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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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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絹說,剛認識清慈那會兒,他和現在是不一樣的。

清慈彈得一手好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寺廟裏教授古琴的緣故,他在廟裏有專門一間堂室作為會客間和課堂。那是間不大的佛堂,相對正兒八經的大雄寶殿,它大概只有其偏殿一半的大小,縱深很淺,正中央一尊安放在玻璃罩裏的金身韋陀像,面前擺著琴桌。

林絹同清慈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間堂室裏。

那天她整個人是萎靡不振的,也許是睡眠太少,所以寺廟裏的香火味令她頭疼得很厲害,又被朋友拉著到處給菩薩磕頭,磕得她幾乎快要嘔吐。

她說她活到現在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說病不是病,可是難受起來真的要命。後來,總算磕完了,她朋友把帶進了那間屋子,說要帶林絹見一個人,一位大師。她讓林絹見到之後要叫人家老師。

之後她看到了一個很年輕,年輕得讓她無法將他同“大師”、“老師”之類的詞聯系到一起的男孩。他坐在那間堂室裏,穿著件淡灰色的僧衣,手指很長,面目很秀氣,和女人說話臉會微徽發紅,並且不敢看別人的眼睛。

因此林絹多叫了他幾聲老師,清慈老師。

她說她很喜歡看這男孩子臉紅的樣子。

這番描述令我無法將之與我所見到的那個清慈聯系到一起。

那個清慈一頭墨綠色頭發,滿臉胡渣,充滿血絲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的酗酒而總是半寐半醒睜不開來……同林絹所形容的就好象是兩個人。

究竟會是什麽緣故讓他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我按捺著好奇沒有問,聽林絹繼續說下去。

林絹的朋友把林絹帶到那間堂室後就離開了,她說她要去看看她的那口缸,但那個地方不能帶林絹去。林絹只好一個人留了下未,同那個年輕的和尚坐在一間屋子裏。

剛開始很不自在,因為說來也怪,雖然林絹一直是個在男人堆裏游刃有餘的人,無論什麽樣的男人跟她在一起總能攀談到一塊兒,唯獨和尚,林絹從來沒有交往過,所以也就不知道該怎麽同他交流,或者說,在她當時的心眼裏,她還從沒把和尚當成一個男人過。

清慈同樣無話,雖然朋友早就說過這是個不擅攀談的人,但沈默至此林絹還是始料未及的。他在琴臺前靜靜坐著,眼睛看著外頭院子裏的樹,手摸著琴弦。似乎當林絹從未存在過似的,只在小沙彌送茶進來的時候才如夢方醒地對她道:請喝茶。

寺廟裏的茶是從廟裏那口古井中打上來的,水很清,有一種被巖石長期浸泡出來的芳香味道。茶水裏沒有茶葉,只有幾顆桂圓大小的蓮心。林絹從沒見過那麽大的蓮心,所以喝了一大口,結果被她一口又都吐了出未,因為那味道苦得堪比黃連。

見狀清慈巧妙地避開了她的尷尬,走出去同小沙彌說了一會兒話,這很自然地給了林絹充足的時間去從容地整理好自己被弄濕的衣服。而林絹也是因此而開始對他產生好感的,她說能體貼人的男人不少,但在恰當的時間給人以最恰當自然的體貼的男人卻不多,因此遇到這樣的男人,是很難不對他產生好感的,況且他還長得這樣可愛。

之後清慈走了回來,在她邊上坐下,問她,“茶是不是太苦了。”

林絹點點頭。

他笑了笑,道:“但很多人覺得它很甜。”

“這怎麽可能?明明比藥還苦。”

清慈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到琴案邊撥弄了幾下琴弦,然後開始彈起一首林絹以前從來沒聽到過的曲子。

林絹說,那曲子並不好聽。很慢,很單調,聽得人不由自主想打盹。所以後來她真的在廟裏睡著了,這是她認識清慈那天所發生的第二件令她很尷尬的事。

醒來後天已經黑了,她這一覺睡了差不多有三四個小時之久,令她詫異的是她睡了那麽久居然一點噩夢都沒有做,腦子裏連日的失眠所導致的疼痛減輕了很多,人登時也就神清氣爽了起來。看到邊上還有之前沒喝完的茶,她就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發覺,這水呆然是甜的,一絲絲,清爽得讓人舒坦。

那之後,隔三岔五的林絹開始往那座寺廟跑,最初是拖著朋友一起,後來是自己一個人。因為自從去過那座寺廟以後,林絹的狀況好了很多,不再會做那種循環般的噩夢,也沒再看到過那種可怕的、不知道是真實還是幻覺的詭異東西。

似乎很不可思議。朋友說,因為過去她也曾經碰到過類似的事情,後來去了廟裏之後得到了治療,所以這次一聽林絹說起自己的遭遇,她就已經存了這念頭要帶林絹去那裏走走了。只是因為林絹一向不信神佛,怕貿然帶她過去會惹她不高興,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才馬上沒采取行動,直到親眼看到林絹的癥狀,才促使她下的決心。

只是當林絹問起她,她以前究竟碰到過什麽樣的事要去廟裏才得到治療時,朋友卻緘默了下來。林絹也識趣,知道人家不願意開口,於是幾次之後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不過漸漸倒把去寺廟走走養成了一種習慣。

每次去了寺廟,林絹通常都是直接跑到清慈常待的那間堂室裏聽他彈琴。那裏每天都有很多人,他們是幕名過來聽琴和學琴的,這些人令整個聽琴的過程變得很乏味,因為清慈時常會在某一段曲子上花大量的時間去重覆演奏和講解,於是聽著聽著,林絹常常就在那裏睡著了。

直到醒來,別人都已經走得幹幹凈凈,整間堂室只剩下清慈同她在一起,那時候她往往身體下壓著四五只蒲團,而清慈必然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琴弦。

有好幾次林絹問過他彈的這小調子叫什麽,因為很好聽,和他上課時彈的那種令人昏昏欲睡的調子很不一樣。

每次他都搖搖頭,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想著那麽彈了,於是就那麽彈了,沒有什麽名那就給它取個名字好了。林絹道。

取什麽名字?他問。

叫林絹吧。

相處久了,林絹發覺清慈也並非自己所想的那麽沈默寡言,他有時候還是蠻健談的,特別是在說到琴的時候。並且有時候還很有點意思,仍是在說到琴的時候。

他說他很小的時候就會彈古琴,自學的,無師自通。

很多人都把他當成神童,但他不是,彈琴只是為了喜好,喜好了就會去摸索了,摸索了自然就會了,這也沒什麽可以覺得稀罕的,無非他比別人早摸索了那麽幾年。

“那為什麽不去音樂學院繼續深造,而要跑到廟裏當和尚呢?”林絹問他。

他聽完,正色道:“琴這麽素的東西,除了寺廟,還有什麽地方可以養著它。”

“琴分得清什麽素不素?”

“當然,素琴才彈得出佛韻。”

“那不在廟裏的琴怎麽辦,它們彈出來的算是什麽。”

他想了想,道:“魔音。”

“照你這麽說,除了廟裏的琴,別處的琴都是聽不得的了。”

“也不是,只不過出處不同的琴,它們的聽眾各不相同罷了。人還分南北種族,三六九等,不是麽。”

“有道理,不過小和尚,你的心就在這把琴上麽。”

“為什麽這麽問?”

“你有役有為你自己想過,清慈。”

“想什麽?”

“你說你出家完全是因為這把琴,因為它只有在寺廟裏才可以養著,所以你跟著它來到寺廟,是不是。”

“……是的。”

“你幾歲出的家?”

“十五歲。”

“那你知道接吻是什麽感覺麽。”

“接吻是什麽感覺?”

說到這裏,一直都用一種很壓抑的口吻跟我說著話的林絹,忍不住話音裏帶了點微微的笑腔。“你猜他聽我這麽問後是什麽反應,寶珠。”

我說,“他掉頭就走。”

“不是,他朝我看了半天,然後問我,接吻,是什麽感覺?”

“那你怎麽回答。”

林絹沒有回答。

其實也回答了。但她的回答方式很幹脆也很直接,她非常直接地吻在了那和尚提著問題的、線條很漂亮的嘴唇上。

而令她驚訝的是清慈並沒有因她這種近乎侵犯的舉動而氣惱,他甚至都沒有避開,在嘴唇同林絹的碰到一起之後,他很自然地就把林絹扯進了他的懷裏。

那天以後兩人關系變得有些微妙了起未,雖然礙於清慈的身份林絹一直都在掙紮,但就好象他的琴音對於她的睡眠一樣,她覺得同這男孩在一起有點上了癮。一天不見到他就會忍受不住,甚至不再滿足於每天去寺廟看他,他們開始在廟外約會。

有時候是酒店,有時候是林絹家裏。

那個時候她幾乎已經把自己的噩夢以及噩夢般的遭遇忘記得一幹二凈了,她重新搬回了自己家,家裏的床,沙發,桌子,陽臺……每一處都是她同清慈糾纏過的地方。最初是她引導他,後來他變得主動,他主動將林絹壓在身下的時候完全讓人忘了他是一個和尚。

於是有一天,林絹再次問他,接吻是什麽感覺。

他一邊用手指撥弦般撥弄著她的身體,一邊回答:魔音。

這兩個字真叫人亢奮,就像小提琴所拉出的魔鬼的顫音,高亢而欲望噴張。而沈溺在這種爆發般亢奮中的林絹當時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個令人興奮,卻又充滿不祥的字眼,卻是後來所發生的那一切即將開始之前的預兆。

真的是完全一點都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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