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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小棺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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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每部電影開拍前,通常那些劇組都會先進行一場開機儀式,上香點爆竹搞得熱鬧非凡,聽說是從以前就流傳下來的老規矩,一來造勢二來討個好彩頭。

“屍變”的儀式進行點就設在秦奶奶家那間不大的、充滿了油腥味的客堂裏。在我跟著方即真他們到那裏時,門口處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擠滿了記者,照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迫不及待地對著那塊還沒有進入任何演員的場地拍了起來。

而刷刷的閃光燈亮過之處,可見那昏暗的廳堂裏,在幾名臉色尷尬的劇組人員邊上,有道瘦瘦的人影正邁著一種奇怪的步子,在繞著那整個地方轉著圈子。借著那些光我有些驚詫地辨認出,這繞著圈子不停走著的女人不是別人,竟是張蘭。

那個一臉嚴肅,仿佛對什麽都不屑一顧的通靈者張蘭。

此時她剛剛從門口處慢吞吞地走過,兩腳踮著,頭朝左側以將近六七十度的幅度朝上方擡起。

似乎是在看著門框上方某個地方,嘴裏因此而輕輕地在咕噥著什麽,每每被閃光燈的強光照過,身上那件淡紫色棉襖便在那強烈的光裏折出一種刺眼的白,因而令她那張臉看起來也白得毫無血色,是以,每每在燈光前閃現時便讓人有種特別詭異的感覺,仿佛她是具突兀從那空屋裏閃出的鬼魂一般。

見狀,那只從店裏跟了來看熱鬧的肥貓傑傑在我肩膀上輕舔了下舌頭,咧著滿是魚腥的嘴朝我笑著悄聲道:“倒真是很有趣啊喵。”

我沒有回應它,只轉頭問那擠在人群後樂得合不攏嘴的胖子:“這是你們請來造勢的?”

“怎麽可能,”聽我問起胖子立刻眉飛色舞了起來,點點頭提高了聲音,似是同我說,又似是對著那將目光投到他臉上的方即真賣弄般道:“這女人以前在靜安區是出了名的偽神婆,前兩年也在我們馮導這裏鬧過一回,說他被黃大仙上身,要他出多少錢給她來替他做法驅除。後來沒幾天她就被抓到局子裏去了,說是犯了詐騙罪。”

“是麽……”

“你不知道吧,她以前跟人合夥看相算命驅鬼,賺了不少錢呢,哎?怎麽今天是一個人來的,不知道她的‘托’藏在啥地方……”一邊說一邊手搭涼棚繼續朝裏看,此時周圍不知怎的都靜了下來,只有快門聲還在時不時響著,於是屋裏那女人的咕噥聲變得逐漸清晰起來,隱隱聽見似乎是在哼著什麽歌,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半晌才覺察出,原來那是佛經,她一邊哼唱著一邊漸漸停下腳步,好似始終沒有察覺外面有那麽多人看著她,也完全沒留意到那幾個僵立在客堂中間一眨不眨註視著她的人,臉上以及兩眼中那種隱忍得快要到極限的神情。她自顧自站在屋子靠左一處光線特別暗的地方擡頭朝上看著,也因此引得周遭一邊寂靜。

片刻忽然收回視線在整間屋內一圈掃視,隨後停留在客堂正中那個導演模樣的男人,突兀道:“馮先生,這些年你還背著那頭黃皮子麽,難怪會挑了那麽陰的宅子去拍那麽不吉的影片。”

一句話引得四周一陣嘩然。

我見那被她稱作馮先生的男人眉頭動了動,似要發作,又礙著外面那麽多的媒體在於是又忍了下來,似商量般道:“這位女士,今天是我們劇組的好日子,雖然我們拍的是鬼片也做這種儀式祭拜,但並不代表我們是迷信主義,所以請到別處去做生意吧。”邊說邊示意身旁的助理將一封紅包遞了過去,並笑呵呵道:“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多好的一種處理方式。

這大度的舉止立時將記者的註意力轉到了那名導演身上,一時再度響起陣潮水般的快門聲,他由此輕輕舒了口氣,一邊微笑著朝邊上其他人看了眼,似乎意味事情得到解決了。誰知即刻便又發現那女人並未就此離去。

她仍在原地站著,薄薄的嘴唇朝下抿出一道細細的弧度,似嘲笑般對著他一聲冷哼。

然後道:“我這是好心,看你這些年背都已經被那東西壓得彎曲,所以特意來提醒你。眾所周知,這地兒是間兇屋,以往有人死了半年才被發現屍體,魂魄的怨氣只怕早就滲透在這房子的每一寸骨髓裏了。你也是因此而動了拍這電影的念頭的吧,可是能將你引到這裏的並非你自己的意識,而是那黃皮子。它要你死呢,你卻不自知,真是可悲,無藥可救的可悲。”

說罷,搖了搖頭輕蔑地朝那面色被氣得發青的男人再望了一眼,張蘭自那客堂內走了出來。一路經過那些擁擠的記者群,那些人竟不由悄悄給她讓出一條道來,直至她走到人群之外,方才意外地發現大明星方即真就立在他們身後,登時一片騷動,緊跟著呼啦一下全都朝他圍攏了過來,快門聲洶湧而起,瞬間如浪潮般將他同那胖子一起吞沒在了他們亢奮的情緒中。

我好容易才從那些人浪中擠了出去。

到外面用力吸了口氣,便聽見肩上的傑傑不屑道:“嘁,簡直將他當作神了喵。”它渾身的毛蓬得亂作一團,因而異常氣憤地從我肩膀上跳下,抖了抖毛昂首朝我房間的窗戶上跳了過去。

“偶像那可是比神都偉大的一種存在呢傑傑。”我抹了把汗對著它身影道。

隨後也打算

離開這吵鬧擁擠的地方回自己小店去,不期然剛一轉身,便見張蘭正獨自一人立在對面那房子一處隱僻的小窗處,脖子伸得長長的,整張臉幾乎貼在那窗玻璃上,兩眼一眨不眨,也不知究竟在裏頭發現了什麽,令她看得如此專註。

於是不由邁步朝她走了過去,到她身後朝裏看了看,而除了一間空落落的鬥室,我並沒有見到任何能令人感到特別的東西。

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間,原是秦奶奶經常呆坐在裏面朝外頭看風景的,有時候我在自己房間的窗戶處做作業,一擡頭便能見到她。自她去世後現在那裏幾乎已經完全搬空了,只剩下兩把破舊的椅子和一張門已經沒了的空櫃子,其它一無所有。卻不知張蘭究竟在看著什麽,能讓她用心到連我的走近都沒有發覺。

“原來你也是住在這兒的麽,小姑娘。”恰在這時突兀聽見她對我道。

我被她驚得一跳,隨即透過窗玻璃的反光我見她在望著我,於是倉促地笑了笑,點點頭:“是啊。”

“那你該知道這房子裏的故事了。”

“略微知道一些。”

“略微。”她再次瞥了我一眼。隨後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般,她將目光繼續望向屋內,那樣又靜靜看了一陣,忽地直了直身子,有些自言自語般咕噥了一句:“人真可悲,那些無知的卻又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的。譬如那姓馮的,譬如你。”說到這兒忽然回過頭,她直直望向我:“我說,剛才我在那屋裏講的話,你都聽到了麽?”

我被她問得一噎。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然後遲疑著點了點頭。

她臉上的神情安靜又有些奇特,令我無法直視她的眼睛,於是將目光垂了下來,便見她那細長的指甲在自己領口處撥動著,隱見一角紅色的東西在領口內閃現,被夕陽折著玻璃似的光。想來,是那枚小小的棺材墜子。

“你仍是不相信那些話的,對麽。”這時聽見她再次問我。

我沒回答。只想了想後對她道:“其實我也並不是不相信這些東西,但如果你真的希望別人能完全相信,最好能令他們親眼見到,否則,對於那些完全不信這套的人來說,你即便說得再繪聲繪色,又能怎樣呢,無非是明天報上一條讓人茶餘飯後說笑的八卦新聞而已。”

我的話令這女人目光微微呆了呆。

隨後慢慢吐了口氣,她將目光再次轉向窗戶內,嘴角牽了牽:“隨便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他們的厄運即將到了。”

“為什麽這樣說。”我不禁皺了皺眉,並且突然覺得她有些癡了,在這條窺陰陽的路上。

而像是輕易從我眼神中窺知我心中說想,張蘭透過玻璃的反光將目光轉到我臉上,對我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對你說過,這世上最令我恐懼和難忘的,是上吊而死的鬼麽。”

“記得。”

“那麽你看看這裏。”說著將手指伸向窗玻璃,在那上面輕輕畫了個圈。

我透過這道圈見到那是屋內天花板的位置,上面孤零零掛著盞吊扇,在經年無人打掃的情形下積滿了灰塵和蛛網。

“你看到了一盞電扇是麽。”她問。

我點點頭。

“除此,我想你一定見不到那上面還懸掛著一個人。”

“一個人?”我不由迅速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個女人,頭朝門的方向垂著,舌頭又黑又腫,兩只腳像跳芭蕾一樣繃得筆直……”說著她突然轉過身,踮起腳垂下頭,朝我做了一個極其古怪又僵硬的動作。

這動作令我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午後的陽光原是燦爛而溫暖的,此時卻叫我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只感到冷冷一股西風從我脖子露出的皮膚上倏地卷過,不禁迅速起了層寒粒,我伸手拉起衣領將脖子朝裏縮了縮。

此時邊上突然一陣鞭炮聲起,突兀將我視線轉向了那個地方。

便只見原本就熱鬧的秦家大門口此時爆竹騰飛,在一團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將熱鬧的碎紅綻入半空。

如此喜悅和熱鬧,幾乎同我所處的位置恍如隔世。

楞神間見那女人默默朝我走近了過來,湊到我耳邊,輕輕對我耳語了一句:“你父母是因你而死的吧,小姑娘?”

我再次呆住。

待回過神漲紅了一張臉想去追問她說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時,她人卻早已在這條細細的弄堂內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漫天飛舞的爆竹屑如紅雨般在四周紛揚而落,刺鼻的硫磺味和喧鬧帶來的頭疼讓我仍不住用力咳嗽了起來,一邊咳一邊意識到有誰在望著我,便擡頭朝那方向望去,隨即見到鋣在閣樓的窗戶處倚著,似在看著我,又似僅僅只在安靜觀望著底下那些歡騰喧鬧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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