害,因為面對這一切如此清晰明了的結果,我相對的顯得更加無力和無能。

無論對我自己的手,對鎖麒麟,對鋣,亦或者對林絹……我時如此的無能為力。

“何北北!”於是一聲尖叫,我猛支起身將暗藏在手裏的一團符用力朝他扔了過去:“放她走!”

紙符在何北北眼前半米開外輕飄飄墜落到了地上。

我扔得真他媽的不是個時候。

那本該是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偷偷按到他後腦勺至背脊中心那個位置的,因為曾聽說過,那個位置是祛除兇靈附身最有效的地方,就像打蛇打七寸,雖然我從來沒有試過,也不知手裏這符咒究竟會不會同姥姥使用它時一樣有效。

但現在被我毫無章法地隨手丟了出去。

那瞬我看到何北北朝我露出一絲怪異的笑。“你在做什麽,寶珠?”隨後他問我。“這是什麽勞什麽子的東西?”

邊問他邊走向前一步,到那團符紙邊用腳尖踩開了,朝它看了看。

隨後再次笑了起來,朝四周指了指:“你在驅鬼麽?驅這些鬼,區區一張似乎忒寒磣了些。”

“你知道我在驅除哪個鬼。”我道。

試圖想站起來,但坐不到,只能抱著自己的斷手冷笑著看著他,還有他隱藏在有些過長的褲腳管下那兩只腳。“你根本不是何北北,何必費那個力氣去覆活墓姑子。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是誰?”他聞言轉了個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那腳的腳後跟微微朝上踮著,隱藏在褲腳管下並不起眼,若不是之前他急轉身襲擊謝驢子於是暴露了腳下這幕玄機,我可能至今都沒有發覺到這一點。

所以也可能至今都沒有感覺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連周遭的屍臭都壓蓋不掉的腐臭味,在空氣中淡淡飄散著,同四周那些惡靈所散發的逼人陰氣交纏在一起,融合得無聲無息。

他是個死人。

一個死了很久很久的人。

在某個時間裏殺了何北北占據了他的身體,但掩藏不住那兩只腳,以及它們所靜靜透露出來的信息。

這可怕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迎著他望向我的視線看著他,裝作平靜的樣子,可是牙關一直在抖,且抖得越來越響。

最後終於令他也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咯咯一聲笑,蹲下身側頭看了看我:“你猜猜看,寶珠。”

我怎麽可能猜得出。

但心底隱隱似乎有個答案,在我混亂至極的腦子裏反反覆覆地起伏著,那答案讓我全身無法控制地抖個不停,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無論這樣,我不願說出那個答案,更不想知道那答案的對錯,因為一旦被我猜對,那今天這地方必然將是我和鋣以及所有人的葬身之地。

所以沈默了一陣後,我擡起頭勉強朝他笑了笑,搖搖頭:“猜不出。但我知道你不是何北北,因為我有一雙通靈的眼睛,能區分得出誰是活死人,誰是真正的死人。”

“原來如此。”他點點頭。

“所以林絹對你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不是麽,你根本不需要借她的血去覆活墓姑子。”

“說得倒也是。”他再次點了點頭,朝地上的林絹看了一眼。“我的確不需要借她的血去覆活墓姑子。”

“那……”

“但你想過沒有,既然如此,我為什麽還要費那力氣搜遍這整個村子,把這兩個跟老鼠一樣躲在地洞裏的人找到並帶來這裏。”

我聞言心臟一陣急跳。

沒等看口便見他站了起來,走到林絹身邊,將她從地上一把拉起。

那瞬林絹眼睛眨了眨。

然後突然間一下從之前的呆滯中驚醒了,她茫然朝四周望了圈,隨後猛地看到了倒在地上全身發抖的我。

“寶珠?!”目光落在我的斷手上她尖叫了一聲。隨後奮力掙開‘何北北’的手朝我撲了過來:“天啊寶珠!!誰幹的!!誰他媽幹的?!”

但沒等靠近我她一下子又退了回去。

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我連警告她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便眼睜睜看著‘何北北’手輕輕一招便將她扯了回去,一把捂住她那張欲待再次尖叫的嘴,將她抱進他懷裏,朝我看了眼:“記住了,寶珠,這是給你的。”隨後他道。

然後低頭將手在林絹的胸前輕輕一劃,便見一道猩紅的血從她衣服內直透出來,迅速滲透了整件衣服,再如泉水般透過她衣服滴滴答答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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