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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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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生日那天我突發了場急病,記得那晚的雨,好像也有這麽大。”雷聲過後清慈轉身對我們道。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一直都在發抖,我知道這種天氣全身裹在濕透的衣服裏這種滋味不好受,但他似乎並沒不在意這一點,盡管臉己經凍得發青,他仍站在積滿了水的那塊地板上,自顧自說著話:“那晚我莫名的全身紅腫,高燒燒到四十度,疼痛的感覺直到現在都難以淡忘。救護車帶我輾轉了好幾家醫院,但沒有一家醫院能有辦法穩定我的病情。當時他們都以為我活不成了,可是沒想到一周後,那些紅腫卻自己退了,沒靠打針沒靠吃藥,退得有點莫名其妙。”

“而身體恢覆沒多久,我發覺自己迷上了古琴,無師自通,仿佛那些指法和琴譜生就烙在我腦子裏面似的。我父母為此而欣喜,並且有意把我培養成一名專業的音樂家。但,我讓他們失望了,就在十五歲那年即將進入音樂學院的前夕,我放棄了他們為我安排好的所有前途,偷跑進寺裏出了家。”

“很多人為此震驚,他們無法想通我的行為,尤其是我的父母。那陣子他們天天跑到寺裏去哭鬧,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要把我重新帶回家。而我無法讓他們知道的是,我進寺廟是必然的,因為我這條命是佛祖給的,而我這雙眼睛,也只有在進入廟門後才能得到安靜。”說到這裏,他話音頓了頓,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知道這種滋味你也體會過,是麽,你家窗戶和玄關上到處可以看到這種東西。”

話音落,手指向玄關上狐貍貼在那兒的一道符。

我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沒有吭聲。

他繼續道:“五歲時那場病恢覆後,不僅僅帶給我一些令人驚喜的東西,也同時帶來了一些令人驚駭的東西。某個夜晚裁在練琴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順著窗臺慢慢爬進來,她身體很龐大,像只被水浸泡了幾天幾夜的面包,她慢慢的慢慢的朝我身邊爬,一邊爬一邊從眼睛和嘴巴裏噴出很多黑色的液體,我嚇壞了,想叫,可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想動,可是一點也動不了。眼睜睜看著她爬到我腳下,又用那只濕漉漉的巨大的手沿著我的腿摸到我的臉……就那麽過了很久,久到我幾乎都己經感覺不到自己心跳了,這時有人走進了我的房間,拍了我一下,而那女人也在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打那以後,隔三岔五我總會看到這種東西,通常都是在我一個人的時候。那時候我總是不敢朝角落的方向看,因為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那個角落裏就會突然多出個人,有的站著,有的蹲著,有些朝我笑,有些朝我哭……而這種遭遇我不敢對任何一個人去說,我怕他們會以為我練琴練到走火入魔,瘋了。”

“那時候跟我相伴最多的,除了那把琴,就是從爸爸書櫥裏找到的一本金剛經。起先我發覺有它在身邊的時候,那些東西對我會有些忌憚,後來我開始試著默誦一些經文,每次當它們出現的時候我就一直念一直念,那樣它們就會離我越來越遠……”

“直到後來當了和尚,那些東西才徹底從我眼前消失。整整八年,我從未有過那麽一種寧和的安全感,我在寺裏生活,在寺裏學習,在寺裏彈琴,也開始教那些喜歡古琴的香客們一些簡單的指法和韻律。而就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林絹。”

“那大概是兩個月以前。我看到一名熟識的學生到我授課的地方,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第一次見到她,發覺原來真的像書裏寫的那樣,一個女人可以美成那樣。但她看起來很蒼白,並且似乎在害怕著什麽,那種深深地恐懼著,卻又無從說出口的感覺,同我八年前很類似的那種感覺。所以忍不住特別地留意她,關心她,並且無法抗拒她的接近……知道後來,我和她在佛面前做了神佛無法能原諒我們的事情,我想應該是從那一天開始,佛放棄了對我的保護,因為那天之後,我再次看到了那些東西。”

“最初是在林絹的家裏,那時候我正放縱到魔佛不分,然後我看到了,一張臉在天花板上,靜靜看著我們。”

“出於一種本能,我當時就逃出了林絹的家,但那次雖然很害怕,但我一直認為,那只是我的某種幻覺,某種犯戒之後產生的罪孽感而導致的幻覺。可是不久之後,我再次見到了那種東西,而且,這次是在供滿了佛像的大雄寶殿裏。”

說到這裏,清慈用力吸了口氣,朝窗外鋪天蓋地的雨幕深深看了一眼。“我想你們一定都無法體會到我當時是種什麽樣的心情。恐懼,恐懼不足以描述我心裏的絕望感,因為那是大雄寶殿。我在大雄寶殿的金身佛像前看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東西,它嗚嗚咽咽地哭著,抹著滿臉的黑血,一邊朝我伸出手。我可以清晰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昧從它骯臟的身體上散發出來,輕而易舉掩蓋掉了周圍整日整夜燃燒著的香火的味道。”

“金身佛像前?”不得不說,我被他清慈這段述說說得有些驚詫了,所以不由自主插嘴問了一句。

我知道我們市裏那座寺廟裏有一尊金身佛像,那是尊真正的肉身菩薩,也是這座寺廟的標志。它是兩百多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坐化後而成的,經歷了戰爭,文革,十年動亂裏被和尚埋在寺廟的枯井裏保存下來,五十年前重塑金身,之後一直供奉在大雄寶殿裏。非常有名。

這樣一尊佛靈性是極強的,小時候撞克到過一樣極兇的東西姥姥曾帶我去那裏避過那,我親眼見識過它的法力。

這樣一尊肉身菩薩,怎麽可能會有鬼魅放肆到在它面前作祟?

清慈朝我點了點頭,一邊眨了下眼。

奇怪的是他眨眼的樣子再次令我產生出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卻又說不清楚,那古怪到底是怪在什麽地方。

“後來那些東西變得開始越來越囂張起來,最初它們只是離我遠遠的,站著看著我。後來它們開始離我越來越近,甚至在我把自己藏在佛龕下面的時候,它們仍能找到我,雖然無法靠近我,但它們在離我最近的距離裏徘徊著,對我說著一些只有它們自己能聽懂的話,一邊伸手想要拉住我。日覆一日,我整天整天地生活在這樣一種狀態裏,無處可逃,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訴說。因為那些東西除了我以外誰都聽不見,誰都看不到……”

“而那時候我的身體也開始發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說著,清慈伸手扯了把自己的頭發:“看,看我的頭發,還有我的眉毛,我的胡子。看到它們的顏色了麽,奇怪的顏色,綠色。你們見過有人長著一頭綠顏色的頭發麽?呵,當然,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讓我感到可怕的是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不知道它究竟發生了什麽,它變成了這樣……”話音落,他轉過身,用力扯下了他身上的外套。

於是我被狠狠地吃了一驚。

我看到他後背口在背心外的皮膚上長滿了一些奇怪的、細小的肉粒,肉粒上鉆出一根根細細的綠色毛根,一根根筆直豎立在他的度膚上,這情形不但令人恐懼,還感到一陣陣發自身體最深處的寒意轟!

這時突然一陣巨大的雷鳴聲在窗外不遠的地方炸響,震得地皮一陣顫抖。隨即更大一波豪雨從天上的濃雲層裏撒了下來,密密層層的,沒頭沒腦對著這棟老舊的建築一陣轟炸。

老房子就像個飽經滄桑的老人,縱然外部改造內部裝修,也很難改善那些日積月累下來的隱患,有了點風吹草動就會傷筋動骨,何況碰上那麽大一場暴雨。就那麽短短瞬間,雨水開始從窗縫間滲透進來,沿著窗臺湧湧答答漏在地板上,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潮濕味。

清慈在這股潮濕味裏渾身顫抖地站著,露著他那張長滿了可怕的、不知道是些什麽東西的背。

我不知道該對這可憐的男人說些什麽。

這冰冷的惡心到讓人心臟發毛的感覺,我除了沈默,什麽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隱隱聽見一陣拍門聲。

砰,砰砰……

剛開始以為是幻覺,因為雨聲實在太大,所以令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變得有點模糊。

後來那拍門聲漸漸清晰了起來,連清慈也聽見了,因為他很快穿好了衣服,回頭朝我看了一眼。

那聲音聽上去方向是從隔壁店門口傳來的。

這讓人有點意外。都己經是半夜了,那麽晚了而且雨還下得那麽大,誰會在這種時候跑到我店外來敲門?

正琢磨著,回頭看到狐貍一轉身朝廚房走了過去,我也想跟過去看看,他卻回頭朝我做了個停下的手勢。

於是我沒再往前跟,只跑到窗口邊貼著窗玻璃,朝外頭店門的方向看了過去。

外面雨實在大,長期沒有承受過這種雨量的馬路已經積起一窪臟水,水漫過人行道捅到了我家店門口的臺階下,看速度還有不斷往上攀升的趨勢。

一道人影在店門口站著,個子很高,全身罩在層寬大的雨披裏。

手裏似乎提著樣東西,在一片昏暗的光線裏閃著點幽幽蛋黃色的光,細看原來是盞燈,一盞燒著蠟燭的玻璃罩小馬燈。燈光在風裏搖搖欲墜,那人用手小心翼翼地護著,一邊時不時地在店門上敲兩下,過了會兒店裏的燈亮了,狐貍推門出來,站在門口跟那人說著什麽。

看到這裏忽然感覺到邊上的清慈在看著我,我回頭朝他看了眼,他眼睛再次一眨,這動作令我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他眼睛眨動的樣子很奇怪,不僅上下兩道眼簾在動,兩邊眼角處竟然分別有兩層膜似的東西,在他眼睛眨動時突然出現,迅速地眨了一下。

難怪之前見他眨眼時會覺得不對勁,太詭異了,這人竟然有兩層眼簾……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這時忽然聽見他問我。

我楞了楞。

好像是第二次被他這麽問了,但我可以肯定我們以前從沒見過面,於是搖搖頭,這讓他眼裏微微閃過一絲失望。

“說來也怪,我總覺得我們以前好像見過,這地方也是。”邊說,他邊走到我身邊,隔著窗玻璃朝外頭看了看:“很眼熟,這條馬路,還有那邊那條弄堂……”

就在他剛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卻冷不防吃了一驚,因為窗外燈光所及處我看到一道人影正從外頭走過,可是清慈卻似乎並沒有看到。

那人個子極高,頭幾乎高過我家的窗頂,卻很瘦,瘦得像根竹竿似的,因而顯得身上那件雨衣異樣肥碩寬大。那件寬大的雨披將他全身裹得密密實實,只露出一只蒼白的手,手裏提著只小小的馬燈,裏頭半支白蠟燭在一片大雨中掙紮搖曳,閃爍著一小團螢火蟲般微弱的光線。

經過窗前時他忽然頭朝我這方向轉了轉,一瞬間房間裏的燈光映亮了他隱在雨披下的那張臉,那張臉同他的手一樣蒼白,卻空空的,空得一樣東西都沒有。但不知道為什麽,偏有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吸引人情不自禁地盯著那張臉看,緊緊地盯著它看……

突然後衣領一緊,我被人一把拉著朝後退了兩步。借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鋣那雙眼睛在我身後閃出道亮紫的光,只那麽一晃神的瞬間,再朝外頭看去,那高個子已經不見了,只有嘩嘩的雨點在空落落的馬路上傾瀉著,瓢潑不盡。

砰……砰砰……

突然敲門聲再次響起,卻不是從店門那裏傳來的。聲音非常清晰,因為它就來自這棟房子的大門砰……砰砰……砰砰……

沒得到回應,那敲門聲又一次響了起來,比之前重了點,並且有點急促。

會是誰?

沒等我開口問清慈,他突然臉色一變猛地朝後退了過來,那表情活像見了鬼似的。

“清慈?”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正要問他出了什麽事,這時窗上突然哢的聲輕響,一只手驀地出現在了窗玻璃上。

一只燒焦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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